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次留职停薪 (1)身无分文的经历和与传教老太太的过招
文章来源: 混迹花草中的灰蘑菇2023-04-28 02:24:02

早些时候读水沫人参花还有其他几位名博写职场经历和故事,拨动了心弦,就一直想记录一下我职场中的三次留职停薪,只是不得时间和心境,也觉得我自己的经历太微不足道。最近再读到博主思韵如蓝的佳作‘我把自己"熬"成了老华侨’,深有感触。想想咱是新移民的那时候和成为了‘老华侨’的现如今,世界已经全然不同,而我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已经改变,历史感就油然而生。我想,在姹紫嫣红的大千世界,在转瞬即逝的历史洪流中, 凡人如我,如尘埃、如小草、如灰蘑菇,自然是微不足道的。即使是自己走过的路,在当时,也是懵懵懂懂、跌跌撞撞,似乎是随波逐流的漂过来。唯有回过头来看,一个个脚印,或深或浅,或直或歪,就成就了今天的自己、影响了身边的人。如此看来,咱这凡人所经历的,岂不也是那大千世界中的一点灰、历史洪流中的一丝涟漪?于是我开始断断续续的写。

我曾经三次留职停薪,第一次是二十多年前的‘随军’- 陪先生去英国读书。他公派去读MBA,在一所当时MBA享有盛誉、校园在小镇自成小社会的大学。第一次拖家带口的在海外生活,回想起来,做陪读太太的那段日子是算得上惬意的。英国的大学都是公立,我后来知道在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之前,大学经费充足,竞争不激烈,教授们享受着真正的象牙塔生活。先生的MBA班,150多人,学校每天上午和下午两次茶歇,给大家提供交流机会。不仅茶、咖啡和点心都对学生和陪读家属免费开放,还有专门的服务人员给递茶水。在使用学校资源方面,我这被称为家属(partner)的,也享受和学生一样的待遇,免费用电脑和打印机,还可以随意去听他们的课。后来为重温旧梦,疫情前我特意找了个机会去那个大学出差访问。旧地重游:那呈月牙形状的一圈住房,中间是草地和小孩游乐场,稍远处是球场。随意漫步在月牙小路上,隐约间,似乎看见那些意气风发的身影,那些欢歌笑语也仿佛还在幽静的校园上空回旋。而事实上,一切都已经改变。不仅仅物是人非,免费的茶点和当年那份称得上奢侈的交流氛围也已成为历史。大家笑谈那是黄金时代,现在就剩一个要自己付费的咖啡机。

意大利身无分文的体验

我们当时并无意长居海外,想着难得一家子在外待上一段时间,旅游自然很重要。一年的时间,除了英国境内,还游了瑞士、法国和意大利。

我生性闲散,不喜欢受约束。尽管早早当上了妈,那个时候的蘑菇可是比现在任性,一份懵懂中的任性。记得国内工作的时候,曾有一位老领导当大家面说,‘蘑菇啥都好,就是不像某某某一样朴素’。某某某是单位的一位前辈大姐。咱不仅不够朴素,还‘不求上进’。我当时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领导的要追求进步、争取加入党组织的教导:不是我有什么其他政治理想或追求,单单就是不喜欢开会。那个时候,党员是每周都要有一次开会学习的。因为咱这德性,在英国自驾游的时候,我和儿子山儿的经典做派,就是才上高速就琢磨休息区在哪,好下去喝茶。我们因此很少跟同学结伴游:那时候人们都还是习惯‘多快好省’的,谁受得了我们这份悠闲呀。出英国也从不曾跟团游,都是自助游,且一次只去一个国家 – 这也是沾了英国地理位置的光,离欧洲近。

那时候的法国和瑞士之行都没什么印象了,唯独对意大利印象深刻:当然不是因为罗马的古迹和历史。在美丽、安静的英格兰乡村待上一段时间后,人就像青草地上的绵羊,完全失去对狼的防范意识。我们到达罗马,一家三口入住酒店后,就很高兴的上街转转。当时我家那位当家的,把全部家当都揣在他那休闲裤的松松垮垮的裤兜里。走到一个路口,两个女人带一个小孩靠近我们,一个女的拉着当家的手又哭又说又亲- 啥语言咱也听不懂。我和山儿饶有兴味的旁观。我当时倒是稍微有一点警觉,就注意了一下当家的手腕上的表。人家表演完了,走了,表还在,可一摸裤兜,完了,空空如也!

这下可是傻眼了。所有的卡和现金全没了-我是完全的甩手掌柜,身无分文,全在当家的那裤兜里。咋办呢?先回酒店打电话注销信用卡吧。当时的国际长途啊,花了好几十刀。然后去警察局报案,那么多人,自知也是没什么用的。这时候倒是注意到了,在罗马的游客都是把双肩背包反过来抱在胸前的。

接下来,在意大利的几天怎么办呢?酒店和机票是预定了的,又不能提前回去。当时应该是酒店建议的,让我们找旅游中介Thomas Cook,英国的朋友通过他们汇钱,我们可以去当地邮局取。记得当时是假期,在那个手机还不普及的年代,出去玩了是联系不上的。挨个打英国同学的电话,找了一圈才总算找着一个留守的,给我们把钱汇出来,第二天取。那就老老实实在酒店等第二天取钱吧,可不能走远:没钱买车票、门票、也没钱在外面吃饭啊。记得兜里有点钢镚,给山儿买了一个冰淇淋。哈哈哈,很长时间他都说那是最好吃的冰淇淋!

‘勇往直前’开车的尴尬

当时花几百镑买了一辆二手的本田。英国开车可是右舵啊,并且那窄窄的乡间小路实在是考验驾驶技术和胆量。那时有一个中国女生,原本在国内就没什么驾驶经验,弄辆车哆哆嗦嗦上路了,结果第二天当地政府就打电话到学校,说她被人告了:危险驾驶!原来她不仅以龟速行驶,而且还左摇右摆,弄得她后面的车没法超她,被她压着堵了一串,一个司机一怒之下就把她告了。还好那时候中国学生在英国的不多,还属于稀缺的国际友人,她就被警告了一下,只是她也再不敢开了。

我那时候已经有了一两年的驾驶经验,无奈生来就是一个典型的‘女司机’,对开车既不喜欢也没灵气 – 我想‘喜欢’和‘灵气’是相辅相成的。我家教练那时候的高尔夫还没入门,是我的开车教练。知道我的底细,于是买车的首要考虑就是得要自动挡的,否则脚踩离合器左手换档,我还不得真正的手乱脚忙呀。

不管怎样,好歹我能战战兢兢的开出去买个菜什么的。有一天我自己开着去超市,进到停车场,发现那辆年岁已高的车突然不能倒车了。这可傻眼了,那时候没手机,我也不懂救援或保险什么的,然后自己也推不动啊。好歹先停进去吧,我想。我就慢慢往前开着,找着一个空档一头扎进去先停下。那是头对头的两行车,我的车对面停了车,不能倒车我是出不去的。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反正我先去买菜吧。幸运的是,我买完菜出来,对面的那辆车走了。我赶紧上车,往前开着从对面的停车位钻出来,哈哈,一路向前、向前,顺利开回去了!

与一位传教的老太太过招

那时候呀,除了一起过去的几个公派的MBA,还有几个读完博留校做研究的中国人,他们的太太也都是中国人。这些太太们除了带孩子、照顾家庭,也在大学后勤部门做小时工。在那个城外的大学镇上,我们就是他们社区的临时居民。当时公派留学的奖学金相对还挺富裕的,能租一个校园内三个卧室的townhouse,剩下的足够我们三口之家的生活费。再加上那个时候国内的收入开始增长,所以我们在经济上比这些早期留学生要轻松。而我这个陪读太太的身份是留职停薪的副高职专业人士和在读博士,从世俗的标准来说,我们的条件的确比那些更早出国的中国家庭优越。特别感恩的是,那些留学生和太太们并没有因此嫌弃或疏远我们,反倒是以他们的温厚的善意和热情接纳我们,让我们宾至如归的成为他们社区的一员。我们和那些中国家庭相处愉快,友情延续至今。

有意思的是和一个英国老太太的交往。她是一个‘耶和华见证人’ (Jehovah Witness)成员, 名字简称JS吧。耶和华见证人是一个反正统基督教的宗教组织,具体教义我就不说了,反正他们每个人都有规定的传教任务,倒也没有什么极端行为,但在有些国家和地区是被视为邪教的。JS是一个传统的独居英国老太太,个子不高,微胖,每次出门都要收拾利索:裙子皮鞋和口红,英国老太太的出门标配– 迄今印象最深的还是她的红唇。她每周都来拜访这些中国太太们,带她们学圣经。对她来说是任务,对这些太太们来说是社交和学英语,相得益彰。她们相处也很愉快,每年有固定的到JS的教堂聚会的节目,只是就我所知,也没有哪一位真正加入了她的教会的。

有我这个新面孔出现,JS很高兴,自然要把我加到她的拜访名单上。只是她一开始就感觉到了一点小小的不同,因为我要求她预约到访我家的时间。这应该是一个不言而喻的礼节,可不知道为什么JS有她想来就可以来的想法。也许这是耶和华见证人的习惯,因为后来到了伦敦也常常有见他们没有预约就挨家敲门的。不管什么原因,反正到了我这就只在预定时间接待她。

第二个不同是她给我传教进度上走不动,好几周了还在第一页,因为我问问题啊。现在想起来,天可怜见这老太太,想来她受教育程度有限,应该之前也没什么正式工作,她也只是按照他们的教义照本宣科,哪能招架得住我的发问。平心而论,我并没有存心刁难她的意思,我的确是在探寻信仰之路,只是JS从知识上没法满足我的追求,从信仰上也不能从内心真正打动我而已。我们就如此原地踏步的兜圈圈,终究她那个组织也没能收编了我。后来听说她跟其他太太们说,‘灰蘑菇个性很强’,哈哈,我把这评价当恭维。

很多时候人们会觉得去教堂的都是遭受了挫折的,说起来我们好像日子过得很悠闲满足,我为什么在寻求信仰呢?触发因素应该是一个记忆深处的偶发事件吧。那一年,山儿大概三岁,教练去杭州出差,正好暑假,我们跟着去玩。不记得是一个什么景点,一个山洞中,不少人在挤着看什么。有一个人把山儿推了一把,做爸爸的很生气,就上去跟人理论,结果就吵起来,还动上了手。一介书生,这种场合自然没有优势,好在有他的同事在,我也急着拉架。就有那么一会儿功夫,几秒、十秒、几十秒?我突然意识到,我把小小的山儿忘在了一边!那份恐惧:他看着爸妈吵架该多紧张害怕呀!要是有人趁乱把他抱走了可怎么办呀!

也许正契合了我那时候从懵懂中长大、开始清醒的过程,尽管不曾跟人提起,那份恐惧就深植心中。我记得在巴黎的时候,有一个教堂里有那种供人忏悔的地方。我曾经进去隔纱问过里面的神父,内心深处的恐惧怎么办。不记得人家怎么回答的,估计咱那时候的英语水平也和法国神父的一样高,双方就鸡同鸭讲了吧。这是我对第一次巴黎行的唯一印象。

那时候当地的基督教会也派人到校园组织查经聚会。至今记得的是那一个晚上,讲员讲完后(我完全不记得他讲的什么了),我问了一个问题:‘您讲得很好啊,像画了一幅风景优美的画。我承认画上的风景很美,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那只是一幅画,而我是画外人。’ 清楚的记得当时那个房间的墙上挂了一副美丽的风景画。不记得那个讲员怎么回答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回答没有打动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我其实问了一个信仰中的关键问题。很多人说自己是基督徒或其他什么徒的时候,可能只是加入了一个属于人的宗教组织,那个宗教就是一幅用来望梅止渴的画,而自己只是画外人。从这点上来说,那谁谁谁说‘宗教是麻痹人的精神鸦片’是没错的。

那不是我想要的。我寻求能够真正进入我的内心、融入我生命的信仰。那天晚上那个讲员显然不明白我在问什么。我至今记得很清楚,我从那个社区活动室出来,走在回家的月牙小路上,校园里很安静,满天繁星,我仰望深邃的天空,一声叹息:‘神啦,你在哪里?’ 很奇妙的问题。有被听到吗?有回应吗?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