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何洁是天津人，生得眉目清秀，体态 袅 娜，笑起来嘴角有深深的小酒窝。只可惜牙齿是四环素牙，而且有些参差不齐，所以她很少开口大笑，常常只是抿着双唇，嘴角弯起来，掬出两个酒窝，看起来便添了些娴静的韵味。其实人却是粗枝大叶的。她父母都是中学教师，虽然自己不过是搪塞敷衍过日子的人物，且家境清贫，却对这个独女深有寄望。读书是一丝也不能松懈的，心性情操倒不太在意了。而何洁在上大学之前，书也不可以乱读，只读教科书，参考资料和对高考有帮助的书籍。何洁小时候喜欢过文学，又幻想过做服装设计师，都被父母一一否决了。学中文最后大多做中学教师，岂不是重韬覆辙？那是万难容忍的。做服装设计师容易高不成低不就，成名则罢，不成就变成了裁缝，更不入流了。千思百虑的结果，是学英文最好。做翻译不错，到大公司做事也行，到高等院校做英文教师也好。收入不俗，名声好听，又符合女孩子的身份。更有一层没明白说出来的意思，是更容易碰到好的对象。所以何洁就专攻英语，读了个名牌大学英文专业。

何洁读大学之后，便如同脱了缰的野马般，着实欢腾了一番。她本来就甚有语言天赋，学英语是驾重就轻，游刃有余，所以主要精力就放到兴趣爱好上了。唱歌，跳舞，学吉他，游园诗会，英语角，无所不至。当时一般人的心理是外语学院的女孩比较漂亮，有见识和有意趣，所以趋之若骛者众多。直到同学们都成双成对之后，何洁却还是没有一定的男朋友。她在父母的熏陶下，早就学会了权衡利弊的心思手段。所以围在她身边的男孩子虽然不少，在心中过滤过了之后，合格的并不多。学文的，容易肤浅神经质没有大出息，学理的，迂腐沉闷没有情趣。学医的，麻木不仁死气沉沉。。。挑挑拣拣均不合意，却无意中得了个幽娴淑女的名号，只好更加矜持下去，直到毕业时还是形只影单的。

何洁毕业后分到工业大学做英语教师，虽然比父母高了一筹，总觉得不是十分光彩称心。她的同学中有出了国的，有做了高官随从的，有进了外资公司领高薪的，比起来自己就像是矮了一截，再加上有了父母那样的楷模，她早就看透了教书的无趣。“桃李满天下”之中，那一枝枯萎老树干的寒微是她所不耐烦去承当的。更何况高墙大院的大学校园之中，教研室之内，老头子和萎缩男居多，意气风发的青年并不多见。心中便常常自怜鲜花开在牛屎堆了。某个春日迟迟微风细雨的傍晚，便不自觉地倚靠在宿舍旁的栏杆上，眉目之间闲愁淡起，很有点“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的情态。不曾想这黯然神伤的古雅美态被一个路过的年轻教师丘佑根看到，深为心动，从此对她穷追不舍，百般殷勤。这丘有根比何洁高几届，是本校电子工程专业毕业不久的研究生，因为成绩优秀，得以留校任教，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了。他的外貌却是平常得很，身材不高，面目也不够清朗，言辞也不见机智。更何况他出身自湖南乡下的农村，家境贫寒不说，乡土气就像煮沸的水汽一样往外直冒，怎么都掩盖不住。这种差不多可以归类于“面目可憎言语无味”的人物本是不能入何洁的眼梢的。不料丘佑根很有一股不折不饶的坚韧劲，这种坚韧劲帮他敲开了大学的门坎，从此安身立命。直至见了高不可攀的何美人之后，他又立志再靠这股坚韧劲头去敲开美国的大门，坚信终有一日能抱着美人一起闯荡美利坚。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年之后，当丘佑根拿到到美国大学读博士的签证的时候，他的土气在何家人看来已经变成了忠实憨厚，他的不善言辞变成深沉有内涵了，成了何洁拿得出手的正印男友，在上飞机飞往美国的前夕，两人更草草地结了婚。丘佑根走了之后，何洁发现自己怀上了， 大为烦恼，连丈夫都没有来得及通知就自己去医院做了流产手术。

丘佑根的留学生涯比想像中的坎坷。他那拼着韧劲啃下来的英文跟他千辛万苦娶回来的美人一样，看着是好，却不怎么用得上。刚来那一年在外国人面前跟聋哑人差不离。助学金第二年就没有了，他寻思读博士是遥遥无期的了，就转去读研，靠着打黑工苦苦支持了一年多，拿下证书后却发现工作难找，只得匆忙地申请了加拿大一个二流的大学读机械博士。这才着手申请何洁的陪读事宜。那边何洁早已等得心焦，还好有着总有一天能出国的念头支撑着，才不至于枯萎，只是等到各样手续办好，已经又过了一年多。彼此分开了四年才又重聚时，何洁看到的丘佑根不光老了好多，本来还算精神的人现在简直是满面晦气，无精打采。她就知道一般不太走运的人都那样，不久又听说从美国避走加拿大的留学生有个别号叫“loser”，心中就更憋闷了。而她自己虽是眉目清秀依旧，眼神已是鲜有淡忧闲愁，而多是急切尖刻的表情了。丘佑根却没有留意到这么多。他忙于将娴雅的妻子介绍给所有认识的人。在各种真真假假的恭维中体验着满足快乐，心中一而再觉得娶到何洁是自己一生最大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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