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洁既然憋足了一口气去作冲刺,自然地就聚精会神起来,一心一意修读英文电脑,心中更无别念。她的英文底子本来就极好,天赋又高。耳濡目染一段时间,便说得十分流利起来,竟然比佑根好得多了。读书方面,电脑编程不过是些逻辑和编符的东西,逻辑方面既有天性严谨的佑根辅导,编程符号又是殊途同归,聪颖如她是容易触类旁通的,所以读了一两门之后,便也觉得容易起来。第二年风和日丽的春日到来时,她果真去申请了一份白天的工作,虽然只是在Co-op帮客人送东西上车,也能拿到最低工资,更好的是能有洗牙眼镜等医疗福利。她的一口黄牙本是心中的最痛,这时就趁机去做了箍牙漂白,只需自付了一半不到的钱,还用不了她两个月的工资。一年多后,换到了一口齐刷刷晶莹洁白的美齿。并且一击即中,第一次面试就拿到了一间大公司的offer.虽然只是做低级程序员,工资却比佑根那微薄的助学金高出一倍多。她从梦中也要笑醒过来,从此脱胎换骨。
佑根看着身边本来如含羞草一样的人,突然变成花朵一样盛开了,反而愈加惶惑。因为那样的变化固然是美丽的,他却深知与他无甚关联。并非因他而起,更非倚他之力,而他却在那灿烂之下愈发相形失色了。他想自己对妻子的助力,是一般朋友也能做得到的。他却没有办法给得更多。性事方面,何洁是从不让他亲吻她的嘴唇的,并且拘谨矜持得很,渐渐地他也觉得自己粗鲁无趣。妻子似乎已经进步了很多,他却还是原地塌步。他们是早就搬出了那个霉暗的地下室,住进了有房有厅阳光灿烂的公寓,但这公寓跟周围的花园洋房比起来,却还是真真正正的陋室。车还是那部老掉了牙的车,跟他的人一样的寒酸。他想既然连何洁都不在意的,又还有谁会在意呢?那么就无所谓了。他平日就一头栽进实验室里,指望着早早结束了学业。有时又疑惑着内心深处其实是不是真的希望早点结束呢?毕业了又能怎么样?工作在哪里?他的一口烂英文,在大学谋教职是没有指望的。用博士学位去小公司谋职又over qualified,反倒不利。最不幸的是他的这个专业是根本就不吃香,一年到头也看不到几个招聘广告。那么一旦离开了大学,他岂不是更加无所依托?那样的恐惧是他自己也不愿去深想的。
转眼又将是圣诞节。这时何洁在新公司已经工作了好几个月,逐渐得心应手,再无压力。人也更鲜活了起来,从国内带来的漂亮衣裙和高跟皮鞋,本来一直被压在箱底的,现在终于有机会重见天日。同事中女的本来就少,这淡红轻绿袅袅婷婷的身影一出现,无异于万绿丛中一点红了。再配了清脆的娇音和深深的酒窝,就成了很多男人心中赏心悦目的一道风景。其实她也并不是故意隐瞒自己已经有丈夫的事实,只是她从来就没戴结婚戒指,也没有谈论私事的理由,所以很多人都以为她还未婚。渐渐地就有些钦慕的目光射过来,而她在这些异样目光中越发地娇艳了。
这天傍晚佑根像往常一样开车到何洁的办公楼前等她下班。那办公楼位于市中心,是一座足有30层的蓝色玻璃大楼,看上去巍峨雄伟,气势逼人。楼下停车很麻烦,四周都是单行道,车停超过三分钟就会被警卫警告,所以佑根一般都是慢慢地开着车兜圈子,看到人出大门后才拐进暂停车位去。这天何洁提前几分钟下班,跟几个同事走出电梯的时候,透过玻璃们看到佑根的破车远远地驶过来,她便故意放慢了脚步,让其他人先走。佑根没看见人,只好又多兜了一圈。这才看到何洁一个人静静地等在大门外。
何洁上了车,口中喷出一团白气,说:“其实你以后不用来接我,我搭公共汽车回家就好。”
“冬天等车太冷了,而且你一个人搭车回家也不太安全。我顺路接你没事。”
“你这破车也该换了,要不我自己供辆车吧,反正我也考了车牌了。”
“我这车还可以开呀。”佑根停了停说:“你要想买车,不如我们再存几个月,买辆二手车更合算。你没听别人说吗,新车一开出来就马上亏几千块了。”
“那杨柳英怎么说,租车最合算?她说每个月只供个两三百块,过两年就换一辆,年年都有新车开,又不用烦修车,新车还省油。”
“杨柳英嫁了个老外,难道脑子也进水了?年年开新车,那车能算她的吗?是租的,那样就一辈子也没有自己的车了。”
“你算得这么精,那你一辈子开这破车好了。”何洁不知道怎么也火了,顶了一句。佑根倒是没想到她说话这么冲,一时被噎住了。
何洁还是气鼓鼓的样子,冷笑着说:“人家杨柳英嫁老外跟脑子进没进水有什么关系?嫁老外又有什么不好?难道我们中国女人就非得嫁中国男人?嫁你这样的才叫好?”
丘佑根的气涌了上来,也顾不了许多,“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也不必扯到中国那么大。我知道你嫁我是委屈了你,你要眼红别人嫁老外嫁得好还许你改嫁去呢!”
何洁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他,看到他黑黄的瘦脸上胡子东一根西一根的,看起来又脏又残的样子,满腔的怒气变成了厌烦,只淡淡地说:“是你说的!你可别后悔!”
佑根两手紧紧抓着方向盘,一声不吭。心中已自悔了。两人一路无语。回到家中,佑根像往常一样进厨房去做饭,何洁却一头栽入床褥中,心里堵得慌。今天公司发出了圣诞晚会的通知,晚会在两个星期后举行,要求穿”semi-formal to formal”的服装, 还要大家给出所携宾客的名字。她还没有回复。一是压根儿不知道那个dressing code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要像电影里的那样穿晚礼服?要是那样她还真没有。没穿过的旗袍和长裙倒是有好几件,可是不知道穿到隆重的晚会上会不会不伦不类?她知道问佑根是没有用的,他那个没出息的土包子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二是她暂时也不想跟他说这事。且不说他会不会自卑到不敢去,就算他想去,他那个样子。。。何洁根本不愿深想。她本来想回家后慢慢打电话跟杨柳英求教的,毕竟人家生活在主流社会,见多识广。谁知刚才丘佑根居然那么藐视自己在这异国他乡里唯一的朋友,不由得她心里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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