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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下班,我就搭车到可可居。 在车上,我打电话给邱成志。 “我约了任琳吃饭,今天就不去你那里了。” “刚巧我要备课,没关系。你吃饱一点。”他在电话彼端体贴的说。 邱成志是我相交三年的男友。大二那一年,我们在T大的露天舞会里相识,没多久,我就成了他的女友。那一年,他还在T大数学研究院就读研一。 今年,他与我同时毕业,我进了程氏集团,他留校在数学研究院当老师。 可可居在T大正门对面,是一家中餐厅。四层楼的房子全都嵌上刷了绿漆的竹片,远远望去,特别醒目。 我与任琳在这里吃饭,都习惯坐顶楼靠窗的位子,透过落地玻璃向外望去,T大的景色一收眼底。 刚上四楼,就看见任琳在老地方百无聊奈的翻弄一本时尚杂志,桌上放着已经喝了一大半的白开水,看来已等候多时。 “Sorry,来晚了。”我急走几步,坐在她对面。 “不是你到晚了,而是我来早了。”任琳指了指墙上的钟。 刚巧六点半,我准时赶到。 “你在看什么?” 我从她面前拿过那本时尚杂志,内容正翻到美容健体那一页。 “已经够美,身材也够棒,用得着还看这类杂志?” 任琳抢过那本书,慢慢合上。 “我不像你,有了长期饭票,可以高枕无忧。”顿了一会儿,满怀心事地叹道:“恋爱尚未成功,女人尚须努力。” 我被她的话逗得直笑。 “就你这副德行,怎么配当老师。” “所以我现在还不是老师,而是辅导员。” 小姐把菜单拿来,向我们推荐新的菜式。菜名稀奇古怪,什么雪地繁星、长河落日、君临天下,汤类里还有一种叫天使的眼泪。 任琳要了一份君临天下,一份长河落日。我要了一份天使的眼泪。 “我记得你不喜欢喝汤。” “我只不过想尝尝天使的眼泪。” 大学毕业的那天,邱成志深情的对我说,我是他的天使。那么尝尝自己的眼泪,也未尝不可。 “最近怎么样,辅导员生涯适合你吗?”我一直不以为任琳能担当为人师表的神圣职业。 “马马虎虎,我爸希望我能接他衣钵,所以只好委屈自己。” “你生在福中不知福,当初我想留校都留不成。” 我一直想留在T大,与邱成志互相携持,共同进退。 “现在不是更好?能进程氏这样的大集团,以后定非池中物。” “好是好,就是累得惊人,哪比得上当老师,有寒暑假可以白拿薪水。我没什么崇高理想,只愿能嫁给邱成志当个好老婆。” “这个理想也很伟大,邱成志被我老爸欣赏得一塌糊涂,总在家里埋怨我,为何不如你长进,没觅得如此佳偶。” 话落,小姐端菜上来,我与任琳瞪大眼睛观察新菜式。 君临天下是一份龙虾,盘子周围盘了一条用白萝卜雕成的玉龙,栩栩如生。长河落日是一个鸡蛋加几根青菜。最后上的是天使的眼泪,居然是清汤加豆腐,特别的是,豆腐都雕成水珠滴落的形状。 “亏他们想得出来,这么普通的菜式取如此美妙的名字。” “试一试,也许味道很好。” 我向来就很欣赏可可居的风格,看上去普通,吃完后回味无穷。就因为这样,每次在外吃饭,我都要上这里。 试过后,的确不错,特别是那份天使的眼泪,豆腐鲜滑至极,入口即化。 瞧着汤勺里的豆腐,我感叹:“这么嫩的豆腐,不知怎样一副巧手才能把它雕得如眼泪的形状,真不愧为天使的眼泪。” “天使会掉眼泪吗?”任琳问我。 天使应该一直笑着,舞动着翅膀,把幸运带给人类。她,怎么会落泪呢? “应该不会。” “那你吃的是什么?” “天使的眼泪。” 晚上,接到邱成志的电话。 “有什么事吗?”我问他。 “没事,只是看看你是否安全到家。” 我一阵感动,都三年了,他还如初相识时那么关心我。 “成志,天使会掉眼泪吗?”我忽然问他。 他大概觉得我的问题太怪,愣了半晌才回答。 “天使怎么会掉眼泪。” “不会吗?” “嗯。” 我相信邱成志,他不会让他的天使掉眼泪。 我在程氏集团总公司电脑部工作,因为是新人,刚开始只是做一些打杂跑腿的事。 去复印室把部门本月工作安排复印分发完毕后,回到自己的工位,发现桌上一叠文件里压了份订婚喜帖。 “苏明明是谁?”我望着红色喜贴上的名字问旁边修改OA程序的范正。 范正是我在程氏所认识的第一个同事,刚来的那天,他替我领电脑,搬桌子,介绍新同事,非常热情。 “她是总经理助理,也是程家的世交,苏氏企业在本市也小有名气。” 是她,我回忆起报道那天,在走廊里看见的那位昂首走路的高傲女人。彼时她正从总经理室开门出来,叫住去人事部报道的我,要我替她冲杯咖啡。送咖啡给她的时候,听见有人喊她苏小姐,应该就是她了。 “有自己的企业,为何还来程氏当助理?” “这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想不靠父母,要凭自己本事闯一番事业。记得那天看见苏明明,她有些孤傲,有十分的自信。美丽的女人总是自信,一点儿不错。 晚上打电话向任琳求救。 “送订婚礼金,多少比较合适?” “这种事情怎么不与邱成志商量?”她的声音有些疲惫。 “他最近为破格晋升副教授作准备,我不想扰他。” “对方是谁?” “我们公司总经理助理,苏氏企业千金小姐。” 任琳沉吟一会儿,“你认为以你经济能力能送多少就送多少,我想她们这样的人,并不在乎礼金多寡,邀你去,也仅是凑个人场,图个热闹。” 任琳说得对,我送再多,落在她们眼里,许还不够一杯咖啡的费用。 “竺青儿小姐,你的事解决完毕,我现在要说再见睡觉去。这几天院里有活动,几晚都没睡好觉。” 她正准备放下电话,我却急忙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 “我……”虽然是这么多年的好友,有些事,还是难以启齿,“算了,没什么事。” “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说半截话诱我好奇心。” 我把心一横。 “是这样的,任伯伯是数学院院长,成志升副教授的事,能不能关照一下。” “这件事啊,你不说我爸也会关照,他很欣赏邱成志。” “并不是要任伯伯循私舞弊,邱成志为这件事付出很多时间与精力,我亦相信他的能力。学校的竞争,不比寻常的公司,靠关系走后门的太多,我只希望他有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 “我明白,我会帮他的。” “你真好,谢谢。”我发自内心感谢她。 电话彼端,任琳轻叹一声,然后挂断。 她为什么叹气,难道是我的要求太使她为难? 苏明明的订婚宴址设在苏氏旗下的苏航大酒店,酒店大门口设有登记台,但凡来客都要在那里递上礼金,在往来簿上登一笔。 场面非常盛大,即便是送礼金也得排上好几米的队。 我去得稍迟,没有遇上范正与电脑部的同事,只有一个人孤独的排队。 站在我前面的是一位有着高大身影,穿一身米白色休闲西服的男人。这件西服,被他穿得笔挺昂然。因为拥挤的缘故,我挨他很近,甚至能够嗅到衣服上洗衣水的味道。 我悄悄摸了摸衣服的质地,手感非常舒适。这件衣服,穿在邱成志身上,一定也好看。 “小姐,请问你有什么事。”前面的男人转过身来。 我缩回手,抬头望去,眼前是一张棱角分明非常英气的脸,那张脸正微微含笑。 “没有事,没有事。”我一阵慌乱。 “如果没事请不要拽我衣服。” 还未等我答话,那张脸已经不见,留给我的是有着一头浓密黑发的后脑勺。 我向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依然打量那件米白色休闲西服,下个月邱成志生日,我就买这件衣服送给他。 终于快轮到我登记,我偏着头,绕过那个高大的背影向登记台望去,前面几人拿出的都是让人大吓一跳的一沓钱。登记员双颊带笑,仔细的问明来者姓名,数清礼金数目。相形之下,我恨不得悄悄溜走,我带的那点钱,拿出手也羞愧,何况要在众目睽睽下让人点清登记。 我瞧准时机,预备走路,却被人叫住,是那个叫我不要拽他衣服的男人。 “辛辛苦苦排了这么久的队,现在要走?” 我的脸一阵红,抿抿嘴,悄声说,“没办法,我带的钱不够。” “送礼金,本就是表达心意,并不是攀富显贵。” “我知道,但前面几人都送那么多。” “也许有人比你送得还少。”他拍拍我的肩,向我眨眨眼,“我会帮你。” 他会帮我?是不是打算借我一笔钱交礼金。我可不愿把存了几月打算为邱成志买生日礼物的钱花在这上面。 然而,走已是来不及了,我们已经慢慢移到登记台前。 “姓名?”登记员头也不抬。 “Steven。” 他报上自己的姓名,然后掏出一个皮夹,抽出一张百元钞票放在桌上。 “一百元?”登记员大概觉得太少,有些不确信。 “不是。”他气定神闲的回答,“是五十元,你还要找零五十给我。”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向他望去。大概都觉奇怪,衣着如此讲究的,气质如此优雅的男士,只送一百元礼金已经够让人不解,居然还会要人找零五十,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他这是帮我吗?应该是,我有些感激,目送他在人们窃窃私语中走进酒店。 他的确是在帮我,有他在前面如此惊世之举,我送的礼金再少,他们也见怪不怪。 这一关,我顺利通过。 走进酒店大厅,我四处张望,那位名叫Steven的男人在哪里,他用他的尴尬成全我,我是否该当面向他道谢? 然而,整个大厅人潮涌动,虽然他要比寻常人高大亮眼,我却还是望不见他。 忽然,人群中传来掌声,紧接着周围的人也跟着拍掌,我抬起头,远远望去,原来是两位新人出现。 一袭红旗袍的是苏明明,今天的她娇俏动人,然却神色不宁,站在准新郎身边,一双美眸却四处顾盼,仿若心中另有其人。 听周遭私语,准新郎也为本城世家子弟,家底虽及不上程氏殷厚,与苏家却能旗鼓相当。 人人都在赞这是一段美满姻缘,只我看出苏明明眼底的落寞。 傲人身家又如何,互相倾慕爱恋的伴侣才是最重要的。那一刻我以为我是最幸福的女人,一份薄薪,一个疼爱自己的男人,女人一生,有这两样就应知足。 良久,我才从沉思中醒悟过来,彼时人人已就坐进餐,我也寻了身旁的一个位置坐下去。 才坐稳,就有人与我说话。 “看来你没有脚底抹油溜掉。” 我侧过头去,是他——Steven,双眸含笑,正望着我。 一时之间,我竟有“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原来你在这里,我正四处找你。”我一激动,居然握住他的手,迅而发现自己的失态,猛得放开,红了脸道,“我要谢谢你,是你解了我的难堪。” 他微微摇头,“何必用别人的眼光束缚自己,放开一些心境,会活得更快乐。” “我会记着你这句话。” 菜一道道端上来,都是我没见过的菜式,刚从学校毕业的我,从未参加过如此盛会,拈着一双筷子,一阵茫然,不知如何下手。 他似乎发现我的尴尬,放低速度,从离我最近的一张盘子里夹了一块鸡蛋皮,包两三条 姜丝与一团虾肉,在其旁的蒜油中轻沾几下,然后放入口中。吃毕向我点点头,示意我跟着学。 就像老师教学生,每一道菜端上来,他都放慢速度教我怎么吃。一场盛宴,我的眼里仿佛就没了别人。 不用别人的眼光束缚自己,的确活得快乐些。 稍后两位新人走至桌前,向我们进酒。我站起身时,手一抖动,落了几滴酒在身上。Steven即刻抽几张餐巾纸递到我手里。 待我擦干酒抬起头,发现苏明明一双凤眼正瞪着自己,大概是嫌我太过失礼。 聚到终须散,宴会结束,人群稀稀落落散去。 待我收拾好衣裙站起身时,发现身边的Steven已不知去向。我四处张望,已不复见那个米白色的身影。 人这一生,有许多个相逢巧遇,Steven于我,我于他,也许就是这千百个相逢巧遇中的一个,平淡不出奇,交会只是一刹那,留下的也许只是些微的感动,然后各自有各自的方向。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但我还是怅惘。 “竺青儿。”人群中有人叫我。 侧过头去,是范正。 “下午我等你许久,却没见到你,以为你不来了。”他快步走到我身边,竟有些气喘。 “来晚了一点。”我淡然一笑。 “刚巧我有开车,送你回家。” “嗯。”我点点头。 我打算去看邱成志,T大离这里还有一段路程,坐公车要转好几路,有便车可搭,为何不坐? 来到停车场,范正拉开车门,让我坐进去。 “以前上班,未曾见你开车。” “我是公司小职员,哪来钱买车,车是向叔父借的。”他把车倒离停车场,然后在路上飞驰,“参加这样的宴会,徒步而来,未免寒酸。” 寒酸?看来范正与我一样,都是活在别人眼光中的人,都怕行差踏错,惹别人耻笑。 我忽然感觉车里有些气闷,放低车窗,向外望去。 华灯初上,在飞速后退的灯影中,我仿佛看见那个米白色的身影,一个人,孤单的走在大街上。是Steven,原来他很早就离开,只是我没注意而已。 他走路来,徒步去,未觉寒酸。 “何必用别人的眼光束缚自己。”他的话居然又一次环绕在我耳边。 “你家住哪里?”行至十字路口,范正问我。 “我去男友那里,他在T大。” “男友?”他的神情有些失望。 “嗯。” 范正没再说话,车里气氛陷入沉默。 “苏小姐今天真漂亮。”过了半晌,我打破沉默,无话找话。 “是呀,光彩夺目,每个女人到这一天,都是极美的。” 是吗?我在脑里幻想有一天,我穿着雪白的婚纱,被邱成志挽着手走在红地毯上。那一刻,巧笑倩兮,无比妖饶。 谈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稍后就到T大。 “谢谢你。”我下车,向范正挥挥手。 范正颔首一笑,道了声“不用谢”就发动车子,疾驰而去。 他的态度,前后两样。 T大校园,来来往往都是年轻的学生,要么三五成群,要么一男一女相依相携,说不尽的甜蜜模样。当年我与成志,也是这样,在校园里悠闲的散步,在花前柳下温习功课,转眼之间,物是人非,换了更年轻的一代,重复我们的脚步。 我加紧步伐向八栋走去。八栋401室是邱成志的公寓,远远的在楼下,就看见那扇窗户有灯光。为了晋升副教授,成志不知熬了多少日日夜夜。 门是虚掩着的,推开进去,房里有笑声,是任琳的声音。 “你来玩怎么不通知我。”我嗔怪任琳。 “你的手机快被我打爆,却没人接听。” 我从包里拿出手机,的确有五个未接来电。 “刚去参加苏明明的订婚宴,许是大厅内太闹,没有听见。” “我在我爸那儿找了许多他以前用过的资料,应该对邱成志有帮助,一时找不到你,又怕耽误时间,就自己送过来。” “任琳送来的资料对我很有帮助。” 邱成志满面春风,大概桌上的那一大叠资料真的管用,这段时间一直愁眉不展的他终于露了笑脸。 “谢谢你。”我握着任琳的手,一腔感激。 那天接完电话后听闻她叹气,以为她不情愿帮成志,原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她了。 任琳笑着拍拍我的手,“没什么,我们是好姐妹,还分什么彼此。” “对呀,好姐妹,不分彼此。”我有些激动。 “你们太肉麻,我都快吃醋了。”邱成志在一旁凑趣。 “不给机会你吃醋。”任琳横了成志一眼,侧头对我说,“出门有一段时间,我先回去,你们慢慢缠绵。” 送走任琳,邱成志从后面一把抱住我。 “青儿,我爱你。” 好久不曾听他说这三字真言,再次听到,居然还是能被感动。 “我也爱你。”我柔声道。 良久,他把头埋在我的后颈里,不肯抬起。 次日上班,公司里一片慌乱,忙碌中有人私语。 “出什么事了?”我放好文件问范正。 “听说公司要裁员。”范正苦笑。 听闻后,我一脸苦相。真是霉运当头,刚进公司不足几月,就遇上裁员。不裁我这种无经验的员工,裁谁去? 范正安慰我,“谁都有可能,不一定会是你。” “我的机率太大,第一我是新人,第二我是女人。电脑这行,女人总是弱势。” 勿庸置疑,我说的是大实话,一时间范正只是拍拍我的肩,无话可说。 中午,去餐厅就餐,人人都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三五成群,边吃边讨论。都是小职员,再怎么讨论,都是道听途说的消息,白白吓坏自己,毫无意义。 我刚来公司不久,还没有熟到能交心的朋友,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心里暗想,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便是丢了这份工作,还怕寻不到别家?再说,我还有邱成志,更大的事,都会有他帮我担着。 青菜萝卜白米饭,一个人吃觉得好凄凉,忽然好想听听邱成志的声音。取出手机拨通号码,响一声,就慌忙挂掉。他已经够烦了,何必用这些并不确定的事再去烦他? 侧过身把手机放进包里,隐隐听到身后有啜泣声,转过头去,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她叫武五,记得刚来程氏面试时,坐在我前面的就是这个女孩。因为她的名字很怪,声音又特别动听,所以印象深刻。 “武五。”我轻唤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来,一脸泪水。 “记得我吗,我是竺青儿,那次面试排在你后面。”我移过身去,坐在她旁边。 她皱着眉头想了良久,才点点头露出一丝微笑,只是一刹那,又恢复满面愁云。 “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公司要裁员。”她拿出手帕擦掉眼角悬挂的泪水。 “我知道。” “像我们这样的新人是最容易被炒掉的,何况这几月我做事老出错。” “我记得你当初应聘文员一职。” “嗯。”她点点头。 “不用担心,如果真要被裁,哭也没用,若是没轮到你,岂不白白掉了眼泪?” 她思量一会儿,抬头望我一笑,“你说得很对。” 我莞尔,“当然对,我也是这样安慰自己。” 同是天涯沦落人,几句话的功夫,彼此像深交多年的知己,临别时她约我下午一起逛街。反正无事可做,去T大又怕自己没来由的愁绪打扰成志,于是欣然答应。 与武五并肩走在街上,她比我要高出半个头。 “你为什么叫武五,那天面试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名字很逗。是不是你在家中排行老五,所以叫武五?” “完全正确。我有四个姐姐。” “有四个姐姐这么多,多好!我一直幻想有哥哥姐姐,那样就可以像宝贝一样被他们宠着爱着。但,非常可惜的是,我是家中独女。” “姐姐多有什么好,她们都比我优秀,嫁得又好。父母总爱拿我与她们比较,一比总是我不如她们,于是每次看见我不免唉声叹气。” “你进了程氏,他们一定很高兴。” “是呀,难得看见他们几次笑脸,可是,谁知这次会不会把我裁掉。”伍五的脸上又露出惨淡的神情。 “不要想这些了。”我拉着她的手,“我们出来是逛街散心的。” “对,可我们逛什么呢?” “去帮我找一件西服吧。” 我想起昨天喜宴上Steven穿的那件米白色休闲西服,那件西服,穿在成志身上,一定同样帅气。 “买给男朋友?” “嗯。” “什么样的西服呢?” 我试图形容那件西服的样式,但却发现,我只记得那件西服是米白色,摸上去很软而已。 “就这么一点资料。” “嗯。”我无可奈何点点头,“可是我如果看见,一定认得。” “一家家找?” “好。” 整个晚上,我们都在友德西路的男装专卖店里徘徊,一间接一间,找那件西服。遗憾的是,走完整条街,我都没发现那件米白色西服。 “都是我不好,我至少应该记住那件衣服的品牌。”我垂头丧气。 “没关系,下次我们再找另一条街,一定会找到的。” “谢谢你。” “算是打发这段让人不安的时间。”武五浅浅一笑,继而问我,“你怎么知道有那么一件西服?” “昨天参加苏明明的喜宴,有一个男人穿着那件西服,很帅气。” “是不是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大约三十来岁,穿米白色西服加浅色休闲裤,笑起来很迷人。” 我回忆一下,Steven的笑容迷人吗?没注意,但的确是生得高高大大,很英俊的样子。 “大概是吧。” “一定是他。”武五看起来很兴奋,“昨天订婚喜宴未结束,就看见他悄然离去。” “对,Steven的确是在喜宴结束前离去。” “他叫Steven?想不到我们会在同一天,注意到同一个男人。” 看见武五对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一脸着迷的模样,我不禁苦笑。 “大概这就叫缘分。” “那身衣服真像为他量身订做,穿在别人身上,不一定亮眼。” “穿在邱成志身上,一定同样好看。” “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很客观。” 邱成志与Steven是不相同的男人,Steven是英气,邱成志是书卷气。我有理由相信,同样的一件衣服,穿在两个不同气质的男人身上,会有相同的效果。 晚上回家,突然好想打电话给成志,我要告诉他,我对裁员的担忧。 接通电话,却只问一句,“你在干什么?” “背讲义,再过几天就有专家听课,作最后评分。” 他的声音,带有忙碌后的疲倦。 “如果有一天,我没了工作,你会养我一辈子吗?”我还是忍不住问。 他顿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的回答,“会。” “真的吗?” “青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要注意休息,不要太操劳。” 挂断电话,我一个人蜷在沙发上,黑压压的房子让我心沉闷。白天的武装撤下,我只是无比脆弱的一个。女人不是弱者,谁说的? 白天上班,依旧全副武装,双颊含笑,亲和为人。 过了几日,还是没有裁员的动静,大概又是一场莫须有的风暴。 “雨过天晴了。”范正在一旁感叹,双手枕脑,靠在椅背上,一脸悠闲模样。 我向他一笑,不以为然,心里仍是隐隐担心。空穴来风,并非无因,稍后却安慰自己,是我多虑。 下午武五打内线给我,声音里恨不能笑出一朵花来。 “青儿,这么久没有裁员的动静,我看八成是谣传。” “也许吧。”我可不愿把我的真实想法说出打击她。 “心情特好,下午请你吃饭?” “今天下午我没空。” “是不是要陪你的成志。” “猜中有奖,明天陪你。” 一下班,我就迫不及待搭车去T大,今天是邱成志试讲之日,以他的优秀,得到的一定是最好成绩。 在车上,接到任琳来电。 “青儿,快来可可居,我与邱成志在老地方等你。” 任琳说完,就挂断电话。 老地方,就是可可居四楼临窗的位置。成志与任琳,怎么会在一起? 正思量着,车子已在T大门口停下。付钱后,转身过马路去可可居,走上四楼,看见成志与任琳早已相对坐在临窗的位置。 见我上来,成志起身相迎。 “刚讲完课去行政楼看评分,就在那里遇见任琳,于是相邀一起庆祝。” “庆祝?意思是你已经通过评审,可以破格提升为副教授?” “嗯。”成志含笑点头。 我满心欢喜,顾不得任琳在旁,一把搂住邱成志的脖子,居然激动得落下泪来。 “傻姑娘,你应该高兴,怎么哭了。”成志用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 “今天应该为成志升副教授而高兴,傻青儿,不要扫兴。”任琳也在一旁含笑劝说。 “我是太高兴了,这几日看成志操劳,我也心痛。” “你的担心,我都知道。”成志拉着我的手,扶我坐在他身旁。 近距离,我望着成志,这么喜庆的日子,他的脸上,怎么会隐匿着悲伤。就连任琳的眼圈,也是红红的。一定是我的心情作怪。我,还未从裁员的阴影中脱离出来。 第二天上班,在走道里遇见武五。 “你猜我昨天看见了什么?”武五一见我,就激动的说。 “什么?” “那件米白色休闲西服,就是Steven在喜宴上穿的那件。我发现它了,在济阳北路321号的那间专卖店。” “真的吗?” “嗯。”武五点点头,“下午我带你去买,只不过价格昂贵。” “没关系,下午一起去。” 再贵也要买,我已经认定,那件衣服是我送给邱成志的生日礼物,从见到它的第一眼起,我对它就有特殊感情。 下班后,武五在公司大门口等我。 “真谢谢你替我找到那件西服。”我走上前去,挽住她的手。 “不用谢我,我也是在街上闲逛突然遇见。” “为什么遇见它的不是我。”我有点失望。 “这有什么关系,买它的是你就行。” 济阳北路比友德西路要冷清,这里属于高消费区,一般工薪阶层不会到此购物。 321号是大店面,店名为名仕,透过洁净明亮的厚玻璃,一眼就望见那件米白色休闲西服的所在。 “对,就是这件。”我捏紧武五的手。 “那就进去买。” 正要踏步进去,我猛然省起,荷包里的钱根本不够,一把拉了武五出来。 “怎么了?”武五一脸疑惑。 “我的钱不够,包里好像只有一百多。” “这么少的钱连衣袖都买不到一只。” “我知道,所以要去银行提款。” 我们都是不常来济阳北路的人,不知道这条路上的提款机在何方,只有顺着路走下去,一路张望。终于寻到一个提款机,把卡插进去。 卡上的存款都是在试用期里省吃简用存下来的,为的就是在今年的生日,给成志一个惊喜。 “试用期里那么少的薪水,你居然能存这么多钱?”武五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 “买了那件衣服,什么钱都没了。”我取出所有积蓄。 “你认为值得吗,就那么一件衣服?” “为了成志,什么都值得。” 我盼了许久,就是想在今年生日给他一个惊喜,过去的几年,我们都是贫寒的学生,甚至没给对方买过一件像样的礼物。 我把钱捏在手里,重新走进名仕,直奔那件衣服。用手摸了摸,与那天的手感差不多。 “应该是这件吧?”武五小声问我。 “好像是。” 我看标签上的标价,差不多把我手里的钱全部用光。 “买不买?”武五看了价格,倒吸一口凉气,以为我会打消念头。 “当然买。”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么辛苦才找到,怎会不买? 几位年轻的女店员目中无人,也不来招呼,视我们为空气,仍旧在一旁小声聊天,不时望着我们偷偷一笑。大概是瞧我们这身行当不像进出这里的人,买不起她们的衣服。 “我昨天瞧见几位衣着阔绰的人走进来,她们弯腰赔笑都来不及。”武五愤然不平。 “是人都会势利,只不过有些人表现得太强烈,倒外露了她们的奴性。” “小姐,我们买这件衣服。”武五朝店员喊道。 其中一位店员极不情愿缓身走到我们面前,懒懒的声音报出衣服的价钱。 “就拿这个尺码。”我指了指挂在衣架上的衣服。 “请先到那边付款。”她淡然回答。 付款后,她把折好的衣服放进提袋里给我,冷冷道了一声,“欢迎下次光临。” 走出名仕,武五冷嘘一口气。 “不是说顾客是上帝,为什么在这家店里,我却感觉自己是奴婢,还要看主人脸色。” “因为我们是贫穷的上帝。” “我发誓以后要给她们颜色看。” “怎么给颜色,难道用钱砸她们,我们砸不起。”我发誓以后再不进这不合身份的地方,这次为了邱成志,我心甘情愿,只是累了武五,瞧她那一脸怨气。 “你有没有发现,那个拿衣服给我们的女人是个大龅牙。” “好像是。” “你说她接吻会不会咬到对方的唇。” “说不定没男人愿意与她接吻。” 我与武五一边走一边想象暴牙女跟男人接吻的情形,笑得眼泪都快落下。 忽然武五拽了拽我的衣服。 “青儿你看,那不是苏明明吗?” 我顺着武五的眼光望过去,的确是苏明明,大红大紫的穿着,昂首阔步在前面走,像足好莱坞的艳星,后面跟着一个男人,大包小包的提着好几个时装袋。 “后面跟着的好像是她的未婚夫。” “嗯,是他,听人说过,他是高氏企业的公子,名叫高海雄。” “你都打听得很清楚。” “不能嫁入豪门,了解一下里面的情形总不为过。”武五理直气壮。 “没人说你错呀。”我望着她一笑,“只不过想感叹,堂堂高氏企业的公子,为何沦落到当一名女子的跟班,不怕路上人见了笑话。”这样的男人,我有些不屑。 “也许他很爱她。” “爱情真有这么大的魔力?” “看看你手里的衣服就知道了。” 是呀,爱情是真能让人着魔,若不是为了邱成志,我怎么会花去几月的薪水买这么一件衣服。 回到家里,展开那件西服,却发现衣袖上有嫣然一点红。当时在名仕怎么没发现?也许那个时候,我们被店里高雅的装饰与冷漠的气氛影响,不敢再仔细打量。 “何必用别人的眼光束缚自己。”当天,Steven就是穿着与这一模一样的衣服含笑告诉我这个道理,可是,不被别人的眼光影响,真的好难。 忽得又想起坐在范正车上看见的那个徒步而行的孤独身影,他真能做到来去自如,洒脱为人? 走下楼,把西服拿到附近一家干洗店。 老板娘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女人。 “这件衣服上的污渍能洗掉吗?”我指给她看衣袖上的一点红。 她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 “只不过是口红而已,很容易清洗。” 一定是哪位女人陪相爱的男人来试衣服,所以染上。这是爱的印迹。 “什么时候可以取呢?” “大概要晚一些,这件衣服的质地很好,我要送到总店那边去洗。小姐,你留下联络方式,洗好了我打电话通知你。” “十月二十号之前能洗好吗?”这一天,是邱成志的生日。 “应该能。” 我留下手机号码,转身回家。 好些天没跟任琳联络,她也没打电话给我,工作以后,彼此疏远了许多。 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是她家的工人吴嫂接听。 “吴嫂,我是青儿,任琳在吗?” “小姐她已经睡觉了,明天再打来好吗?” 何时何地,任琳睡觉以后就不再接听我的电话。记得以前,即便是发高烧,她也会从床上爬起来接听我的电话。 次日中午在餐厅用餐,武五一见我便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苏明明与那位高公子解除婚约。” “不可能,昨天他们还一起在济阳北路闲逛。” “你怎么像活在真空里?今天早上,整个公司都在议论此事。” “电脑部都是男人,你指望他们告诉我这些小道消息。” “不是小道消息,的确如此。” “也不为怪,现今社会,什么都有可能。” 的确什么都有可能,下午上班时,我的桌上出现一个大信封。 “谁给我的?”我问范正。 “拆开看看就知道了。”范正一脸同情望着我。 稍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收到这个大信封,就是被裁掉的意思。 “怎么可能?” 我有些茫然,虽然老早就有思想准备,但裁决一旦下来,还是不能接受。刚过试用期,居然被炒掉。比起那些前辈们,我思毫不觉自己逊色,也比他们要勤劳。 “公司这次低调处理裁员的事,所以没有任何预兆,想开一点。”范正帮我收拾东西,“也许明天又可以找到另一份工作。” 当初来的时候,是范正帮我搬东西,想不到走的时候,也是他送。一样的人一样的场景,却是不一样的心情。 内线响起,居然有人找我,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想到我? 从范正手里拿过电话,原来是武五。 “青儿,我被裁掉了,我该怎么办。”彼端在啜泣。 “不要哭,有我陪你。” “怎么?你也被裁掉。” “不是说什么都有可能?快点收拾东西,一会儿我们一起离开。记住,擦干泪,不要再哭。” 互相依携的两个人,总要有一个坚强些,才不至于一起倒下。 我收拾好私人物品,处理完剩下的工作,准备离开。 “不如等下班时,我们一起走吧,那样,总不至于难堪。”范正叫住我。 “我不怕难堪。” 我知道范正是好心,现在这个时间走出去,谁都知道我们被裁掉。但,到如今这个地步,我还能在乎谁的眼光。我只想快点离开,去找邱成志,我要扑在他的怀里哭个够。 下楼看见武五,眼角还挂着泪珠,一见我就问,“青儿,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表面勉强装出的坚强,其实内里与她一样,心乱如麻。 “我不能回家,如果他们知道才几月我就把工作弄丢了,不知气成什么模样。” “那怎么办?” “我把东西放在你家好吗?” “当然可以。” 待我们整理好一切,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现在你该回去了。”我替武五整理好衣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回到家里面带微笑。” “那我回去了,明天找你。” “嗯。” 含笑把武五送出门,我倚在门背上,心里一团糟。 接下来该做什么?对,我要去找邱成志,他说过,既使我丢掉工作,也会养我一辈子,他是我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依靠。 顾不得打电话,我就下楼搭车去T大,这一刻,我比什么时候都思念邱成志。我要把这些天的忐忑,今天的委屈全部说给他听,他一定会用最温柔的言语来安慰我。 T大的校园依旧热热闹闹,学生正一群群移向教学区上自习。 一口气奔上四楼,拿出钥匙打开门。这把钥匙是几月前我与成志一起把他的家什从研究生楼搬过来时,他给我的。那个时候,他从钥匙扣上取下这把钥匙放在我手中,告诉我,从此,我就是这套房子的女主人。那一刻,我的心告诉自己,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推门进去,客厅里空空如也,却听见紧闭的书房里有人说话。 两个我最熟悉的声音,一个是成志,一个是任琳,仿佛在争吵些什么。 他们两人,会有什么事值得争吵。 一时好奇,我未出声,缓步悄然走近书房门。 “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谈好吗?这个时候,青儿有可能过来。” 这是成志的声音,他们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 “青儿,青儿,你的心里只有她,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那天在可可居,若不是真心想为你庆祝,我真不愿去。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要看着你们亲亲热热,恩恩爱爱。” 任琳的声音有些激动,原来她一直喜欢成志,她是我的好朋友,怎么能够爱上我的男友? “可我对不起青儿,不是吗?” “成志,我爱你。你要明白,一个女人不会跟她不爱的男人上床。” 上床?我刹那间有些发晕。一个是我的男友,一个是我的好友,他们会背着我做这种事。这是真的吗?这一定不是真的。 我在心里呐喊:成志,你快点否定。 然而成志却没有否定,只是低低的说了一声,“我知道。” 我再也按捺不住,猛得推门进去。 成志看见我,脸刹那间变得惨白。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继而又向任琳望去,她的脸上挂着泪珠。若是以往,我一定会拿帕子替她擦干,并柔声安慰她。而如今,我又怎么能够?她脸上挂着的泪是为了驳取我男友的同情。 “任琳,你怎么能够这样?”我哀哀地问。 任琳昂着头,一双眼同样瞪着我,并不说话。我从她的眼里看见,我们几年的友谊已化为乌有。 “青儿,我……”成志想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却发觉无话可说。 他已经用行动背叛了我,还能用言语挽回什么? “成志,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无法从任琳口中得到答案,只有乞求似的问成志。 “青儿,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一个男人向一位女人满怀内疚说对不起,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已经不爱她,所以要用无数个对不起来填补他的内疚。 “你没有什么话要向我解释,一定有别的原因,不是吗?我们曾经那样相爱。” 然而,邱成志只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低下头去并不说话。 我面前的两个人,一个垂低头,一个高昂着头,都不说话。我开始绝望,有什么理由?能有什么理由!相爱就是最好的理由。他们能上床,能做爱,这不就证明了一切? 我失魂落魄缓缓向门外走去,成志只是在我身后轻轻喊了几声“青儿”,并没有追上来。我已经被他们遗弃。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是邱成志的天使,原来,我只是平凡的竺青儿,我根本不是什么天使。世界上,有我这么可怜的天使吗? 在同一天,我失去爱人,失去工作,失去最好的朋友,我突然变成世界上最穷困的人。
2. 一连好几天,我都把自己关在家里,武五找我,我只说自己病了。她以为我在为失业的事烦心,安慰我几句也就不再过问。她说她这几日为了躲避父母声称自己出差,要在外市的朋友家避几天,嘱咐我病了要吃药要看医生,约好从外市回来后再找我。 挂上电话,在这个城市最后一个能与我谈心的人也走了。 我虚弱无力的躺在沙发上,回想与成志的点点滴滴。我曾经以为我与成志的感情是牢不可破的城墙,谁知道,这座城墙是沙做的,一阵狂风暴雨,就塌落得无声无息。 在这期间,我接到一个无声的电话,从电话彼端的呼吸声,我感觉到,是成志。 他为什么打电话给我,是有话对我说吗?可是,他为什么不出声。我也只是握紧话筒,待正要开口的时候,那边却挂断了电话。 终于有一天,有人来敲我的门。打开门,是我的房东。 “竺小姐,这个月的房租该缴了吧。”一见我,干干瘦瘦的房东就说。 我的口袋里哪还有钱,所有的积蓄都用来买那件米白色休闲西服。 “过几天我会把钱存入你的账号。”如果告诉她我没钱缴房租,以她的脾气,一定会立即把我赶出去。 “你一定要记得快点存,我们孤儿寡母就靠收点房钱过日子。” “我知道。” 送走房东,我醒悟不能再这样下去,没有邱成志,我依然要坚强生活。 忽然手机响铃,接听,是干洗店的老板娘。 “竺小姐,终于赶在十月二十日把衣服取回来给你,快到干洗店来取。” “好的。” 一刻钟之后,我来到那家干洗店,老板娘笑语盈盈把衣服拿给我。 “今天对你来说,一定是个特殊的日子,祝你开心。” 我接过衣服,回老板娘一个微笑。转过身,却忍不住落泪。 十月二十日,是邱成志的生日。如果不出意外,这会是我与邱成志一起度过的第三个生日,这一天,我们会快快乐乐一起度过。然而现在,我却一个人,孤独提着一件价值惊人的衣服,在街上游魂似的漫步。 路边有一间新开业的餐厅,里面飘出诱人的饭菜香。此时此刻,我才想起,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餐饭。 打量餐厅外悬挂的特价菜单,居然有一款菜为天使的眼泪。 这里也有天使的眼泪? 走进店里,我用荷包里仅剩的钱叫了一份天使的眼泪。 菜端上来,居然与可可居一模一样的味道,回想当天,我是多么快乐,而如今,却是多么落寞。我爱的人全都离我远去,而我,连恨他们都做不到。 一滴滴眼泪落进汤里,迅而与汤化为一体。望着这碗天使的眼泪,我再也咽不下去。 “HI!”有人向我打招呼。 我抬头望去,居然是Steven。今天的他,穿一件素色休闲外套,脸上仍是那副淡淡的笑容。 “HI!”我慌忙擦干眼泪,不知为何每次遇见他,我都是一脸窘相。 “你怎么了,在哭鼻子?”他拉开椅子,坐在我对面,把手上的盒饭放在桌上。 我勉强向他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女人哭泣,是很正常的事。”言下之意是,用不着掩饰。他打开那份盒饭,开始大口的吃。 “能不能请我喝酒?”我突然开口,“我的身上已经不名一文。” “你现在要喝酒?” “嗯。”我点点头,“女人喝酒,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无可奈何的向我笑笑,然后转身向站在一旁的侍者招招手,为我要了一瓶香槟。 “看来你心情并不好。”他看着我一口口喝完瓶中的香槟。 “我失业了。” “那就再努力找一份工作。” “我还失恋了。” “也可以重新交位男友。” “我失去了相交多年的好友。而她与我的男友,正在恋爱。” 我突然忍不住,泪如泉涌。 他怔怔的打量我半晌,拿出帕子,递到我面前。 “快把眼泪擦干,否则你面前这碗汤,会越变越多。” 我接过帕子,擦干泪。 “这不是一碗普通的汤,这是天使的眼泪。” “天使的眼泪?” “天使也会哭泣,所以有了这碗天使的眼泪。” 我知道,他并不清楚我在说什么,却仍是一副很专注的神情,倾听我的胡言乱语。 “谢谢你请我喝酒。”我把空瓶子放在餐桌上,“更谢谢你听我胡言乱语,但是我现在要走了。” 今天是十月二十日,是成志的生日,我无法忘掉这个日子,我要去T大。 我提起那个装衣服的提袋,离开餐厅,跳上一辆的士。 头有些晕,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把衣服送给成志,要他穿在身上。这件衣服,是我花光了积蓄为他买的生日礼物。 的士在T大校门口停住,正准备下车,却看见Steven站在车门口轻轻敲击车窗。 我打开车门,一脸疑惑望着他。 他笑着问我,“你有带钱吗?” 他这么风风火火追来,原来是为了要那瓶香槟的钱。他不是答应,请我喝那瓶酒? 真是个小气的男人! “那瓶酒,不是你答应请我喝?” 他一听这话,先是一怔,继而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你不是说你已经穷得一名不文,那你用什么付的士费。” 我这才想起,兜里最后的一点钱,已经用来去买那碗天使的眼泪,现在的我,囊中空空如也。 回过神来,Steven已经替我付了的士费。 下车后,我抱歉一笑。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让我神志不清。” 他只是微笑着望着我,并不说话。 T大的校园,仍旧热热闹闹,三五成群的学生,依旧在秋风中谈笑风生,惟一萧索的是路旁的树叶,打着旋从高空落下,铺满了整条学士路。 “原来你住在T大?”Steven问我。 我摇摇头,“是我的前任男友住在这里,今天是他的生日。我只不过把分手前买给他的生日礼物送给他,花钱买的东西,还是不要浪费。” “是吗?”Steven淡淡的问一句。这句问话,显然不需要答案。 这个牵强的理由,连相知不深的Steven都不能骗信,试问有谁会信?直白的目的,只是我想再见邱成志。三年的感情,一朝放弃,谈何容易? “不要再去想见他的理由,你想见他,这就是最好的理由。如果这会让你心里好受一点点,就去做,不要瞻前顾后。” Steven用他的理论鼓励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使劲向他点点头。 转过身,正要移步走进校园,却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向校门外走来。是邱成志与任琳。远远望去,任琳挽着邱成志的手,但因为太远,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今天是邱成志的生日,任琳陪他出来庆祝,无可厚非。 理智告诉我,世事本就如此,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然而感情却对我说,你今天来错了。 我转身想走,却已来不及,他们俩人,已经走到我身前。 邱成志看见我,马上甩开任琳的手,望着我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任琳的表情,有些尴尬,是因为她已经得到邱成志,所以觉得对不起我?而邱成志,他甩开任琳的手,是因为他还在乎我的感觉吗? 我挤出一个笑容,把提袋递给邱成志。 “这是以前买给你的生日礼物,现在仍是要送给你。” 他接过提袋,看着我的脸,低低的喊了一声青儿。 “我,我要走了。祝你生日快乐!” 我马上转过身,害怕稍迟一些,就忍不住在他面前落泪。而这一刻,我能在任何人面前哭泣,却不能当着他的面落泪。 我不习惯同情的施舍。 走了几步路,我还是不舍的转过身来走回去。 “你能试试我买给你的衣服吗?”我强忍住眼底的泪,指了指提袋。 邱成志点点头,从提袋里拿出那件米白色的休闲西服。当他把西服拿至面前展开时,我看见任琳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 “这件衣服,成志穿上去不合适。”任琳突然说。 “你怎么知道?”我问她。 “因为我陪成志去试过,在名仕。我记得那天,还不小心把口红沾到衣袖上。” 我想起衣袖上那点红色的痕迹,当我听干洗店老板娘说那是口红印时,我还欣喜的以为,那是爱的印迹。 的确是爱的印迹,只不过是邱成志与任琳的爱。 我的脸刹那间变得更加惨白,瞪大一双眼睛望着邱成志。 “任琳,不要再说了。”邱成志小声喝住任琳。 原来他们早在我买这件西服前,就已经相好,而我,还傻傻地走遍友德西路的服饰店为他找生日礼物。我好想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但知道又有何用?无论什么时候开始的,开始了就是开始了,再也无法抹掉。 我从邱成志手里抓过那件西服,转身跑掉,泪再也止不住,一串串往下落。我不知道我要跑到哪里去,只一心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这个让我心碎的地方。 忽然有人一把抓住我的手,猛地被拉停,使我差点滑倒,我正要甩开那只手,却突然发现,是Steven。 “你还没走?”我气喘吁吁。 “我在等你,不然你打算从T大走路回家?” “回不回家都无所谓,再过几天,房子也会被房东收回。”我绝望的说。 Steven没有说话,只是拉着我的手往回走。 “你干什么?”我试图甩开他。 “我的车在那边,我送你回家。” 他拉着我坐进车里,自己也在我身旁的司机位上坐下。 “你住哪里?”他侧过头问我。 我住哪里?我的脑里一片空白,思量半天,才回忆起我究竟住哪里。 “樟回路138号。” “快把眼泪擦干,否则明天变成水蜜桃。”他拿出一包纸巾,放在我怀里,“我这就送你回家。” “变成水蜜桃又怎样,反正已经没人要了。”我有点负气。 女为悦己者容,悦我者,已经爱上别的女人。 “他若不爱你,你再糟踏自己,也于事无补。也许这样,你会得到他的同情,但,你会要吗?” Steven的话针针见血,我不会要邱成志的同情。我抽出一张纸巾,擦干眼角的泪水。 “如果你觉得有些累,就靠在椅背上睡一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嗯。”我听话的应了一声,把头靠在椅背上,怀里紧紧捏着那件米白色西服,脑子里毫无头绪的蹦出无数个念头。 “喂,喂。”忽然听见有人叫我。 睁开眼睛,原来已经到家,Steven一脸微笑望着我。 “回家后好好睡一觉,天大的事情,明天再想。” 我点点头,向他挥手再见。 目送他的车子绝尘而去,我才转身走上六楼。待要拿出钥匙开门,才发现,包里多了一叠东西。拿出一看,是一个白纸包。我坐在沙发上,扭开台灯,拆开纸包,里面居然是厚厚一叠人民币。 谁会把钱放在我的包里?仔细一看,包钱纸的内页有字。 很草却又强劲有力的几行字: “喜欢这件衣服,所以先斩后奏,买了它,我想我穿起来一定帅气非凡。 纸包里的钱是用来买衣服的,不知是否足够。 坚强一些,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落款是Steven,后面附着他的手机号码,注明有事可以找他。我这才发现,那件米白色休闲西服已经被我落在车里,看来是Steven故意让我落掉。 他怎么会需要那件西服,他有一模一样的一件。我数了数那叠钞票,比买这件衣服的钱要多出许多。 我明白,他是在帮我,他知道我失业失恋,并且快要被房东扫地出门,所以给我许多钱,又怕我不好意思领情,于是拿走那件衣服。 忽然手机响铃,来电显示成志的名字,我犹豫半晌,还是接通电话。 “青儿。” “什么事?”我尽量使自己语气变冰冷。 “我知道买那件衣服要花许多钱,你现在缺钱用吗?” 他是在关心我吗?还是收回对我的感情,却想用金钱弥补。 “那件衣服已经被我卖掉。” “哦?” “没别的事我就挂机。”顾不得他在彼端连声叫着青儿,我挂断电话。 总是失去,何不果断一点,也许可以让我更快的平复。 所有的道理我都明白,但当我一件件收拾有关成志的物品时,却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原来几乎每件物品,都有我们美好的回忆,原来在过去的三年,他已经植入我的生命。 要撇弃,真的很难。 把所有与成志有关的东西放进大纸盒里后,我的房间已经显得空荡荡。而我的心,又何尝不是这样? 一整夜在床上辗转反侧,尽量不去想邱成志,计划明天要做什么。然而,越克制住不去想,却越忍不住想。三年的时光像放电影似的在脑中缓缓轮放,早上起来,枕头上湿湿的一团。 洗涮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果真憔悴了许多,眼睛浮肿,倒真应了Steven的话,像两只水蜜桃。 “不能再消沉下去。”我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早上去银行存款给房东,这样,至少让我在一个月内,不会无家可归。 接下来去人才市场,我要马上找到一份工作,还钱给Steven。虽然他说,包里的钱是用来买那件衣服,但我知道,他只是为了帮我。 我不能装糊涂,钱无论如何也要偿还。 工作如我想象的一样,非常难找。所有的职位前面都站满了人,特别是计算机专业,虽然空档职位很多,但应聘的人更多。这一行重男轻女,身为女性,先在气势上矮了一截。 终于有一家公司肯接收我的简历,叫我回家等通知。 在回家的路上,我在干洗店附近的那间餐厅里,买了一份天使的眼泪,我已经迷恋上这样的味道。这一次,我记住那间餐厅的名字,叫归雪居。 很有诗意的一个店名,是因为店主在等一位名叫雪的女孩归来吗?临走的时候,我偷偷打量那位年轻店主,是一个黑黑高高的男子,笑着对我说欢迎下次光临时,嘴角居然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等待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否则,他不会笑得那么开心。 然而,我的等待却很焦躁不安,三天过去了,那家公司还未给我通知,最后只有自己打电话去问。 是人事部职员接的电话,他们问清我的名字,接着要我解释,之前在程氏,为什么只干了三个多月。 我不知怎么回答,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工作不算糟糕的我,为何会被炒掉。我的自尊不允许让我去问明原因,所以我就糊里糊涂走掉。 “对不起,我们是小公司,不能聘用在程氏这样的大企业都任职不过四个月的员工。” 言下之意非常清楚,连程氏都养不起的闲人,他们这样的小公司更不能养。 我道了声“谢谢”,断然挂断电话。 这一刻,我不得不陷入绝望。多想找人说说话,但握着电话,盯着电话薄里几十个电话号码,却没有一个能让我打电话去倾诉。在这座城市里,我所有的朋友,同样也是邱成志与任琳的朋友。 电话薄里,倒数第二个号码是武五,我按下拨通键开始拨号,许久都没接通,最后电话里提示,您所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她去外市避难,还未回来。 最后一个号码是范正,鬼使神差,我居然拨通他的电话。也许那一刻,我太孤单,太需要朋友。 “青儿,是你?”他的声音有些惊喜。 “嗯,是我。” “我正有事要找你。你找到工作了吗?” “还没有。”我沮丧的回答。 “最近程氏筹建一个超市,要聘用计算机专业人事,你可以去试试。” “程氏还会要我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得也对。” “下午我们在一起吃个饭,我带些招聘资料给你。” “谢谢你。” “同事一场,何必客气。” 其实范正是个很不错的人,有段时间我居然因为他怕被嘲笑借车开而看低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与弱势,我们以为他没有,只是因为尚未发现,并不表示这些并不存在。曾经我以为成志是个完美的男人,现在才发现,原来不是。他的不完美,是因为他没有坚持爱我。 下午来到约定的咖啡屋,范正已经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块手帕不住抹汗。 “看来你精神不佳。”看见我来,他把手帕放进裤兜里。 “失业加失恋,谁还会有好心情?” “你失恋了?”他的眼里露出一丝惊喜,随后隐没。 我点点头,没有出声。 “放开一点,像你样的女孩会有许多男人喜欢。”他眼里饱含柔情。 我避过他的目光,绕开话题,“你不是说有些招聘资料给我?” “对,差点忘了来这的目的。”他从椅子上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这是公司招聘计算机专业人士的资料,带来给你过目,仔细看看,对你应该会有帮助。” “按说,这是人事部的机密文件,怎么会在你这里?” “是公司一位高层的秘书送来电脑部的,说上次裁员是公司发展需要,此次招聘,当然要照顾上次为公司牺牲的员工。”范正耸耸肩,“所以此次,你可以直接参加面试。” “牺牲?这个词很夸张。” “管他什么词,只要能另找一份工作就行。” “是呀,真谢谢你。”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那位形容你们为英勇牺牲的高层。” 我莞尔,“什么时候可以面试。” “明天早上九点,面试时间地点,资料里都有写明。” 我把资料放进提包里,浅浅喝了一口咖啡。 “今天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范正突然问我。 “想念旧同事。” “只是这样吗?”他的眼神有些失望。 “嗯。” 我没作丝毫考虑,绝然回答。之前只是一时的脆弱与孤独,我不能因为自己失恋的悲伤,而影响另一个本不相干的人。我的伤口,需要自己慢慢愈合,而不是另一段感情。 一时间,彼此沉默,稍坐一会儿,我起身。 “我要回去准备准备,否则明天还是这副模样,岂不糟糕。” “也对。” “等面试以后,请你吃饭。” 他有些不舍,但还是站起身送我出去。临别的时候,他对我说,“好好保重。” 我当然会好好保重,已经没有人关心我,我更要加倍疼惜自己。 下午回家,用黄瓜片敷眼,希望明天看上去会精神些。 第二天,很早就起床,在楼下的早餐店吃了一碗面,就向面试地点走去。面试地点设在程氏总部,想不到几月间,我两次来到这里面试,所不同的是,上次有成志,此次形孤影只。 旧日相识的同事,遇见我都是一副惊讶的神情。被裁掉的员工,又出现在公司,的确不多见。 我昂首阔步,笑着对每个人打招呼,心在痛,脸上却装作一副没事的模样。失去成志,我必须更加坚强。 乘电梯上24楼,到第十层,电梯停下,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居然是Steven。他怎么会在这里,也是面试? 他看见我,一点儿也不觉惊奇,望着我的脸问道,“是来面试吧。” “你怎么会知道,你也来应聘?”等不及他问答,接着说,“上次谢谢你解我燃眉之急,但,钱还是要还给你,否则我会不安。” “那些钱,用来买那件衣服。” “衣服根本不值那个价,何况是件旧衣服。”提到衣服,我有些感伤。 “你的衣服卖了好价,应该高兴才是。” “我并不是商人,所以钱还是要还。” “你很固执。”他笑着告诉我。 “我现在仅余的,就是一点点自尊,请你成全。” “那好,你可以还一部分钱给我,但是必须等你找到工作之后。” “嗯。”我向他露出一个微笑,“也许马上,我就会得到一份新工作。” “那我先祝贺你。” 电梯升至24楼,门打开,有一群人涌进。等我从人群中走出时,已经不复见Steven。 面试设在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子里,候考室在那间房子对面。我推门进去时,宽敞的候考室里已经坐满人。没想到程氏旗下一间超市的招聘,也会引得这么多求职人员的眷顾。 也难怪,如今这世道,没什么比求职更难。 在门口的一张桌子前抽完签后,我径直走到角落里唯一一个空位前坐下。打开抽签纸,四十号,应该比较靠后了。 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扎两条长辫子的女孩,看样子,也是今年的应届毕业生。 “你应聘什么职位?”她看见旁边有人坐下,马上凑过脸来。 “计算机专业人士。” “我所知道的,现在已经有五人应聘这个职位。”她指了指旁边的几位,神情有些沮丧,“可是好像只招聘两名。” “是呀,还有一部分人,是从程氏总公司调派过去。” “你怎么知道?” “听别人说的。” “是程氏的员工吗?你在里面有熟人?若是这样,我就更难进了。” “只是普通员工,没有什么关系。” “我比你见得多。”她叹了一口气,脸上现出苍桑,“从毕业到现在,我一直在这座城市找工作,把人世的苍凉都见尽了。即便大公司,也是如此,有人好办事。” 她脸上的世故,显然与那张略显幼稚的脸不符。我无话可说,只得拍拍她的肩,轻叹一口气。 “你之前有过工作吗?”她忽然问我。 “有过,但是干了三个多月就被裁掉。” “总比我好,我从来没有尝过有工作的感觉。我的一些同学都转行当文员了,只有我,还是不忍舍弃我的专业。” “有过工作,未尝是好事。有些事,尝过以后,越发不舍。” 比如我与成志的恋爱,如果三年前,我没有遇见成志,现在的我,一定会开心一些。总归要失去,还不如从不曾面对。面对这段爱情,我无法做到无怨无悔。 约莫一个小时后,门口有人叫十七号。 “十七号是我,来,帮我拿着。”她把包包放在我手里,一路小跑出了候考室。 虽然她是我的竞争对手,但我还是在心里默默祈祷,祝愿她能被选上。 五分钟后,她低着头缓缓走到我面前,拿走放在我手里的提包。 “这次一定又没戏了。” “你怎么知道?结果要明天才会出来。” “我清楚自己的表现,一紧张,什么话都不会说。” “不要自己吓自己,回去洗个澡,睡一觉。” “嗯。”她点点头,转身出去。 都是为生活而操劳的人,同样沦落天涯,所以要彼此安慰。 候考室的人渐渐散去,越发显出空旷来,第三九号被叫走后,整个房里只剩下我一个。原来四十号是最后一个。 终于轮到我面试,我理了理衣装,向对门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眼前是一张庞大的椭圆形大理石桌。对着我的一面,横着坐了七、八个人,西装革履,神情严肃,让我不敢正视。 先是自我介绍,非常程序化,从大学期间的生活讲起,一直谈到十几天前在程氏的工作。 谈到我的失业,又想起那天在T大看见成志与任琳在一起的情形,差一点,眼泪又涌出来。 “你认为你之前在程氏工作出色吗?” 我记得资料上说明,最后一项是主考官提问。但这位主考官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我抬起头,向对面望去,七八个人的中间,居然坐着Steven。刚才提问的,也是他。 这让我感到很惊异,难道形容我为牺牲的高层也是他?我愣了半晌,开始回答他的问题。 “作为新人,我应该非常合格。但作为程氏的员工,我还需要不断的学习。没有工作经验,是我们这些应届大学毕业生最大的弱势,身为女性,也是在此行业被人看低的原因。我想,在程氏只工作三个多月,以上是大半的原因。我希望此次,程氏不会因为相同的原因拒绝我。” 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既然有人问,顺口便出,没有做作,所以流利。 “你认为是这样吗?”Steven隐忍着笑意问我。 “这是我的个人看法,你也可以保留你的观点。”我微笑着回答。 “谢谢你参加我们的面试。”Steven站起身来,代表性的与我握握手,他的手,温暖而干燥。 “也谢谢你们能给我机会。” 我微笑着向对面各位考官颔首,然后转身出去。 关上门,心还是七上八下跳个不停。虽然我对答如流,虽然Steven与我有两面之缘,我还是没有足够的把握。 一次恋爱的失败,让我相信,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乘电梯下楼,在大厅里,居然遇见一身红衣的苏明明。她从大门口进来,看起来依然神采飞扬,没有半点解除婚约后应有的悲伤。想想我与成志,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分手,就让我如此不堪。为何她失去了未婚夫,还是光彩鲜活。人与人真是不一样,命中注定,我无法学她那样洒脱。 “竺青儿,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居然认得我。 “我刚参加完程氏下属超市的面试,苏小姐,你还记得我。”虽然我对她并无好感,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有老实作答,还陪上一副笑脸。 为三斗米折腰,的确不错。 “哦?”她皱了皱眉头,继而笑道,“当然记得,那次在订婚宴上,你还洒落了杯中的酒。”顿了一会儿,又道,“祝你考上。” 一天之内,我得到程氏两位高级职员的祝贺,这算不算幸运? 作别苏明明,我在程氏大楼外的公车站等车。 正是下班的高潮期,公车站前已经等满人,一辆公车驶过来,我还未来得及反应,所有的人已经挤到前面去。优胜劣汰,在挤公车上也表露无疑。我是弱者,所以只有等下一辆。 忽然听到有人叫我,回过头看,是Steven。 “你今天的表现非常不错。”他走到我身边,与我并排站着。 “真的吗?” 他点点头,“但这是我的个人看法,各位考官可以保留他们自己的观点。” 这句话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最后才省起,原来是我在考场中与他对话的翻版。 我莞尔一笑,“这份工作,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你应该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但有些事,你只能这样想,再争取也没有用,比如爱情。” 在他面前,我无需遮遮掩掩,他见证我失恋的整个过程。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幸福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你不能等着从天上掉馅儿饼。” “总有再怎么争取,都得不到的东西,不如早些放手。” 他笑了一下,不再与我争论,目光注视着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 “你是程氏的高层,怎么会等公车?”能当面试主考官的人,应该是程氏为数不多的高层领导之一。有小车不坐,却坐公车,让人瞧着奇怪。 “挤公车不好吗?在国外,我经常首当其冲挤上公车。” “真的?” “当然。”他很认真的回答。 等了半天,也不见一辆公车经过,这时我的手机响铃。 接通电话,是武五。 “青儿,你快来接我。” “你在哪里?” “我在火车北站,钱包被人偷了,没办法回家。” “你等等,我这就来救你。” 接完电话,我焦急的望向公车驶来的方向,没有一路公车从这里经过。 “为什么还没有公车。”我小声咕哝。 “也许是塞车了,你赶着去接人吗?” “嗯,我朋友的钱包被人偷走,我赶去救她。”我皱着眉头回答。 武五是我唯一的朋友,在这座城市里,我们要互相扶持。 “你在这里等我。”他留下这句话,就向公司大楼方向走去。 等他?等他干什么? 几分钟后,看见一辆银灰色的车子从公司地下停车场驶出,转眼工夫,车子就在我面前停下。 Steven从车上走下来,为我打开车门,然后转到他那一面,坐进车里。 “你的朋友在哪里?” “火车北站。” 火车北站离程氏总部大楼有好长的距离,加上路上塞车,估算约莫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谢谢你。” “不用谢我,举手之劳。”他微笑的摇摇头,“看你刚才接电话的模样,活脱脱一个侠女,我是被感动。” “有吗?”我愕然。 “当然,一句,我来救你,侠气冲天。”他望了我一眼道。 “也许上学时,武侠小说看得太多。”我笑了笑,“她以前也是程氏员工,我们一同进公司,一同被裁掉。不久前,她去外市避难,想不到回来时却把钱包弄丢。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避难?为什么要去外市避难?” “因为若是家人知道她被裁掉,一定会数落她。与其在家呆着强颜欢笑,不如走掉。” “你为什么不去散散心?” “我孤独一人,想伤心便伤心,不必遮掩,再说,有些事,已经印在心底,不会因为离开某个地方而不去想。” “说得也是。” 忽然一阵伤感,又想起我的那段恋爱。此时此刻,邱成志在做什么。我们原本计划,今年冬天去哈尔滨看冰雕。现在,冬天将要来临,他还会不会去呢?若是去,是与任琳一起吗?想到这些,我的心开始绞痛。 如果对方不是任琳,我仅只会悲伤,是她,就变成悲愤。 也许我更放不下的,是恋人与朋友一起背叛我。 “你喜欢看武侠小说?”Steven感觉到我凄哀的沉默。 “嗯,你也喜欢?” 他点点头。 “你比较喜欢哪位男、女主角?” “令狐冲与程灵素。”他不假思索。 我想了一会儿,道:“你应该是个向往自由用情执着却喜欢保护弱小的男人。” “于男人来说,这都是不错的评论。可是,为什么呢?” “令狐冲虽生于名门正派,却生性洒脱,不拘门规,与淫贼田伯光为伍,虽归情于任盈盈仍念念不忘他的小师妹。”我暂时忘掉烦恼,认真的与他讨论,“而程灵素,她虽然天资聪慧,却生得瘦小,身世凄惨,是金庸笔下最值得同情的一位。” “看来你是武侠通,我自叹不如,不过我会记住你对我的评论。” 与Steven聊天,一个多小时转眼即过,车子在火车北站停下。 刚下车,Steven的手机响起。 接完电话,他的神色变得凝重。 “你有急事吗?” “对,一件很重要的事等着我处理。对不起,我现在要赶回公司。” “嗯。这里有大巴回市区,你不用担心我。” “那我走了,你保重。” 我点头,目送他坐回车里,忽然,忍不住又叫住他。 “明天结果出来,你能不能第一时间通知我?”我拿出记事簿,抄下手机号码递进车里给他。 “看来你无法做到‘失之我命’。”他望着我笑。 “就算有噩运降临,我也想提前知道,早作打算。我还欠你许多钱,总不能一直拖着不还。” “嗯,我向你保证,一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他肯定的对我说。 我站在原地,望着Steven的座驾渐渐远去,那辆车,在金色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整个车 身像环了一层厚厚的光圈。小时候看童话书,只有天使出现的地方,才会有光环。而他,总是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带着光芒出现,就像天使。 转过身来,看见武五在候车厅大门口张望。 “嗨!武五。”我挥手大声喊。 武五眯着眼睛望了许久,才看见我的存在,然后飞奔过来,抱着我直叫,“哇!我好想你。” 我抱紧她,心里感叹,此时此刻,也只有她会想我。 我们来到火车站旁的咖啡屋,许久不见,都有许多话告诉彼此。 “你气色好了许多。”我打量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见的武五。 “可你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这句话勾起我的伤心事,我点点头,但笑不语。 “我一直以为你比我坚强,可如今看上去,好像不是。” 她仍是以为,我未从失业的阴影中摆脱。 “成志他离开我了。”我轻声说。 至今为止,我还不忍用失恋,不忍用抛弃,只是说离开。因为,离开是还会回来的。可是,也只有我心里明白,成志这次的离开,是永远。 “为什么?”武五抓住我的手,紧张的问。 “因为他爱上了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不会是指我吧。”她惊异的问。 “怎么会是你?你从未见过他。”我被她的神情逗笑,继而怅然道,“是另外一个好友,不过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 “当然不是,她夺走你的爱人,怎会还是。”武五生气的喝掉一大口咖啡,“你有没有问她为什么抢你男友,有没有骂那个负心汉?” 我摇摇头。 “亏我们还为了他四处寻那件西服,且花掉你几月的积蓄,想起来就可恨。”武五咬牙切齿。 “那件西服被我卖掉,确切的说,是被人买走。” “谁?” “Steven。” “Steven?”武五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苦着脸摇摇头,“Steven是谁?” 我真佩服她的记性,不久前还一副痴迷的模样描述Steven一身白衣帅气的模样,转眼间却忘得一干二净。 “就是在苏明明订婚宴上遇见的那个男人。” “哦,是他。可他不是有了件一模一样的衣服?” “他是为了帮我,因为他知道我没钱吃饭没钱缴房租,你知道的,那件衣服花光我所有的积蓄。” “他会不会有点喜欢你。”武五向我眨眨眼,“失恋的最好疗伤药是一段新的爱情。” Steven会喜欢我吗?怎么会,他只不过看我可怜,同情我罢了。金庸笔下的女人,他喜欢程灵素,足以说明,他是个带点侠义心肠,有保护欲望的男人。 “他怎么会喜欢我,他是程氏的高层,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失业的平凡女子。” “只要有爱情,什么都不会成为障碍。” “但是没有爱情,什么都会是障碍。”我顿了一会说,“今天我刚参加完程氏下属超市的面试。” “为什么还去程氏,他们裁掉我们。” “因为没有别的机会,而我又需要钱养活自己。” “结果如何?” “明天才会出来。”谈到面试,我还是紧张。 “别担心,Steven是公司高层,一定会帮你。” “他给我的感觉,好像不是这样的人。” “很秉公?” 我点头,“这样也好,否则我会鄙视他。” “也对,嗟来之食不会长久。” “昨天晚上,我有打电话给你,想叫上你一起去面试,可是拨几次,都提示你不在服务区。” “我们这几日都在郊外露营,今天早上才回到市区,然后动身回来。” “你们,你和谁?” “我与高海雄以及他的朋友。” “高海雄,就是苏明明的未婚夫?那天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她后面的男人?” “嗯。”武五点点头,然后强调,“不过是前任未婚夫,他们已经解除婚约。” “怪不得神采飞扬,原来一段爱情不仅能治失恋症,还能治失业症。” 武五露出难有的娇羞模样。 “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这些天我去了苏州,那里的小巷很清静,当我一个走在巷子里的时候,有人抢我的钱夹,他恰好经过,于是帮我把钱夹追回来。”武五一脸沉醉,“可惜,钱夹还是在火车上被人偷走。” “也许应了那句话,该失去的终究会失去。”我有些感叹。 “可是,失去钱夹,认识高海雄,也是不错的事。” “看来你已经不可自拔。” “为什么用这个词形容我,我知道,你对高海雄始终有偏见。”武五撅嘴道。 “我忘不了他跟在苏明明后面提时装袋的模样。” “总有一天,你会对他改观。”武五对高海雄很有信心。 “我会努力做到,因为他是你所爱的人。” “你真好。”武五握着我的手。“不过,为了进一步表现我们伟大的友谊,这几天让我住你家好吗?” “好是好,可是为什么?” “因为我告诉家人,会外出学习一个月。现在时间还未到,不敢回家。” “你打算骗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想,但无可奈何。” 这世界上的确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我们无可奈何的失业,无可奈何的失恋,无可奈何的做太多太多的事,只因为,我们要在这世上无可奈何的活着。
3. Steven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与武五正倦在被窝里睡觉。 “刚开完会,你已经被聘用。” “真的?”我抱着熟睡的武五大声欢呼,居然忘掉Steven的存在。我是真的很在乎这份工作,之前说不在乎,只是强装而已。 武五前几天玩得很累,再怎么闹也不醒,咕哝几声,转过身去继续睡。 “喂,喂。”Steven以为电话出了毛病。 我从狂喜中惊醒,连声说不好意思。 “好好准备一下,后天正式报道。” “嗯,谢谢你。” “不用谢,我什么都没做。” 将要挂断电话时,我忽然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吗?”他问我。 “请问编号为十七的应聘者被聘用了吗?” “好像没有。” “你能不能仔细想想,是一个扎着两条大辫子的女孩。” “我能确定没有,另一位被聘用的,是名男子。” “哦。”我失望的应答。 “她是你的朋友吗?”Steven问我。 “不是,只是萍水相逢,感觉同病相怜。” 挂断电话,我摇醒憨睡的武五,告诉她,我被聘用。 她笑得比我还兴奋,“意思是说,今后我可以赖在这里白吃白住,不必担心。” “当然,你可以慢慢找工作,至少不会让你饿死。” 中午我与武五在一家餐馆里饱吃一顿,大鱼大肉,用了我们平日吃三餐的钱。 “你打算什么时候找工作?” “等海雄出差回来再说。” “为什么,工作是自己的事。” “但他说可以帮我谋一个好职位。” “你认为这样好吗?” 武五点点头,“这样至少可以让我在父母面前扬眉吐气。” “我不赞同,也不反对。” “就算反对也无效。”武五叹一口气,露出难得的老成,“青儿,你没处于我的家庭,不知道我多希望有一天能在家里昂首阔步,俯视他人,特别是我的四位姐姐。” 我的确无法体会她的心情,我的父母早逝,亦无兄弟姐妹,曾经有过在乎的人,最后也离我远去。 “武五,你是爱高海雄本人,还是爱他的家庭背景。”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他从生下来,就与家庭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无法脱离。” 与武五步行在友德西路,我的心情有些沉重,心里有莫名的担忧,为自己的未来,更为武五的以后。 程氏旗下的好来超市建在友德西路最繁华的路段上,超市大楼与程氏总部大厦的风格完全不同,简洁大方,给人一种既现代化又舒适的感觉,据说这是程董事长的儿子程俊杰的设计。 超市设在一楼,二楼是职员办公及休憩场所,再往上去,就作为写字楼租给别的公司。 我在二楼最临街的一间房子里办公,屋里的隔音郊果很好,关上窗户,街边的喧嚣就全然不闻。 办公室最里面用玻璃门隔开的一方空间,坐着白伟杰,他是我的顶头上司——电脑部主管,听说是与Steven一同从国外留学归来的计算机专业博士,亦是Steven的好友。 白伟杰似乎对我有无穷尽的意见,见到别人脸色还缓和,看见我就生板起一副脸孔,第一天上班便是如此。我试问,并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也许他也免不了电脑这一行轻视女人的俗套。 现在,他坐在里间办公,我在外间熟悉超市管理软件,办公室里其他人全都不在。 忽然有内线上来,接听,是楼下收银台的小艾。 “青儿,刚才有位电脑公司的员工,放了一台电脑在我们这里,说是你们电脑部要的。” “对,是我们订的电脑,我现在就下来取。” 挂断电话,我敲敲白伟杰的玻璃门,告诉他我要下去搬电脑。 “你搬得动吗?还是我去吧。”他一副轻视的神情。 “不用了,我能行。” 我转身跑下楼,走进超市大厅,看见两个大纸箱堆在小艾身旁。 “我要电脑公司的员工搬上去,可他根本不听,转身就走了。”小艾一见我就说。 “没关系,我自己往上搬。” “这么重,你能行吗?” “应该可以。” 先搬主机,也不管箱子有多脏,一把抱在胸前,然后往楼梯口走。超市里来来往往的顾客都用怪异的眼光打量我,大概是惊异一位瘦瘦弱弱的女孩居然是搬运工。 走到楼梯口,正好遇见从大门外进来的Steven。 “HI”我向他笑笑。 “你怎么会在搬纸盒子?” “电脑公司的员工,不情愿爬楼梯送货上二楼电脑部。” “我刚巧要去电脑部,让我帮你。”他伸过手来,打算接过我的箱子。 “不用。”我摇摇头,没有放手。 他是程氏的高层,我只是旗下超市的一名普通员工,若是有人见着他帮我搬东西,不知又有什么闲话被传开。我需要这份工作,所以要怕许多东西,不能洒脱为人。 他也不再坚持,走在我身边,沉默不语。 到了电脑部,他径直走进白伟杰的办公间,两人在里面谈笑风生,看来两人是好朋友,的确没错。 返身去楼下搬显示器上楼,还好如今都换上液晶显示屏,没费什么力气就搬上来。擦干汗,正打算装机的时候,Steven从白伟杰的办公间出来。看见我,强忍着笑,掏出一块手帕放在我手里。 “快去擦擦脸。” “嗯?”我没听懂他的意思。 “你的脸上很脏,像只大花猫。” “真的吗?” 我跑进洗手间,看见镜子中的自己,Steven的形容的确妥切,我的脸上的确脏得厉害,也许是刚才用脏手擦汗的原故。 为什么每次见到Steven,我总是露出窘相来。那一刻,我居然有点恨自己。 下班回家看见武五留的字条。 “亲爱的青儿,海雄回来了,今天不陪你吃饭。” 歪歪斜斜的几个字印在一张随手找来巴掌大的纸上,一看就知她的兴奋与匆忙。看来她的确很在乎高海雄,无论什么原因。 我用小火熬了一碗稀粥,拌了咸菜,就打发掉晚餐。跟武五庆祝,花掉不少预算的生活费,而程氏的薪水,要月底才发。 从包包里掏出那块手帕,小心翼翼的展开。手帕是咖啡色的,沾了些污渍。我把手帕浸泡在盆里,用香皂轻轻搓洗。没一会儿,手帕就回复本来的面目,就如Steven刚递到我手里的模样。用塑料夹夹了手帕的两角,然后把它晾在阳台上,风吹来,手帕在风中飘舞。 很晚,武五才回家。一回来就兴奋的拉着我的手,坐在沙发上。 “青儿,来,这个给你。”她从包包里拿出一叠钱,放在我手里。 我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她,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上缴给你的生活费。” “我当你是朋友,怎么会要你的钱?” “我们当然是朋友,但我知道,你最近手头拮据,程氏的薪水按例是月底发,可是你马上又要交房租,还要供我吃喝玩乐。” 她说的全是事实,我的确手头拮据,最最重要的是,过不了多久,又要交房租给那位干干瘦瘦的房东。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按理说,她应该比我更穷。 “从海雄那里拿的。” “你向他要的?”我抓住她的手紧张的问。 我不希望武五为了我,去向男人要钱。如果一个女人,沦落到向男人要钱,那么,她会在男人眼里,显得很卑微。我不希望武五在她在乎的人眼里,成为卑微的人。 “才不是,是他主动给我的。” “哦?” “Steven能拿钱救济你,他当然也会救我,我可是他女朋友。” “就当是借,等我领了薪水你一定要还给他。”我收下钱。 “好好好。”武五像是应付我,“不过,还是先还钱给Steven吧。” “都要还。”我斩钉截铁。 武五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百般无聊拿了一本杂志翻来翻去,瞧她那副模样,心思完全不在这里。 晚上风大,坐在屋内,几乎能听见外面呼呼的风声。我不时的望着外面,那张手帕悬在空中,左右摇晃,使我担心,会一不小心,飘走。 虽然帕子被夹子牢牢的夹上,断不会飘走,但有的事情,太在意,所以会过分担心。 打开阳台的门,把帕子转移到屋内的门把手上晾着。因为风大,已经干得差不多,只是有点润。 转过身来,发现武五似笑非笑站在我身后,吓我一大跳。 “一看就是男式手帕,谁的?”她伸出手去,想摸那块帕子。 “小心手脏。”我一把拉住她的手。 “这么在乎,一定有古怪。” “是Steven借给我擦汗的帕子,刚洗干净,你若是摸脏了,怎么还给人家。” “你是不是喜欢他?” “不知道。” “不否定,那就表示我猜对了。”武五拖着拖鞋打着呵欠爬上床,“我要睡了,明天我接你下班。” “接我下班干嘛?” 我换上睡衣,半天不闻武五回答,向卧室走去,发现她已经熟睡,脸上居然还带着笑容。而这样的笑容,我希望能长久保持下去,直到永远。 白天上班,考虑如何把手帕归还给Steven。 突然记起,他曾经留下一个手机号码给我。从包包里翻出手机号码,按着上面的数字拨过去,然后就听见Steven的声音。 “我是竺青儿,请问怎样才能把手帕还给你。” “很简单,你出办公室,向左转,然后右转,一直向前走,进最后一道门。” 我拿着手机,按照他的指示,左转,右转,然后向前走。 最后一道门上挂着“总经理室”的牌子,难道他与总经理也是好友? 我推门进去,Steven坐在老板桌后面,面对着我,手里同样握着电话,看见我来,含笑挂断电话。 “你不是应该在程氏总部?为何总是四处窜门?”我有些置疑他的工作态度。 “你知道这里的总经理是谁吗?”他反而问我。 “不知道。”我摇摇头,“难道会是你?” 他点点头,“我正在我的办公室里做我的本职工作,你还有什么疑问。” “没有。”我咬咬嘴唇,一副尴尬的模样,把手帕拿出来,递在他手里,说了声谢谢。 “一点小事,不用谢。” “我一直都想谢谢你,你确实帮了我许多。”我认真的说。 看见我认真的模样,他忍俊不禁。 “也许我上辈子欠你的,要还,所以这世来报答。” “会吗?”我可不相信前世今生的传说。 他点点头,“好了,现在你要回办公室工作,否则我会置疑你的工作态度。” 我说了声再见,替他轻轻拉上门,然后回办公室。 办公室里通常只剩我与白伟杰两人,他仍旧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低头做自己的事,我的进进出出,他连头都不抬,视我为空气。 今天要完成一份电脑安全管理条例,对着电脑,我的精神怎么也不能集中,飘忽忽的眼前总浮现出Steven的微笑。真如武五所说,我已经爱上他了么?不可能,我怎么会这么快忘掉与我相恋三年的邱成志,虽然是他负了我,但我的感情,不可能那么轻易收回。 但是,我的脑中,总不自觉得现出那个微笑的影子。 如果,他不是超市的老总,程氏的高层,那该多好! 下班走出超市,看见一辆漂亮的红色敞篷车停在大楼前,车上有一个红色的身影向我这个方向猛挥手,走近一看,是武五。 看见我走过来,武五跳下车,随后,跑车上另一个人也开门走出来,勿庸置疑,是高海雄。 “她就是青儿。”武五向高海雄介绍我。 高海雄伸出手来与我相握,他的手,白净而修长,握上去,温滑如玉,比一般女子的手还要鲜嫩。一看便知,是没历经过苦难的阔少爷。 “你好。”我陪笑道,随后就被武五拉着坐上那辆跑车。 车子径直开向济阳北路的一家名叫卡其特意大利餐厅,在地下车库停好车后,高海雄为我们拉开车门,把我们扶出车来,很绅士的样子。 像这样档次的餐厅我是第一次进,待者把我们带到一个比较安静的位置坐下,然后问高海雄,“是不是可以上菜。” 高海雄点点头,然后挥挥手,至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但待者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就离开张罗上菜。我扭过头,发现武五眼底的陶醉。 “非常感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武五。”高海雄对我说。 “你若是感谢我,那我岂不是同样要感谢你对武五的照顾。” 我的语气并不温婉,聪明人甚至可以听出一丝火药味。从始至终,我都不喜欢高海雄,他能闪电式的与苏明明订婚分手,那对武五,会不会同样有闪电式的感情?武五与苏明明不同,她甚至比我更脆弱。 “反正你们俩对我都好。”武五忙着打圆场。 菜很快就上上来,先是一盘卡布其诺香草奶油汤,再是香煎顶级菲力牛排意大利野菇肉汁,再后来的菜式,名称一个比一个长,也一个比一个拗口。 “青儿,我过几天会搬走。”武五告诉我。 “搬去哪里?” “海雄为我在高氏找了一份工作,我会搬去离高氏较近的地方。” “能找到房子吗?” “海雄会帮我。” 我是多虑了,堂堂高氏企业的公子,为心爱的女人找一套房子,岂不是太容易。 “你打算一直在好来超市做吗?我一直不喜欢你回程氏,所谓好马不吃回头草。”武五一副普渡众生的模样,大概想把我拉进高氏做伴。 “如果你不想做,我可以帮你找一份工作。”高海雄随声附和。 “不必了,我在好来超市做得很开心。” 这份工作,是我凭本事争来的,怎舍得轻易放弃? “程俊杰与我,还算有些交情,他现在负责好来超市,我跟他说一声,让他照顾照顾你。” “是呀。”武五也点点头,“你不是说白伟杰看你不顺眼吗?” “负责我们超市的是Steven,不是程俊杰。”我纠正高海雄。 “Steven就是程俊杰。”高海雄含笑道。 Steven就是程俊杰?就是程氏董事长的独子?我一直以为,Steven只是从国外留学归来,凭自己本事进入程氏高层的青年才俊。 知道Steven就是程俊杰后,我的心情似乎变得很沮丧,之后武五与高海雄在谈论些什么,我都全然不闻,只是含笑着哼哼哈哈随便应付。 最后连武五也觉察到我的不对劲,餐后高海雄邀她去跳舞,她也拒绝,说是与我还有些事处理。 “其实你不用陪我。”与高海雄道别后,我对武五说。 “你心里不开心,是听说Steven就是程俊杰后吧?”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吧。他曾经好几次在我伤心的时候帮过我,我把他当朋友,不愿他那么身世显赫。” “这有什么关系,看我与海雄,相处不是很好。” “你喜欢上意大利餐厅吃意大利菜吗?”我突然问武五。 “老实说,不喜欢。这些菜还没有你家楼下的盒饭好吃。” “那你为什么会去?” “因为那是海雄常去的地方。” “这就对了,两个生活环境大不相同的人,做朋友,当恋人,都注定一方要迁就另一方。” “爱一个人,不就是要迁就对方?” “如果迁就太多,就会心理不平衡。” “我怎么没感觉到?” “因为还没到时候。” 武五瘪嘴,不再说话,她不赞同我的观点时,通常是这样一副模样。 忽然间,我看见前方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对着我们走来,是邱成志与任琳。恰好路旁有一小胡同,我拉着武五便要躲进去。 “干什么?”武五稳在那儿。 “邱成志与任琳在前面,我不想见他们。” “有什么好怕的?”武五一把拉着我,向前方走去。 当距离越来越近时,我不知道是要装作见不到,还是露出一副漠然的神情。然而,我无法漠然,也无法视而不见,盯着成志的脸,那张脸越来越清晰,最后又变模糊。我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 成志并没有看我,他与任琳亲密交谈,好像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他们不是真的没看见我,而是故意视若无睹。 “他瘦了许多。”走过之后,我自语。 “看他一副正经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正人君子,想不到却脚踏两只船,龌龊得要命。” 听见武五这样说邱成志,我的心里还是一阵不好受,他是我曾经心爱的男人,事隔这么久,他的脸还是能让我心动。 武五在两天之后搬家离开,搬走的时候,我正在上班。 回家后看见门上武五留下的便条:“等我整理好新家后,接你去玩。” 推开门,屋子里显出空荡来,在家里东摇西晃的武五突然不见,真让人不习惯。 也许因为武五的陪伴,才让我暂时忘掉寂寞,她走之后,那种空虚的感觉一时之间又全部涌上心头。 我开始发狂的想念一个人,自从那日在街上再见邱成志后,这几日,他又重回我梦里。每次的梦境大都一样,他漠然地跟我说分手,而我哭着哀求他,一个劲儿的说不要。 有时候,梦才能表露一个人的真实想法。白天,我用理智压抑自己,到了晚上,大脑就只受情感的支配。 对成志的感情像毒,好不容易戒掉一个时期,然后反弹。 楼下的音像店里,大声的播放一首歌,我记得是郑秀文的“完整”。 她用低沉的声音唱道: 你们的幸福很完整, 我的幸福却被牺牲。 我披上一件外套,向外面走去,坐公车,转了几路,来到T大门口。 这里是我熟悉的地方,我曾经在这里读书、恋爱,然后失恋。 我无可抑制的来到八栋楼前,向上望去,401的灯光还是那么温暖,柔和的灯光从薄薄的窗帘中透出来,在有雾的晚上,射出一圈淡淡的光晕。风吹过,我似乎听到风铃的响声。睁大眼再仔细看,朦胧中,仿佛看见那只风铃挂在书房的窗前不停的摇晃。 曾经清脆的声音,现在听来像是呜咽。 记得那个风铃是在刚恋爱不久,我买给成志的。很精致的一个风铃,中间的吊坠,是一颗心。之后搬家,我把它挂在书房窗前。 成志曾经对我说:“青儿,风铃是你的笑声,每个有风的夜晚,你都在对我笑。” 我答:“这个吊坠是我的心,我用心敲出欢笑给你。” 然而物在人散,今夜有风,而今夜的成志,再不可能在意我的笑声。 忽然,咚的一声,那串风铃掉落在我面前。我捡起它,原来是风铃的挂线,因为年月太久,腐断。仔细再看,风铃的心形吊坠被摔成两半。 我握着风铃,抬头望去,窗里映出两个身影。任琳与成志在灯下干什么?是说些情话吧。成志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个断掉的风铃,他会觉得遗憾吗? 他们的幸福很完整,而我的幸福,我的心,却已经破碎。 忽然之间,下起大雨。我抬头望着这雾蒙蒙,黑沉沉的天。是天,也忍不住为我哭泣么? 呆立在那里,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滴。渐渐的,我感觉全身都湿透,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模糊,然后我感觉到雨住了。 原来不是雨停了,而是有人为我撑起一把伞,是成志?是他听到我心碎的声音? 我抬起头,却看见Steven的脸。 “怎么是你?”我失望的说。 “来看一位中学同学,从他家出来,就看见你一个人站在这里。” “哦,这样啊。”我有气无力。 “看你的样子,在这里站了很久。”他拉着我穿过草坪,“走,我送你回家。” 我抱着那串风铃,由着他拉着我穿过草坪,然后坐上他的车。 “把身上擦擦吧,再这样下去,会感冒。”他递给我一块大毛巾。 我抱着风铃,像是没听见他说话。 “你手里的抱着什么?”他注意到我手里的风铃。 “我的心,不过已经碎了。”我惨然一笑。 “应该能补上。” “碎了就是碎了,即便是补上,也会有裂痕。” “不会有的。”他坚定的告诉我。 “真的?” “当然,我不会骗人。” 他是不会骗人。在苏明明的订婚宴上,他说过帮我,于是牺牲自己,成为别人窃窃议论的对象。 “那把你的心给我,让我帮你补上?” “嗯。”我把风铃放在他手里。 “现在可以把脸上头上的水擦干了吧。” 我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毛巾,忽然发现,我坐下的地方,已经汇成一滩水。 “对不起,把你的车座弄湿了。” “你这才发现吗?我已经在意很久了。” “那怎么办?”我不好意思的问。 “跟你开玩笑的,不用管它。换一个位置把身上擦干,车子不会生病,但你会。” 擦着淋湿的头发与泪湿的脸,头越来越晕,最后熟睡过去。Steven叫醒我的时候,已经到我家楼下。 “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在你的车上睡觉。” “也许我的车像摇篮,摇摇晃晃你就入睡。” “也许吧。” “快上楼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睡一觉。” “嗯,你很会关心员工。” 他的笑容一隐再现,“我是你的老板,当然不希望你因为生病而影响工作。” “谢谢。”我转身上楼。 “竺青儿。”他在身后喊我的名字。 我停住脚,转过身,望着他。 “风铃我会帮你补好,但是,有些东西,破了就是破了,再补也无济于事。” 有些东西,他是指我与成志的爱情吗? “你明白吗?”他大声对我说。 我点点头。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明白。 但有些事,你明白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比如说,谁都明白偷东西是错事,但却有人忍不住去偷。而我,就像一个爱情的小偷,想去偷回一些不再属于自己的幸福。 第二天,我感冒了,不停的在办公室里打喷嚏,流眼泪。一个早上下来,用掉一大包面巾纸。 “病了就回去休息,别强撑着。” 抬起头,看见白伟杰站在我面前。 “我还能做事。”我吸吸鼻子回答。 “那么吃过饭后你去楼下进行电脑的例行检查,然后写份检查报告给我。” “嗯。” 餐厅里没有几个人,菜勺里舀起的汤没有一点热气。试问,谁会喜欢在冬日的中午,吃冷冷的盒饭? 我端起一盒饭,坐在稍偏的角落里,望着饭盒里的菜,没有一点味口。 忽然喉咙一阵痒痒,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感觉整个肺就此要炸开。若是以前,即便是我偶尔的几声干咳,邱成志也会紧张的嘘寒问暖,买许多止咳的胶囊给我带上。不过,那都是以前,现在的邱成志,关心的是另一个人。 想到这里,心比肺还要痛。 “感冒了,喝些热粥会舒服些。” 不知什么时候,Steven来到我面前,放了一碗粥在桌上。 “我喝了你的粥,你喝什么?” “我不是病人,吃盒饭就行。”他转过身,要了一碗盒饭。 “你中午就吃盒饭?” “你能吃,我为什么不能。”他反问我。“快点喝粥吧,冷了就不好喝了。” 我点点头,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清香滑腻,这种味道似曾相识。 “好香的粥。”我赞不绝口。 “当然,这是我喜欢的口味,能治感冒。” “真的?” 他笑着点点头。 下午在超市大厅作电脑例行检查,精神的确好许多,头也不晕,居然连喉咙也不痒了。难道Steven的那碗清粥真的能治感冒? “竺青儿,你认识程总?”小艾悄悄问我。 “程总?” “就是程氏太子爷程俊杰,中午我看见你们一起吃饭。” “认识,但不是很熟。” “能跟他同一桌子吃饭,已经很不错了。” “年终庆功的时候,你也可以。” “那可不同。” 看来Steven不仅是我们的上司,也是公司职员的偶象。 写完检查报告,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忽然手机响铃,是武五。 “青儿,我的新家已经布置好,你在哪里,我接你。” “在公司。” “等几分钟,马上就来。” 出大楼的时候,看见楼前停了一辆红色的跑车,武五的脑袋从跑车里钻出来。 “老板这么压榨你,不如辞了工作,与我一起到高氏上班。”至始至终,她不忘记教唆我。 我摇摇头,“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开车。” “就在前几天,海雄教我的,还帮我拿了驾照。” 我坐上车,“记得这是高海雄的车。” “现在是我的了,海雄把车送给我当相识一月的礼物。” “这么昂贵的礼物?” “这表示他很爱我。”武五很得意。 我侧过头去,看到武五的脸上泛开幸福的笑容。 金钱真的能衡量出爱的深浅?若是,那么高海雄对武五的爱算不算深呢?也许在我们眼里,一辆跑车已经是很贵重的礼物,但在高海雄的价值观里,它算是吗?如果在他的价值观里这只是一件普通的礼物,那还能不能说明他很爱武五? “到了。” 武五停好车,拉着我的手从车库里走出来,乘电梯到24楼。只看大厦的走廊,就知道,这栋楼的租金不菲。推门进去,果真,宽敞明亮,富丽堂皇。 “租金多少钱一月?” “我不知道。”武五坐在真皮沙发上摇摇脑袋,“海雄付的租金。” “看来他对你真的很好。” “怎么?你也认同他对我很好。” “也许以前是我多虑了,他可能是真的对你好。” “当然。”武五显然很兴奋,“你知不知道我带海雄回家时,四个姐姐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她们的高傲全然不见,因为,四个姐夫,都没有海雄优秀。” 我微笑着倾听武五说话,也许她压抑太久,需要炫耀。 晚上回到家里,一个人痴坐在电话旁,武五的幸福刺激了我。 我记得大三那一年,邱成志花掉一整年的奖学金,买了一个电子词典给我。这对当时的邱成志来说,是能力的极限。如果金钱真能衡量爱情,那么邱成志对我的爱应该很深很深。 可是,若是爱得深,他又怎忍心那样对我? 我忍不住拨通那个久违的电话号码,听着电话嘀嘀的声音,然后接通。 “喂。”是成志的声音。 我握着电话,不敢出声,只想感受他的气息。 成志在电话彼端喂了几声,听见没人回答,也就默然。隔着电话线,我仿佛能听见成志的呼吸。曾经那么熟悉,现在却感觉遥远。 好长的时间,两个人都握着电话,都不出声。我想,成志应该知道,电话这端,是我。 知道是我又怎样,再想亦无用。如今,他的心已经给了另一个女人。今天,他狠不下心来挂断电话,只能说明,他对我还有些负疚。 我哀哀叹声气,挂断电话。
4. 月末,领到在好来超市的第一份薪水,把钱分成三份,一份还给Steven,一份缴房租,一份留作生活费。至于要还给高海雄的钱,武五坚持不要。 要下班时,打电话给Steven,打算还钱给他。过了许久,电话才接通。 “是竺青儿吗?我刚巧有事要找你,不过现在有几位重要客人,下班后请你在公司楼下 等我一会儿。” 我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下班后,一个人站在公司大厦的偏角等Steven。过了许久,也不见他下来。 早上在洗手间里,听同事议论,说有几家日资厂商的老板来这里考察,打算让商品在我们超市上架。Steven口中的重要客人,应该是他们吧。 终于看见Steven与四位客人一同走出大门,那四名客人,生得矮小,最矮的一个,只齐Steven的手肘。然后听见Steven叽里呱啦的用日文与他们谈笑,接着握手告别。 Steven送走客人,看看表,手里提着一个小袋子,大步向我走来。来到我身边,抱歉一笑,“对不起,没想到会与他们谈论这么久。” “没关系。”我笑着回答。 “一定又冷又饿吧?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 “的确好冷。”我伸出手掌晃了晃,“快不会活动了。” “快把手放进荷包里,否则会长冻疮。” “我的手在冬天真的会长冻疮。”我乖乖的把手放进大衣口袋里。 在路边,有一家黑可可餐厅,Steven拉着我推门进去。小小的空间里暖气很足,让人感觉温暖。 “记得那天中午你喝的粥吗,就是这里出品。”坐定后,Steven告诉我。 “你经常来这儿吗?” “嗯,很喜欢这里的饭菜,有家的味道,每天下班就不自觉走进来。” 家的味道?夸张一点形容,可称为富可敌国的程氏家族,难道不能给他家的味道? 稍后服务生上菜,都是非常简单普通的菜式,最后端上两碗粥。 “这里的热粥真的能治感冒。”我舀了一勺粥放在嘴里,“那天中午喝完粥后,我头不晕,也不要咳嗽了。” “当然,我不会骗你。” “对了,这个是还给你的。”我拿出一叠钱,递给他。 “我不记得你欠我钱。” “你买下我的米白色休闲西服,可是那件衣服,不值那个价。” “你的记性真好。”他把我的手推回,“这些钱,留着以后请我吃饭。” “你吃得便宜,这些钱,可以吃很多顿。” “没关系,你想请我吃饭时,我随传随到。” “一言为定。” “我也有东西给你。”他把小袋子放在桌上,取出一个精致的纸盒子放在我手里。 “什么东西?” “打开看就知道了。” 我拨开包装纸,打开盒盖,里面躺着的是那串风铃。那颗心已经补好,看上去没有一点裂痕。 “原来真的可以补好。” “当然,只要用心,什么都有可能。” “谢谢你。” “举手之劳。” 回到家里,我拿出那串风铃,轻轻摇动。心是完整的,只是究竟碎过,碰撞起来,声音变得沙哑,不复清脆。 忽然,我注意到,风铃的吊线,全换成崭新的。 是Steven,他替我补好了心,又换掉风铃的吊线。我把风铃挂在床边,稍许的一点风,风铃就会发出叮当的声音,虽然不够清脆,但却是听着能安然入睡的声音。 一夜无梦,第二天清晨在楼梯口遇见Steven,我再次谢谢他。 “你已经谢过一次了。” “礼多人不怪。”我吐吐舌头,“不知这个周六下午,能不能请你吃饭?” “这么迫不及待想还钱?周六下午?”他想了一会,“可以,那天刚巧我没事。” “那周末我给你电话。” 他点点头,“嗯。新的一天,要努力工作。” “我知道,老板。” 我花了三天的时间想好三菜一汤,周六下午去超市买菜。准备好一切后,打电话给Steven。 当Steven抵达时,我的菜已经做好,盛在盘子里。 “老远就闻到香味。” “希望不仅仅只香,味道也够好。”我盛了两碗饭,放了一碗在他手里。 他尝了一口菜,然后赞不绝口,“味道很好。” “真的?我已经很久没做饭了。” 他肯定的点点头。 半个钟头后,桌上只剩下盘子。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Steven突然说。 “什么感觉。” “在你的小家里吃饭的感觉。”他强调,“家的感觉。” “你在家里吃饭没有这种感觉吗?” 他摇摇头,“你能想象这样的情形吗?三个人围着一张硕大的大理石餐桌吃饭,身后站了一排工人。” “我无法想象。” “什么时候让你看看,那种情形让人食不下咽,纵使山珍海味亦惘然。” “被人盯着吃饭,的确不自在。” “所以生于这样的家庭,要更能学会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叹了一口气,“因为在你的身后,经常会有各式各样的眼光,盯着你。” 这是我第一次在Steven的脸上看见忧郁,他的眉头微皱,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 此时,我的手机不合适宜的响铃。接通电话,彼端是武五的虚弱无力的哭腔。 “青儿,救我。” “喂,喂,武五,怎么回事?”我抱着电话大喊,可是彼端再传不过来一点声音。 我的神色忽然变得焦急,抓起外套就要往外冲,一定是武五出什么事了。 “怎么了?”Steven抓住我的手问。 “不知道。”我急得快要掉下泪来,“我的朋友可能出事了。” “稍安勿燥,我有车,可以送你。” 来到武五所住的大厦楼下,我迫不急待跳下车,直冲向电梯。Steven停好车后,也大步赶来。 我握着拳头,站在电梯里,数着楼层指示灯,感觉电梯走得好慢。 “不要紧张。”Steven安慰我。 怎么能不紧张,我的耳边,尽是武五虚弱无力的声音——“青儿,救我。” 终于到了二十四楼,我走到武五寓所门前,用足劲敲门。良久,屋里才有响动,过了一会儿,门卡嚓一声打开。面前站着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的武五。 “青儿。”武五叫了我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倒在我怀里。 “武五,你怎么了,别吓我。”我使劲儿摇晃她,忽然发现她的裤子上染满了血。 我大吃一惊,吓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快送她去医院。”Steven从我手里接过武五,抱起她向电梯走去,我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她怎么了?”我焦急的问。 “估计是流产。”Steven沉声回答。 流产?难道武五与高海雄有了孩子? 来到医院,武五被送进手术室,我与Steven坐在医院走廊上,焦急等待。一刻钟后,手术室里还是没有动静。我再也坐不住,站起来在走廊里来回走动。 “有点耐性,坐下慢慢等。” “你说武五会不会有事?”我停住脚。 “不会有事。”他坚定告诉我。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的确没骗过我,也许是我们相识的时间不够长,也许因为我不值得欺骗。但听闻他的话,我的确安心许多,耐着性子坐下静静等待。 终于,手术室的门被打开,接着武五躺在床上被推出来。 “武五。”我扑过去握着她的手连声喊,可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麻醉药物还没失效,她恐怕要明天清晨才会醒来。”医生揭下口罩,告诉我。 “她没什么大碍了吧?”Steven替我问医生。 “幸好送来及时,没什么大碍,只不过腹中一月余的胎儿没了。” 我看着被人推入临时病房的武五,她的脸色苍白,即便是熟睡着,眼角还挂着泪。武五躺在这里,那高海雄呢? 我忽然记起,高海雄曾说过,他认得Steven。 “你能不能联系上高海雄?”我问正在关窗的Steven。 “为什么联系他?” “他是刚刚夭折掉的胎儿的爸爸。”我愤愤的说。 “我们是世交,我试着联系他。”他一点也不觉意外。 Steven关好窗子,拉上窗帘,拿出手机,拨了几个号码,眉头越皱越深。 “怎么样,能联系上吗?” 他摇摇头,“几个常用的手机号码,全部停机。” “我就知道结果是这样。”看着武五虚弱的躺在床上,一脸无助,我忍不住对Steven说,“就是你们这些人,自以为家底荫厚,把女人当作玩物。” Steven望着我,苦笑着摇摇头。 他为什么摇头?是表示有钱人不是这样,还是表示他是个例外? 我为武五拭去眼角的泪水,握着她的手,她的手让我感觉到冰凉。 “为什么男人都会这样,始乱终弃?”我自语。 武五与高海雄,只有三十几天的感情,而我与邱成志,有三年的感情。可是,这有什么区别?不管三年还是三十天,感情没了的时候,都一样。 “不要多想,也许这只是个误会。”Steven在我耳边说。 “事情都这样了,还会是误会?” “有些事情,没有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就不要太主观。真真假假,我见过太多。” 听Steven这样说,或许其中真有什么隐情。我当然宁愿这只是个误会,受过一次伤,知道其中的伤痛,不愿武五步我后尘。 “时间有些晚了,我送你回家,明天再陪你过来。” 我轻轻关好病房的门,与Steven并肩向医院大门走去。 “对不起,刚才我的语气有些糟糕。”我向Steven道歉。 “真情流露而已,没关系。” “今天若是没有你,真不知道怎么办。”我满腔感激。 “女人需要男人来保护。” 我几乎忘了,他喜欢程灵素,比别的男人,要多些保护弱者的欲望。 忽然,我又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是任琳与邱成志。他们肩并肩,从走廊那边过来。他们来这里干什么?与我们一样,是来看一位夜里急诊的病人么?为什么越不想遇见的人,偏偏随时随地都会遇见。 Steven从我的眼神里读懂些什么,很自然地将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们越走越近,再近些,我看见邱成志的眼睛直盯着我们,看他的样子,似乎很在意别的男人搂着我。可是,他真的会在乎吗?如果在乎,他的怀里,拥着的为什么是别的女人? 走出医院大门,Steven移开放在我肩上的手。 “谢谢你帮我。” “有吗?我只是觉得你有些紧张。” “你说,他还会在意吗?” Steven摇摇头,“我不是他,不知道。” “如果他在意,今天让他看见我们算不算出了一口怨气?可是,他如果在乎我,我又哪里来的怨气。如果他不在意,怎么做,他仍是会不在意。” “你想得太多。” “女人总会比男人想得要多。” “所以女人总会伤感。” “所以女人会需要男人的保护。” 回到家里,我泡了一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床上,让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的身子。温暖的感觉,好像回到邱成志的怀抱,虽然那个怀抱,我永远回不去了。 武五现在醒了吗?她会不会觉得痛? Steven叫我不要多想,安心睡觉。可是,我又怎能不多想。眼见为实,武五清清楚楚的把痛苦呈现在我面前,难道这还不真实? 一夜无眠,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去。朦胧间,听见有人敲门,应该是Steven吧,他来得好早。 从床上起来,头有点昏,稍微理了理头发,披上外衣去开门。来访者居然是邱成志,我突然就愣在那里,这是分手后他第一次找我。 “青儿。”他忽然开口轻轻叫我的名字,伸出两只手握着我的双肩。 分手后,我想过千百遍,如若他忍不住想我,回来找我,我会怎样无情的对待他。我会 用力关上门,我会破口大骂,我都有想过。然而,现在,他真的回来,我却无话可说,只是盯着他的脸,心潮起伏。这张脸比以前略微瘦削,胡子拉碴,眼睛也深凹下去。 昨天遇见,他还是比较精神的模样,今天再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好想你。”他突然抱住我,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这是我曾熟悉的怀抱,有我怀念的气味。可是,是他先负了我,也是他不要我,现在回来说想我,来抱我,这是什么意思?我若还沉浸在他的怀抱里,岂非太过不堪?我用足全身的力气,挣开他的怀抱。 “青儿,我是真的爱你,你要相信我。”他无力的垂下手,望着我说。 我强忍着泪,狠下心把他关在门外,背抵着门,轻轻啼泣。 忽然,听见重重的敲门声,然后我感觉一切都变清晰。睁开眼,原来这只是一个梦,不过门外的确有人敲门。 会不会真的是邱成志?如果是,我不会再推开他,也不会考虑是否不堪,我要跟随自己的感情,在他的怀抱中沉溺。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Steven。 我差点忘了,邱成志不可能再走进我的生命。 今天的Steven,穿了一套明朗的运动服,看到我,露出一个笑容,像是冬日温和的阳光。 “你好早。”我与他打招呼。 “你的脸色不太好。”他审视我。 “做了个噩梦。” “很可怕吗?” 我点点头,“差点吓哭了。” 我没有骗Steven,这的确是比噩梦还可怕的梦。噩梦带给人的恐惧只是一霎间,而它,带给我的伤痛,却不知要残留多久。 五分钟后,我梳洗完毕,与Steven一起走出大门。 “你梳洗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 “洗脸漱口梳头,并不需要多久。” “我以前认识的一位女士,办这三件事需要一个钟头。” “你认识的都是名门淑女,我怎能与她们相提并论?” “你又妄自菲薄。” 我笑了笑,没有反驳。 走至楼下,Steven抱歉一笑,“今天我跑步而来,没有开车。” “我没意见。” “公车站在马路对面,向左转一百米。” “看来,你对公车线路很熟悉。” “你忘了,在美国,我是公车王子。”Steven笑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周末,乘坐公车的人很多,好不容易挤上车,却只有稍微一点缝隙可容身。 “会挤痛吗?”站在前面的Steven回过头问我。 我笑着说,“还好,冬天挤一挤公车,会感觉到暖和。” 语末,一个急刹车,后面的人突然向前一冲,一只脚狠狠地踩向我的脚跟,我痛得忍不住叫出声来。 “怎么了?”Steven着急问我。 “我被人踩了一脚。” “痛吗?” “不算很痛。” Steven转过身,很艰难地移到我面前,双手分别抓住我身体左右的栏杆。他用手臂为我撑了一个强硬的保护网,我周围的压力,全部被他承担去。 我感激的望了他一眼,他与平时一样,露出谦和的笑容。他,是个习惯保护女人的男人。 到医院时,护士刚好给武五量完体温。 “这里的护士真麻烦,说了不发烧,还要给我量体温。”武五一看见我便咕哝。 “这是例行检查。病了当然要这样,你要听话。” “你是Steven吧。”武五把眼光移向Steven。 Steven含笑点点头。 “昨天是他送你进医院的。” “谢谢你。”武五对Steven展开一个微笑。 “不用谢,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稍后,Steven欠欠身,说要到外面去。我明白,他是给我时间单独与武五谈谈。有些事情,有一个大男人在场,的确不好开口。 “究竟是怎么回事?”待Steven走出门去,我立刻问武五。 “没什么事,只不过孩子没了。”武五轻描淡写。 “孩子是不是高海雄的?” “不要提这个孩子好吗?也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海雄。”武五一副哀求的神情,“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为什么?他是孩子的爸爸,应该知道。” “你答应我,也替Steven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我仍是一脸疑问。 “如果我们还是好朋友,你就肯定的答应我。” 我终于点了点头。 武五松了一口气,重新躺好,我替她盖好被子。 “青儿,Steven还在外面等你,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有好多事我要自己想想。” “究竟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可以与你一起想办法。” 武五摇摇头,“有好多事情,是不可分担的。” 这句话触动了我,刚与成志分手的时候,我也认为,有许多事情,比如说失恋,不能被分担,只能一个人静静呆着,抚平伤口。 “那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武五点点头。 推门出去,Steven正靠在走廊上等我,看见我出来,大步走到我身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袋子。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她没事吧。” “不知道,什么都不肯说,这更让人担心。” “也许她一个人静静,会想明白。” “希望如此。” “你为什么总是为别人担忧?”Steven突然深情的看着我。 “因为我没什么值得担忧的。”我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 “其实你自己还不是伤痕累累。” 伤痕累累,他难道用这句话来形容我的心? “比如你的脚,一定受了伤,刚才走路还有点跛。”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瓶子,“刚刚我买了一瓶气雾剂,喷在患处,可以消肿止痛。” “只是有点痛而已,没什么不妥。” “这些伤,可大可小,你以为没什么,是因为太不会关心自己。”他扶着我坐在长椅上,“伤在哪里?” 我脱了鞋子指给他看,“脚后跟。” Steven蹲下身子,要帮我喷药。我拦住他的手,“还是我自己来。” “伤在后跟,你自己怎么够得着?”他坚持为我上药。 看着他小心翼翼为我上药的模样,一种久违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心跳居然开始变快。我这是怎么了? 送我回家后,Steven把气雾剂放在我手里,“记得每隔两小时喷一次,很快就会不痛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送他出门时,我忍不住问。 问完,心里开始忐忑不安,害怕他回答,我是你的上司,当然不想你因病误了工作。然而,他只是笑笑,并未作答。 目送着他的背影在楼梯口消失,我窃想,他会不会有一点点喜欢我? 第二天起床,脚上的肿消去不少,只是走路时,隐隐还会感觉到痛。微跋着走下楼梯,刚出楼房大门,便看见Steven倚在车侧等我。今天的他,穿了一身质料很好的黑西服,像是要出席什么重大盛会。 未等我说话,他便开口道,“若是你今天再去挤公车,难免会伤上加伤。” 对他细致至及的关心,我只能抱之一笑。 “如果你不介意,我请你吃早餐。” 他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 我带他走进附近的小面店,寻了一个靠门的位置坐下。小店是夫妻店,生意非常好,也嘈杂得惊人,食客三教九流都有。 Steven穿这样一身名贵西服,突然走进去,引来周围人的侧目。 “你会不会不习惯在这种地方过早?” “怎会不习惯?”Steven泰然自若的吃着老板娘刚端上来的拉面,“我一有空,就会开车去曹北码头的夜市摊宵夜,那个地方,比这里还要热闹。” “我听说过那里的夜市,据说人很杂。” “是呀,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所以女孩子晚上不要一个人去。不过那边有一家小摊店的鱼肉丸子是真的好吃,我记得那个老板娘比这位还要胖。” 这家夫妻店的老板娘已经够胖,如若比她更胖,一定有些惊人。 “真不敢想象,你是程氏的少爷。” “难道程氏少爷的脸上会刻字?” “你太亲和,没有一点架子。” “那是因为你没看见我不亲和的一面。” 我难以想象,Steven严肃时,会是什么样子。记忆中每次见到他,都是一脸微笑。 吃完面,Steven扶我坐上车。然后他打开音乐,专心开车。 音箱里传出一首柔美的英文歌曲,一男一女的情歌对唱,渐渐的,我就被这首歌吸引住。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Endless Love。” Endless Love,翻译过来,就是无尽的爱。可是,这世间真有无尽的爱吗? 来到公司大楼前,我与他一同下车,一起上楼。我知道,超市大厅里有许多人注视我们,但,这有什么关系。早在第一次见面,Steven就教过我,不要用别人的眼光束缚自己。 早上开晨会,白伟杰传达公司高层对电脑部下月工作的安排。 “公司决定引进一套电子商务程序,结合我们以前的超市管理程序,进行网上销售。电脑部本月的工作,就是整合两套程序,实现数据共享。” 接下来白伟杰安排每个人的具体工作,我的工作是后期测试。 晨会后,我来到白伟杰在里间的办公室。 “有什么问题吗?”他连头都懒得抬。 “为什么每次都安排我做最轻松的工作?我希望能做程序修改,或者数据库整合。” “后期测试也很重要。” “但我可以兼顾前期的工作,测试,毕竟靠后。” “那好,你负责在新的界面里套用程序。” “嗯。”我高兴的点点头,转身出去。有时候,白伟杰也不算很使人讨厌。 下午下班时,白伟杰居然刻意在办公室里等我,见我拎着包包要回家时,突然叫住我。 “我送你回去。” 听闻这句话,我猛吃一惊,他送我? 看到我脸上惊异的表情,他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是Steven要我替他送你,他今天要参加一个重要会议,走不开。” “我自己能回去。” “我受人之托,一定要办妥,你不会让我难办吧。” 虽然很不喜欢与白伟杰呆在一起,但是想到是Steven的盛情,我就无法拒绝。 白伟杰的车子里,居然也播放着那首Endless Love。 “你也喜欢听这首歌?”我忍不住问他。 他摇摇头,“不算特别喜欢,这是Steven的最爱。” “这首歌也不见有什么特别。” “他在美国,曾因为唱这首歌,得到过CL大奖。” “CL是什么?” “一名音乐家英文名的缩写,那名音乐家,是我们的同校师兄。” 我再不说话,认真听着这首Endless Love,这是一首男女对唱的情歌,两个人的声音里都充满了真挚的情感。那么,Steven获奖时是否也是与另一位女孩深情款款唱这首歌?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心隐隐作痛,无法再想象下去,只是麻木的听着这首歌。 my love .. there's only you in my life; the only thing that's right; my first love…… you're every breath that I take; you're every step I make. ……
5. 已经有好几天,在公司里没有遇见Steven。我的手机里存有他的手机号码,却一直找不到理由拨通。他,究竟去哪儿了。 转过头,看了看坐在里间办公的白伟杰,他一定会知道Steven的去向,可是,我更没有理由向他打听。 曾经一度,感觉Steven离我很近很近,但在此刻,却忽然发现,我们之间,有不可逾越的距离。他是高高在上的程总,我是小小的公司员工。我知道我不应该用这样的思想去度量我与Steven的关系,因为他是那么的亲和,他有那么温柔的笑容,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 武五已经从医院搬回她那豪华的家中,我去看她时,是一位工人给我开门,而她,正一个人孤单的倦在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 “你什么时候请了工人?” “请好久了,海雄替我请的。” “他呢?你有联络上他吗?” 武五摇了摇头,“那天他说,要给我一个惊喜,然后就失踪了。” “武五。”我轻唤她的名字,小心的说,“他会不会刻意失踪,想丢下你,若是这样,……” 未等我话说完,武五便喝住了我,“不许你这样猜忖海雄,也不要因为你的一次感情失败,就把我们的关系想得那么不堪,我相信,他决不是邱成志那样的男人。” 她的话深深刺痛了我,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是低下头,不言不语。 过了半晌,武五拉着我的手,向我道歉。 “对不起,青儿。我刚才好冒失,言语中不免伤害了你,可你要明白,我真的很在乎海雄,我也很担心我们的关系。”顿了顿,她又道,“虽然我在嘴里会说金钱地位都不是距离,但却越来越感受到距离的存在。我与海雄认识这么久,他却没有一次带我回家,甚至连这样的打算也没有。” 我了解她的苦衷,根本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 “就因为这样,你连有了他的孩子,也不愿告诉他?” “事情不是这样。”武五摇摇头,猛然省起问,“你有没有嘱咐Steven,以后遇见海雄不要告诉他这件事?” “我对他说过,你放心,Steven是那种值得信任的人。” “你怎么知道?” “我的感觉。” “你是不是已经爱上他了?” 我叹了口气,“也许有一点点,但我却想迫使自己不要爱上他。” “为什么?” “同样因为距离,我怕这段距离无法跨越。” 高海雄与武五,我与Steven,我们之间,都存在着距离。而目前,我不能肯定我们是否能跨越彼此之间已经存在,并且一直会存在的鸿沟。 “不去试,怎么会知道能否跨越。” “说得也是。也许这道鸿沟,能一跃而过,也许,会跌落沟底,万劫不复。” “既然试了,当然要抱着一跃而过的决心。”武五坚定的说。 望着她的一脸决然,我心里有无穷尽的担心。这道鸿沟,倘若能跨过,当然好,如若不能跨过,她真会万劫不复吗?那么,我呢? 作别武五,一个人慢慢向公车站走去。街道两边都是林立的音像店,各式各样的歌声从里面传出来,侵入我的耳朵。 忽然,听到那首熟悉的Endless Love。 虽然前几天才在Steven的车上听到这首歌,但感觉上却是非常熟悉。这是一首听到能让我思绪万千,不听会日夜思念的歌。 随着歌声,走进一家音像店。店名奇特,叫静音。我笑了笑,既然是音像店,又怎么能静音。 店主是个留着长头发的小伙子,看见我笑,对我大声说道,“你是第一百零一个感觉到我的店名好笑的顾客,那我也就一百零一次解释给你听。” 我笑着点头,“愿闻其详。” 小伙子把CD的音量调小,然后郑重的对我说,“你不觉得这是一种矛盾的美,虽然表面上,音乐带给了人声音,但它却把宁静留给了人的内心。你有没有试过,在一段音乐中,可以感觉世界都不存在,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想念一个曾经深爱的人,或是一段伤心的往事。” “你有过这样一段往事吗?”我问他。 他耸耸肩,“你说呢?” 从他的玩世不恭的神情上,谁都看不出他会有什么伤心往事,但我相信,他的内心,一定是在喧闹中享受宁静。 “我想买刚才你放的那首歌曲。” “Endless Love?” 我点点头。 他从CD架上拿出一盘CD放在我手里,“这是限量发行的金碟。” “我要两盘。” “你很贪心哟。”他又拿出一盘CD放在我手里。 我解释道,“一盘是拿去送人的。” “是不是送给在听一段音乐时,会想念的人?” 我点点头。对一个陌生人,没有必要隐藏自己的想法。 当我付过钱,转身要离开时,小伙子在我背后笑着祝福我。 “祝你幸福。” 祝你幸福,他是不是第一百零一次送出这句祝福。而我,会得到自己的幸福吗? 临到家门口的时候,我驻了脚步,转过身,来到附近的一家礼品店,买了一张淡蓝色缀白印花的包装纸。 “需要我帮忙包装吗?这种纸很滑,一般人包不好。”店主问我。 我笑着摇摇头,付了钱走出小店。有些事,还是自己亲手做比较好。 回到家里,拆开其中一份CD的塑胶纸,拿出碟片塞进CD机里,放出Endless Love,开始倾听。在音乐声中,找到剪刀、透明胶,包装另一份CD。 店主说得没错,这种包装纸拿在手里滑溜溜的,很不容易折叠与包装,把这里按住,那里又滑开去。整整花了一个晚上,才勉强包装完成。 怎么送给Steven呢?送礼物给一个男人,是不是需要找几个理由说服自己? 因为白伟杰告诉我,这首歌是你的最爱? 因为你替我补好了那颗心,所以送一张CD给你,以作答谢。 因为…… 到第二天上班时,我仍旧无法想出一个好的理由,握着包装完好的CD,手在寒风中冒汗。 刚上二楼,看见清洁工人正从Steven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换好垃圾袋,正准备关门。我快步过去,制止她,告诉她我有一份文件要放在程总办公室,稍后替她关门。 这间屋子,我曾进来过一次,隐隐有些印象。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桌一椅一书柜,书柜的右侧,有一道门,通向另一间屋子。如果要从喜好看出人的性格,那么,Steven应该是个简单的人。 我把CD放在Steven的老板桌上,意外的发现,桌子留有一张纸条,上面的字很清秀,一目了然。 “杰,回来后CALL我。” 落款是“明明”。 明明?会是一个女孩的名字吗?她是Steven的女友吗。也怪我糊涂,像Steven这么优秀的男人,不会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恋爱。我有些怅然,伸出手去,打算拿回已经安然躺在桌子上的CD。就在这个时候,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接着听见Steven与一个女人的对话声,这个女人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但一时之间,难以忆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慌乱之中,我有些不知所措,贸然推开书柜旁的门躲了进去,连桌上的CD也忘记收回。 终于有人推门进来。 “你的办公室怎么没上锁。”女人的声音 “大概是清洁工打扫清洁后,忘记关了。”Steven的声音。 “这样冒失的人,应该解雇。” “你为什么总是动不动就轻言解雇。上次这样,这次也这样。对你来说,解雇一个人只是件小事,可对被你解雇的人来说,却是天大的事。” “上次的事,还不是为了你,谁叫你在我的订婚宴上那样照顾她?”女人的声音有些激动,我猛然想起,这是苏明明的声音,那张落款为“明明”的纸条,也是她留下的。从留言中她称Steven为“杰”,从适才的对话,傻子都应该看得出,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 那么,苏明明口中的她,应该是我吧,原来我的失业,完全是因为在订婚宴上,Steven递了纸巾给我。而Steven这么照顾我,也只是为了补偿? “换成另外一个女人,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也会给她纸巾。” “那后来呢?你特的向电脑部提供招聘资料,招聘会后,闻说她的应聘材料被我拿走,又急急地向我兴师问罪。” “虽然我没必要向你解释,但我要提醒你,是你贸然通知人事部裁人,而我,只是在替 你弥补你曾犯下的过错。” 他们的对话字字叩在我心上。原来Steven对我这么好,只是为了帮另一个女人弥补她犯下的过错。我再也不想拿回那张CD,转身从另一扇门悄然离开。随它去吧,反正Steven不可能知道是谁送的。 一整天,我埋在程序堆里,让自己的脑袋不曾停歇。因为,一停下来,我的脑里就会浮现出早上那段让人黯然伤神的对白。 如果昨天我没有在“静音”外听到那首Endless Love,那该多好。如果没有听到,我就不会买CD,今天,我也不会去Steven的办公室,不会听到那样的一段对话。如果没有听到Steven与苏明明的对话,我还会沉寂在一种虚假的幸福中,以为Steven会有一点点爱我。 可是,如果只是如果,永远没可能成为现实。现实是,一直到下午,我都没办法咽下去饭。我开始对自己的反应表示惊异,难道我对Steven的爱,并不只是一点点,而是很深很深。 下班时间过了好久,我才关上电脑,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下楼梯时,很意外的遇见Steven。 “好巧啊。”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并不巧,我在刻意等你。” “有什么事吗?” “谢谢你送我这张CD,若是等我回来后去买,也许买不到这种限量发行版了。” 既然他已经知道,我也不用掩饰,越掩饰越像是此地无银。 “喜欢就好,我也是无意间看到的,听白伟杰说你非常喜欢,就买了送给你。” “我非常喜欢这张CD,更何况有这么美的包装。”他扬了扬手中的CD。我注意到,CD的包装纸已经被小心翼翼的拆开,显然是看过之后,又原封不动把CD放回原位。 “哦,的确很美,CD店的老板听说我是买了送人,就免费为我包装。”我突然好害怕Steven知道,这层包装纸是我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才包上去的。既然他只是同情我可怜我,我又何必利用对他的心意,博取更多的同情? “那家CD店的老板可真好,介绍给我。”他忽然就笑了,那样温柔的笑容,让人不由自主的被吸引。顿了顿,他又道,“你送我CD,我是不是该请你吃饭?” “我已经约人了。”我心痛的拒绝。 他显然有些失望,“那下一次再请你。” 我点点头。 下一次?通常的下一次都是托词。他已经有了苏明明,我们还会有下一次吗?答应他的邀请,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那么,我何不在自己没有完全下陷的时候,抽身而出? “要不要我送你赴约。”一段沉默后,他问我。 “不必了,我的朋友会来接我。”我停住脚,就此与他分手。 “那么,再见。”他说完这句话,大步转身离去。 目送着他的背影在视线范围内消失,一腔的悲伤又急急地涌上心头。只有我自己知道,没有任何人约我,也没有谁会接我,那只不过是一个谎言罢了。 这个时候,他会去哪里?是去黑可可叫一桌有家的味道的菜式,慢慢品尝吗?谁会陪着他呢,是苏明明吗? 离开才一分钟,我就已经忍不住开始想他。 我向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是家的方向。 路过归雪居,我被天使的眼泪吸引,再一次走进去。今天,为我端上天使的眼泪的,是那位黑黑高高的店长。仍旧是笑得很开心的模样,露出嘴角的酒窝。 “祝你在本店吃得开心。”他把天使的眼泪放在桌子上。 “能告诉我这道菜是怎么做出来的吗?” 他微笑着摇摇头,“我可以回答你另一个问题,但这个问题不能。” 也是,这是别人的招牌菜,我怎么能问去制作方法。 “为什么这里叫归雪居?”我换一个问题问。 店长拉开桌对面的椅子,在我对面坐下。 “因为她的名字叫雪,她离开了我,我在这里等她回来。” “她去哪里了?” 店长摇了摇头。 “她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 “祝你的她早日归来。”我由衷的说出我的祝福。 “谢谢你。”他站起身来,去招呼别的客人。 我一口口喝着清淡的汤,细数汤里每一颗天使的眼泪。也许把眼泪一颗颗重新吞回肚子里,心情就会变好些。也许正因为有这种古怪的思想,我才会在每一次失意时,不自觉的喝一碗天使的眼泪。 圣诞节的前夜,武五突然打电话,约我去西郊看雪。 “雪有什么好看的。”赏雪需要心情,需要与心爱的人携手共赏。相比之下,我更适合呆在家里,听伤心的情歌。 “一个人听伤心的音乐,会落泪的。”武五显然听到我这端的音乐,顿了一会又道,“陪我去看雪嘛,好吗?” 经不起她再三央求,只有答应。约好地方相见就挂断电话。 第二日来到约定地点时,武五已经在那里候着,戴了个大红色的帽子,跳着向我挥手。我注意到她的身旁站着个男人,拎着一大袋零食,那是高海雄。曾经一度失踪的他,又回到武五的身边。 “早知道有你陪她,我就不用来了。”我对高海雄仍旧免不掉浓厚的排斥情绪。 “我要你们两个都陪我。”武五一手挽着我,一手挽着高海雄,拉着我们向玻璃屋走去。 西郊的玻璃屋,专为赏雪的人所盖,呆在屋子里,既可以保暖,又可以欣赏屋外的雪景。 “去堆雪人怎么样?”放下手里的东西,武五问我。 我摇摇头,“太冷,我就不去了。” 武五耸了耸肩,拉着高海雄的手,央他陪着去。 “你自己去吧。”高海雄笑着道。 “你们都是四体不勤的人。”武五撇撇嘴,开门出去。一个人在屋外的旷野中,非常起劲的滚雪球。拥有高海雄在身边的武五,会快乐的像个孩子。 屋里只剩下我与高海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这些天,武五还好吧。”高海雄突然问我。 “你认为她会有什么不妥?”我反问。 “我感觉到点不对劲,好像她有难言之隐,所以想问问你。” 原来他是刻意留在玻璃屋里,想问我一些事情。 “当然会不对劲,有哪一个女人会在失去孩子后正正常常,一副没事的模样。”我还是忍不住说出武五要我坚守的秘密,并不是我忘记对武五的承诺,而是因为,高海雄是孩子的父亲,他有权也有义务知道武五为他做的一切。 “孩子?”他的神情茫然。 “是呀,应该说胎儿,才一月多的胎儿。”有时候,男人是比较健忘。 发了一会儿愣的高海雄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一定是那一次。” “你终于想起来了,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冷笑道。 “武五没告诉你吗?” “这种事情还需要挑明了说?” “也罢。”高海雄摇了摇头,“既然武五不想让我知道,你也就不要告诉她我知道了这件事。” 高海雄的反应让我觉得迷惘,为什么武五与高海雄,一个不愿对方知道这件事,一个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知道这件事,里面定有古怪。 “抱歉我不能保密,既然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多花点心思关心她,而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高海雄苦笑着说,“有些事情,装作不知道会更好。” “这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情,武五埋在心里不愿说,我替她说出来,是因为你想知道我要你保守秘密的原因。”他忽然叹口气,手插在裤兜里,走至窗前,又走回来,重新坐下,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 “那是我刚遇到武五时发生的事,那天,我一个人走在苏州的小巷里,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孩虚弱的喊着救命。我穿过两道巷口,就发现了她。她躺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双手双脚被绑起,衣衫不整,一看就知道什么恐怖的事在她身上发生过。那个孩子,应该就是那次留下的,这次,我估计也不是流产,而是她刻意打掉。” “这怎么可能?我是她的好朋友,发生这种事,没道理她不告诉我。” 高海雄望着我,眼中居然现出泪花,“这你得原谅她,谁都不会愿意再揭一次伤疤。而她,要打掉这个孩子,恐怕也是不想让我知道。” “你是真的爱她吗?你不会介意吗?”我担心的问高海雄。 “刚开始也许只是怜惜,后来就深深爱上她了。她是个很单纯的女人,有一点点小小的虚荣,可是,这并不影响她的可爱。我去过她的家里,也见过她的父母姐姐,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没办法连一点点虚荣都没有,她表现出来了,正是因为她很真实。至于那件事情,我是不会介意的,那并不是她的过错。” 高海雄的语气很真诚,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他这样待武五,难怪那天听闻我猜忖他的真心,武五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对不起,我以前误会你了。”我向他道歉。 “误会什么?” “误会你是个花花大少。” “我已经习惯被人误会。” “你为什么与苏明明订婚。” “商场联姻,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两家在生意场上的利益。” “后来为什么解除婚约?” “因为彼此并不相爱,苏明明更是强烈反对。” “你没有反对?” “生于我们这样的家庭,婚姻本来就随时准备被牺牲。再加上,那时,我并没有遇见喜欢的女人。” “那么现在,你还准备牺牲婚姻吗?”我无不担忧。 “不会了。”他坚定的说。 我舒了一口气,有了这样坚定的回答,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真替武五高兴。” 高海雄望着我,“那你呢?我听武五说,你喜欢Steven。” 我望了望外面飞舞的雪花,点点头,茫然道,“可是他与苏明明相爱。” “我只知道,苏明明非常爱Steven。” “那Steven呢?”我急切的问。 高海雄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毕竟我与苏明明是订过婚的人,这些事,不好过问。” 我失望的点点头。 “Steven爱谁,你是不是应该问问你自己的感觉。” “感觉?” “对,感觉。” 问问自己的感觉,我在心里一遍遍重复高海雄的话。每次在我有难的时候,Steven都会站在我身边。我失业的时候,他替我找到工作,我淋雨的时候,他为我撑伞,我没有钱的时候,他暗暗的资助我。如果要问自己的感觉,Steven对我,应该不只是同情与怜悯。连高海雄也说过,他对武五,也是先同情后深爱。Steven对我的感觉,会不会重复这样的步骤? “你看那个雪人。”高海雄拍了拍我的肩,使我从沉思中惊醒。顺着他手指的那个方向望去,旷野上已经多了一个胖胖的雪人,武五那顶火红的帽子歪歪斜斜戴在雪人头上。“她是个需要观众的孩子,我们一起出去为她的‘杰作’鼓掌?” 我笑着摇摇头,“我还是怕冷。” 高海雄也不再强求,拉开玻璃门快步向武五走去。 我并不是怕冷,而是在冬日飘雪天,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旷野中,害怕面对别人的幸福,更显出自己的形单影只。与其那样萧索的立在寒风中,不如蜷着身子,抱紧自己,温暖自己。 透过玻璃墙,远远的望出去,看见高海雄握住武五的一双手,放进自己的怀里。因为距离太远,看不见他们脸上的神情,但能料想,那会透出幸福的光芒。 我为武五开心,只是高兴之余不免惆怅。惆怅,是因为自己。 回家的路上,武五拉着我的手。 “叫你出来玩,是怕你呆在家里闷坏,谁知出来,你还是一个人坐在那里。” 我握了握她的手,道,“我坐在那里,是为了看你的幸福。” “我真的好幸福。”武五仰着头道,“我多想大声的喊出来。” “这是郊区,你想喊就就喊吧,没人会拦住你。” “可是我怕他听见。”武五巧笑着望了望走在前面的高海雄。 我羡慕的看着武五,原来快乐之极,是会想喊出来的。而我,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刻,就连以前与邱成志在一起,也不曾有过。那时的我,难道还不够幸福么? 与武五作别,回到市区时,已经是下午。街上洋溢着浓烈的节日气氛,几乎每家店面门前,都放了一株小小的圣诞树,缀满了礼物与彩灯。 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与邱成志走在学士路,他曾答应我,等今年有了我们自己的小家,也买一株圣诞树,放在家中。只是,言犹在耳,人却已经离开。 街边有商贩在卖气球,每个气球就是一个笑脸,抬头望去,几十个笑脸握在商贩手里,感觉沉甸甸。 “多少钱一个?”我问卖气球的男人。 “五元。” “我买十个。”我掏出五十块钱放在他手里。 小贩从未见过像我这样大量购买的人,一时脸上的笑容,比手里的气球还要多。他分给我十个气球,还额外送了一个。 我握了十一个气球在手里,引得街边人的侧目。 一般的女人,都是握着一个气球在手里,身边跟着一个男人。而我,只有气球,并且是十一个。 “姐姐,我要买气球。”一个可爱的孩子把我当成卖气球的小贩,握了五元钱在手里,向我买气球。 “我的气球不卖。”我笑着对他说。 孩子有些失望,嘴一撇就要哭出来。 “但是,我可以送你一个。”我蹲下去,分出一个气球,把线递在他手里,叮嘱道,“握紧线,不要让气球飞走了。” 小孩握着气球,笑嘻嘻的跑开。我的开心,分出去一份。 “竺青儿。”忽然有人喊我,直起身来,看见是Steven。“我正要打电话给你,没想到会看见你在这里卖气球。” “这些气球都是我的,不会卖。” 看见Steven,我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虽然曾听到过他与苏明明的对话,但是高海雄告诉我,要用心去感受一个人。眼睛与耳朵或许会作假,但心的感觉会是最真。 “一个人买这么多气球?”他有些吃惊。 “今天过节,我自己疼自己,奢侈一下。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礼物给你。”他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放在我没握气球的手上。 “为什么送礼物给我?”我疑惑。 “没有原因。”他像是早就准备好答案,“你拆开看看。” “那你要帮我拿好这些气球,这是我的快乐,不要让它们飞走。” “我一定会握得很紧。”他从我的手里接过那十根拴住气球的线,牢牢握住。 我用空出的左手解开盒子的包装,揭开盒盖,里面躺着一颗很精致的小圣诞树,逼真的枝叶上拴着一串项链。项链是用各种奇形怪状的玻璃串成的,在雪日的映射下,光芒四射。 “好美呀。”我把项链拿在手里,发自心底的赞叹。 “如果你喜欢,就戴上。” “可是你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我。” “因为今天是圣诞节,陌生人都可以互赠礼物,何况你与我。” 我与他的关系,是要比陌生人深一些,可是,我非常希望知道,要深多少。我望着他的脸,他只是露出温和的笑容,从他的脸上,找不到我要的答案。 只是一串玻璃链子,如果不收下,显得我小家子气。我打开链子的扣锁,手向脖子上移去。 “不是戴在脖子上。”Steven把气球还给我,笑着从我手里拿过链子,顺势在我的左手腕上绕两圈,然后闭合链子的扣锁,“这是手链。” 我窘红了脸,不好意思一笑,“真像一条项链。” 他点点头,表示认同,然后伸过手来,“要不要我帮你拿气球” “不用了,我自己会握住。”在摇头的一霎间,我发现Steven的左手,戴着一条一样款式的手链,那条手链颜色要暗一些,隐藏在衣袖里面,要伸手,才会露出。 为什么他要送给我一串同一款式的手链。这条手链,会有什么暗示吗? 街上人来人往,身边走过的女子都会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她们以为,圣诞节的开心气球,是身边这个男人送给我的,别的男人,一般只会买一个,而他,一下子送这么多。我开心的握着气球,沉浸在这虚假的幸福之中。开心气球是不是Steven送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在我身边,陪我过圣诞。 “你会请我吃饭吗?”Steven忽然问我。 “你要吃什么。” “你的家常菜。” “没问题,我还欠你多少顿?” “我希望是可以吃一辈子的数量。”他很快的回答。 我望向他,他的眼睛也正望着我,那样温柔的目光,让我意乱情迷。 回到家里,我把气球拴在客厅的椅背上,然后围上围腰,下厨。厨房外,Steven坐在沙发上,随意翻看桌子上的杂志。 “需要我帮忙吗?”Steven在外面大声问。 “你会不会?”我把脑袋伸出门外。 他摇摇头,“不会,但可以学。” “我还是自己来,因为我不是一个好老师。” 为自己喜欢的男人做饭,是一件能感觉到幸福的事。这样的感觉,我愿意一个人静静的享受。 就差最后一道汤菜时,外面响起那首EndLess Love,而Steven,正和着音乐声,轻轻的哼。我在厨房里一面准备将要煨汤的原料,一面欣赏这首情歌。原来有人陪着听歌与一个人独自听,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后者感觉到伤心落寞,前者则能听出深情快乐。 临时改变决定,要做那道天使的眼泪。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做这道菜,大概是因为,自己喜欢的东西,与心爱的人分享,会是一种快乐。 那道汤的做法,我至今不知,只是凭着喝汤时的感觉,配出原料。汤一会儿就沸了,手里的豆腐却始终不听话,切得七零八落。 饭做好后,Steven进厨房与我一起端菜,看见那碗汤,问,“这是什么?” “豆腐渣。”我笑着回答。 盛好饭坐下,忽然发现Steven手里多了一些东西,是包装CD后残留的包装纸。我那日包装完毕,随手把纸屑、剪刀还有透明胶一起放在桌子下面,忘记收好。 “你连CD店里的包装纸屑都不放过。”他笑着说。 我一时犯窘,红着脸道,“你不觉得这种包装纸很好看?” 他停下手中的筷子,望着我,“青儿,你不会说谎。” 我是不会说谎,每次说谎的时候,脸都不由自主变得绯红。 一顿饭,在反反复复的Endless Love中吃完。我在厨房里洗碗的时候,Steven拿着抹布在外面认真的抹桌子,看他的模样,便知道不经常做这样的家事。 若是不知情的人躲在某个角落,看见这样的画面,一定会以为这是个幸福的小家庭。洗完碗,我拿出毛巾递给Steven,要他擦擦脸。 “你的小家真温暖。”他接过毛巾,擦脸后,递还给我。 “你喜欢,可以经常来。” 他不知道,一个人的家,是冰凉的,小家的温暖,由他带来。 “我当然会常来,你还欠我无数顿饭。” “需要像这样时时刻刻提醒我吗?你想吃我做的饭菜时,过来就是。” “我害怕你有一天不认帐。” “怎么会?” “你会唱这首歌吗?”Steven忽然指着CD机问我。 我摇摇头,很遗憾的回答,“不会。” “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一起唱这首歌?”他握着我的手问我。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正望着他,我能看见他的眼眸里映出我的身影。这一刻,我们眼里装着彼此。 “会有这么一天的。”我笑着回答。 他忽然笑了,轻轻把我揽进他的怀里。这一刻我们之间没有苏明明,没有距离。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他的心跳,是那么有力,突突的跳个不停,而他身上的男子气息,又是那么让人陶醉。我几乎不愿离开他的怀抱,愿一生一世,就这样被他抱着,愿时间,就此停住。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每次在Steven的车子上,我都能安然入睡。原来使我入睡的原因,是他给我的安全感。不论何时何地,有他在身边,我都能毫无顾虑的睡去。天大的烦忧,都会抛开,暂且不想。 半晌,我才依依不舍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 “俊杰。”我低低喊了他一声,这是第一次,我唤他的名字。 他答应我一声,然后望着我的脸,忽然哼起那首EndLess Love。 “My love,there's only you in my life; the only thing that's right;” 这一次,我是真的被这首歌倾倒。他的歌声,比原版还要动听。 时间不留情的一秒秒逝去,终于还是要分别。 “明天见。”他跟我说再见。 我倚在门边,目送他走下楼梯,忽然想起一件事,慌忙叫住他。 “什么事?”他停住脚,转过身。 “等等我。”我转身跑进屋内,从椅背上解下五个开心气球拿在手里,跑回他身边。 “我把我的开心,分一半给你。” 他忽然笑了,接过气球,拿在手里扬了扬,“今天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们都要更开心。”我笑着说。 “一定会的。” 目送着他转身离开,渐渐听不到脚步声,我快速向阳台跑去。 站在阳台上,远远的看见他握着那五个气球从楼梯口走出。一个大男人,独自一个人握着五个开心气球在街上走,使夜晚为数不多的人都侧目而观。而他,却视若无睹,牢牢得握着我送给他的开心,大步离开。 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街的尽头,我突然对着夜晚的星空大声连喊,“我好幸福。”待到下面有人抬头看时,却又马上缩回头,跑进屋内,像个刚做完坏事的孩子,心扑咚扑咚跳个不停。 武五说得没错,原来幸福之极,是会想喊出来的。我望着手腕上的玻璃手链,露出幸福的微笑。什么时候,约武五去郊外,一起喊出我们的幸福。
6. 元旦之后,电脑部忽然变得忙碌起来,白伟杰黑着脸在大办公室里训话。 “公司里最闲的,大概就是我们电脑部,一个已经写好的程序,只需我们做数据整合,用了这许多天的时间,一点成果也没有,再这么下去,我领你们一起请辞。” 我的几个同事,连同我,都缩在电脑显示屏后,猫着身子,连呼吸也不敢大声,生怕被 点兵点将抓出来当鸡杀给猴子看。 透过电脑的一角望出去,我总感觉白伟杰那双毫无表情的眼睛,始终望着我。他一定在训我,这几天我的心思,都放在Steven身上,门外一丁点儿脚步声响,我都会侧过头去看,是不是Steven经过。什么声音都没有的时候,脑里飘的也是Steven的笑容。越这么想,越觉得他每句话都针对我在说,这更使我的心忐忑不安,乱跳个不停。 “我限你们一个周之后,把程序拿出来,否则……” 他狠狠扫了我们一眼,后面的话省略不说,转身走进小办公室。这是他的厉害,越对结果未知,我们就越会发挥自己的想象,最后越想越后怕,越怕越要努力。 一整个下午,我们都很忙碌的对着电脑,连洗手间也不敢多去。等到下班后,看着白伟杰走出公司大门,才一个个相继离开。 我背着包包,快步向黑可可走去。 这是我与Steven的约定,要见面,就到黑可可,并且暂时不要公开我们的关系。 Steven对此表示不解,问我原因。我告诉他,“我只是不想因为与你有关系,而得到公司上上下下的眷顾。” 这个理由并不充分,也不符合Steven我行我素的理论。但为了我,他点点头,表示纵容。 其实,我的心里还隐藏着另一个更深层的理由——我总以为太多人知道的幸福,会遭人嫉妒,不能久远。所以珍惜幸福,还是不要太招摇。况且,苏明明像一只大网隐匿在角落,虽然我从来都刻意忘掉不去想,但她随时都有可能伸出那张网,把我网得不能呼吸。 与Steven在一起的时光,我总哀哀的感觉到那是偷来的。 走进黑可可,Steven已经在老位置坐着等我。几天相处下来,我无可救药的又发现他的一个优点,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非常准时,一点也不像电视里商场上的男人,总是说忙,总是不能守约。 有时候,公事繁忙,只是男人摆脱女人的一种借口。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放下包包,在Steven的对面坐下。 “没关系,你刻苦工作,是个好员工。” “如果我准时到这里呢?”我调皮的问。 “那表示你是个好恋人。” “我怎么做,都是对的。” “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他深情的回答。 他似乎随时都能够感觉到我的不自信,所以经常在言语中向我表白,我在他的心里,是完美的一个。这让我感觉到很开心,但有些时候,也会胡思乱想,他对另外一个女人,比如说苏明明,会不会也是这样? “大概明天开始,就要日夜加班了。”我吃着Steven早已点好的菜说。 “为什么?” “白伟杰今日训话,限我们一周内把网站整合好。” “我昨天给了他压力。” “他这样要求我们,本是应该的。电脑部的确有些松散,原本搞电脑的人,都不太守时。只是我总觉得,白伟杰有点讨厌我。”我想起下午,白伟杰那双盯着我的眼。 “你过虑了,他是这样一个人,有点严厉罢了。” 我摇摇头,喝下一大口粥。 “你总是不自信。”他温柔的笑着,抽出一张纸巾,伸过手来帮我擦去嘴角残留的东西。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可不许在白伟杰面前替我说好话。” “怎么会呢?我不会干预你的工作。”他夹了几片黄瓜放在我碗里,接着低下头去继续吃饭。 我停下手中的筷子,深情的望向他。他是多么体贴的一个人,看见我用筷子的功力不强,许久夹不住一片滑溜溜的黄瓜,于是不声不响就夹住给我。 直到今天为止,我还是不明白,像他这样优秀的男人,为什么会对我情有独钟。 我很想问,却问不出口,害怕他反问我,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我是个认真的人,认为做什么事,都会有他的理由。说爱情不需要理由的人,一定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忘了理由。 接下来的一周,我与Steven各自繁忙,有时在梯梯口遇见,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 我是Steven的女友,也是他的员工,因为他宠我,所以更要努力工作。 努力工作的结果,是在程序中找到一个不太明显却很有破坏力的Bug。 “干得不错。”这是白伟杰第一次夸我,虽然面部表情僵硬,但,这已经算是很大的突破。 晚上,Steven开车来接我。 “今天白伟杰夸我了。”我坐上车,迫不及待的与Steven分享快乐。 Steven替我系上安全带,笑着说,“看来白伟杰夸你一句,顶我夸你十句,我要吃醋了。” 我向他做了个鬼脸,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车里又习惯性的响起那首Endless Love,Steven说,这是我们共同的歌。但,每次响起这首歌,我依旧会忍不住想,这首歌,Steven曾与谁一起唱过?琴瑟和谐,还获过奖。 “如果哪一天,你离开了我,我一定要问清楚几件事情。”我突然道。 Steven突然来个急刹车,侧过头吃惊的问我,“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没有原因,我的脑袋一空下来,就喜欢胡思乱想。” “看来还是要白伟杰不停的给你工作。” 我笑了笑,没有言语。 “不过,我是真要离开一段时间。”他顿了一顿说。 “去哪里?”我紧张的问。 “外地出差,争取一些产品的低价代理。” “不是永远离开我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不许一个人呆在家里胡思乱想,事情办完,我会马上回来。” 我点点头,虽然心里有万分的不舍,还是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 Steven离开后的每一天,都会在晚上十点半致电给我报平安。 几天后,我问他,“为什么每天总是很准时的在十点半给我电话。” “这样,其它时间你就可以做别的事,不用等我。” 他总是这样体贴。可是,即便他很准时打电话给我,其余的时间,我也没有心思做另外的事。 超市的网站已经整合好投入运行,电脑部的工作,只不过是日常的维护,或是通过电话解决操作人员的疑问。工作负担突然变轻,让我每天几乎就是为了Steven那通电话而活。 下班后,我在归雪居简简单单点了两道菜,当然包括那道天使的眼泪。 仍是黑黑的店长为我端上菜。 “她回来了吗?”我问店长。 我口中的她,是指店长一直在等待的女孩。那位女孩名叫雪,归雪居就是因此得名。 店长摇摇头,展开那个招牌笑容,“没有,可我仍旧会在每天清晨醒来,开始充满希望的等待,直到她回来的那天。” “等自己所爱的人,那种感觉,会很美很美。” 他点点头,为我盛上一碗饭,放在我面前,“你慢慢吃。”然后向我欠欠身,招呼另外的客人去。 我啜一口汤,在清香中享受等待的感觉。 我的等待,是为了Steven的电话。 吃完饭,就匆忙回到家里,坐在电话机旁,把电视转到Steven所去的那个省的卫视,一边看,一边等Steven的电话。我总以为,离电话近一些,与Steven的距离就不会遥远,因为只要拿起电话,就可以听到彼此的声音。 将至十点半,电话响起,我望了望墙上的钟,今天的电话,要早两分钟。 接通电话,彼端却不是Steven的声音。 “青儿。”对方唤我的名。 “哦,是你呀。”我想了许久,才猛然想起,是范正的声音。然后我开始忏悔,曾经我说过,应聘成功后,会请他吃饭,可这句诺言,到现在还没实现。“对不起,这段时间一直好忙。” 当你想敷衍一个人时,说自己忙,是最好的借口。我突然发现自己很卑鄙,用这样的方式去对待一个曾经帮助过自己的男人。 “你现在过得还好吗?”他关心的问。 “还不错。”我想快点结束这段对话,“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问声好。” “现在我在等一个重要的电话,改天再打给你,好吗?” “那好,再见。”他有些不舍。 “再见。”我飞快挂断电话,然后盯着电话机,等待另一个电话的到来。 一秒钟后,电话铃再次响起,这次是Steven。 “你接电话的速度好快。” “因为刚好接完一个电话。你在外面谈生意,会累吗?” “不累,你呢,工作辛苦吗?” 我摇摇头,仿佛Steven就在我对面,最后猛然醒起,这是电话,忙答道,“不辛苦。” “我现在在看天气预报,电视里预告,你那里今夜会有寒流。” “很巧,我也在看你那里的天气预报,也会有寒流。” “那让我们都多穿点衣服。”他笑笑说。 “嗯。”我用力的点点头。 其实不用穿太多的衣服,也会很温暖,记得一首歌里有这样一句歌词——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温。我与Steven,虽然天各一方,却用彼此的心,去温暖对方的身。这样的温暖,发自内心。 晚上睡觉时,我把窗户打开,然后蜷进厚厚的被窝里。寒流,因为有Steven的预告,所以我要去感受。 当武五穿着一件不知什么皮的大衣站在我门口时,我感到非常惊奇。因为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光临我的小家了。 “冷死我了。”武五向我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进屋内,很自觉的转身进卫生间,拿起洗脸帕就要擦干脸上化掉的雪水。 “慢着。”我喝住她,声音大得出奇,吓得她手一颤,洗脸帕掉在地上。 我快步走进洗手间,从地上拣起洗脸帕,温柔的拍了拍上面的灰,小心翼翼挂上。 武五回过神来,“怎么啦,像保护国宝一样。” “这是Steven用过的,你用这个。”我重新拿了一块毛巾放在她手上。 那条毛巾,自从Steven擦脸后,我就再没用过,自己也换了一条毛巾洗脸。我固执的以为,那上面留有Steven的气味。 “你是彻底完了。”武五用毛巾擦脸擦头,还不忘向我翻白眼。 我不以为然,自顾自走出卫生间,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 “什么时候良心发现,居然来看我。” “海雄他出差了。” “只有他不在的时候,你才会想起我。重色轻友的家伙。”我嗔怒似的感叹。 “你不也一样。” 仔细想想,的确一样。一直以来,女人都喜欢形容男人重色轻友。其实,最重色轻友的,是女人。她们往往会在有了男友后,就把好友抛到九宵云外,只有等到感情失意时,才忽然想起,心的角落里还有一个位置,藏着朋友。 “青儿,我想换工作。”武五突然对我说。 “为什么?你在那里做得不开心?” 她摇摇头,“就是做得太开心,我在那里当秘书,迟到早退,上班瞌睡都不会有人管我。” “那还不好?我想这样也不行。” “不要说风凉话,我知道你对我这样很不屑。”武五很认真的告诉我,“海雄以前,从不管家族生意,可这段时间,他却一直忙于处理生意上的事。” “为什么突然转性。” “他说是为了我,说只有他能独当一面,才能把我名正言顺带回家去,得到家人认可。” “我以前错怪他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男人。”我想起高海雄为武五承担的一切。 “你说,我是不是要做一个值得他这样对待的女人?” “当然要,否则我会看低你。” “所以我打算换一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我非常高兴的看着武五,想起Steven向我提过,待到网站正式运转,还要多招几位接线小姐,负责了解客户的反馈与提供咨询。 “我们超市还要招几位接线小姐,而你的声音,非常适合。” “真的,那你替我问问Steven。你说,他会不会看你的面子给我开后门?” 我摇摇头,“他对我,是公事公办,毫不留情的。” “海雄却是公事私事,都会宠着我。” “也许Steven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独自面对所有的难题,害怕以后我不能坚强,所以在公事上,会少宠我一些。” “你又胡思乱想了,幸福就是幸福,不要患得患失。”武五批评我。 我嫣然一笑,“也许是以前太相信爱情,现在才患得患失。” “青儿,我们都会很幸福。” “会吗?” “一定会,我向你保证。”武五点点头,非常肯定的回答。 可是,保证会有用吗?我们可以保证什么时候准时到达某个地方,可以保证一段程序运行无错,却不能保证一段爱情,能够永远。 Steven回来的那天,是周末,天空出现温暖的太阳。飞机晚点,抵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从中午赶到机场,一直站在候机室里等待,望着出口,直站到腿脚发僵。 终于,看见Steven出现在视野中,手里拖着行李箱,看见我,隐去淡淡的疲倦,泛开一个温柔的笑容。 “你终于回来了。”准备好满腔的话,最后只化成很简单的一句。 “我终于看见你了。”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拥着我一起走出候机室,打的回家。 进入市区,Steven告诉司机去清水路121号。 “你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住哪儿了?我住在清水路对面的那条街。” “怎么会忘记?不要心急,去了你就知道。” 清水路121号是一座高耸的大厦,的士在大厦门口停下,Steven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牵着我的手,领着我乘电梯上44楼。这一层楼,与别的楼层不一样,只孤零零的有一套房子,并且是顶楼。 来到大门口,Steven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房子宽敞明亮,内面的布置也很精美,整个内墙都刷上淡蓝色的墙漆,客厅内面放了一张大大的沙发,正对沙发的地方,是一个大大的阳台。 “好美啊,这是你的家?” “嗯。”Steven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行李箱,“临出差前,我买下了这套房子,亲自做的设计。” “你会家居设计。” “我在大学里念的就是设计专业,只不过父命难违,读硕时转回读工商管理。” 我看着他的脸,“我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没关系,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了解我与我的家庭。”他拉着我的手来到宽敞的阳台上。 “可我害怕你的家庭。”我小声咕哝。 “我会帮你,同时也是帮自己。” 他会帮我,我点点头。记得第一次在苏明明的订婚宴上,遇见Steven,他也是说同样的一句话,结果他就真的用他的尴尬成全了我。 “你看那里。”他用手指着前方。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个地方,似曾相识。 “那是哪里?”我问道。 “傻丫头,那是你的家。”他莞尔,“从这里,可以毫无阻碍的看见你家的窗户。” “真的,那真是我的家。”我有些兴奋,“那么,我在家里,也可以一眼看见你。” Steven点点头,“当然,特别是晚上,你的窗户会在灯光的映射下变得很明亮。” “你有在晚上看过吗?” “看过。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家就在对街,我不会买下这套房子。若不是因为站得越高,越能让我们之间毫无阻碍,我不会选择顶楼。” “但愿我们之间永远毫无阻碍。” “应该不会,在这个区,这栋大厦是最高的。” “可是我所住的那栋房子很矮,如果在两栋房子之间建了一栋稍微高一点的房子,我就看不见你了。” “那我会把你接过来。”他平静的回答。 回到家里,我急不可待的跑进卧室,拉开窗帘。从卧室的窗户望上去,真的能看见Steven的房子,只不过那套房子太高太远,我只能仰视窗口射出的淡淡光亮。 武五参加面试后,顺理成章的再度成为程氏的员工。 “记得你说过,再不回程氏。”我打趣她。 “好来超市并不属于程氏。” “怎么不是?Steven姓程,叫程俊杰。” 其实,我心深处一直在意Steven姓程。在一个人独处时,我常会偷偷想,如果Steven就是Steven,不是程俊杰那该多好。若是那样,我就不会在最甜蜜的爱情面前,隐隐担心。 “Steven没告诉你吗?程氏与好来超市,并无经济来往,唯一的关系是,程俊杰是程啸天的儿子。” “你怎么知道?” “听海雄说的。”武五眨眨眼得意的告诉我。 “你与海雄好像无话不谈。” “是呀,恋人之间应该这样,什么话都不放在心里。” “他不介意你离开高氏?” “只要我开心,他无所谓。” “我好羡慕你。”我是真心羡慕武五,羡慕她可以那样毫无顾忌的与高海雄相爱,丝毫不介意高海雄曾与苏明明订婚,而苏州发生的那件事,似乎也未给他们的爱情带来任何阴影。 “你不也一样,Steven那么疼你,放弃程氏的豪宅搬到对面的那栋大厦日日夜夜守护你。” 我抬头望去,窗外大雾弥漫,那扇位于44层楼上的窗户,已经消失在雾海中。 “可我却总看不清前方。” “青儿,你不相信爱情可以排除万难?” “我曾看过一本书,书里写道:‘我相信爱情可以排除万难,但万难之后,还有万难’。” “你那么爱他,为什么不相信他能带给你幸福?” “就是因为太爱他,所以害怕幸福不能久远。” 武五看着我,摇摇头,“以后再不跟你讨论爱情,你让我感觉幸福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你难道不觉得幸福很奢侈。” “奢侈又怎样,我贫穷那么久,今后一直奢侈下去也不为过。” “你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 “总比失去后才后悔当初没把握要好。”武五皱皱鼻子,不屑我的言论。 “是呀,这世上最缺的是后悔药。” “所以在拥有的时候,开开心心过每一天,即便是将来失去,至少还有回忆是甘甜的。” 其实武五并不是不担心未来,她只是把这份担心深深的埋在心里。我在心里,已经悄悄认同她的观点。即便是有一天失去幸福,至少我还有回忆。 周末去逛街,因为听武五说,她在友德西路的大卖场里看见一个特大号的风铃。 我想,我是有风铃情结的人,喜欢在夜晚的风中,听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在一大排风铃中东挑西选。 “有什么可以帮你吗?”店主问我。 “我要一个最显眼,响声最大的风铃。”我用手比划着,“就是几天前你们挂在橱窗里的一个特大号风铃。” “哦,那种风铃。”店主猛然想起,稍后耸耸肩,“不过卖完了。” “你们只进了一个?” “不是一个,是两个,但那个人一下子买了两个。” “什么时候再进呢?” “不会进了,那是我与老婆去西班牙旅游带回来的两个。本来只打算挂在店里,但那个人出高价,我们也就卖了。”店主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那两个风铃一定让他狠狠赚了一笔。 “哦,这样啊。” 我失望的穿过一排小风铃,走出卖场,身后只余下破碎的声音。为什么那个人要把两个大风铃全买走,为什么他不留一个给我。 我只不过想买一个声音响亮的风铃,把它挂在Steven的窗外。那样,在有雾的夜晚,就算看不见温暖的灯光,也可以从风铃声中,感受到他的存在。 忽然,感觉到很伤心,拿出手机,打电话给Steven。 “我正要打电话给你。”他在电话那端说。 “先听我说话好吗?”我忽然变得很任性,没等他回答就自顾着说,“我刚刚想买一个特质的大风铃,想把它挂在你的窗前。那样,在夜里,就算有雾,就算你关上灯,我也可以感觉到你的存在。” “那你买了吗?” “没买到。”我沮丧而又愤怒的说,“不知是哪个大笨蛋一下子把两个风铃全买走。” “不要伤心,也许你会再遇到那个风铃。”Steven安慰我。 “不可能了,那种风铃是老板夫妇在西班牙旅行时带回来的,国内再没其它地方有卖。” “你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那一刹那,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过那串风铃。所有的东西,都是在知道它存在却又得不到的时候,最觉得无可比拟的珍贵。 来到Steven所住的清水路121号,乘电梯上顶楼。刚出电梯,就看见Steven打开门在等我。 “什么东西?” “你看。” 顺着Steven的目光望去,那个大阳台的玻璃窗棱上,正挂着武五口中形容的那串特大号风铃。我回过头来,望着Steven,脸上写满疑问。 “我就是那个大笨蛋。”Steven笑笑说。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串风铃?” “下班时经过那里,看见橱窗里这串风铃,知道你一定会喜欢,所以买下。” Steven轻描淡写,声音如往般淡然,但我从风铃店店主脸上得意的神色得知,他花了一笔为数不少的钱,还费了半天唇舌才买下。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因为风铃太大,拿回家时,不小心弄断了一根线,我花了两天的时间才重新穿好。” 一阵微风吹过,窗边的风铃发出巨大的响声,这样的响声,相隔几百米的距离,应该可以听见。 临别的时候,Steven从卧室里拿出另一串风铃放在我手里。 “把这个挂在你的窗户上。” “为什么?” “因为我也需要感受你的存在。”他深情的望着我。 “这是那个断了被你重新穿好的风铃吗?” “不是。”他摇摇头,“那一个挂在我的窗棱上。” “我要那一个。”我把手里的风铃挂在窗棂上,换下那个曾经坏掉,却又被Steven重新穿好的风铃。 “为什么要这个?” “因为若是有一天,你离开了我,而这串风铃的坠线又刚巧再次折断,我就可以找个借口来见你。” “我不会离开你。”Steven摸摸我的头,怜爱地说。
7. 中午,我与武五一起去餐厅吃饭,刚巧在大门口遇见小艾,于是三人一起进餐厅点了三菜一汤。 “青儿,你与程总现在还好吧?”坐定后,小艾突如其来问我。 “你怎么知道青儿与Steven的事?”还未等我回答,武五抢先反问小艾。 “公司上下都知道这件事,并且传得厉害。最近听人说,因为苏小姐的介入,使青儿与程总要分手。我忍不住关心,所以问问。” “是哪个无聊的家伙弄出这样的传闻,青儿与Steven爱得……。”武五顿了顿,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从脑子里搜出一个词汇来形容我与Steven的爱情,“死去活来。” “空穴来风,事出有因,我听程氏过来的人说,苏小姐是为了程总才进程氏的,否则以她的才干,当个助理,实在委屈。” “她爱Steven是她的事,Steven爱的可是我们青儿。” 小艾叹一口气,“男人是说不准的,谁知道他们心里真正想什么。” “真是无事生非。”武五拍了拍我的手问我,“你说是不是,说这些话的人真是不怀好意。” 我点点头,装做没事的模样,“快吃饭,再过一会儿,热气都没了。” 饭毕,小艾说要去买点东西,先一步走掉。剩下我与武五,慢慢踱回超市。 “你不要无精打采呀,那些都是传闻。”见我长时间不说话,武五有些担心。 “我也知道那是传闻,可是苏明明确实存在,连我自己也隐隐感觉到,她与Steven有不寻常的关系。” “那你回去问Steven。” 我摇摇头,“我怕一问,猜测就变成事实。” “可逃避不是办法。” “我知道。”我淡然回答,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平静。 我知道问题总有一天会坦露在我与Steven面前,却还是不愿太早面对。虽然把问题剖开,也许会云破天开,但更有可能乌云冠顶。我不喜欢赌博,更不愿意拿与Steven的感情去作赌注。 回到办公室,我拿起电话,又放下,心里矛盾至极。 虽然Steven今天很忙,会不在办公室,但我知道,只要拨通几个号码,就能听到他的声音,就能问个清楚明白。可是,能问清楚什么?我相信Steven不会骗我,但我最害怕的,也是他不肯骗我。我害怕事实与我的猜测一样,会让我感到悲哀与心碎。 犹豫许久,我还是拨通了Steven的手机,因为武五说过,逃避不是办法。 “是青儿吗?我现在有事,不方便接电话。”匆匆说完这句话,电话就被挂断。 他从不曾这样挂断我的电话,我心里忽然涌出巨大的悲哀。他与苏明明是不是真有什么?他现在是不是与苏明明在一起,所以才不方便接听我的电话。 想想也是,苏明明与他才是门当户对,才是郎才女貌,相比之下,我算什么? 我真是算不了什么,也许只是个替补。 我的心突然好痛,像是要裂开来。虽然我一直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只是因为中午听小艾那样说了之后的主观臆断。但,不是有人说,女人的第六感很灵? 对,一定有什么事发生。 这时,白伟杰从门外走进来,很意外的,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我对面。 “你有什么事吗?”他问我。 我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泪水,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他没再过问,站起身来,把椅子搬回原位,打算走回小办公室。 “你认识苏明明吗?”我突然起身问。 公司上下都知道我与Steven的事,他不会什么都不知道,何况他是Steven的好朋友,也许他能给我想要的答案。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点点头,“认识。” “你知道苏明明与Steven之间的事吗?” 他看着我,摇摇头,“我对你很失望。” 我望着他,脸上写满疑问,不知道为何他会这般说,然后听他开口道,“Steven说你什么都好,我为什么只看见你的缺点。现在我又多发现一个。” “什么?” “你不相信你爱的人。” “我只是不相信自己。”我哀哀的说,“不相信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会用尽全心爱我。” 他忽然很理解的点点头,“你的不自信,会断送自己。相信我,Steven就如电脑里的二进制编码,非一即零,断不会模棱两可,含糊不清。” “那苏明明?” “他们两家是世交,在商场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至于个人,Steven是领航者,不能因为个人的喜好而去选择跟谁来往。” 我点点头,很感激的望着白伟杰,这个让我感觉冷得像冰的男人,其实有一颗温暖的心。Steven的朋友,也应该是最优秀的。 “还有一件事,Steven嘱咐我不要告诉你,但我认为,你必须知道。”白伟杰慎重对我说。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Steven会有什么事要瞒着我? “超市营运最近出现困难,负责采购的查浩,在购进一大批次货后,不知所踪。”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圣诞节后,Steven上次出差,就是去寻找有什么渠道能疏通。” “结果呢?” 白伟杰摇摇头,“没有进展,为了这批次货,公司损失所有流动资金。而商场上,谁不是见利忘义?” “难道Steven的父亲不支援他?” “能够支援,条件是要Steven娶一个他满意的儿媳妇。” “谁?”不问我也知道是谁。 “苏明明。” “那Steven呢?” “他若是同意,现在也不会这么苦恼,四处贷款。” “他现在在哪里。” “本城某家银行的信贷部吧!”白伟杰怅然道。 “为什么发生这么多事情,他一句也不对我说。” “告诉你有用吗?” “至少我不猜疑他,可以与他一起分担。”我有些激动。 “也许他只想给你最美好的东西。”白伟杰拍拍我的肩,“我也不知道告诉你是对是错,但我希望你能让我感觉到,我的决定是对的。” 白伟杰离开后,我一个人呆坐在电脑前,思绪万千,隐隐感觉到什么,却又无法拟出一个头绪。想打电话给Steven,又怕在最关键的时候打扰他。 一直到下午下班,Steven还没有回公司,他大概不会回来了。 一个人游魂似的走下楼梯,却在楼梯口遇到刚从办公室出来的武五。 “公司传言,一直被公司信任的采购部主管,这次进了一批次货,然后失踪,那是真的吗?”武五一看见我就问。 我点点头,连话也不想多说。 “下面人心惶惶,说这批货数量惊人,而Steven坚持全部销毁,总部又不肯救援。” “不销毁怎么办,在超市上架,让这些次货去害人吗?再说,即便是让这批货上架,也会砸掉好来的招牌,最终会得到相同的结果。” Steven这样做,我很支持。行事光明磊落,输也输的精彩,何况现在,还不知最后的输赢。 武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同意我的观点。 “现在怎么办?Steven在哪里?” “他现在不知坐在哪一间银行的信贷部,也许向人低声下气。” “为什么不去求他的父亲,父子之间,毕竟比外人要好商量。” 我茫然望着前方,哀哀的道,“求他的父亲,就意味着要放弃我娶苏明明,所以他宁可去求外人。” 武五表示理解,用劲握住我的手,仿佛要给我一些力量。 “武五,能不能请高海雄帮帮我们?”我天真的想,也许高氏的继承人,会拿得出一笔巨款帮助Steven。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还有海雄,他一定有办法。”武五掏出手机,拨通高海雄的手机。“喂,海雄吗,我有件事想求你。” “让我跟他说吧。”我从武五手里接过手机。是我恳求高海雄,不能让武五出面。 “我是竺青儿,我有事想请你帮忙。”我的语气异常的委婉,求人做事,势气先矮三分。 “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若能帮上忙,一定帮。”高海雄的声音非常爽朗。 “这次好来超市出了些问题,能不能请高氏借款给好来?” “你是说那批次货的问题。”高海雄沉下声来,“那可不是是笔小数目,而我目前能动用的资金远远不及。” “那就是不能帮忙?”我忽然非常丧气,本来怀了莫大的希望,却只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给我。”武五从我手里抓过手机,大声道,“为什么你不肯帮忙,青儿是我的朋友,Steven也是你的朋友。” 只见武五气喘吁吁,比我还着急,突然住了口,像是在听那边高海雄的解释,稍后又道,“好吧,就这样,你一定要尽力。” 关上手机,武五告诉我,“海雄说,他会尽力想办法帮Steven。” “会吗?” “他亲口答应我的。”武五对高海雄无限信任。 不管怎么样,多一个人答应帮忙,总归是好的。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红色的身影,挡住我们的去路,定眼一看,是苏明明,过了这么久再见她,她还是喜欢穿惹火的红色。 她是我特别不愿见的人,拉着武五,我打算绕道而走。 “竺小姐,我想跟你谈一件事。”她伸出一只手,拦住我的去路。 “我们好像没什么事可以谈。”我语气冷淡。就是眼前这个女人,让我一度失业,也是她,要连同家族的势力,从我身边夺走Steven。 “关于Steven的事,我们不能谈谈吗。” 我还是不理她,试图绕过。 武五生气了,大声道,“你这女人怎么回事,青儿不想与你说话。” 苏明明没有理武五,望着我的眼睛说,“你不想救Steven,不想救‘好来’吗?” 这是我的死穴,我对武五说,“你先回去,我与她谈一会儿。” “与她有什么好谈的。”武五坚持不走。 “算我求你,你先走吧。” “好好好。”武五勉为其难,凑到我耳边悄声道,“不要被这女人妖言迷惑,要相信Steven。”自从告诉武五,我失业的真正原因后,她比我还要厌恶面前这个女人。 我向她点点头,她才放心离去。 苏明明把我带进一家奶茶店,点了两杯珍珠奶茶。 “有什么话,请说。”我没有味口喝任何东西。 “想必你也知道好来超市最近发生的事。”苏明明慢慢啜了一口奶茶,悠悠的道。 “知道。” “你也应该知道救好来的惟一方法,就是Steven遵从他父亲的意愿,娶我。”她信心十足的说。 “要救好来超市有很多方法,可以向银行贷款,高海雄也答应会尽量帮忙。” “银行贷款?”苏明明冷笑一声,“试问哪一间银行肯给不能保障偿还的公司贷款,程伯伯不发话,不替好来作担保,凭好来超市如今的经营状况,凭Steven自己,无法贷到一分钱。至于高海雄,你太不了解商场竞争,没有利益,就没有友谊,他没见低就踩,也算留有情面。” 她说的话句句有理,我无法辩驳。 苏明明看着我,摇了摇头,“真不知Steven欣赏你哪一点,你去求高海雄,只会让他觉得有机可乘,这会害了好来。” “高海雄不是这样的人。”我确实被她说得无法招架,但嘴上的语气,却装作强硬。 “你连Steven都不能完全信任,何况高海雄。” “你的挑拨,起不到任何作用。越有困难,我越要与Steven站在一起。” “我很欣赏你有这样的勇气,可是,你难道不担心,Steven会为了好来的前途,突然舍弃你?在男人心里,事业与爱情,永远是前者重要,更何况Steven,他是程氏的唯一继承人。” “我爱他,就要相信他,不是吗?”我的言辞已经没有初时的自信。 “你现在已经开始怀疑你们之间的感情了,是不是?与其他将来抛弃你,倒不如你选择离开,成全我们。” “你爱Steven吗?”我突然问苏明明。 “我从十几岁见他第一眼起,就发誓要嫁给他。” “你爱他这个人,还是他的家族?” “我爱他,也爱他的家族。Steven的出生,就注定与程氏脱不了干系,他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无法分离。” “可他并不爱你。”我昂起头道。 苏明明一愣,然后笑道,“那是迟早的事。”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说我不自信,可她自己又何尝自信?而她的不自信,却成全我的自信,我突然有些可怜她。 “这一天不会到来!你们十几岁相识,到现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可你仍是无法使他爱上你。难道你期望在我离开后,他会突然爱上你?” “他一定会爱上我,只要你离开。”苏明明握着奶茶的手些微有些颤抖。 “我爱他,就不会离开,永远不。”我坚定的回答,然后从包里拿出钱放在桌上付清两杯奶茶的帐,站起身道,“这杯奶茶,算我请你。” 将转身离开时,我停住脚,回过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那批次货的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苏明明不置可否,“目前这样的状况,这个问题重要吗?” “我只想知道你有多‘爱’Steven,但问完后,我就发现,这个问题有些多余。”说完这句话,我昂首挺胸离开。 走出奶茶店,我全身虚脱,像刚经历一场生死博斗。虽然这次的博斗,无疑是我胜出,但我却没有一点的欣喜。Steven现在在哪里,他能从银行那里贷出款项吗?按照苏明明的分析,这样的可能性不会很大。 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忽然响铃。电话那端,是我思念了整整一天的Steven。 “你还好吗?”接通电话后的第一句问话。 “我很好。”Steven开心的回答。 “你不要再隐瞒,白伟杰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你告诉我实情,让我与你一起面对好吗?” Steven顿了一顿,告诉我,“我真的很好,已经贷到巨款,可以周转。” “真的吗?” “嗯。” 这一次,他没有反问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现在在哪里,我开车接你,然后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转过头去,看看路牌,然后告诉他我所在的方位。 十分钟后,Steven的车停在我面前,他从车上下来,为我打开车门,让我坐进去。 “真的贷款成功?”我忍不住又问一次。 “为什么这一次,你不相信我。” “因为按照苏明明的分析,银行不可能贷款给你。” “她找过你?” “嗯。”我点点头。 “她跟你说过什么,你都不要介意。” “你难道知道她会跟我说什么?” “她会分析利害,要你离开我。” “那结果呢?” “你当然没有答应,否则现在也不会坐在我的车上。” “你好像很了解我。” “因为了解,才会相爱。” “其实只差一步,我就会选择离开。因为她告诉我,总有一天,你会选择离开我。”我望着专心开车的他,问道,“你说,会有这么一天吗?”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前面亮红灯,Steven停下车,侧过头来对我说,“你难道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 “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身边有你。”我微笑着回答。 Steven把我带到美容院,拿出一个包装华美的纸盒,要我换上里面的晚礼服及高跟鞋,然后吩咐小姐为我做头发,化淡妆。 晚礼服是亮眼的蓝色,我从来都习惯穿素色衣裤,未想到这样炫丽的宝蓝色,在我身上也能得到最好的诠释。所有的装束完成后,我踏上那双用蓝色碎钻镶边的高跟鞋。 当我十分不习惯的出现在Steven面前时,我能感觉到他眼睛一亮。 “为什么要我打扮成这样?”我问他。 “因为我要带你参加一个慈善拍卖会。” 拍卖会就在附近一所大厦里,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接近尾声。Steven与相熟的客人打过招呼后,拉着我的手在前排坐下。 一件件东西被展示出来,然后拍卖,筹到的钱将捐给因为地震而产生的孤儿。 最后展出是一条蓝宝石项链,据介绍,在许多年以前,这条项链是欧洲某个小国家的王妃的饰物。 拍卖的结果,是Steven花了一笔为数不少的钱,把这条项链买下。当着众人的面,他把项链戴在我的颈项上。宝蓝色晚礼服、蓝色碎钻高跟鞋,再加上这条古老的蓝宝石项链,把我笼置在蓝色的光晕中。一时之间,聚光灯照在我们身上,闪光灯更是不停在我们周围狂闪。 拍卖会后,Steven拥着我走到停车场。 “为什么送这么贵重的项链给我?目前,你不是应该把所有的钱全部投入超市营运?”我问他。 “一直以来,我都想买下这条项链送给你,因为这条项链的主人,传说是多年前一位小国王子送给他心爱的王妃的礼物。而这对王子王妃,相爱终老,从未分离。这是原因之一,至于第二个原因,我过几天再告诉你。” 此时的我,已经幸福得想对着车窗外狂喊,根本无法去再意还有什么原因。戴着这条项链的我,感觉自己像是Steven的王妃,要与他厮守终老,永不分离。 超市业务一切恢复正常,关于那批次货的不利传闻一时之间全变成我与Steven的爱情故事。我能感觉到周遭的异样,也坦然接受一切不寻常的眼光。在这种情况下,在强者与弱者间,遭受非议的永远是弱者。好听一点,会说乌鸦变凤凰,难听一点说,某女子狐媚惊人。 然而,只要超市能营运正常,只要Steven不面临两难的选择,我稍稍遭人非议,又算得了什么。 很多时候,要一个男人在事业与爱情上做出选择,要比在两个女人之间做出选择难上千倍万倍。 再遇到武五,她的手里拿了一叠杂志。 “你成名人了。”她把手里的杂志散开摊到我面前。 一目了然,所有的杂志都刊登那晚在慈善拍卖会Steven为我戴上蓝宝石的画面。大多数的新闻都用了同一个标题——灰姑娘的蓝宝石项链。翻开内页,都是雷同的文字,说一名叫竺青儿的贫苦女子,获程氏公子青睐,从此步入豪门,一如童话,如此云云。 我合上杂志,丝豪不以为意,笑着道,“那一夜真的好幸福,知道公司的难题得到解决,又收到Steven的蓝宝石项链。” “据说那条项链价值不菲。” “价值不菲到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意义非凡。那是许多年前,一位欧洲王子送给其王妃的定情之物。”我言辞之间流露出一点点得意,拂了拂衣领,展出项链。“他能在众人面前为我戴上这条项链,使我相信,他爱我的决心。” “是呀,至少海雄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公共场合承认我与他的关系。”武五神色有点黯然。 “也许时机未到。”我安慰她。 她点点头,然后问我,“苏明明那天没对你做什么吧。” “你应该问我有没有对她做过什么?”我笑着回答。 武五一脸疑惑望着我,使我忍不住告诉她所有的经过。 “那她不是气得脸发青。”武五兴奋的问。 “那还不至于。”顿了一会儿,我若有所思的说,“其实她只不过想要得到自己心爱的男人。” “你居然同情她。” “爱一个人没有错。” 我尝过失去爱人的苦,所以能理解深爱一个人,却得不到的心情。 晚上我与Steven步行回家,路过归雪居,我拉着Steven的手走进去。 “今天我要郑重向你介绍一道菜。”我开心的告诉他,两个人一起品尝天使的眼泪,一定不会有孤独的滋味。 “是天使的眼泪吗?”Steven笑着问我。 “你怎么知道?”我疑惑道。 “记得在去年的十月二十日,有一位女孩哭着鼻子,告诉我:‘天使也会哭泣,所以有了天使的眼泪’。”Steven强忍着笑意回答我。 十月二十日,是邱成志的生日,那天,我拿着给他买的生日礼物,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当着Steven的面,一口口喝掉自己的眼泪。彼时情景,现在回忆,恍如隔世,难得Steven还清楚地记得那份天使的眼泪。 店长为我们端上菜。 “我还没点菜。”我惊奇的问他。 “你每次到这里,不总是要喝这道汤?”店长向我眨眨眼睛,从托盘里拿出天使的眼泪放在桌子中间。 我会意一笑,问,“她回来了吗?” 他摇摇头,“还没有。” “祝她早日回到你身边。”我微笑着再次送给他相同的祝福。 “谢谢!”他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 回过头,看见Steven正上下打量我,“原来你是这里的熟客。” 我把汤勺分一个给他,“喝一勺天使的眼泪吧,这里面有个美丽的故事。” Steven舀起一颗‘眼泪’放在嘴里,问我是什么故事。我于是告诉他归雪居的由来,然后问他,“你会这样痴情的等待一位离你而去的恋人吗?” “也许会吧。只不过等待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特别是对被等待的人来说。如果她执意离开,一定有她的理由,那么等待者的等待,只会让离去的人更加负疚,走也走得不安心。” 仔细想想,Steven的话很有道理,如果一个人不得不走,他是不会希望他所爱的人,还在痛苦等待。 “那么这样的不等待,比等待还要伟大。” “有可能。”Steven又舀了一大勺天使的眼泪放在嘴里。 “天使的眼泪好喝吗?” “比不上你的豆腐渣。”他微笑着回答。 我一时窘红了脸,原来他一直知道,那道豆腐渣,其实是一碗不成功的天使的眼泪。 吃完饭,Steven送我回家,走至楼下,他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慎重的对我说,“青儿,我要告诉你那天带你去拍卖会的第二个缘由。” 我点点头道,“嗯。” “其实拍卖会当天,正如苏明明所预料的,银行并没有贷款给我。” “那现在呢?现在有没有银行提供贷款。”我担心的问。 “别急,听我说下去。”Steven用平静的微笑镇住我所有的疑问,使我相信,天大的事,他都能解决。 “那天,我去过几间银行,向他们陈述好来贷这笔款项,只是为了促成几笔更大的生意往来,并保证会以最高的利息在第一时间偿还所有的贷款。可是,所有的银行都听说有关好来超市的不利消息,都不答应。于是,我在最短的时间提出好来所有的流动资金,当着众多媒体的面以高价为你买下那串古老的蓝宝石项链。” “在这样的大手笔以后,第二天,所有的银行都深信,关于好来的不利消息,只是传闻。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争先恐后提供贷款,利息也降下一倍,轻轻松松解除好来的燃眉之急。” Steven的话把我听得晕晕呼呼,但也大概明白其中道理。原来在几天前的慈善拍卖会上,他并不是单纯为了买一串王妃的项链给我。 “为什么要告诉我第二个原因?”我居然有些失望。 “因为我不想骗你,又不愿让你担心,只想在所有的事情得到解决以后,再告诉你。”他用手握住我的肩,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今天终于谈妥最后一项贷款,好来的问题,也暂时得到解决。可是,你会埋怨我吗?” 看着他深情的眼睛,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我摇了摇头。我又怎么忍心怪他,他做所有的事,都考虑得那么细心周到,每一步都会考虑我的感受,怕我担心。这些天来,他独自承受所有的压力,而我,却什么都不做,只是沉溺在幸福的漩涡里。 “你应该告诉我,让我与你一起承担。”我有些哀怨,有些心痛。 “那只会多一个人精神紧张。” 的确,我即便是有心也会无力,我什么都不懂,只会享受Steven给我的幸福。就连上次,因为想帮Steven去求高海雄,还差点坏了事。 “我什么都做不好,那次还非常离谱的试图向高海雄借钱救好来。” “只是因为你太关心我。” “你不怪我吗?”我可怜兮兮的问他。 “我为什么要怪你?”他拂了拂我的头发,微笑着反问我。 将要分别时,Steven把两把钥匙放在我手心中。 “这是什么?” “我家的钥匙,大一点的这把钥匙,是开大门用的,小一点的这把,是用来开卧室门。” “不是每一次去,都有你为我开门吗?” “因为当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为我照顾我的家。” “你为什么会不在,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傻丫头,经过这次,我会变得比以前忙一些,要经常出差。”他忍不住笑着告诉我。 看着他笑意甚浓的脸,我居然有点想哭。天知道,我多怕有一天,他会离开我。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会的。”他点点头,给我一个非常肯定的答复。 回到家里,打开卧室里的窗帘,静静的倚在窗前遥望对面的那幢高楼大厦,在寂静的夜里,倾听风铃遥相呼应的清脆声音。一刻钟之后,那扇位于44楼的窗户透出朦胧的光芒,这是Steven已经到家的讯息。 每天晚上,我几乎都要等到这扇窗户里的灯光亮起,熄掉,才会躺在床上,安然入睡。那一刻,似乎能感觉到Steven的均匀呼吸声。 紧握着手心里的两把钥匙,仿佛握着我自己的幸福。
8. 直到二月初的一天,我才忽然记起,还欠范正一顿饭,刚巧Steven出差,于是余出时间去实现这个诺言。 将要下班的时候,给程氏电脑部打电话,接电话的却不是范正。 “喂,请替我喊范正。” 对方仿佛一震,过了许久才告诉我,“范正已经死了。” 死了,不可能,记得圣诞节过去不久的时候,他还打电话关心的问我,“你现在过得还好吗?”当时的我,因为要等Steven的电话,所以匆匆挂断他的来电。 言犹在耳,他怎么会死呢。今天好像不是愚人节,不会有人与我开玩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多月前,是车祸。”对方缓缓的回答。 一个多月前,正是好来出事,Steven送我项上这条蓝宝石项链的那段日子,那个时候,我的心在忧愁与欢乐中切换,而范正,却悲哀的死去。我忽然觉的,如果那天,我没有匆匆挂断他的电话,而是请他吃一顿饭,他也许还会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 一直以为,他会呆在那里,随时随地等着我请他吃饭,料不到的是,死神却掳走了他,甚至没有一点预兆。 问清楚范正的墓地所在后,我拎着包包飞快走出办公室,在下楼梯的时候,遇见刚巧也要下班的武五。 “你怎么了?Steven一出差,你就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武五不明其然的打趣我。 “范正死了,我要去看他。” “范正?” “程氏电脑部的范正。”我急步向前冲。 “你去哪里看他?”武五追在后面问。 “青山公墓。”我头也不回,大声回答。 “那么远,我送你。” 五分钟后,我坐上武五那辆红色跑车,武五开着车向青山公墓的方向急驰。 大凡墓地,都是非常苍凉的,举目望去,四周都是一块块冰冷的石碑矗立着,石碑下面,躺着永远也醒不来的人,范正就是其中一个。 对着冰冷的墓碑,我默默的向墓碑下的人忏悔,告诉他,我不该借口忙挂断他的电话,我应该早早的请他吃一顿饭。 “你再说什么,他都听不见。”武五理智的告诉我。 我凄然一笑,“也许我只是说给自己听。” 与武五从青山返回市区,已经到了晚上。这时,我才猛然想起,我们还未吃饭。 “我请你吃饭。”我侧过头对武五说。 “不用,高海雄在等我。” “今天打扰你们了。” “我们是姐妹,用得着说这些客套话吗?” 在我的家门口,武五放下我,然后把头伸出来,对着我说,“我就不送你上楼了,你不要胡思乱想。生老病死,这是家常便饭。” 我强笑着点了点头。 目送着武五那辆红色跑车弛远,我握了握包中的钥匙,向对面的那栋高楼大厦走去。 对一个我们不认识的人,生老病死,的确是人生常事,可当你认识他,特别是那个人与你息息相关的时候,这些平常的事,就变得异常的重要。 乘电梯来到44楼,用稍大一些的钥匙打开大门,走至阳台上,倚在Steven一惯站着的地方,透过他的视角俯视我的小家,那边是漆黑一片。 这一刻,我比什么时候都思念Steven,他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就在一霎间,他也会消失不在。 耳畔响起风铃碰撞发出的清脆声音,我是怎么了,怎么会去想这么可怕的事。我逼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有的事情,会因为多想几遍,变成事实。 来到卧室,仰躺在Steven的床上,枕着他的枕头,这上面,都留有他的气息。 我忍不住掏出手机,打电话给Steven。 “我想你。”电话一接通,我就急切的说。有些话,要在能够说给对方听的时候,及时说出。 “我也想你。”彼端是他温柔的声音,“事情一办完,我马上回来。” 彼此道晚安后,我挂断电话,忽然瞥见衣橱上拴着的那五个气球,那是圣诞节那天,我送给Steven的开心气球,两个多月过去,气球里面的气体逐渐流失,五个开心的脸蛋瘪瘪的撑在那里。看上去,已经不再是笑脸,而是非常奇怪的表情。 我踱过去,把气球从衣橱上拿下来,一个个解开,然后鼓足气使劲的吹大。 折腾到午夜十二点,直到嘴快要不听使唤,那五个气球终于重新露出笑脸,而我,也在Steven的床上,在清脆的风铃声中,沉沉睡去。 情人节的前一天,我在家里盯着墙上的钟,一秒秒数着时间。昨天Steven告诉我,他会在明天下午飞回来,与我一起度过这个仅属于我们俩人的节日。 “你如果很忙,就不用特意赶回来。”我害怕因为我,影响了本应完成的公事,毕竟好来是他的心血。 “我会安排好一切,你不用担心。” 我什么都不用操心,所以在离Steven回来还有二十四小时的时候,一个人蜷在沙发上,寂寞的打发时间。 时间真是很奇怪,当你想它慢点过时,它跑得飞快,当你需要它匆匆而逝时,它却滞步不前。 正在发愁怎样打发时间时,门却被敲响了。也许是武五耐不住寂寞,约我逛街。打开门,很惊异的看见屋外站着任琳。自从她与邱成志在一起后,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与我见面。许多天未见,她看上去清瘦不少。 “你有什么事吗?”再次见面,我发现我一点都不恨她,仅只是觉得,两个人变得很陌生。 “我有话跟你说。”她非常自觉的走进屋内,坐在沙发上。 我去厨房倒了一杯开水放在她面前,“我记得,你只喜欢喝白开水。” 她端起盛开水的玻璃杯,把手贴在上面,仿佛要在上面寻取一点温暖。 “你居然还记得我喜欢喝白开水?”她悠悠的道。 “这么多年的朋友,想忘记也难。” “你还当我是朋友吗?”她突然抬起头问我。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面对着她,只是苦笑一声。 “你有什么要告诉我?”我搬过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关于成志的事。”她缓缓的说,仿佛鼓足所有的劲儿。 邱成志,那个我曾想过要跟他一生一世的男人,再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却感觉那么遥远而陌生。但是,我的心还是忍不住一阵悸动,他出什么事了吗?虽然极力想与他相忘江湖,但,毕竟我们相识相恋过。 “他怎么了。”我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 “他忘不了你。”任琳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泪忽地涌出来。 我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居然柔声安慰她,“怎么会呢?是你多疑吧。” 不知听谁说过,爱情常常会使女人变得茫目、多疑且善妒。 “不是这样的。”她用纸巾擦干眼角的泪,道,“我也希望是我猜疑,但不是这样。” 看着眼前的情形,我忽然对自己无由来的恼怒。为什么我要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安慰一个从我手里夺去我恋人的女人? 想到这里,我使自己的语气变得异常冰冷。 “你把这些话告诉我也没有什么作用,我帮不了你。” “我不是要你帮我。”任琳用恳求的眼神望着我,“我希望你能帮成志。” “我更帮不了他。” 这个男人,曾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我,那段日子,我多么希望,他来敲我的门,告诉我他忘不了我。但是,等了好久,他都没有来。现在,他却让一个爱他的女人,来到我面前,告诉我这句话。 “你能的,只要你回到他身边。” “我为什么要回到他身边,我不是一件物品,而是一个人,不是说丢弃就丢弃,说拾回就拾回。”想起前尘往事,我忽然变得激动。原来在我的心里,还不能做到漠视一切。 “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任琳凄然一笑,“上月的杂志里铺天盖地报道的新闻看来并不是谣传。” 她为什么要在看到报刊报道后,来找我,要我回到邱成志身边。她是看不得我幸福,看不惯我笑得灿烂吗? “的确属实。”我差一点把衣领里的蓝宝石项链翻出来给她看。 “青儿,你误会我们了。”任琳低声道。 误会,怎么会误会?那天在T大,在成志的书房外,一切都是我亲耳听见,不可能有误。 “那天,我与成志的对话,都是事先编排好,知道你在门外,刻意说出来使你误会。” “为什么要让我误会。”我仍是不相信任琳的话。 “因为成志他知道他患了骨癌。那几天他的烦燥根本不是为了晋升,而是因为在学校体检后,他得知这个结果。”任琳睁大眼睛望着我,眼泪又禁不住滚落出来。 “你骗我,这怎么可能,成志的身体一向非常好。” 我记得读书的时候,在飘雪的季节,所有人都裹在厚实的大衣里时,邱成志却敢脱了衣服在游泳池里游上四五个来回,三年来,他连感冒都很少患。那么健壮的人,怎么可能突然患病,并且一患就是骨癌。 “我再坏,也不会拿成志的生命开玩笑。”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而要与你演一出戏来骗我。”我开始相信任琳的话。 “因为他爱你,他不愿你看见他消瘦,更不愿你跟着他受苦。这样的原因还不够吗?至于与我演的那出戏,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我承认那时的我,存有私心。” “为什么你现在要告诉我这些事?” “因为他坚持不肯做截肢手术,而他体内的癌细胞正在不断的扩散,如果这个月还不做手术,他可能就会死掉。我想,只有你才能劝他接受手术。” “他在哪里。”我完全相信任琳的话,开始激动,也开始落泪。 “我带你去。” 顾不得披上外套,拿了钥匙就跟着任琳跑出门去。 邱成志住院的医院正是武五家附近的市二医院,记得那次武五流产,探病后的我与Steven就是在这家医院的走廊里遇见任琳与邱成志。当时的我,还以为他们是来探望一位生病的朋友。 “为什么要选这家医院,离T大好远。” “这家医院里有国内知名的骨科专家。” 来到病房外,任琳让我一个人进去。 “你呢?” 她指了指走廊外的长椅,“我在这里等你。” 我抹干脸上的泪,推开门走进病房。 邱成志躺在里边靠窗的一张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脸色非常苍白。虽然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但我还是能一眼认出,那是我曾经的爱人。 他听到脚步声,很烦燥的别过头去,用不耐烦的声音,有气无力的道,“不要再来烦我,我不会接受手术。你们让我安心死去,好吗?” 我来到床前,握着他的手,哭着说,“你忍心丢下我不管吗?” 他在我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突然转过头,不相信地睁大眼睛望着我。 “青儿,是你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任由他的手抚摸我的脸颊,让他明白这不是做梦。 “这是真的,不是做梦。”他喃喃自语。天知道,他有多少次,在梦里遇见过我。 “你忍心丢下我不管吗?”我仍然哭着重复那句问话。 “你不要哭。” 他慌忙用手,擅抖着为我擦去脸上的泪。只是泪,擦干了又涌出来,永无止尽。 “你不要哭好吗?” “你答应接受手术,我就不哭。”我吸了吸鼻子,告诉他。 他的神情突然又回到我刚进来时那样,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天花板。 “手术之后,我就是废人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谈什么照顾你。” “我不管,你照顾了我三年,以后的日子,你也要一直照顾我。” 他还是摇摇头。 “照顾我,是你的责任。你不是答应过我,在圣诞节送我一株圣诞树,上面挂满彩灯,缀满礼物。今年,你没做到,那么明年,后年,以后的每一年,你都要买一株送我,作为补偿。” 他仍怔在那里,不言不语。 “你如果不屡行你对我的承诺,不论你走到哪儿,不论是上天还是入地,我都要跟着你,缠着你。” 听到这句话,他忽然握住手,“青儿,不要这样说。” 我摇着头,大声道,“为什么你可以什么都不顾,我却要谨言慎行。我就是要缠着你不放,你做鬼我也要缠着你。” “如果我答应做手术,你会仍旧缠着我吗?”他忽然问我。 “会。”回答这个字时,Steven的身影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那我答应接受手术。” “真的?”我转悲为乐。 “真的。”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我全身的神经一下子松驰,差一点晕倒。 “我去告诉医生,尽快决定手术时间。” 他微笑道,“好的,我也觉得很累,要休息一会儿。” 看见我走出病房,任琳立刻的从长椅上直起身来,紧张的问,“怎么样,成志他答应做手术了吗?” 我点点头,“他答应了。” “这在我预料之中。”她忽然有些怅然,“我真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高兴的是,他终于答应接受手术,悲伤的是,我花好几个月有时间去劝他,还抵不过你短短几句话。” “我也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我亦有感而发。 “你放不下程氏的那位少爷?”任琳问我。 我苦笑着摇摇头,不知如何回答。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心底的凄然,从何而来。是因为知道邱成志患骨癌要截断双腿,还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得不离开Steven。 “我很嫉妒你。”在去医生办公室的路上,任琳对我说,“自从第一次在寝室门外见到邱成志,我就开始嫉妒你,一直到现在,从未改变过。” “我有什么值得嫉妒的?”我反问她。 “因为我不明白,为什么邱成志会那么爱你。” 任琳他不明白,承担太多的爱意,并不是那么值得羡慕。如果邱成志少爱我一些,我就不会这么晚才知道事实的真相。如果早几个月知道事实,我就不会爱上Steven,亦不会在情与义之间,难以取舍。 医生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我与任琳推门进去时,几位医生正迎着白色灯箱看几张片子。 看见我们进去,他们停止讨论,一起向门口望来。其中一位戴金边眼镜,约莫三十五岁左右的医生迎上前来。 “任琳,你来了,我们正在讨论邱成志的病情。” 任琳向他点点头道,“我来介绍一下,她是竺青儿,邱成志的女朋友。这是陈思源,成志的主治医生。” 我笑着向陈思源微微颔首。 “成志答应接受手术了。”任琳告诉陈思源。 “真的,那太好了。”陈思源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 “什么时候可以做。”我问他。 “越快越好,我与其他医生讨论后会给你们答复。” “那我们在外面等你们的决定。”任琳说。 “你最好回去休息休息,成天呆在医院里不是办法。”陈思源看着任琳,关心的说。 任琳摇摇头,“已经坚持到最后了,多几天不休息无所谓。” 走出医生办公室,我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半晌沉默后,任琳问我,“你不去陪邱成志?” “他现在也许已经休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听陈医生的语气,好像你已经好久没安心睡觉了。” 任琳摇摇头,“我已经习惯这样,只要成志没事,我休不休息没什么大不了。” 看她的神情,听她的语气,仿佛她才是邱成志的女朋友。 “其实你比我更要像成志的女友。”我感由心发。 “我也这样认为,可是在成志心里,你才是他的恋人。我一直以为我可以代替你,最后才发现,我错了。”任琳凄然道。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拍拍她的肩,给她无声的安慰。 一个小时后,陈思源过来告诉我们,手术定在明天早上十点。 整个晚上,我与任琳相拥睡在陈思源为我们腾出的一间医生休息室里。那个时刻,我仿佛又找到以前在大学里住在同一个寝室,晚上在被窝里偷偷聊心事的感觉。 “陈医生好像对你不错。” “他是个好人,邱成志在这里就诊,他帮了不少忙。” “我感觉他有点喜欢你。” “可爱情是非常奇妙的事,不能彼此相爱的单恋,永远只能是错误,比如我对成志,比如陈思源对我。” 任琳说的对,但是,彼此相爱的爱恋,又何尝正确,比如我与Steven。以前我总担心他会离开我,没有想到的是,现在却是我要离开他。可不论谁离开谁,总之会分离,这是命中注定的结果。我与他的爱情,就算开始了,也注定不能长久。 那一刻我有些认命。 耳畔传来任琳均匀的呼吸声,她全心全意爱着邱成志,知道他肯接受手术,就可安心睡去。而我,翻来覆去,脑子里想着念着的却是另外一个男人。知道邱成志肯接收手术后,Steven就在我的脑子里徘徊不去。但愿从今天早上起,所发生的事,都只是个梦,或者更远些,从那天在成志书房门口听到他与任琳的对话起,一切都只是个梦。我突然下意识的揪了揪脸,然而,一切都是事实。 第二天早晨,在医院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给公司请假后,我与任琳来到邱成志的病房。 “今天你会接受一次手术。”我告诉他。 “陈医生刚才已经告诉我了。” “他人呢?”任琳问他。 “到手术室准备去了。” 十点整,邱成志被推进手术室,进去之前,他牢牢抓住我的手,不愿放开。 “手术完成后,我睁开眼,就会看见你吗?” “会的。”我认真地点点头,答应他。生病的人,总是要脆弱些。 手术室的门被重重关上,我安静的坐在长椅上等待,任琳却在我面前踱来踱去。 “你说手术会成功吗?”她问我。 “当然会成功,陈医生不是说,这次手术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 “那还是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可能失败。” “没有什么事,会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Steven以前曾告诉我,我们决不会分开,那时的他,有十足的信心,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事实却证明,那是错的。 “你已经不爱邱成志了。”任琳突然停住脚步对我说。 “为什么会这样说?”我惊异的问她。 “凭我的直觉。”任琳指指自己的脑袋,“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当初就是凭借它,才发现邱成志有些不对劲。” 她话语中的不对劲,是指邱成志对我们隐瞒他的病情。为什么在当时,任琳能发现成志的不对劲,我却一无所知?原来一直以来,我都不是一个好恋人,一点也不关心他。 或许我真的已经不爱成志,爱情,应该使人患得患失,使人对那百分之一的失败紧张兮兮,而我,却气定神闲,记牢医生告诉我的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功。 “我真希望几个月前,我在书房外听到的话都是真的,更希望邱成志爱上你也是真的。”我无法再欺骗自己。 “我也希望是这样,但事实正好相反。” “对呀,事实正好相反。”我喃喃自语。 “青儿,我求你一件事。”任琳突然抓住我的手对我说。 “什么事?”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爱成志,但是,等他的手术做完后,你可不可以一直陪伴他,不要离开。” 我拍了拍她的手,道,“不用你求我,我也会陪着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我觉得我亏欠他许多。” “亏欠并不是爱,也许某一天,你仍会离开。” “亏欠的确不是爱,但却比爱的凝聚力更大。爱一个人并不需要时时刻刻在他身边,而亏欠一个人,却可以让人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弥补。” 任琳点点头,“我明白。” “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申请去美国读硕,等邱成志的手术完成后就走。” “你要走?成志知道吗?” “我的去与留,对成志来说太微不足道。”任琳哀哀地说。 两个多小时后,手术室的门打开,邱成志躺在床上,被推了出来。 “他怎么样?”我与任琳异口同声的问刚摘下口罩的陈思源。 “手术非常成功。”陈思源笑着回答。 “他大概什么时候会醒?”我问他。 “大概凌晨两三点钟。” 回到病房后,我替昏睡不醒的邱成志盖好被子。 “我要出去一下。”我告诉任琳。 任琳点点头,好像什么都明白,“有些事最好在成志醒来之前处理好。” 回到家里,拿了提包翻出手机。手机显示有三个未接来电,这三个未接电话,都是Steven在昨天十点半左右拨过来的。大概是拨打座机没有人接,于是才拨打手机,昨天,一定把Steven急坏了。 飞速收拾好东西,五分钟后整装出门,然后搭大巴去机场,一路小跑来到候机大厅。已经是下午两点,我与Steven还有约莫十个钟头的时间相处。 Steven曾告诉过我,他乘坐的飞机将在三点到达,但我多希望,飞机能早一些抵达。那样,我与他相处的时间,就能多一些。 终于,看见Steven出现在候机大厅,这已经是第二次我到机场接他,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我突然奔过去,牢牢的楼着他的脖子,久久不愿放开。 “怎么了,青儿。” “没什么。”我在他的身上,擦干涌出的泪水,然后抬起头说,“我太想你了。” Steven习惯性地拂了拂我的头发,拥着我走出机场。 “今天你没有上班?” “我请假了。”我低声回答。 回到清水路121号的家里,Steven从手提箱里拿出一大包用塑料袋装好的东西和一个形状怪怪的物体。 “这是什么?” 他笑而不答,引领我来到阳台上,拆开塑料袋,从中拿出一个气球,然后把气球嘴对着那个奇形怪状的物体,不一会儿,气球就迅速胀大。那模样,居然与我圣诞节买的开心气球是一样的。 “这是开心气球?” “嗯。”Steven点点头,然后手一松,气球就慢慢地飞上天。 一个、两个、三个,看着开心气球在天上露出笑脸,我的心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第十个气球飞上天后,Steven收好手里的气球与怪物打气筒,递给我,“算是我送给你的情人节礼物吧。当你不开心,或者想我的时候,就放飞这些气球,让它们飘上天,那样,我就会知道。” 我收下这份礼物,很戚然的想现在就放飞所有的气球,让Steven知道我有多不开心。 “出了什么事吗?”Steven发现我的神情古怪。 我抿了抿嘴,很艰难的开口,“邱成志患了骨癌,刚做完截肢手术。” Steven点了点头,示意我接着说。 “当初他离开我,是迫不得已,怕拖累我。可是,他现在需要我。” “你已经决定怎么做了,是不是?” “嗯。”我茫然的点点头,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Steven的手握紧阳台的围栏。 “手术之前我答应他,在他清醒过来时会在他身边,所以晚上十二点前,我要回医院。”我的声音有点哽咽。 “那又怎么样?我们不是还可以过一个属于我们两人的二月十四,对吧?决定了的事,就不要让自己有机会后悔。”Steven居然笑着说。 “嗯。” “来,让我们珍惜这剩下的时间。”Steven拉着我的手,走出房门,乘电梯下楼。 “去哪里?” “去一切想去的地方。” 去一切想去的地方。可是,想去的地方太多,时间够吗? Steven从车库里开出车子,打开门让我坐上去。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我的母亲。”他微笑着说,“本来打算以后再带你去见她老人家,但是,好像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是笑着说这句话的,但我却听出了一些悲凉的感慨。 他能强颜欢笑,为什么我不能抛开一切心情,微笑着与他度过这最后的时光。 “我就这样随随便便去见伯母,她不会介意吗?”我笑笑说。 Steven摇了摇头,“不会。” 车子向郊区驶去,这条路越来越熟悉,最后我才记起,这好像是去青山公墓的路。 “是不是走错路了。”我小声提醒他。 “没有。” 车子在公墓外侧的路边停下,下车后,他拉着我拾阶而上,停在一座墓碑陈旧的坟前。 “伯母已经故去?” “嗯。”Steven沉重的点点头,“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她就去了。” 我看着墓碑上,刻着“程李清和之墓”,立于一九八四年。 “带她来,只是想让您看看儿子心爱的女人。”Steven对着墓碑,像是面对着他的母亲在说话,“本来打算在您生日的那天才带她来,可是我怕到那一天却没有了机会。若是那样,您会很遗憾,对吧?” 我随着Steven在伯母的坟前拜了三下,也在心里道了三声对不起。 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三声对不起,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我不能在她生日那天与Steven一起拜见她,还是因为我辜负了她儿子的一片深情。若是后者,那我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自己,我更辜负了自己的爱情。 回到市区后,Steven紧握着我的手走在街上。 “我们又失去了两个小时。”我看了看街头的钟,苦笑着说。 “为什么你不说,我们还剩八个小时?” “当时间只能以小时计算时,失去与剩下,都是相同的概念。” “那样说,至少会开心些。” 这个时候,迎面走来一个毛绒绒的人形胖胖熊,手里拿着一大束玫瑰花。来到我们面前,他扬了扬手里的花,用很可爱的声音说道,“先生,给小姐买束花吧。” 我差点忘了,今天是情人节,是玫瑰花般的日子。 Steven掏出皮夹,打算买下一整束花。 “我只要一朵。”我突然说。 他没有问原因,依着我的意思,只买了一朵送到我手里。我看着玫瑰花枝上一颗颗尖硬的刺,心底凄然。玫瑰虽好,但却有刺。这世上,仿佛找不着一件十全十美的事。 忽然Steven拉着我的手,走进一家韩国贴纸照相馆。 “我记得,我们从未合过影。”Steven替我理了理头发,拥着我站在电脑模样的机器前,“来,笑一个。” 十几分钟后,Steven的手里捏着一大张贴纸画,上面印着我与Steven的笑容。我把最后的欢笑,都留在了这里。 Steven分出一半的贴纸画给我,流露出难得的孩子气,“这种贴画,可以四处贴,想贴哪里就贴哪里。” “我想把它贴在你的心里。”我突然说。 Steven怔了怔,然后怅然道,“我的心已经装满你了,再也容不下一张贴画。” 其实我们的心都已经装满了彼此,都再容不下其它的东西,可是,现实的残酷往往会使他不得不把装好的东西倒出来,去盛上别的东西。 “肚子饿了吗?”Steven问我。 我点点头。经他这一问,我才记起,我仅只在清晨喝了几口清粥。 “我们去归雪居,那里有天使的眼泪。”Steven征求我的意见。 “不,我要去黑可可,那里有能治病的清粥。” 我不忍心在这个时刻,再去归雪居看店主那充满企盼的笑脸。一直以为等待与被等待,会是很美好的事情,现在才明白,不尽然是。 坐在黑可可里,面对着香甜的清粥,看着一盘盘菜端上来,拿起筷子,却全无食欲。 原来再好吃的东西,品尝,也需要心情。 “怎么了,不好吃吗?”他停下筷子问我。 我低头舀了一大勺清粥放在嘴里,平日的香甜,淡然无存,喝在嘴里,只像加了淀粉的白开水。然而还是言不由心的说,“好吃。” “真的吗?”Steven淡淡的问我。 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吃完饭,走出黑可可,发现太阳已经慢慢西沉,冬日的阳光,总是去得特别早。 “你能陪我去做一件事吗?”我问Steven。 “今天,我可以陪你做任何一件事。” 今天他可陪我做任何事,意味着明天他将不会再陪我。是我选择了以后的日子不用他陪,我为什么却那么的悲伤与不舍,可这是我的选择吗,还是我不能不去选择? 来到一间KTV包房,我找出那首,“Endless Love”,然后播放。 “今天我要与你一起唱这首歌。”我对他说。 他曾经问过我,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一起唱这首歌,我当时回答,会,并且一直期盼。如今,这天来临了,却不是我所期待的样子。 拿起麦克风,他开始低唱:“my love,there's only you in my life,the only thing that's right……” 然后是我唱,“my first love……” 可我的歌声,却那么干涩,就连音调,也无法走准。Steven小声的在身边教我,但是我最后还是颓然放下麦克风。 “我一直以为,我能与你一起把这首歌唱得完美,至少在你的帮助下,能尽量唱完美。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不可能。”我苦笑着说。 是啊,我无法与他一起唱下去,无论是这首爱情之歌,还是未来之路上的欢唱。 他望着我,神色有些凄然,突然放下麦克风,把我紧紧拥在怀里,这是第一次,他用这么有劲的手臂牢牢拥着我,仿佛怕我在人海中丢失。我伏在他胸前,听他有力的心跳声,这种熟悉的感觉,以后都不会有了。忽然,我想离开他的怀抱,因为这里太让我眷恋,让我无法再坚持自己的选择,让我无法离开,可他拥着我的手臂却更用劲。耳畔是重复播放的Endless love,稍后,他松开了手。 我抬起头,看见他的眼眶湿润,他刚才不放手,是怕我见到他在流泪吗? “你唱得很好。”他突然说。 “听白伟杰说,唱这首歌,你曾得过奖。” “是的。” “这应该是两个人一起唱的情歌。”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就已经后悔,都已经决定离开了,居然还要去在乎Steven曾经跟什么人唱过歌。 Steven像是读懂了我的心思,握着我的手说,“是两个人唱的情歌,与我对唱的人,是我的母亲。” 我表示非常惊异,Steven的母亲不是在八四年已经去逝,怎么会与Steven一起唱这首情歌。况且,儿子与母亲唱情歌,本就是很难理解的事。 “其中有一些缘由,你愿意听吗?”他问我。 我点了点头,当然愿意听。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让我更愿意听Steven讲话,我看着他的脸,他的眼,我要把他的容貌,声音,牢牢的记下来,在将来那些思念的日子里,一一翻出来怀念。 “那个时候,我才十岁左右,我的父亲爱上了母亲的一个好姐妹,然后与她的离婚。十几年的婚姻生活,就这样没了,几年后,她就在伤心中死去。她最喜欢听的歌,就是这首Endless Love,我想,在她的心里一直想与父亲共唱这首歌吧。” “当年在美国,恰巧比赛的那天,是她的生日,为了表示对她的思念,我就截取当年她唱这首歌的片断,与录音机里她的声音,共同完成了这首歌。” “现今的程太太,就是伯母的好姐妹?”想不到Steven的母亲,竟有与我一样的遭遇,这是不是Steven一直关心我的原因。 “嗯。”他点点头,“当天在归雪居,看见你的神情,与我记忆中母亲离开时的神情很像,那种悲哀与绝望,是让人看了,会心痛的。” “可你比我的母亲要幸运,至少那个背叛你的男人,并不是真的背叛。” 我凄然一笑,这是幸运吗?我怎么感觉到这是上天的捉弄。为什么要在我认识Steven以 后,才回过头去知道,原来成志,一直都深爱着我。 “如果患病的是你,我想我会开心一些。”我突然说。 “为什么?” “你还记得雪山飞狐中,程灵素、马春花、胡斐在石屋遇险,程灵素问胡斐,我们两个,你会先救谁。胡斐答,我会先救马春花,再与你一起死。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听完我的答话,包房中陷入沉默。沉默中,只听见音箱里一遍遍重复那首Endless love。 时间一秒秒过去,终于停在那个无法挽回的时刻。 “我要走了。”我像是深夜十二点的灰姑娘,不得不与心爱的王子说再见。 “走吧。”Steven付帐后,与我一起离开。 一路无言,在清水路与樟回路的分叉处,我们道再见。 “这么晚了,还是让我送你去医院。”他在说完再见后问我。 “不要,就让我从今天开始习惯没有你的日子。” “那……再见。”他艰难的说。 “再见。”我转过身,眼泪却不自觉的滴下。 “青儿。”几步路后,他忽然喊我。 “什么事?”我停下脚步,却不敢转身,我怕一转身,就忍不住扑向他的怀抱,不舍得离开。我是那样艰难,才转过身,用背对着他。 “我绝对不会为你守候与等待。”说完这句话,我听见他大步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眼泪在一霎间涌上我的眼,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滴下。他说,他不会等我,可他曾让我明白,有时候,不等待的爱比等待的爱更要深刻。 记得那一天在归雪居,他告诉我,“等待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特别是对被等待的人来说。如果她执意离开,一定有她的理由,那么等待者的等待,只会让离去的人更加负疚,走也走得不安心。” 他今天刻意对我这样说,也许只是为了让我安心。 一个人孤独的走在回医院的路上,路边的商铺,在寂静的夜里,播放一首古老的情歌:“离别是为了重聚,啊,离别是为了重聚。” 离别是为了重聚吗?或者应该改为,离别是因为相聚?因为,没有相聚就不会有离别。
9. 邱成志比想象中康复得要快,一个星期以后,他就能坐着轮椅在病房里四处活动。 “明天我就要去上班了。”晚上离开医院时,我告诉他,“人事部给我的假期只有七天。” “你去吧,我已经能照顾自己了。”邱成志拨动轮椅在病房里转了一圈,示意他已经活 动自如。 “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嗯。”邱成志颔首与我告别。 回到家里,就接到武五的电话。她早在情人节的第二天,就知道这件事,只是生气我的选择,迟迟不肯与我联系。 “青儿,邱成志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 “你还认为你的选择是对的吗?” “我从来没认为我做得对,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我叹气回答。 “明天你就要上班,就要面对Steven。” “我知道。” “你知道怎样面对?” “不知道,但却一定要面对,我需要这份工作。” 我的确需要这份工作,要付房租,要吃饭,要负责我与邱成志的日常消费。 放下电话,我开始整理一些东西,那件蓝色晚礼服,水晶般的高跟鞋,传说中王妃的项链,都是非常昂贵的东西。我把它们装进一个大纸袋里,明天退还给Steven。 在整理东西的时候,手腕上的手链忽然落在地上,我弯腰拾起,玻璃是异常脆弱的东西,居然没有被摔碎。我还清楚地记得,圣诞节那天,Steven亲自为我戴上这条手链的情景,然,物是人非,一切都已回不去。 我把手链与王妃项链放在一起,都还回去吧,留下,只空余怀念。 整整一个星期,卧室的窗帘,被我紧紧的拉拢。挡住了外面的黑暗,也透不进来阳光。每天,仅在隐约的风铃声中悄然入睡。 今夜,我却又忍不住拉开窗帘,想看看44楼的灯光。 抬头望去,44楼的窗户,仍旧透出熟悉而温暖的光亮,只是那种久违的温暖,我只能远远的观望。一时感伤,我的眼泪又浸满眼框,只是因为抬着头,泪水再也落不下来。 我开始明白,Steven为什么要住那么高,原来冥冥中已经知道,总有一天,我向对面望去的时候,会想要落泪。 第二天很早去上班,手里提着昨夜准备还还给Steven的大纸袋。临进公司前,停下脚步,从纸袋里拿出那条手链,放进外衣荷包里。我说服自己,玻璃手链又不算贵重,留下来,权当纪念。 因为太早,过道里并没有人,只有Steven的办公室开着,是清洁工人在里面打扫。 即便是与Steven在一起时,他的办公室我也是从来不进,总觉得在公司里,还是公私分明要好。前一次进来,还是送CD碟片给他。那天,我躲在隔壁房里,听见Steven与苏明明的对话,出房门的时候,以为Steven对我只是同情,所以很失望。这次,把纸袋放在他的老板桌下的柜子里,再出房门,感觉到的却是绝望。 失望还心存侥幸,也许事情不是那般模样;绝望,却是再无希望。 这是个充满回忆的地方,从走进这家公司起,我的工作与生活都与Steven息息相关。 一整天,我都在忙碌,电话来了,我抢着去接,有什么资料要复印,要分发,我也抢着去做。我能注意到电脑部的同事都在偷偷打量我,可我顾不着了,我要用忙碌的工作塞满所有空余的时间。 刚坐下来,白伟杰就来到我身边,拿出一叠文件放在我面前。 “这是新的软件操作手册,你去复印室复印五十份,然后拿上来。” 我点点头,拿起文件就向一楼复印室走去。公司的复印室因为要对外开放,所以设在一楼超市大门外。 在复印室里,我居然看见小艾。 “你被调到这边来上班?”我随便问一句,然后把文件给她,示意印五十份。 小艾一边熟练操作复印机,一边道,“像我们这种小兵,当然是调来调去。不像你,想休假就休假,多好。” 我苦笑一声,不再说话,只等着她印好一份,我装订一份。 五十份手册整理完毕,居然有很厚的一叠。 “你抱得动吗。”小艾问我,“要不要我帮忙。” 我摇摇头,“不需要。” 抱着摞很高的文件,慢慢向二楼走去。前面是文件档着,看不见路,只能一步步摸索着向上走。忽然脚下踏空,身子一斜,厚厚的一叠文件哗啦啦全部散在楼梯上。 望着脚下白茫茫的一片,我有三秒钟的不知所措,然后蹲下身子,开始一本本的拣起。此时,却听见楼梯口有脚步身响起。 抬头望去,是Steven,此时的他,正停在散落的文件前面,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最后才将目光移向我。 只不过一星期不见,我却感觉恍如隔世。 他蹲下身子,想要替我拾起文件,手却在要触到文件时,悬在那里。稍后,他重又站起来,绕过一本本散落的文件,头也不回,走下楼去。 看着他渐渐走远,我回过头来,继续麻木的一本本拾起文件。忽然有些恼恨自己,刚才在期待什么,还在希望他会帮我拣起文件,甚至替我送到电脑部去? 是我自己选择了离开他,而他,只不过尊重了我的选择。 也许他忍心这样对我,只是使我不必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而我,是在后悔吗?也许,从选择这条路的那一刻起,我一直都在后悔。 下午下班,武五在大门口等我。 “有什么事吗?”我问她。 “我只是想陪陪你。”她拉着我的手走过马路,“走,我陪你散心,逛街去。” 我摇摇头,“我要回家做饭,然后去医院看成志。” 武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望着我,“放着阳光大道不走,偏要过独木桥,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自讨苦吃的朋友。” “你不明白,相处三年,就算爱情没了,也是有感情的。” “我就是不明白。” 我能理解武五,没有这种经历的人,都不会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我选择与Steven在一起,也不会快乐。 晚上在医院,看着邱成志吃完所有的饭菜。 “饱了吗?”我问他。 “还是青儿你做的菜好吃。”邱成志放下碗筷,深情的告诉我。 曾几何时,Steven也说过,喜欢吃我做的菜。 “你休息一下,我去问问陈医生,看你还要在医院住多久。”我竟无法面对邱成志的深情,逃似的走出病房,在走廊里慢慢踱步。 为什么每一件事,每一句话,都能让我想起Steven。我抚着自己的胸口,痛苦的忍着要掉落的泪水。 “竺小姐。” 忽然听见有人叫我,抬头望去,是陈思源,他正从医生办公室里走出来。 我迅速擦干眼角的泪水,笑着说,“陈医生,我正要找你。” “我也要找你。”他面色凝重。 “什么事?” “邱成志的医疗费出现问题。” “什么问题?学校那边不是答应负担?” “以前的医疗费据任琳说,是医保局付一部分,学校付一部分。” “对。”我点点头,任琳离开前,是这样告诉我的,她还要我不用担心。 “可现在,医保局经调查后,发现邱成志的医保卡是在入院后补办,所以概不承保,学校的态度也不十分明朗。总之,现在医院帐上并没有收到邱成志的医疗费。” “那怎么办?”我一时慌神。 “你必须在明天缴清所有费用,否则我们将停止对邱成志的治疗。” “多少钱?” “直到出院,大约需要五十万。” “五十万。”我喃喃重复。对我来说,这是个惊人的数字,我记得我的存折里,好像只有五千。 “一直以来,任琳因为关心邱成志的身体,要我们用最好的进口药,所以费用相应偏贵。” “我明白。”我茫然应答,脑子里不停的想,去哪里找五十万的巨款。 能去哪里找呢?上次好来出事,让我不复天真。那个时候,我以为以着我和武五的交情加上Steven和高海雄的交情,高海雄能帮助好来。事实证明,认识只不过让拒绝变得委婉。对于有钱人来说,五十万是个小数目,但小数目并不代表他会轻易掏出来借给你。这件事不能再求高海雄,甚至不能告诉武五,否则会因此影响他们的关系。 “能不能宽限一段日子?你不是任琳的朋友吗?”我低声哀求。 陈思源摇摇头,“对不起,我只不过是个医生。” 是呀,他只不过是个医生,无法做主,我又何必为难他? “你刚才说有事要问我。” 他忽然问我。 我茫然回忆,然后摇摇头,“记不得了。” “那你想起来再问,我先走了。”他向我点点头,转身离开。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只余下“五十万”这几个字在其中空旋。Steven一次又一次从心里冒出来,亦一次次被我压下去,我有什么理由再去找他?可是邱成志的病不治不行,他还没有痊愈到能离开各种药物。 忽然,我想起早上还给Steven的那串王妃项链,即便在仓促间变卖,也应该能值五十万。 可那串项链已经还给Steven,至少,已经放进他的办公室里,就算是项链还在那里,我去拿,妥当吗? 那是Steven送给我的礼物,假设我虚荣我贪心,不愿把项链还给他,那串项链也应该属于我。 去拿吧,我在心里说服自己,以后赚了钱,再还回去。 趁着夜色,我搭车去公司,心里祈祷Steven没有看见放在柜子里的纸袋。 超市已经关门,整个二楼,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来到Steven的办公室,门居然是虚掩着的,由于不敢开灯,只有摸索着进去,打开柜门,发现那个纸袋已经不见。 我失望的思量,一定是Steven看见,把它带回家。 整个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第二天上班,眼睛浮肿。 “你没事吧。”白伟杰经过时问我。 我摇摇头。 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通过玻璃门望出去,几名警察正向Steven的办公室走去,是好来出什么事了吗?我快步走出去,看见走廊尽头,已经围了一圈人。 在人群中间,Steven与苏明明正对着刚赶来的警察,不知在说什么。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苏明明会在这里?”我拽了拽人群旁的武五。 “听说昨天晚上公司失窃,是苏明明报的警。” “丢了什么。”我心里一紧,昨天晚上,我有进过Steven的办公室。 “好像是Steven办公室的一些内部文件。” 我忽然记起,昨天晚上,进Steven办公室时,门是虚掩着的,一定是有人在我之前进去过。 “算了,也不是什么机密文件。”我看见Steven摆摆手,试图要三位警察回去。 “不行。”这是苏明明的声音,“一定要查清楚,我记得这里有自动摄像装置,应该能看见昨天晚上谁到过这里。” 接着,苏明明要保安去取录影带,然后一行人随着Steven向会议室走去。经过我身边,苏明明指了指我,“你,去会议室替我们放带子。” 我心里忐忑不安,若真有录影带能记下昨夜的情景,那么,上面一定有我的身影。但此时此刻,我只能硬着头皮跟进去。怕什么,清者自清,我并没有偷保险柜里的文件。 Steven与一位警长坐在会议室的最前面,其余的人也跟着坐下。我把录影带塞进录像机,然后按下播放键。 很长一段时间,录像里并没有出现任何人影。这个时候,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我一眼认出,那是我。为什么在我之前,没有别的身影? 突然,Steven走上前去,迅速关掉录像机。 “为什么关掉,录影带里明明有一个人影。”苏明明质问。 “因为我并没有丢失什么东西,没有必要再看下去。” “怎么会,吴秘书很清楚的告诉我,你丢失了一份重要文件。” “我忽然想起,我记错了,那份文件遗忘在家里。”Steven转过身向三位警察笑道,“对不起,是我记错,耽误你们的工作。” 既然当事人都说没有丢失物品,警察只有讪讪离开。 真的是记错了?还是因为,他也认出录影带上的那个身影是我?我仔细打量Steven,却找不到想要的答案。 “竺小姐,请到我的办公室里来一下。”正要离开时,Steven叫住了我。他叫我竺小姐,这让我感觉很心痛。 尾随在Steven身后,来到他的办公室。 “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坐定后,他问我。 我摇摇头,不想说话。 “录影带里的那个身影是你,对吧。” 我只有点头承认,“可是我并没有偷那份文件,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你有你的原因。可是,为什么呢?” “我想拿回那串项链。” “为什么。” “因为……,”我自嘲一笑,“因为它比较值钱。” “你需要多少钱。”他眉头稍皱。 “五十万。” 邱成志的病必须医治,我也的确需要这一笔钱,没有必要装清高。 他拿出支票薄,大笔一挥,然后把支票撕下给我。 “这是五十万,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不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我望着他的脸,咬着嘴唇使劲控制住不争气的泪水。 “你不用感激我,这些钱是借给你的,要还。”他让自己的语气变漠然。 “你不问我拿这些钱去做什么?” “那是你的隐私。” “那份文件重要吗?”转身出门前,我忍不住问。 “只不过遗忘在家里,并没有丢失。”他回答。 他的回答使我安心许多,如果他真因为我的身影出现在录影带里而放弃调查,最终失去那份重要的文件,那就是我的罪过。 把支票交到陈思源手里后,我如释重负。他是医生,熟悉医院内部缴费步聚,让他去打点一切会比较好。 虽然这是我用最不愿意的手段拿到的钱,但,有钱总比没钱好,何况,重要的是邱成志可以按正常程序接受治疗,然后康复。 病房里的邱成志,睡得很熟,眼角居然挂着一颗泪。 我拿纸巾轻轻为他抹去泪水。他怎么会落泪呢?是在思念一个人吗?那个人是谁,会是任琳吗? 然后我在心里责怪我的自私,我居然希望他在思念任琳。 夜里风很大,半夜醒来,窗外的风铃被吹得叮当响。 被风铃声吵醒后,再也睡不着,于是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窗前。抬头望去,44楼居然仍有光亮。已经是凌晨两点,Steven也还没睡,他也是被晚风拂起的风铃声惊得夜半醒来,再无法入睡? 忽然,我听见有东西落向地面的声音,趁着月光跑下楼去,绕到大楼后面。坠落的东西原来是那串大风铃的一边,从Steven补好的那个结断开,然后跌落。 我还记得当初带回这串风铃时,Steven问我,为什么要这串破损的风铃,我告诉他,那是因为,如果有一天,他离开了我,而这串风铃的坠线又刚巧再次折断,我就可以找个借口来见他。 可现在,就算这风铃再也发不出声响,我也无法再去找他。因为他并没有离开我,而是我选择离开他。 我把整个风铃拥在怀里,再度坐进椅子里,靠着椅背,遥望对楼的灯光,竟在不知觉中睡去。 第二天一早,被电话惊醒。 “青儿,你猜我昨天干什么去了?”是武五异常夸张的声音。 “干什么去了。”我吸了吸鼻子,发现自己有点发烧。 “昨天晚上,海雄带我去他家,我看见他父母了。” “哦。”我的头有些晕。 “他们好像并不讨厌我,听海雄说,那是因为他与我在一起后,能把家族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武五接着说。 “恭喜你。” “全世界的人都要恭喜我。”武五在电话那端笑得像个暴发户,“不打扰你梳妆打扮,上班见。” 挂断电话,我真心为武五高兴,她与高海雄之间的鸿沟,终于跃过去了。 而我呢?却在要跨跃的时候,收住了脚步。因为在我的身后,有人叫住了我。 越想越是头痛,我是真的感冒了。 一直到下班,我的头都非常痛,不停的吸鼻涕,也不停的流眼泪。 “你好像病得很厉害,需要我送你回去吗。”白伟杰看着桌面上一大堆揉皱的面巾纸问我。 “不用。”我强笑着回答。 “回家记得吃药。”他叮嘱我。 “我正要去吃。”我告诉他。 出了公司大门,慢慢走到黑可可。我记得,这里有能治感冒的清粥。 我叫了三大碗粥,然后坐在老位置上,大口大口的喝,阻止自己去看对面那个空着的座位。 曾经,在对面的座位上,会坐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会温柔的看着我一口口喝粥,然后为我擦去嘴角的残留物。 走出黑可可,街上人潮涌动,我却在人群中感觉到孤独。 突然,听见有人叫我,回过头去,却发现什么人也没有。我是真的病得厉害,居然开始幻听。 就在此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Steven,他正向黑可可走去,在我看见他的一瞬间,他已经消失在黑可可门口。 他还是习惯在每天下班后,去黑可可吗? 如果黑可可里的侍者晚几分钟端上清粥,如果我喝粥的速度能够放慢些,也许就能在黑可可里再遇见他。可是,遇见他有什么用?仍是相顾无言,或是强颜欢笑。这样的见面,不如不见。 然而,我却停住脚步,呆在街角。为什么停在这里,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只是为了再看他一眼。 不一会儿,Steven就从黑可可里走出来,手里多了一个提袋,应该是买的快餐。记得刚认识他时,他也是在归雪居买了一盒快餐,打算带回家去吃。是啊,一个人在餐厅里,看着对面的空位吃东西,总会觉得寂寞。 看着他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我这才想起是时候搭车去医院。 在病房里陪邱成志,我的头却越来越痛,不停的吸鼻子,眼泪流得更多。看来,下午那三大碗清粥根本不管用。 也许,治感冒的,本不是清粥,而是一颗关怀的心。 “青儿,你怎么了?”邱成志问我。 “昨天夜里受凉了。” “你早点回去休息,这里有特别看护,你不用天天来陪我。” “那你保重。” 离开医院,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将要进大楼时,我听见一旁有机器的轰鸣声。 “这后面在干什么?”我有预感的问餐馆里的胖老板娘。 “听说是修一栋20层楼的寓所。”老板娘笑嘻嘻的回答。 她当然开心,寓所建成后,这里的住户将会增多,相应的,光顾她餐馆的人也会增多。可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只要这栋大楼超过六层楼,就会档住我望向对面的视线。那个时候,Steven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我都将无法知道! 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上楼,意外的发现大门口放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黑可可的清粥。 翻遍整个袋子,里面没有信也没有卡,甚至连一张小纸条也没有。但我却知道,这碗粥,是Steven送来的。也许他从白伟杰口里得知我再度感冒,于是刻意去黑可可,为我买粥。 喝着粥,又想起下午那个在我视线内慢慢消失的身影,他现在,在干什么?我不忍一次喝完所有的治病清粥,把饭盒盖上,小心放进冰箱里。 拉开窗帘,对面44楼的窗户亮着灯,在漆黑的夜晚中,格外亮眼。 翌日起床,感冒好了许多,原来只有Steven为我买的粥,才能治好感冒。
10. 在餐厅遇见武五,她笑着告诉我有可能在今年结婚。 “结婚以后还打算工作吗?”我问她。 “当然会,并且更要努力,也许海雄父母赞赏的就是我这一点,能够自立。” “我为你高兴。” “你呢?”武五问我。 “我有什么?” “你打算以后的日子都与邱成志在一起吗?” “我没有选择了。”我绝望的说。 “昨天晚上为海雄送行时,在机场遇见Steven,他与海雄同一航班。” 最近一次看见他,是那日下午在黑可可外,他匆匆进黑可可,买了一碗清粥,然后在我去医院看邱成志的时候放在我的房门外。 “他还好吧。” “看上去不错,苏明明与他在一起。” “哦。”我茫然应答。 “你不会心痛吗?”武五问我。 “你希望我心痛吗?”我反问。 “我只不过希望你心痛后能改变主意。” “过几日邱成志出院,你能否接送?”我忽然转移话题,再谈这个话题,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忍不住掏出手机打电话给Steven,会要落泪。 武五无可奈何点点头,“当然可以。” 下午下班后,一个人来到归雪居喝天使的眼泪,每次感到特别失意,总会不由自主来到这个地方。 “还是天使的眼泪,是吗?”店长问我。 “嗯。”我点点头。 “这段时间,上次与你来过的男人天天坐在这个位置,也会要一碗天使的眼泪。” 店长口中的这个男人就是Steven。 “他一般什么时候来?” “就是这个时候,可是今天不知为何还没来。” “今天他不会来了。”我凄然回答。 他在昨天,已经乘飞机去了另一个地方。我没有问武五Steven乘坐的飞机会飞去哪里,因为害怕自己又会傻傻的坐在电视机前,关心另一个城市的交通、气温与天气。 用完餐,打算付帐的时候,店长笑道,“今天我请客。” “为什么?” “因为这家店将要关掉。” “为什么要关门,你不等她了吗?” “不等了。”他轻叹一声,“其实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店长的样子很惆怅,也很绝望,料到他不愿多说,我只得道声谢谢,转身离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已是华灯初上。家门前,机器不断轰鸣,探照灯亮得十分耀眼。 回到家里,倚在窗前向外望去,那座传闻中的20层高楼,地基已打牢实。一根根钢筋水泥的柱子直直的矗立,第一层楼基本已经俊工。 这是一个高效率的时代,什么都讲究时效与速度,用不了几天,我就无法再看到对面的房子。 对面的44楼依旧亮着灯光,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我还仿佛听到隐隐的风铃声。 Steven不是已经出差了吗?为何他的家里还会有灯光?是他不忍心看见我一个人在这座城市的黑夜里徘徊挣扎,而刻意燃起一点光亮,还是因为那里有另外一个女人,在他不在家的日子,住在那里,等他回来。 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是后者,若是那样,我就能够悲伤到绝望。只有绝望,我才能够沿着自己选择的路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一连好几天,我都会刻意去注意对面楼上的灯光,几乎每次从医院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帘,向对面望去。而那盏灯光,似乎未曾熄过,整日整夜,就那样亮着。 到邱成志出院的那天,约好武五一起去医院。 “接他出院后,你有什么打算。” “可能嫁给他。” “你可真伟大。”武五冷笑一声道。 “我知道你希望我不顾一切,去找Steven,告诉他我始终爱他。但这样做,会辜负邱成志。” “你就不怕辜负Steven吗?或者因为你心里有他,就以为自己没辜负他?”
“也许吧。”我低声回答。 听闻我的回答,武五懒得再理我,专心开车。 来到医院,在停车场泊好车,我与武五携手走在通往邱成志病房的走廊上。 “算了,你怎么决定我都支持,谁叫我们是朋友。”武五看见我愁眉不展,拍拍我的手告诉我。 “你应该最了解我的苦衷。”我向她笑笑。 “错。”武五否决,“最理解你的人,是Steven,非我。” 的确,最理解我的人,是Steven非武五。而我,又何尝不懂他的心思?我们因为太明白彼此,太知道对方就算绝情也是因为相爱,所以才会陷入更深一层的伤痛。 走进邱成志所住的病房,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床单被窝叠得整整齐齐,桌上的物什也清理的一干二净。 “邱成志呢?”情急之下,我居然问武五。 “我怎么知道,也许有人接他出院了。” “不可能。”我猛摇头,“他在这座城市里没有别的亲人。” “去问问医生。” 经武五提醒,我才知道向医生办公室跑去。推开门,看见只有陈思源坐在里面。 “陈医生,你知道邱成志去哪里了吗?”我气喘吁吁。 陈思源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递到我手里。 “这是邱成志临走前交给我的,嘱咐我要亲手交到你手上。” 我接过信,迫不及待打开。 青儿: 任琳替我办好出国手续,我走了。 谢谢你这么多天的照顾,其实你已经不爱我了,对不对? 许多事情,一开始就注定是个错误,比如说你答应回到我身边。这是你的善良,也让我觉得惭愧,使我无法再面对你,更无法面对你的伤心。 我后悔在得知自己有病后欺骗你,更后悔答应苏明明的提议让你重回我身边。然而后悔也无用,一切都无法挽回。唯一能做的是,尽早结束这个错误。 我又当了一次逃兵,但我相信,这次的逃跑,是对的。 祝幸福! 成志 我一阵茫然,邱成志走了?邱成志与苏明明之间有什么关系?这个时候,武五从门外冲进来,看出我的异样,一把抓过我手上的信。 看完信,武五骂了几句该死,忽而又笑道,“走,我们找Steven去。” “他不是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吗?” 即便他还在这座城市,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找他?是我选择邱成志,现在邱成志走了,我再去找他,他算什么?何况我心里还有些事没弄明白。 我把头转向在一旁默然不出声的陈思源。 “陈医生,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对不对?” 他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我的确知道一些事。” “比如?”我追问他。 “比如邱成志的医治费用只有十万元,并且已由学校与医保局付清。”他从抽屉里拿出Steven那张五十万元的支票,“这是那张五十万元的支票,现在还给你。” 我木然接过支票,那上面是Steven刚劲有力的亲笔签名。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不清楚,是任琳打电话要我这样做。” 任琳要他这么做?任琳,邱成志,苏明明,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牵连不成?为什么我把王妃项链一还回去,任琳就打电话通知陈思源,让他告诉我医疗费急需五十万,而第二天清早,苏明明居然那么即时就报警。我像猛然省悟了什么,但却又理不出头绪。 也许是我根本不愿理清这个头绪,理清楚了,我就非得逼自己接受一些残酷的现实。 “你难道没问她,为何要这么做?”我想从陈思源口里得出准确的答案,而不是无端的猜测。 陈思源苦笑着摇摇头,神情有些自责。 “爱一个人,为她做任何事,都不需要原因。”一直安静的武五,忽然插话。 的确,为自己所爱的人做事,不需要任何原因,顺她意去做,为她解决问题,这就对了。我忽然想起Steven给我这五十万支票的情景,当时我问他,为何不问我把五十万用在哪里,他摇摇头说,这是我的隐私。其实他并不认为这是我的隐私,只是因为,为所爱的人做事,勿须问明原因。 他对我这般好,我却选择了离开他。 “你不需要自责,爱一个人没错。”我向陈思源笑笑,拉着武五,离开医生办公室。 走出医院大门,我闭着眼睛做一次深呼吸。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五十万的支票是怎么回事吧?”走在大街上,武五问。 我于是从陈思源告诉我医疗费差五十万谈起,一直讲到Steven给我这五十万的支票。 “差医疗费,你为何不告诉我。”武五嗔怪。 “我有我的原因。” “先就不追究这个。”武五翻了翻眼珠,“让我替你分析整件事。” “你说吧。”其实在我心里,也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结论。 “这是个阴谋,是苏明明一手造成的。她为了爱Steven,为了不让你夺走她,于是调查你的过去。最后终于让她知道邱成志的存在,于是就利用邱成志与任琳,更利用你的善良,把你拉回到邱成志身边。” “其实,爱一个人没错,陈思源是这样,苏明明也是这样。”我苦笑,发生这样的事,也有我自身的原因。要怪就怪自己,爱得并不执着。 “更可恶的是,她还要逼你离开好来。” “你是指五十万。” “对。”武五回答得很清脆,“她利用邱成志的住院费用还差五十万,想制造你偷公司机密文件的假象,但却还是失算,她万万没想到,Steven会那么维护你。” 回想几天前的情景,苏明明指定要我去放录影带,分明是要我当场难堪。若不是Steven认出我后,及时按下停止键,那时的我,已经落入苏明明的圈套,万劫不复。 这样一想,在寒冷的初春,我落了一身冷汗。 “苏明明有理由怨恨我,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何任琳要陈思源那样做。陈思源可以不明不白为任琳做任何事,但任琳却不会不问明原因而为苏明明做事。” “即便任琳知道原由,她又何乐不为?别忘了,你也是任琳的情敌,不论现在还是曾经。” 武五的话刺重要害,若是苏明明有理由怨恨我,任琳也有相同的理由。 “你说邱成志会不会知道五十万的事?” “见仁见智,看你自己愿不愿意相信他也知道。” “我不相信他会这样做。”我不确定的说。 “那他就不知道。”武五看着我说。 看见武五认真的样子,我居然笑了,“武五,你越来越像个军师。” “只不过旁观者清。”武五也露出一张笑脸,“笑一笑,这就对了,其实这个消息对你来说,并不是坏事。” 整个晚上,武五一直陪着我,吃饭,散步,约莫十二点时,才与我告别。 回到家里,我依然在第一时间拉开窗帘,这已经是Steven离去的第十天,对面44楼的灯光依旧亮着,像是黑夜中的守护天使。 我弯腰从纸盒子里拿出那袋开心气球,用奇形怪状的小型氢气机嘴对着气球,一个个吹胀,一直积到十个,然后打开窗户,将它们放飞。 月光洒落在气球上,黑的夜里,居然能清楚的看见十个气球露出笑脸,向无尽的夜空,慢慢迎去。似乎要把这微笑带给无穷尽的黑夜。 Steven曾说过,要我在不开心时,在想他时,就放飞开心气球,那么,无论他在哪里,都会知道。现在,我放飞了十个,代表我十分想念他。而他,真的能看到吗? 一定能的,我仰头望向这月光四溢的夜空,无论他在哪里,我们都会共拥同一片天空。 早上上班,会习惯性的在走上二楼后,向走廊尽头望去。Steven的办公室总会开着,但却只是工人在打扫,他并没有从外地回来。 Steven曾说过,让客户通过网络订购超市货品,这是一个全新的服务模式,会逐渐得到客户的认可。所以,怎样让客户更加方便快捷的使用网站订货系统,非常重要。 这是他的构想,而我能为他为好来做的,仅只是不断思量如何完善这套系统。 昨天花了几乎一个通宵,写了部分规划,刚上班时呈给白伟杰看,也得到他的认可。 “这个规划交给我来具体实施,好吗?”我征求白伟杰的意见。 “你的精力足够吗?要知道,需要修改的地方很多。” “足够。”我肯定的点点头。 “那你去做吧。”白伟杰挥挥手,一副不忍多看我一眼的模样。 我知道我的模样很糟糕,因为接连的好几天夜里,我都在失眠。而每次失眠,只是因为记挂窗对面44楼的灯光。 一个早上都对着电脑,效率很高的修改了好几个功能。原来,失恋的最好疗伤方法,不是另一段恋情,而是工作。可是一停下手来,我的思维又被Steven所侵占。他一个人在外面,还好吗?我知道他会很好的照顾自己,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同事们都陆续出去用餐,我忽然觉得很疲倦,伏在桌子上就睡过去。 “青儿。”我听见有人喊我。 揉了揉眼,抬起头来一看,居然是Steven,他的手里提着旅行箱,像是刚下飞机。 “你回来了。” “嗯。”他微笑得点点头。 我慌忙从兜里掏出那张五十万的支票,“这个我应该还给你。” “哼!”他冷笑一声,脸迅而变得狰狞,“苏明明说,你与我在一起就是为了钱,现在为何还钱给我?是嫌五十万太少?” “你怎么会相信苏明明?”我吃惊的看着他。 “不相信她难道相信你?”他忽然打开那方箱子,从里面掏出一把把钞票向我砸来,口中嚷道,“都给你,都给你。” “不要,不要。”我哭着喊着,睁开眼睛,才发现所有的一切,只是做梦而已。擦干脸上的泪与额上的汗,心里不断庆幸,这只是一个梦。 下去餐厅,遇见武五,于是约她下午一起逛街,突然的,很害怕一个人独处。 武五摇摇头,“不行,海雄今天刚回来,我要陪他。” 上次出发时,高海雄与Steven是乘同一航班,去同一座城市,而如今,高海雄已经归来,Steven却仍然杳无音讯。 想到这里,我叹一口气,不自觉掏出那张随身携带的支票,怅然凝望。 “既然想他,为何不给他打电话?” “不知如何面对。” “也许只要鼓足勇气向前跨出一步,一切都会迎韧而解。” “我知道,也许跨出这一步,这件事就会解决,但是,也许接着会有下件事、下下件事发生,每件事都有可能造成这样的后果。虽然在这件事上,Steven或会用爱来包容我,但类似的事多发生几次,他会疲倦。” “你不相信爱吗?” “我相信,但,爱是有限度的,一旦透支,会让人失望。与其到时弄得伤痕累累,到不如再还没有透支的时候选择离开。这样,在离别的日子里,还会彼此怀念。” “你要的仅只是怀念吗?”武五问我,“为何不像我这样,先只抓住眼前的幸福?” “我很矛盾,只怕相聚后还有再一次更加伤痛的离别。” “你是担心苏明明?” 我点点头,“我没有那种勾心斗角的本领。” “这个女人的确可怕,但为了怕她而放弃Steven太不值。” “我至今想起她利用任琳来对付我,就觉后怕。哪一天,若被她离间Steven与我的感情,我会更加痛不欲生。” “你想得太多。” 也许我是想得太多,但,我总是在心里想象刚才梦里的情景,非常害怕有一天梦会成真。 吃完饭上二楼,惊喜的发现Steven的办公室居然开着,他难道真的已经回来? 我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向走廊尽头走去,但却在猛然间停住,我这是干什么,不是已经决定放弃了吗?可我还有一张五十万的支票要还给他,我在心里草草打发自己,依旧以飞快的速度,向那个方向走去。 推门进去,却只是看见弯腰打扫的工人。 “早上不是已经打扫了吗?”我问她。 “朱小姐通知,需要再打扫一遍。”朱小姐是Steven的助理。 为何要再打扫一遍?是因为Steven马上就要回来吗? “是程总要回来了?” 工人茫然的摇摇头,“不知道。” 是啊,她怎么会知道,我是被思念急昏了头。 下午上班,总是心不在焉,不时向里面办公室张望,白伟杰坐在里面,不知在写些什么,他一定知道Steven什么时候回来。 即便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又怎样,早一天晚一天,都会有同样的结果? 可是,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就可以尽早将五十万给他,然后回到以前的轨道上,安心生活。 我矛盾至极,心里像有两个声音在对话,都试图说服另一方。 忽然听见有人敲我的桌子,回过神来,是白伟杰。 “竺青儿,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里间办公室,在他的桌对面坐下。 “你有什么话要问我吗?”原来他已经注意到我的心神不宁。 我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那就问吧。” “我想知道,Steven什么时候回来。” “原本定在今天回来,可是临时却又来电说要过段时间。” “出了什么事吗?”我紧张的问。 白伟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只是说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办。” “哦。”我放心的松了一口气,嘴里喃喃,“只要他没出什么事,一切都好。” “你其实也关心他,为何不自己打个电话去问问?”他顿了顿,道,“都这么痛苦的压抑自己,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 他话中的“都”,也包括Steven吗? 家后面那幢建筑物越筑越高,没费什么工夫就已经建到五楼,眼看着与窗台平齐。再过几日,我就没机会望到Steven的窗,也不会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家,什么时候离开。 日日夜夜都听见工地上机器的轰鸣,仿佛要淹没一切。而我的窗外,再也没有风铃声。因为担心顺风扬起的尘土沾污了它,那个断了线的风铃,已经被我收回。 我把写字台移到窗边,对着窗外遥远的一点光亮,在热热闹闹的机器运转声中,查一些技术资料。 好来超市的线上购物,逐渐得到用户的认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完善网站程序,吸引更多的用户停驻。对着朦胧的灯光,这样工作到深夜,仿佛是与Steven相偎在一起,从不曾分开。 终于有一天,习惯性拉开窗帘时,再也望不到Steven的窗。 Steven刚搬进那套房子时,我曾担心,如果有一天,两栋房子之间再建起一栋大厦,只要比我所住的楼层高一点点,我就会再也望不到他。当时他平静的告诉我,到那天,他会把我接过去。 想不到就在短短的几月后,真会有这么一天,有一栋房子阻挡住彼此的视线,可说过要把我接过去的他,却不知身在何方。 忽然,手机响铃。翻开一看,是武五。 “青儿,明天我会与海雄飞去巴黎订购结婚礼服。” “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怕你听了顾影自怜。”武五窃笑道,“有什么要我带给你吗?” “有,也给我带一套礼服吧。”我开玩笑说。 “我会当真。” 挂断电话,真正武五所说,我开始顾影自怜。 自怜有何用?只能让自己更加伤心罢了!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凄惨?为何就不能主动一些争取自己应得的幸福?为什么不能给Steven一个电话,告诉他,我不想再心痛了? 拿出手机,飞快拨下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大拇指却在拨出键上徘徊。 接通后,他会说什么呢?也许会说,青儿,那是你的选择,你不能后悔,或会说,青儿,我说过,不会等你。 如果听到的只是这些话,还不如躲在角落里一个人伤心,这样的伤心,至少还留有一点点希望。 算了吧,我试图说服自己,但大拇指还是不自主的按下去。顿了一会儿,只听见手机里一个甜美的声音告诉我,“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是电话已关机,还是他的心已关闭? 已经是深夜十二点,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我缓缓把台历翻到新的一页。 4月28日,这个日子好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突然我忆起,今天是Steven母亲的生忌。这样的日子,Steven一定会回来,去看一看他的母亲吧! 白天上班,非常频繁的进进出出,每次在走廊上,都会伸过头去看走廊尽头那扇门是否打开。可是一天过去,那扇门依旧紧闭着。他是尚未回来,还是未回公司? 未等下班,我就请假搭专线车去青山公墓。 天是阴沉着,车子里稀稀落落坐着几个人,没人愿意在这样一个沉闷的天气去看望故去的亲人。 下车后,我迫不及待的来到那坐墓碑前,古旧的墓碑上已然放着一束白菊花。花很新鲜,像刚从花枝上摘下。如果这束花真是Steven所送,那么他一定没走远。 为何他已经回到这座城市,却既不回公司也不回家,他是不愿再见我吗? “Steven,你在哪里,我好想你。”我忽然大声喊道。 可是空旷的坟场,只听见我自己的回音。 喊着喊着,我蹲下身子,开始啜泣。半刻后,抬起头,望向那块冰冷的石碑。这下面,葬的是Steven最尊爱的母亲。也顾不得脚下的泥土有多脏,我突然跪下三叩首,每叩一下,在心里默念,保佑我尽快见到您的儿子。 知道他存心避开我后,我的心好痛,再见不到Steven,心就会裂掉。 可是,碑下葬着的伯母会保佑我吗?我曾经离弃了他的儿子,曾经爱得那么不执着。虽然他笑着与我说分手,虽然他说过不会等我,但我知道,他的心,比我还痛。 天开始下雨,一滴滴落在身上,却凉在心里,脸上也分不清是泪是雨。 以前,会有Steven为我遮风挡雨,可现在,却余我一人伫立在这凄冷的坟场,哭得撕心裂肺,也再不会有人理我。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跌跌撞撞回到市区,身上脏着淋着雨,路边的行人全向我行注目礼,而我,却像个没有魂魄的人在街上游荡。 也不知走到哪里,忽然听见耳边响起熟悉的弦律。 my love …… there's only you in my life; the only thing that's right; my first love …… 是Endless Love,我侧身望去,原来是归雪居,那位店长也知道这首歌? 也许,曾经深爱过的人都会知道这首歌,这么深情,这么让人沉醉。 现在的我,急需一碗天使的眼泪。我快步走进去,坐在老位置上,只等着店长为我端上一碗喝惯了的眼泪。 窗外的雨渐渐变小,一滴一滴的落下,像极伤心人落下的泪。天上挂着泪,心里在流泪,嘴里喝着泪,算不算一种悲伤至极的享受? 不一会,身后传来脚步声,然后一碗天使的眼泪放在桌面上。 我浅浅喝上一口,对,就是这样的味道,让人伤感亦倍觉安慰。 “好喝吗?”声后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问我。 我回过头去,天,居然是Steven。再也顾不得喝汤,我猛然站起身来,望着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他用手为我擦去脸上的泪,然后把我拥进怀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要知道,我找了你好久。” 是啊,虽然在行动上,只从昨天开始找他,但在心里,却找了他好久好久。 “我在这里学做天使的眼泪。”他抚着我的头发温柔的告诉我。 “知道归雪居的店长要将这家店出让,我就呆在这里学他的手艺。” “为什么。”我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问。 “因为他认为他的守候是自欺欺人,而我,却要延续这样的守候。” “你不是说,不会为我等待与守候?”我斤斤计较。 “那是自欺欺人。”他笑着刮刮我的鼻子。 看着他阳光般的笑脸,窗外的天似乎也朗亮起来。 “你家与我家之间,在建一栋大厦,从昨天开始,我就望不到你留给我的灯光。”我还在介意那栋新修的房子挡住我的视线。 “没关系,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你我分开。” “那个大风铃的钱也断了。” “我会再续上。” “这个给你。”我从兜里掏出那张湿淋淋的支票,却发现上面的签名变得很模糊,已经不能用了。 “怎么办。”我握着那张惨不忍睹的支票。 “丢掉。”他把支票揉成一团,扔进垃圾袋中。 “你还是不问我这五十万的事?” “我都知道。” 他握着我的手坐下,“在苏明明那么迅速报警且在录影带里看见你的身影,我就已经猜出事情的始末,也大概知道这事是苏明明的一手策划。当时没告诉你,只因为那只是猜测,并不十分肯定。待我把所怀疑的事一步步确认后,邱成志已经离开了你。” 我望着Steven,眼泪又止不住落下来,有这么一个凡事都信任自己的男人,我又何必对那么虚渺的一个梦耿耿于怀。 “你怎么又哭了?”Steven爱怜的看着我。 “那是因为,天使也会落下幸福的眼泪。”(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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