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资料
LinMu (热门博主)
  • 博客访问:
归档
正文

答案,21和22创作奖获奖作品

(2013-04-06 14:44:07) 下一个

2021年获奖作品

6/7票、诗十首 /三泉

我已习惯了悲伤

春天在冬天的旧址上,大兴土木。

类似女人们,在同一具身体上

制造不同的化学反应。

我常常想:美是有罪的

它为什么那么短暂?

我已习惯了悲伤:

万物都在重复,只有死亡不会。

 

藏匿的老虎

枕头上的猛兽,从来不下山。

一片金黄压倒的山林,

要到秋天才能复原。

我能想到的宁静是这样的:

坐上一列火车,穿过黑暗的山洞。

 

诗人

他在事物的表面上涂漆,

完全忽略了

衰老才是万物的本质。

西山是一个不错的比喻

“它永远夹在我和落日之间”

有人说:硬不起来是悲哀的

他的悲哀是不觉得硬不起来是悲哀的,

找不到一个硬不起来的形容词,

才是悲哀的。

 

孟姜女河

被拉直的孟姜女河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不语。

 

冯老二举起羊鞭,将羊群赶出了历史

少了芦苇,毛毛根,马齿菜的河堤

像少了父母和炊烟的村庄……

 

在孟姜女河东岸,边段庄一侧

我已找不到通往河边的小路

这路上有多少泥泞,就有多少幸福的秘密。

 

后来人,再也不会对着一条河忧伤了

一条没有关节的河,再也不会疼痛。

 

鸟巢

……并没有鸟住进来。

 

对于一只鸟来说

行道树上,人工搭建的金属鸟巢

只是个形象的比喻。

 

像一个死去的人,也有一个名字

你呼叫,却无人应答。

 

但你不能说,形式是没有意义的

那些闲置的空中楼阁

让我在这个下午,不停地仰望……

 

万物生

三月的桃花开了

再过几天,樱花也要开。

上个春天没想明白的

这个春天,要再想一遍。

腊梅已卸掉身上的黄金

万物有从容之美。

你看,毛毛虫正模仿一片树叶

枯萎的草尖上也有露水

它被我踩下去,又仰起头

像一个老年人,捋一捋花白的胡须。

 

登山记

时间有自己的台阶。

 

我们结伴而行

山顶,是我向时间发出的邀请函。

 

“你快,还是赶不上早行的人

你慢,照旧拖不住落日的脚步”

 

在龙架山,我用一小时交换山的高度

又用三十分钟,把它归还。

 

大海记

我想用一座钟来模仿时间;用一艘船,来模仿大海。

 

此刻,我感觉不到时针和分针的跳动,只有秒针在不断撞击

夜幕下的海

 

……空荡,寂静。但颠簸的船

透漏了海的秘密:每一滴水,都在咬紧牙关。

 

大海的尽头是什么?

在大连到青岛的旅途中,我想到一本书:《悲剧的诞生》

 

时间是万物的神。像风暴始于海的中央

我的每一次旅行都始于神的召唤。

 

点上一根烟,我就要经过村庄

这个村庄,也正在升起一缕炊烟。

 

一根烟的功夫,村庄被汽车抛下

我想:在一缕烟的地方,我呆了不到一根烟的时间。

 

一根烟熄灭的时候,一缕烟是不是还在飘荡?

我这样想的时候,已是很多年后了

 

我仍然记得这个无名的村庄

因两种毫无关系的烟,竟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亲近。

 

她们代表全部的孤独和一部分的我

我一直在过剩下的时光

剩下的黄昏,剩下的照耀,剩下的晚餐

人也是剩下的

父亲走后,母亲是剩下的。

 

霍金说:如果没有外力,事物总是向更无序发展。

 

我常想:这个外力是上帝吗?

这样的追问,耗尽了剩下的悲伤。

 

当我走后,剩下整个世界,剩下大海和星空

也剩下孟姜女河,剩下两个女儿

她们代表全部的孤独和一部分的我。

 

4票、诗五首 /沙漠

暗时光

……无可奈何时,就幻想分身术

或点豆成兵,旌旗遍地

制定纲领如咒语

在几分钟的时长里,崭新的时光,清新迷人

 

这多么虚妄。

一个人以此得以平衡。只有这样,他才能吐出

能把气球撑破的那一口气

 

活着

乞讨到这里的人

一口“青田满大水”

大地就长出了悲伤。每年夏季

那些老年人、中年人

在水患中扯出一条草绳

一头系在门栓上,一头把自己

抛向土色的远方。那时

我以为,这就是世界的全部苦难了

他们诉说着——

就像试着给老旧的危墙

抹上一把泥那样。

而我们又那么贫瘠。

有些活着

只是为了把苦难,卷纸一样摊开

 

春风吟

江没醒,鱼已经按捺不住了

它们叩击着冰面,打开春天的大门

岸上梅花,一颤一颤的

是春风吗?

它从冰封中越狱。它还虚弱

手脚还是凉凉的

在翘首的草尖,在惺忪的泥土

在石头上,在篱笆内外

它一路招兵买马

它们正在壮大

它们就要砸开,冬天所有的镣铐了

 

清明

山上,墓纸如花

盛开与凋零,都是命运的随机

擦亮天空的启明星,在履行神职

给陨落者,另一种荣誉

硝烟蓬勃的年月,花朵与星星

消失在群山。新生总会伴随毁灭

这伟大的理由,如同腐木上

长出新鲜的蘑菇

疼痛的泥土,是一位灵者

不断拱出新的词语,填充进一个人的一生

其它全是枝蔓。被歌颂和被审判的世界

在不断磨砺中,因透明而呈现虚空

而虚空就是一颗自我修炼的珍珠

 

底层设计

时间展开梯度。目光向

绝处移动,楔入光和涌动的源头

向下,大地的穷途与生机

绿色的火在淬炼石头

阵痛到闪电的途中,需要一次风暴

按秩序分布的历史

眼睛接受到的,被脑细胞加工

一些苗头,不会和盘托出

半成品被敲碎,回到幽暗的隧道

在意念中厮杀,始终邪不压正

新陈代谢不同于丛林法则

墓碑立起,经历初生

黄昏托举的双彩虹,时间目睹的虚实

皆有线索指引。向下聚焦

草木绵延,藏起无声的浪涛

 

(加5首)

星空下
在祖屋的天井,接受神话
接受老人的指引
星星那么小,那么亮
像萤火虫停在干净的天空
后来,祖屋的老人们相继离去
后来,天井也消失在白驹的飞蹄之下
后来,世事繁华
我抬头仰望,却找不到一个意象
配得上那么简单清澈的描述


终于让自己松弛下来
甩掉了形而上的尾巴

一个把身上硌人的东西
磨掉的人,是不值得被跟踪的

就这样甘于被磨锉——越圆,越安全
那些锉刀,如同发光的定理

像神说:要有光
制造锉刀的人,说:要有锉刀

每一天我在哼着小曲,安度余生
每一天我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有罪的人

发声学
虽说本性难移
也得认清:
白天黑夜,土地与天空,逆风与顺风

并且,练习技巧,藏声于众声
大地一片雪白。我一身

圆润。

做一只鸟,只随同百鸟朝凤
任何时候,都不可辨认出自己的声音

阶层
你与落叶,没有界限
你投过来的目光,充满卑微
我没有躲开
我用更卑微的目光
迎向你
我知道,那是一枚落叶,渴望抱紧另一枚落叶
现在,你、我、落叶,组成的暗
和身边的黑暗,形成了对比

我不会比一颗土豆强
一颗土豆,无法辨认温室和春天
它受命于温度。它唱赞歌
唱它获赐的希望:过完完整的一生

我不会比一颗土豆强
常常因为窘迫中,看见悬在空中的一粒糖
就露出春天的喜色

土豆体内有武器;我体内窜着感激之词

 

3票、诗五首 /南国杜鹃

想英雄

每次路过耙齿凌,我都会向里拐一拐

这里我指的是思想

就像那条向里拐动的河流

因而耙齿凌的月色就更亮丽了一点

夜色也不那么凉了

草虫的鸣叫就更加委婉动人

那里的纪念碑需要有人想一想

纪念碑上的文字需要有人想一想

想多一点

村庄的鬼火就少了,神灵就多了

想多一点

体内的少年血就多一点

那些模糊的文字就真实一点

允许一个人在春风得意时想,在穷途末路时想

想得像花痴一般,像狗熊一般

想英雄时,顺便也想一下时势

想着想着就过了南凌河

 

吴家湾的路像一群野孩子

吴家湾的路就像一群野孩子

歪歪扭扭的没有个正形

有时扑通一声就掉到没有名字的小河里

成了一条水路了

这也是让鱼儿迷惑不解的事情

如果迷路了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不要去向路边的人问路

说不定他们也是迷路的人

也不要去向村里的老农问路

他们的方言只会增加你迷路的程度

让你迷路

就是为了让你在村里多呆上一会儿

他们还喜欢鸟类虫类,知道种什么树木

会让天空因而变得更加曲折起来

他们有的是办法

让春天也迷失在吴家湾的花海里

 

湖风吹动

湖风从湖西吹过来

像吹麦浪那样吹动着湖面

湖水泛起了波纹,波纹搅动着阳光

波浪到达了湖心岛

把湖西的夏色也送了过来

湖风上岸了

继续吹动岸上的石头

石头也泛起了波浪

湖风吹动着岸上的草木,每一片叶子都在翻飞

湖风最后吹拂着岸上的旗帜和早起的行人

先是吹乱了他们的表情

接着再吹就吹乱了他们的内心

 

易燃

秋一天比一天深了

林子一天比一天变得干燥起来

木牌上写着,要小心烟火

那些从树顶透下来的阳光

它在云朵里顿了顿

在残存的树叶上顿了顿

有些光线从毛毛虫给树叶开的天窗中迸发出来

特别的刺眼

比火苗还要刺眼

我开始担心起林子里那些易燃的事物

比如满地失去河流的落叶

枯枝

还有三两个燃点很低的行人

 

白鹭知道

草木的深浅,白鹭知道

秋虫熟了几分,白鹭知道

虫鸣有几行几列,这一点白鹭也知道

清晨的割草机是它们请来的

原野的弧度是它们用翅膀画出来的

它们不仅知道白云白雪是亲戚

透过水面还知道自己的前世

有人光着脚久久地坐在岸边

皲裂脚底即将长出根须,白鹭就这样远远地看着

这一点它们也知道

 

3票、诗五首 /闫殿才

十月桐花开

能在十月开花的,都不一般

都有向苍天叫板的勇气

 

那么多的凋零,已经让人间千疮百孔

那么多的生命,已然准备蛰伏

此时在萧瑟的风中,捡到一抹红,捡回一些

春天的尊严——

那些没有辜负的等待。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一树桐花,远离闹市和春天

开在人迹罕至的山坳,开在

冰霜到来的路上

用一串风铃一样的红

为荒草、孤石、落木、枯水

诠释一段生命的永恒

 

像在楚布寺,手执念珠的住持

端一碗藏面,缓缓讲述,青稞的故事

执一本经书,默默超度,纷繁的人间

 

风带来寒露的消息

风从山后,带来寒露的消息

而这,恰是那些焦虑的叶子,和

尚未成熟的籽实

需要印证的

这跟南归的大雁,急于把一些离愁和说辞

倾诉给那个叫故乡的地方,是一致的

而我的乡亲,此时正把秋日的喜悦

锁于眉间

他们把一年来的光阴、汗水和心血

浓缩成,一粒米的收成

哪怕之前有过暴雨撕裂

哪怕现在,依然要从泥浆和齐腰深的洪水中

抠出残存的希望和种子

即便随之而来的,是冰天雪地

他们依然坚信,上苍最不会辜负的

便是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

 

一些虚无

正是秋天。正是

吹来吹去的风,点明主题的季节

后山的那片柿子树,由花开

到结着青绿色硬涩的果实

——这些连鸟雀都不喜欢的果实

却在烈日和暴雨地摧折下

隆起多肉的果壁和黑褐色的种子

而风,恍如祖母手里的蒲扇

一扇一扇,将这些青涩

吹成金黄。吹成,甜糯香飘的绵软

此时的后山,埋着祖辈们肉体的土丘

安静而祥和。那些立于坟头的草

在秋风中站起又趴下,趴下又站起

最后终于静静地,伏于坟头

同这些坠落的柿子一起

把一生的成熟,植入黄土

正如沉睡的祖辈们,这世间

仿佛来过,仿佛

没来过

 

回归

女人们摇着蒲扇,裸着上身,坐在

同样裸着枝干的老榆树下

乳房如风干的葡萄,低垂到

偶尔蜷起的膝盖上

眉间,是风霜雕刻后的

慈祥、宁静、安然

早已收隐了,往日的羞涩

身边,嬉闹着光屁股的孩童,三两家禽,和

悠然而过同样低垂干瘪乳房的老牛

 

夏日车过高原,我看到这老少怡人的美景

看到剥离了生活沧桑和无奈后的

回归

而千百年,来自大漠的风,依然干裂枯燥地吹着

黄土高原,依然坚强地耸立着

蜿蜒的河,还是那样,寂静地奔流着

 

筛子

树冠是一枚,巨大的筛子

漏下

清风明月,阳光雨露,和一些蝉声鸟鸣

——这么多人间温暖的东西

也筛漏一些,光阴和孤独

 

这天早晨,也就是处暑的早晨

我看到,它漏下的,是自己的叶子

——这些滤过人间美好和杂尘的

奇妙精灵

我知道,这枚巨大的筛子,已经疲惫

它将在某一个霜晨,打开所有的筛孔

只留下枯瘦的枝桠和茫然失措的流云

彼时,那枚漏不掉的鹊巢

会替它稍稍支撑一下,裸露的

摇摇欲坠的天空

 

以上是获奖作品

 

#

洞悉
我曾用一根枯木
在一堵土坯墙上掘出一个小坑
受到启发的枯木深入钻研
终于洞悉了墙内的一些人事
后来我从内向外窥视
我没有看到那根枯木的去向
多少年之后那堵土坯墙坍塌风化
一切大白于天下
我幻想那个孔洞还悬浮在空中
洞内洞外不一样的场景
我不觉得那是一股小旋风
负压吞没了枯叶与尘埃

草图
也就是说
它还是个不确定的概念
仅仅是有那么一丁点意思了
比如线条
初步具有了思维的某种走势
格局也表现出
趋于完善的意向
什么样的地位与将来的运转
也有了大致的着落
接下来仅凭空想
就真的出现一块有板有眼的铁
还要看用笔的走势
能为线条避免多少曲折
必要的弯路
能走多么通透多么圆满

一堆雪
只是一个雪堆
还差一颗头才能变成一个雪人
就因为还差一颗头
大家就往它身上泼脏水
虚妄啊
为什么不能把一个雪堆
看作是一颗头颅本身
每一滴水泼上来都是一个黑窟窿
它眼巴巴瞅着泼脏水的人
黑黑的窟窿眼
越陷越深

秘密花园
傍晚我孤身一人去了那里
身后突然刮来一股小风
它在暗中
轻轻拽了一下我的衣襟
就若无其事地停在光线昏沉的转弯处
等我走到它身边时
灌木丛环顾左右
小心翼翼向我微微颔首
好像与我接上头的样子
一阵低语后
头也不回的陌路独自淡出公园
我想喊停它
已经来不及了
我还没有听清楚
新的联络点是湖边绿道
还是林中小路

厨房
厨房里有三口大黑缸
一口水缸
一口粮缸和一口酸菜缸
我比水缸高出一头
粮缸和酸菜缸比我高出一头
水缸里
长年泡着一盏煤油灯
粮缸里
装满饥肠辘辘的过往
酸菜缸里
泡着一块涩涩巴巴的石头
比童年还辛酸
外祖母把三寸金莲
搭在粮缸半腰处
还是救不出
掉进缸底的另一个外祖母
我和舅舅们
把漫山遍野的野菜
全部填进酸菜缸里
无论怎样填
都填不饱一口酸菜缸
就舀一瓢凉水灌肚子吧
听任煤油灯的小火苗
在空荡荡的肚子里摇晃

#

木匠
我们一起做个木匠
将一棵树木刨出无数朵花
看油墨的吊线
裁剪荒芜,蝴蝶的伤疤

我们一起做个木匠
与生活打磨成相互嵌合的榫卯结构
安一把椅子
深入中年摇晃

我们忘记一棵树木身后的悬崖
我们在一把椅子上
任凭风雨吹打

郊外
放逐成一只巡鹰,我不想再提及悲悯
野兔成群穿过杨槐林
一件恶性的事件就此发生
把我钉在茂密的混交灌木胸腔上
残忍地向一个儿童展示贪婪
向春风竖起墓志铭:
在水草丰美的土地
被大量看管土地的人所不耻

霜降
有什么可形容,更冷而已
我坐在心中的龙眼与晚稻
目送黄鼠狼抓走一只柴鸡
鲁源村关门闭户的时间很早
万物万灵都在防寒

多好听的一个词
年年我需要它
世间只有大片大片的白
大片大片的冷

才有更需要粮食的人
才有降生粮食的土地
大片大片,关联起来

大地
云撕下棉质的肋条
敷红色的火山灰
原住民奇异脱逃,戴着鲨鱼的头套
我的胸腔塌陷,榉树这个亡命徒
让我甘心地昏迷
孩子啊,雪是否下在你孤单的羁旅
羽绒是你母亲的泪滴
拆解北方也拆解南方
我们的不得已仅是造物主最后的顾怜
如果你可以从温度的炼狱回到家园
在碳色藩篱上拧动一把被眷顾的钥匙
在鱼类的尸身重建故居
就原谅一棵榉树与无云的天空
是它们尽量采集了我们的细胞
至于烛火与消失的晚餐
作为你的父母,我们允许你
握着一把查明真相的长剑

十二月
远游的鲛人有一双浆
盐水掠过冰层解冻线路图
我回更北的北方
要把陡峭的五官消融成
平原上的晚稻
在温良的黄昏迎风低头
和缓行的牝马
奉献出粮食和越冬的体温
我的族人是一群乡绅
在临春时点亮木仓的油灯
盘算,纳新
把陈旧的风沙和黍稷念出声音

活着

夜未央,落雨的华灯街
的士车跃入
无数蝴蝶领结与粉色高跟鞋
他拒绝了每一声问询中的疑惑
稀疏的发抵挡着这一刻的滂沱
这是他无数次延长了工厂的钟声
怀揣超重的定额走向出租屋
城市大雨涨满了五味子
远方的妻在线型的手机玻璃
又传来新讯息,九岁儿子的假期
最后一辆出租车飞驰而过
溅出整个城市的巨大水花
他像曾经山雨中的一只蜢蚱
跃过高低起伏的山坡
那样生机勃勃

柏籽
公路上没有晒柏籽的人
柏树籽作为观赏经济
被剥夺了农作物的目录编制
秋天将会多么漫长啊
那些一逢秋就纵横山谷的
是我的乡亲
他们隔着铁丝网的藩篱
提着一把锈镰

咖啡馆
咖啡馆陷在沉默中
甜菊糖苷返出草本的气息。半苦的少女
坐进调味品,岁月的虎纹与蔷薇枝
漂浮。窗外大雨驱赶落难的人群
咖啡馆是一个旁观者,开门关门
和男人交谈,听女人痛恸
流水大成了一副皮筏,在低势处
卸下人间。童话森林消解了玻璃杯
我们脱水,而咖啡馆已经沉沦
这一个午后燃烧了我的毛发
本质的,鲜活的
一枚可可豆的原乡,生来质朴
咖啡馆的主人是一个先哲
先将自己打烊
一只鹤是他的妻子
他们收获银器
用以购买更多的湿地

父亲
我终是你的不义之财
终将被丢失
绿皮火车上的原煤寄往贫穷之所
此后你不知我的燃烧
在何地孤单,又寒冷

出生地藏着你黑色的影子
如此盲目的墓志铭
贪心,黑色金子割掉呼吸
那么暴露地占有欲
激怒命运之绳

你该放逐我前世的人形
该放逐我们短暂的照面
你从没为黑色的我而爱过
你就一直年轻
我就不必
如此地苍老

鸽子
它充满了象征
人们在教堂的屋顶观察它
在婚礼或告别的仪式

我只在我的祖国雷雨之后观察它
在雨花石涤透的光里观察它

它的前世镶着弹片
它的痂那么黑

 

2022年度诗歌奖“创作奖”

3/5票、诗十首 /姜华 

曾经

春日,去山坡上剜野菜。我能从

绿植身下,刨出草叶的尸体

坐在枯叶上,如坐在先人身上

 

落雨时,我会拧干春天里水份

把她装进一个玻璃瓶子,让往事

在里面发酵,退回我的原形

 

记忆里,我曾经带给春天苦难

有时没有。也曾经带给春天

快乐,有时没有

 

在这个青草气味迷漫的夜晚

一个人行走巴山,随手扯下

满天繁星,戴在头上

 

空旷

植物们喜欢把一生的荣耀,举在

头顶,像生意人举着广告牌

那些在黎明前远行的人,错过了

季节,大多都没有回来。每年

按时回来的,只有庄稼和草

 

9月,在我的老家开花庄村,那些

成熟的玉米、水稻和豆类已然归仓

裸露出来的土地,挂在山坡上

像一张张风干的牛皮

 

大雁收拾好行囊,再一次准备远行

云团运送来的雨水被反复指认

身前或身后,有些事物正在消失

有些事物永久的消失了

 

我这一生的作业,都是抄袭。有时

抄袭别人,有时抄袭自己。就像

植物在抄袭身世,复苏抄袭枯萎

就像离开,有时也许是一瞬间

有时也许是永远

 

让座

在公交车上。我为自己60岁后

还能给年长于我的人和孕妇

儿童让座,心怀敬意

 

可是我颠簸的前半生

却经常为一个安稳的椅子

或凳子,焦虑、不安

 

行进中的公交车,把我

用旧的身体甩过来,甩过去

如我摇晃不定的人生

 

36年前,在浦东一辆公交车上

我因故未给一位孕妇让座

至今成为我记忆的污点

 

如果还有机会,我会加倍努力

把人生的这些羞愧和残缺

在下一个站台,逐一排出

 

片断

初冬,放羊归来的我,被一场雨

和寒冷,取走了身上所有的火

 

我放羊,羊也在放我。那时候

草和粮食一样稀缺。我饥饿羊也

哭着喊饿,像我4岁的弟弟

 

母亲给我换上干净的布衣

从灶洞里取出一个热呼呼的红苕

递给我,对我说,饿了吧

 

1969年冬天,我刚刚9岁。第2年

母亲就走了。如今,想起往事

我拿红苕的手,仍在热着

 

身体内暗疾,只有自己知道病根

有些疼痛,上帝也没有处方

 

出门在外

我经常出门。有时主动,有时

被动。就像路上一粒石籽

被过往的风,踢过来,踢过去

偶尔也会有一只手,把我

捡起来,当玩具,也当武器

掷过来,掷过去

 

风雨过来的时候,我会选择

顺着风走。有时也会走一些弯路

晴朗的日子我会自己做主

去人民公园晒太阳。或者坐上

任意一辆公交车,在这个城市

阡陌里,随便转一圈

 

我是一个卑微的人,身上没有

任何标记。出门在外的日子

没有人能窥出我的表情。有时

感动人,有时被人感动

 

减去

从现在起,我要用减法。减去被我

挥霍的时光(生病时间可以忽略)

减去人间的所有悲喜,减去一把生锈

刀锋上,那朵前朝存放的桃花

 

减去我的先人、爹娘、同学和朋友

减去路旁一棵野草,一声鸟鸣和邻家

那位投河的14岁少女。减去恩仇

苦难、血缘和贪婪。减去爱

 

减去曾经吃过的粮食、鱼肉、蔬菜、水果

和毒药。减去用谎言捏造的面包

减去地震、海啸、洪水、火灾和瘟疫

减去今生和来世。减去苦

 

减去故乡、村庄、方言和走过的路减去

上院刘奶奶长年的咳嗽声、二槐家

孤独的黄狗和漂泊在异乡的游魂减去

他们的藉贯,姓氏、身份和母语

 

最后,请减去我。一件被风雨、悲喜

疼痛、儿孙和债务纠缠一生,四肢

乏力,年过花甲的无用之物

 

山宿

今夜,我只是想用借代这个修辞手法

来形容一座大山,对理想的压迫

许多人在黎明前已经作古

 

我这一生,也失去了许多。比如

一座歪着头的山。却无法与你雷同

苦难也许是最后的晚祷

 

拿什么献给你。我一无所有

只有发霉的骨殖。只有身体在穿过

黑暗时,羽毛落地的叹息

 

老宅

我听见孤独正在慢慢长大

如老宅房顶的瓦松。祖奶奶

破锣一样的咳嗽声,每晚从

厦屋斑驳的花窗鱼贯而出

 

300年前汉水中游一户望族

已先于西汉修筑的东城门坍塌

方言许多年前已被篡改

往事如沉船在叙述中逐渐明亮

 

现在唯剩下骨头和故乡。骨头

早已钙化,故乡退为传说

 

在汉水下游江汉平原,几滴血于

一场战乱中走失。谁能抓住

明末那艘木船的揽绳

 

佛手

我佛慈悲。关健时会伸出手

把一个坠下悬崖的人,拉上来

一片乔木发出惊叫

 

年轻时,努力剔除身上杂念

选择去南方出家。试图用

最大的善抓住因果,普渡众生

 

生活的压迫,许多人一生都在喘气

佛的手掌里没有粮食、金币、江山和女人

只有悲悯、智慧、善和爰

 

黄莲

临水而居的男人,中了春天的桃花蛊

那位叫黄莲的女子,小隐于山野

蜜蜂和蝴蝶读完庄子

又爱上了南天竹。此物除燥湿

败火毒,还能让人静心

 

门前一窝剑兰,身上的锋芒让人心虚

修练多年,我仍不及一棵草的胸怀

经常被名利、爱,甚至一口气

追的心浮气燥。苦难也是一剂良药

如黄莲。那一味能破解人生

 

邻家翠儿已死了三个男人

且无子嗣。村里人称她为扫把星

我向母亲问一味草的命,可是

母亲在天上,灌了我一口苦水

 

佛说,众生皆苦

“苦到极处,甘甜就会逆流而上”

 

3票、诗十首 /周焱

从县城到佛影乡

还有七十公里山路

山是大山。路是土路

没有座位的超载乘客

中途下车的地点

由临时交检点的位置决定

他们被赶下车。步行……

直到追上自己的行李

 

为病毒

单独建一个王国

我愿意做那片领土的界河

用我奔腾的躯体

把它永远地留在

灯火的对岸

雪峰以北

阳光阴影的背面

它喜欢孤独

我就赞美它的孤独

它不甘寂寞

我就送给它云朵、青草、歌声……

还有 滔天巨浪

 

给母亲拍照

她站在油菜花中间

我蹲着,离她两三米的地方

她让我不要把手机拿得太低

都快接近地面了

我没有告诉她

我想要拍出这样的效果:

身形高大的母亲

被齐腰的花海 簇拥着

那是我从一本拍电影的书里学到的

为了把英雄和大佬拍得伟岸高大:

摄影师趴在地面;在那些大人物面前

挖一个坑,手持摄像机 跳进去

 

地坝里烧烤

土豆、苕皮、竹笋、葱、茄子

猪肉、牛肉、火腿、鸡胸、虾

岳父、兄弟、儿子儿媳、孙子孙女……

外侄女儿以及我

没有人问屋里肺癌晚期的男人

想吃些什么。他从城里

搬回这好多年没人居住的农家院子

她的妻子隔一会儿就出来问一下大家

需不需要加佐料。最近的一次出来

是说屋里有油烟。她让我们

把烧烤架子往外面挪一挪

我们挪了挪。隔了一会儿

又挪了挪

 

鼠药

老鼠走过就死

闻一闻就死

一分零六秒就死——

说起他的药,他说

多么短的时间呀

根本来不及

在你的地盘儿撒野

巷子里。我没买他的药

他也没说那“一分零六秒”

是怎么来的

但我能想象它的短

短到鼠鼠们可能真的来不及

回顾自己的 一生

 

在殡仪馆找水喝

工作人员说这里不卖水

转了一圈

隔着铁丝网

看见一个兜售饮料的大姐

正从殡仪馆外面的土坡

放梯子

她把我从殡仪馆里面

接到外面。交易完成

又把我从殡仪馆外面

送回 殡仪馆里面

 

下井

绳索和吊篮

载着我

滑向深井

亮着的矿井口

像一只四四方方的风筝

光线照亮的那一截绳索

是我放风筝的线

光线照不见的

还在黑暗中延伸的绳子

是风筝 放我的线

 

沿江漫行

江水和古镇相遇的

上游崖壁

“收埋浮尸”几个大字不远

就遇见乱石堆上

供奉的水观音

她的庙很小

拜的人

都得在庙外

太阳正晒着她的脸

望着缓缓流过的江水

离水很近的她

看样子也被淹过

 

妻子在茶山上摆拍

最自然的

是踮起脚尖

阳光滑过她张开的双臂

从指尖缓缓流下来

一粒茶,在我们的杯里

也是这样放松的

 

我的家不在四川平昌的山村

我的家不在四川平昌一四七赶场的集市

我的家不在四川平昌和一款白酒同名的县城

我的家不在成都、南京、邯郸、沈阳

——那些我工作过的城市

我的家不在重庆

不在重庆市沙坪坝

我的家在一个女人那里

在那个女人生育的一对儿女那儿

在儿女们喊我父亲

或者谁也听不懂的咿呀里

我的家在我身体里迁徙

头顶一颗巨大的恒星

 

3票、诗十首 /辽东天赖

听雪

你肯定没听过

树枝在雪中折断的声音

那时我还住在山里

雪下得大,黑暗里的一声咔嚓

要到天色大白时

才能找到伤痕

父亲偶尔在深夜归来

由远及近的咯吱咯吱,多么好听

那时还不知道

他一脚脚踩碎的是雪的尸骨

不知道这世上

有些声音也让人心疼

孩子,此刻我们隔窗听到的呜咽

其实是风在欢唱

推门出去,那些细密的“沙沙”

才是雪的遗言

这一切你肯定还不会在意

当然也不能理解——

再渺小的死亡

也有着清晰的回声

 

天终于晴了

说这话的时候

对面阳台上

晾起了刚洗的衣服

积了几天的水洼慢慢缩小

昨天还在诅咒的乌云退去

天蓝得忍不住要赞美

背阴处的土路依旧潮湿

而清新的味道消除了

不久之前我对泥泞的憎恶

你看爱恨多么含混

转换又多么迅捷

刚刚我们碰面时都在说

终于晴了哈,终于晴了

那种愉悦的情形

就像前些天在两支伞下

我们都在说

终于下雨了哈,终于下雨了

 

停电

停电时我们躺下来听故事

黑暗正好可以

烘托出恰当的氛围

故事要神乎其神才好

越荒诞才越正常

都是些书上没有记载的段落

古旧一直会带来新奇

黑暗是多么完美的纸张啊

可以让我们

在上面随意涂画想象

直到一切安静下来

直到月亮挂上中天

它已是村庄里唯一的灯盏了

却能把每个梦都照得通亮

此刻月光又把屋子灌满

我瞪着眼睛用力想

还是想不起那些故事中的细节

就像我在黑暗里不断划拉

却怎么也碰不到那根

悬垂的灯绳

 

烟柳

你手指的那一溜愈远愈淡的

柳色,不是烟

它们让整个春天变轻

自己却并不消散

有人在柳树下点起一堆火

残枝败叶上,烟在四处奔逃

烟不是火焰的遗物

那些最终成为养料的灰烬才是

有关柳树的事物

柳笛是重要的一件

它也分为两部分:

彼时你吹出的声音

飘散在风里,算是一阵烟

而留在心上的,则是童年的遗物——

多好的一只门铃啊

每次你不经意间触到它

都会听到一扇门,在轻轻开启

 

过新开岭

这道岭

其实已通行了上百年

在界碑处停下

这边还是故土,再往前就是他乡

秋虫一叫

寂静便扩大了几万倍

虫儿们才不管什么界线呢

这边也唱,那边也唱

听不出方言的差别

风也一样

这边跑一阵,那边跑一阵

多么公正的秋风啊

百年前吹落叶,百年后也吹落叶

 

用力

梨花用力开的时候

你在果园周围

用力钉木桩

梨花太用力了

几天时间,就碎成一地雪

你不理会这些

一直在用力钉木桩

要把不断扩大的果园

紧紧圈住

我也是后来才发现

你钉的最后一根木桩

就是你自己

你太用力了,把一整根

都钉进泥土里

那些木桩啊,连风也挡不住

它们时不时就闯进来

吹掉几个

半生不熟的果子

一点儿也不必用力

 

蓝鲸

你总能听到它巨大的叹息

来自忽近忽远的某处

你有时羡慕它

没有国界的约束

又因它的漂泊心生悲悯

你总会想到它和你

面对的是同样的问题:

怎样活着;为什么活着

如同面对无处不在的暗流

和自身翻起的波浪

如同浸在同一片水域

接受相似的侵蚀与剥离

你总能看到那一幕——

它高高跃起,长出一口气

无边的水面浮光乱溅

那些碎银,它硕大的胃

也不能一一收尽

也许只有奔向的夕阳

才能填补身体里的缺口

又一次安静下来

波涛还将在黑暗里悄悄涌动

那辽阔的孤独,叫做大海

 

伐木记

父亲和我刚刚放倒了

一棵大树,轰隆一声

把齐膝深的雪砸出一个大坑

我看着父亲用斧子

砍掉多余的枝桠

羡慕他有使不完的力气

我还小,他还年轻

我们尚有很多不明白的事

大雪如鹅毛,人间了无痕迹

要下得山去,才能看清那些屋顶

运回去的木头有很多用处:

可做粮仓,可做牛栏,可做房梁

可做棺木......

用过的木头已经死了

没用的树根还在山上活着——

这是很多年以后

忽然发现的事

 

庚子清明书

想起大雪。树枝折断。

多少人没有回来。多少人

走得匆忙,来不及收拾齐整

雨一场一场地哭

柳枝在悲伤的间隙里绽发新叶

远望薄雾一般

仿若对消逝之物的轻描

阳光再次开始修补的工作

牛羊还在吃草的途中

一阵风,又一阵风吹过去

那么多的阴影摇晃不停

一个人拔完了坟上的荒草

坐下来,想起对面坡上的野梨树

野梨花雪一样白啊,白白地

落在野地里

像无人认领的骨灰

 

乌克兰正在下雪

每一片雪花

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只有粉身碎骨的命运

只有一个结局:白

之后化为虚无

它们只是投身于一个事件:下雪

具体一点,会冠上一个地名

比如乌克兰

我在新闻图片里看到

乌克兰正在下雪

看到该死的雪像一块该死的白布

覆盖着不该死的人

没有一场战争是正义的

每一具尸体都让世界冰凉

不知他们是谁

是哪一部机器上的零件

唯一确定的是他们

都是母亲的孩子

每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都会念着喊了多年的乳名

心里堆满大雪

旷世大雪啊,该死的大雪

 

2票、诗十首

羞于山水说出自己的名字

一座山,有自己的体形,和乳名

一片田土,有自己的名字,还有自己的水源,和落日看顾的时间

一条河不同的地段,也有自己的相貌特征,和小地名

 

在我的故乡,小小的塔里

那些山的乳名,那些田土的名字

古苗河的一个个小地名

不知从哪一年叫起,一直叫到现在

而这方山水曾经听过的人名

有的被古苗河水背到很远的地方

有的被星星拿去当了萤火虫

 

清清的河水,令我一次

又一次,反复审视自己的面目

指尖上的泥土,让我害羞

说出,自己的名字

 

在花垣城,我心如此平静

购物,看病,吃早餐,参加亲朋好友家的红白喜事

至少可以关注熟人,而又被熟人关注

 

独自散步时,有些地方至少还可以重走一遍,摇一丫摇过的树枝

有话无处可说时,至少还可以坐在母亲的坟边,和一片草叶说话

 

邂逅江姨

喜欢她八十多岁的笑容

依然保留三十多岁的节拍和灿烂

 

许多陈年旧事,经卷一样缓缓打开

我们则是那些依旧散发墨香的字和词

组成一个个荡开岁月的段落

 

大树下,坐在江姨的旁边

静静地看着清风翻动树叶的

光芒频频地跳跃在江姨叙旧的音符上

 

我的母亲,又活了一回

 

青瓦辞

一片青瓦,被一双手从瓦窑里捧出来,又被举过头顶,放在屋上

就神了——

 

起屋建房,堂屋中心的地基,一杯五谷杂粮,盖上一片青瓦

一家人丰衣足食

 

母亲去逝,孝子披麻戴孝,砸破三打青瓦,母亲西去的天门,就打开了

 

破碎的瓦片,仁义,最终

以土的骨头回到土中

 

山坳坳的歌谣

山坳坳那么多,那么平常

弹弓,马鞍,牛枷,木叉叉,下套子,抄近路,还有太多太多的东西

学了它,想到它

 

山坳坳那边灰朦朦,空荡荡,什么都可以放进去

初恋,乡愁,梦,种子,憨笑……

 

什么,都可以从那边取出来

可以取出白云和羊群,取出一座寺庙,一片沙漠,一条河流,可以取出

一枚花蕾的萌动声

 

据说,我母亲当年就是拿一个撮箕

从那边的河里把我撮来的

 

过继

在河边烧香,烧纸钱,念念有词

拿供品在青烟中转圈

 

我的生辰八字并不缺水

但我还是把自己过继给一条河流

当干儿子

 

我念我的新名字

念给岸上的草木听,念给

河里的卵石和沙子听

只把原来的影子

留在岸上

 

又一次在河边

一滴水,一个人

 

古苗河,那么多的河水

像那么多的人有说有笑款款走来

连续不断,走不完的,走来

他们看见我站在河边,掰一个月饼

一点一点地放入流水中

有的举手,挥成一朵浪花

有的在回水中,给一个莞尔一笑

有的大老远就双手合十

平和而又专注地,一步一步走来

走来了那么多人,走过了

那么多人,却没我要等的人

 

我怕眼睛看花了,看走神

错过一年一次的团圆

于是,我把头没入河水中

“嗖”的一下

一滴水潜入我的耳洞

她告诉我

她是我的母亲

 

在旷野中

青山绿水如此的亲切,天地之间又那么的慈悲和辽阔

一个人在旷野中

一粒毛毛雨滴落在一根白发上的安慰

相当于地面

托起一只脚掌的嘱咐

 

一如往日

一位老妇人在水泥院子里扫地

她的动作那么轻,扫过了一下,又重复

扫一下,仿佛有些什么扫也扫不掉

 

夕辉照耀她岁月压弯的身子,也照耀着

大门,和一把空着的木椅

 

院子前沿

柿子红柿子的,桂花香桂花的

两只狗,玩着摔跤游戏

 

三个男人一个儿子

真正的父亲,从没听过儿子

在娘肚子里蹬腿

 

户口上的父亲,带着儿子

在田坎上滚铁环、抓鳝鱼、粘蜻蜓

离异后,最终用生命的代价

留给儿子一笔赔偿

 

儿子结婚,无儿无女的继父

接受一对新人的叩拜

 

2票、诗十首 / 闫殿才

河堤

河水流过村庄。我的祖上

——那些曾经笃信上苍的人,学会了弯下腰身

他们引渠。捣土。躬耕

把荒凉的滩涂,稼穑成,郁郁葱葱的希望

春日,星星点灯的晚上,河道完成

由冰及水的蜕变

伴随着,有一声没一声的虫鸣

在播种完最后一畦土地后

他们开始沐浴。打夯。修筑堤坝

像改造荒滩一样,改造河道

像整饬,头脑中原始的混沌一样

把充满野性的河水,一遍一遍,导入沟渠

直到将自己,最后一丝力量,包括弥坚的思想

全部砌入河堤

 

我的祖上们,就这样,一代一代,在河水的涛声中

学会了,柔韧和坚强

他们把耕田,做为一生的修行

而倔强绵长的河堤,则是留给后人

世代相传的谱书

 

留守

没有人注意,一条河流的干枯、颤栗和悲伤

那早已被时光蒸腾的

河床,㿏裂如,干瘪低垂的乳房

而堤坝这个,腰背微驼的老人

依然蜿蜒绵长

河床是它的道场。它用一生的参悟

守护着,山上来的、天上来的、自身生养的

各种各样的水

一一它的子子孙孙

教给它们,蜿蜒、曲折、中庸、悲天悯人

教给它们,澎湃、激昂、勇往直前

 

当所有的水,完成,奔腾、蒸发、漂泊或流浪

所有的美好,成为过往

只剩下这干枯的河床

和年老失修的堤坝,依然坚持着

对时间和空间的

留守

 

转场

风沙之于大漠,是河道消弥积淀下来的盐碱

之于雪,是一场,未经约定的流年陈酿

 

十月肃穆。转场的牧马和羊群,如奔腾的银汉

而叶落如雨的胡杨,再次加持一身的静笃

喧嚣遁入尘埃。布尔津河在等待

来自西伯利亚,赶场的风

千回百转的牧声折断

一半随了风,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流浪

一半随了胡杨,三千年的根植和不忘

 

落日孤悬。在阿尔泰山之巅,时间突然静默

它为这场扬鞭牧歌,延续了

黑暗的火种。牧羊人歌声再起

朔雪和寒风,在冬不拉的羊肠弦上,流淌成

夜的音符

 

秦腔

八百里秦川。听秦腔

秦岭上,排山倒海的松鸣,算一个

九曲黄河,滔滔不绝的涛声,算一个

掠过黄土高坡,激昂或激荡的风,算一个

 

初春老窑洞

忽明忽暗的孤灯下,伴随着二弦琴

篝火旁刚刚诞下的小马驹

稚嫩、喑哑、幽长的嘶鸣,也算一个

 

冈仁波齐

凝视过月亮的眼睛,也凝视过你

浇过桃花的水,也浇过雪莲花

拉过《二泉映月》的弦,也拉过,《冰山上的来客》

温暖冈仁波齐的神光啊,也温暖,转山的众生

 

绝唱

在山谷中呐喊的,有攀上峭壁的岩羊

也有,从山顶俯冲下来的鹰隼

 

它们用最原始的方式,将生命

重叠在同一个海拔

 

它们的歌唱,雄壮、凄厉、决绝

穷尽毕生之力

 

此时,卧佛寺的晨钟,刚敲满十八下

而那个叩长头的人,还在晨光的熹微中,匍匐

 

养蜂人

天生有一双,寻找春天的脚

花朵开在哪里,脚步,便伸向哪里

春天的大门,他叩一环,花叩一环

 

天生有一双,分割甜蜜的手

春天那么多的情,风传一半,蜂传一半

采回的蜜,他留一半,蜂留一半

 

养蜂人是候鸟

蜜蜂,是他探寻春天的信子

 

错过的夏秋冬,是岁月

在他身上蜕去的

 

黄河谣

从四千八百米下来,一直在地平线下盘旋

一直保持,谦逊的样子

生于高原,学会了坚韧

所以凌峭的牦牛,学会了低头

 

过黄土高原,一头扎进渤海湾,净完身

还是当初的清澈和明亮

经历过浑浊和黑暗,学会了隐忍

所以逆流而上的鲤鱼,学会了跃龙门

 

饮过黄河水,胸腔里

至今还在澎湃。所以无论走到哪里

都敢举一只,搪瓷大碗

 

母性

打碎的陶罐,被遗弃在屋檐下,蓄满雨水

 

像那本旧书中,失去孩子,被抛弃的老女人

 

打碎的陶罐,现在开始喂养,乌鸦、蚂蚁、毛毛虫

这些泊来的孩子

 

牧人歌

羡慕风。再高的山,也能越过

羡慕山峰。满头白雪,还在等

 

拉姆偎着毡房,看,云过山冈,云落溪旁,云游远方

小拉姆,追着乳羊

 

翻过唐古拉山,归来的占堆还在跋涉。

他后面的牦牛,驮着:茶、盐巴、青稞米和一个洋娃娃

 

他前面,饱饮雪水的油菜,刚抽出新苔

再前面,翩翩的蝴蝶,已扑向格桑花

 

2票、诗十首

隐秘的低处

云居山隧洞,从头到尾,一下子就暗下来

适应了明亮的眼睛,瞬间暗视

 

我点了脚刹车,瞳孔收缩,手掌沁出冷汗

宽畅的人生突然收缩,出现窄门

 

飞驰的时间

有了瞬间瘀滞的迟缓

 

一个人,在阴暗的隧道一侧

半截身子露出窖井,把一根长长的电缆

 

送入隐秘的地下暗道。不远处

另一个人,转动绞盘,把它送往更深更低处

 

一道残阳

你来的时候,我一定还醉着

今天的酒尤冽,多贪了两杯

茶汤兀自在壶中滚腾,吐出青烟

 

鸟鸣如捣鼓,敲打茅檐

古松与巉岩各自守着内心的云朵

对于孤独,它们所见略同

 

你可以自个儿沏一壶好茶

如果想聊聊天,也可以找

左边的溪涧,右边的芭蕉

 

——它们都是我的知音

这个时节,山竹不断练习落叶

露出了刺。还未下雪

 

我的须发已白。梅花也没开

你走的时候,门旁竹杖请带着

人心比山路蜿蜒,当心滑倒

 

如果黄昏,一道残阳挂在西山

你可以挥一挥衣袖

几点霞光,算是我送你的礼物

 

群山

如果夕光不慌不忙漆着峰顶孤独的寺庙

黄昏的缓慢是有效的

山上的风

也不急于往山下吹

 

留白处绝壁断崖生出

挂角的褐色岩羊。像几粒缓缓移动的经文

慈悲和警惕

让它竖起心叶形耳朵

 

如果高高在上的群山

俯下身来

伸手条分缕析自身的皱纹

 

月光的缓慢是有效的,低矮的人世

心生喜悦的人

要远远少于

心生悲苦的人

  

偏头疼的下午

能让我分心的事物不多

偏头疼是一种,酷暑是一种

芭蕉的头疼会是怎样?

它会双手捶打、按摩太阳穴?

中暑的岩雀会空中踉跄?

像失事的飞机一头载下?

 

在某个走神的下午

偏头疼让我绝望,酷暑加重了

我颈椎病的眩晕

一个下午都害着偏头疼

以及偏头疼并发症——

一首下午的诗,无论怎么写

都呼啸着

文字的烈焰和头痛欲裂

  

缓慢的秋

她的缓慢,像

落叶心不在焉,全凭心情

紧一阵缓一阵,没有规律可寻

 

她的姗姗来迟,像

裙摆被一双无形的手拖弋

 

她的白鹭和晚霞,像

往事站在恍惚的树杈上恍惚

不远也不近

 

一层层落叶,一颗颗露珠

像她后知后觉的信函

 

每一次阅读,文字缓慢,星光遥远

她可能来自未知的天上

也可能来自一只抽丝的茧

 

白云与枯荷

湖面投影的白云

跟江面的枯荷

不知是古人,还是今人

 

有的枯荷

站在白云上,像人在舟上

白云不动,枯荷也不动

 

有时白云在走

枯荷留在原地,像分道扬镳的

两个人

 

一个人弃舟上岸

一个人枯守寂寞

 

密林深处

所有鸟叫虫鸣,我不能分辨

置身海洋,我的飘摇,只是

一枚落叶的飘摇

 

所有的命运,跟枝叶一样

南风来,向南摇摆

北风来,向北摇摆

 

密林深处,落叶只为证明

还会有重返的时光。我们不一样

当我们离别,树干就枯萎

  

七里村

不说野蒿乱如麻,新坟覆盖旧坟

不说石缸绿苔葳蕤,不见挑水人

不说收割后稼杆的颓废沮丧

不说三五房舍孤僻

炊烟陌生,牛羊稀少

只说夕阳西下

一个老人

蹲在墙角,跟屋檐下檩梁上

倒挂着的犁铧一样,眼中发出的

生锈的光

 

云居山之巅

抖落的半生风霜

榛子般挂满青杠林

银杏果和银杏叶也不知是谁先落下

铺满了一地金黄。一生向往的月光

和星辰,众神般端坐我头顶的夜空

这是距离最近的一次

我到达了一座山的巅峰

俯瞰尘世苍茫如浪,轻拍云崖

万家灯火依次绽放。我有须臾的恍惚

觉得所谓崇高,不过是一座山

同时拥有了人间的烟火

和天上群星的璀璨

 

好意

如果雨再大一些,或小一些

伞就变得可有可无

暴雨和微雨总有办法弄湿一个人

倾盆和渗透——类似

豪放和婉约的两种风格

 

我心无挂碍

风物本善,况且绝大多数

雨不大不小,一面移动的屋檐

足够我气定神闲地,出没风波

 

 

 
 
 

所谓爱情
无非是一个善于钟情的男人
遇到不善怀春的女子
从来世上男女关系都这样
 


 


 
[ 打印 ]
阅读 ()评论 (10)
评论
LinMu 回复 悄悄话 回复tern2的评论:
呵呵,不敢当,问好桐儿。
tern2 回复 悄悄话 哈哈。。。
问才子好。
LinMu 回复 悄悄话 回复美丽风景的评论:
当然,最重要的要相爱。美景周末快乐!
LinMu 回复 悄悄话 回复小小婷的评论:
要天赐良机。
LinMu 回复 悄悄话 回复nuts000的评论:
情史。
LinMu 回复 悄悄话 回复九月独处的评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九月写得比我好,要多写啊。
美丽风景 回复 悄悄话 :) 爱情, 应该不止相遇, 还得相知, 还得相惜:)
林木兄周末愉快!
小小婷 回复 悄悄话 刻骨铭心的爱情可遇而不可求~~
nuts000 回复 悄悄话 反之就叫艳史了?
:))
九月独处 回复 悄悄话 林木兄,俺坚决反对,斗胆改写一哈-----

所谓爱情
真正是一个善于钟情的女人
遇到怜香惜玉的男子
从来世上爱情童话都这样

^&* ^&*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