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

清亮透明的落地玻璃窗，把咖啡店后院的新绿和阳光一览无余地请进了房间里。施耐德在房间尽头靠窗边的一组沙发旁停下，等 程霞脱下了风衣，帮她挂好在靠墙的衣帽钩上，自己也将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挂好后，坐到了程霞的对面。

对中国人的年龄，估计西方人都无从猜起。虽然 施耐德跟 程霞见过面，但没有仔细地打量过她，也猜不出她的确切年龄来，现在看着就坐在自己对面的她，典型东方人的脸型、细眉淡妆，眼神里有妩媚却也透着沉稳，再看那仟细白嫩的手指和均匀苗条的身材，他心里估想，这女孩是过不了三十岁的。今天反正就能看到她的履历书了，他不再去费心思猜想了。

等 施耐德坐稳后， 程霞端详了他一会儿：头发虽有些花白，但人很精神，织着暗花的月白色衬衣烫熨得平平整整，脸上的胡须、鬓角修剪得整整齐齐，五官在脸上的布局均匀和谐，给人以舒坦的感觉，眉宇间还回荡着青春的气息，眼角的鱼尾纹上挂着一丝笑容，让人觉得和蔼可亲，但那德国人特有的老鹰般的眼里却闪着让人难以捉摸的深邃的目光，炯炯有神，显然是个正当年的干将，程霞心里想着：这回碰上了对手了。

接过 服务员递过来菜单， 程霞大致浏览了一下，就要了杯卡珀基诺。

施耐德推荐说：“这里的酸樱桃蛋糕很有名的，尝尝看？”不等程霞回答他就对服务员说，“来两分！”

程霞只好对服务员笑了笑，算是答应了，服务员高兴地说了声谢谢，就转身离开了。

施耐德：“感谢您今天能抽出时间来！”

程霞：“谢谢您的邀请！也谢谢您对我的关心！”

施耐德 ：“那次招待会上，我就很佩服您！”

程霞 ：“ 施耐德先生过奖，我做得还很不够，那还是第一次，很缺乏经验，还想听听您的看法，您一定还有更完善的方式。 ”

施耐德 ：“哪里哪里，跟东方人打交道，还是得靠您这样又懂得西方礼节、并理解东方人心理的人啊！”

程霞点了点头 ：“有道理。”

施耐德开门见山 ：“我今天想跟您谈的，也是同样的道理。”接着， 施耐德花了五、六分钟的时间，简单地介绍了 GEA 集团的现状和近来的打算，也跟程霞说明了 GEA 集团很需要她这样的人。

程霞 沉默了一会儿，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叠信纸，递给了 施耐德，说：“这是我的履历，但说心里话，我很喜欢 延根公司 ，不论是公司的领导还是车间里的工人以及各部门的同事，他们都对我很好，让我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也能感到亲人般的温暖，我舍不得离开他们，尤其是在现在的困难时期，公司订单不足，车间里的工人们能体谅公司领导，公司领导也尽量照顾工人们的利益，很让我感动。”

施耐德接过了程霞递过来履历书，并没有马上翻开来看，而是接着她的话题说 ：“你们公司 让员工们减少工作时间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其实， --- ” 施耐德顿了顿，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您会认为我现在是在挖 延根公司的墙角，但 您现在离开，或许还给他们减轻了负担呢。”

程霞 ：“。。。”

施耐德 ：“而且现在 GEA 集团很需要您这样的人材。 ”

程霞 ：“这也是我犹豫的另一个原因。”

施耐德挑了挑眉毛 ：“为什么？”

程霞 ：“从您的介绍来看， GEA 集团需要的是管理人员，对，是懂技术的管理人员。 ” 程霞看着施耐德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她没让施耐德说出来。“可我没学过管理，对市场经营和开发也是个门外汉，我只是一个搞技术的，这也是我在 延根公司一直没能为他们使上劲儿的一个原因。坦率地说，我的工作经验还太少，估计很难胜任您所介绍的这个工作。 ”

施耐德这才明白这位女士根本不想跳槽，只是看在自己面子上，才允承了这个约会，不然哪有求职的人把自己说的这么无能。施耐德心想：看来她也知道自己在波鸿市工商界的影响力，怕是这次伤了面子，以后就不好交往了。这个丫头，心劲儿还挺深！这样想着，就更让施耐德觉得不能放手了。为了给自己争取点儿时间，来找对答程霞的话，他掏出了老花镜，翻开了程霞的履历书，认真地读了起来 。

程霞安静地坐着，心里却很不平静，担心着刚才被施耐德用车接走的一幕已经被几个同事看到 。这事儿传到 史大德勒和哈曼斯那儿，他们会怎么想？。。。

服务员端来了咖啡和点心，摆满了一桌子，浓香的咖啡味儿夹着酸樱桃蛋糕的香甜扑鼻而来，施耐德放下了程霞的履历书，招呼着程霞吃点心，喝咖啡。

在这种场合，程霞在日本培养出来的习惯就冒了出来，她正要开口说：“頂きます -我领受了”，但马上意识到这不是在日本了，忙改口说了声谢谢，才开始动刀叉和调羹。

施耐德等她吃了几口后才问 ：“怎么样，吃得习惯？”

程霞 ：“的确很好吃！我很喜欢！”

施耐德：“那就好！现在正是樱桃成熟的季节。您在日本时，一定也吃过不少樱桃吧？”

程霞 ：“日本是樱花之国，开樱花的树，不一定接樱桃，这樱桃树好象是有雄雌之分，据说是要交叉着种植才能结樱桃。” 程霞回想着，在日本，她还真没吃过几次樱桃呢，但她没正面回答施耐德的问题，只是随口说了几句不管紧要的话。

施耐德：“哦，没想到程博士对樱桃树也有研究啊！”施耐德感到有机可趁了。

程霞 ：“在日本生活了这么多年，多少会受点儿感染的。”

“正是！”施耐德来劲儿了：“从您的履历来看，您在管理层也干了一些时间了，耳濡目染也能让您对管理工作有所了解了吧？况且，管理这活儿，是一种艺术工作，靠灵感，靠机会，当然也要有手腕；而技术工作则是实实在在的，要硬碰硬的，来不得半点掺假。我看，您现在这两方面都具有优人之处啊。”

程霞没想到自己随便的一句话就能让施耐德利用上，而且听他这样说，很明显这 GEA 集团是要定自己了。一时间，她没了话语。沉静了一会儿后，程霞咬了咬嘴唇，淡淡地说了句 ：“谢谢您的夸奖！”

施耐德没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 ， 到底是 “ no, thank you ” 还是 “ yes, thanks ”， 不管怎样 ， 他还是说 ：“ 希望您能允许我把您的履历带回去给 我们 集团的其他人看 -- ，这样的集团公司，还不是我一个人说了能算数的 。”

得到了 程霞的点头允许后，施耐德觉得事情是十有九稳的了，他还是接着说：“您不用马上给我答复 ，我能理解，您也需要 好好考虑权衡一下才能作决定。”他停顿了一下，没看到程霞有什么反应，想了想后，觉得还是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算了：“如果您愿意接受我们的邀请，我们重新约个时间谈具体的事宜。如果您决定继续留在延根公司，我也会将您的资料全部退还给您的。 ”

在 施耐德送程霞回住处的路上，看天色还早， --- 尽管时间已经近七点，由于高纬度，这里到了晚上十点钟，天还是亮着的， --- 施耐德试探地问程霞，是否知道集团公司的所在地，见程霞摇了摇头后，他又问要不要开车路过一下，只看看外观？因为已经过了下班时间，那个水晶宫里也不会有多少人了。程霞似乎没怎么犹豫就说了声：“好的”。

车驶到一个路口处，在等红灯变绿。 施耐德发觉自己排错了车道，好在车不多，他放下车窗，跟驾驶着他要去的那个车道上的车的驾驶者打了个招呼，做了个“抱歉 - 我要加个三儿”的表情，那车就让他开到自己的前面去了。“插”完了队后，施耐德扬起了右手，向那车里的人表示了谢意。交通信号的绿灯亮了后，施耐德踏着油门，一边驾车一边跟程霞说：“你看，这就叫管理 – manage- ，也没什么难的吧？”

程霞不禁由衷地对施耐德生起了一种崇敬和佩服。

过眼烟云-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