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中风瘫痪那年，我十二正上初中。

奶奶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但她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一是因为父亲排行老小，按习惯，老人一般和小儿子一起生活，二是奶奶离不开她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屋，因为父亲的两个哥哥，一个是工人，一个是教师，如果要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一起住，奶奶就得离开她熟悉的祖屋，甚至熟悉的村庄。

奶奶瘫痪了，不得不整天卧病在床。逢上好天气，父亲会背她到外面，不过也只能是坐斜躺在椅子上晒晒太阳而已，多数时间，她只能躺在床上。可躺在床上有一个问题，就是得有人帮她翻身，因为如果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但感觉不舒服疼痛难忍，而且会生坐疮，父亲和母亲在家的时候通常是他们帮奶奶翻身，如果他们不在，我也会帮帮奶奶。我最大的遗憾就发生在帮奶奶翻身的时候。

当时，父亲正因为分家的事和他的两个哥哥脑得不愉快。其实现在看起来挺可笑的，那点破房子最多也就值千把快钱，我始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争来争去的，尤其是父亲的两个哥哥，按道理也在外面工作了那么多年，而且有自己的房子又不会回来住在农村，为什么坚持非要那点黑呼呼的破瓦房。不明白归不明白，可我当时确实也受到了这件事的影响。因为我虽然已经十二了，还和父母亲住一个房间。晚上他们谈论这些事的时候，我也都听到了，因此常常对父亲的两个哥哥义愤填膺。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晚上父亲提到了奶奶想念她的几个孙子，也就是大伯二伯的几个孩子，说他们都不来看奶奶，奶奶还这么惦记他们，看来奶奶还是喜欢他们。我一听有道理，奶奶就是喜欢他们不喜欢我，难怪奶奶每次去他们家都买好多东西，而且给他们做衣服做鞋子。

第二天，父亲母亲有事出去了，奶奶要翻身，就叫我。我心里气鼓鼓的，半天没答应，你喜欢他们就叫他们来给你翻身呀。奶奶接着叫我，声音里满是焦急和痛楚，我答应了一声慢吞吞地过去了。心里充满了偏见，帮奶奶翻身的时候我不再象往常那样轻手轻脚，而是有点故意地毛手毛脚。“哎哟”，奶奶吃惊地看着我。而我不为所动，出了门，虽然心里有点不忍，但在一个十二岁孩子的心里，偏见却占了上风。

奶奶去世已经二十多年了，可她那一瞬间的表情，吃惊，痛苦又难以相信的样子从那一天起就刻在了我的心里，而且随着岁月的流失反而越来越深刻。在国内的时候，每年的清明或者元宵节，我都会烧一些纸钱或者冬衣什么的，来祭奠她老人家，同时也表达自己的忏悔。我常想，如果当时没有听见父母亲的那点对话该多好阿。对一个孩子来说，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极易受到大人尤其是父母的影响。在他们还没有形成自己的标准之前，父母，最好不要在他们面前谈论是是而非的事，尤其是论断别人（我无意批评我的父母，他们通常都是在我睡着后才议论一些事情）。这也是我现在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去严格遵守的。

愿奶奶原谅我。

By睿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