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本人出生上海企業家家族,祖父1901-1972,父親1924-2008,本人1945-,三代百年家史
正文

我走來的路(23)夢中聖殿

(2024-05-11 22:42:48) 下一个

我走來的路(23)夢中聖殿

好多次,夢見一座晶瑩潔白的教堂,聳立在如茵的山坡,襯著無雲的藍天。

好多次,夢見在復興公園後的叢林裡,撥開茂密的蔓枝,尋覓通向幽境的曲徑。

它在的,但我卻找不到它 ……

紹興路上有一家小書店,無論外面是怎樣的寒風淒雨,無論內心是多麼的煩燥憂郁,只要踏進這小小的天地,坐在二十年代的打字機和三十年代的收音機旁,坐在張愛玲時代的書桌書架前,品上一口咖啡香茗,你的心,就如陷在沼澤的車輪,停下來,沉下去,沉下去,沉入深深的沉靜和遠遠的沉思中去。

合上別爾嘉耶夫《自由的哲學》,翻開一位久居滬上的美國老太Tess Johnston編撰的爾冬强影集《God and Country》,我吃驚我們的故土上竟有那麼多美麗莊重的神的殿堂。

我的眼睛突然被一幅照片緊緊攝住,那是一座俄羅斯東正教堂,晶瑩潔白的墻,翠綠閃亮的圓項,托起高高傲立的塔樓,像海角天涯的燈塔,俯瞰四周匍匐的群屋——不錯,正是它,我夢中的聖殿﹔正是它,我夢中白塔,而且,它真的就在復與公園後面的小街。

三十七年前,我還是個習畫的中學生,一日,和同畫室的學友在這裡尋訪寫生的景物,轉過街角,在一道又高又密的籬笆後,赫見一座破殘的教堂,挺立的白塔在樹叢中倔強地伸向藍天,向路人宣示它不凡的身世,抗     

爭它被冷漠的境遇。那是唯物主義勝利的年代,無神論者造神的年代,它被幽閉在一座銹鎖封門的廢園裡。我們不得其門而入,透過籬笆縫屑,留下了難忘的一瞥。

這一瞥給我印象之深,以至在此後三十多年歲月中,在山河冰封的西北勞改地,在大地春回的南國海灣畔,我一次次夢見它,一次次尋覓它,今天,我終於找到了它。

影集沒記下它的地址,我在照片上判定了大致方向,那裡是當年優雅的法租界。沿復興路(辣斐德路)走去,轉入香山路(莫里哀路),步過思南路(馬思南路),拐進皋蘭路(高乃依路),對了,就在這裡,我仿佛穿過時光隧道,回到了三十七年前,又一眼見到了那高傲的塔樓,潔白的墻,翌綠的圓頂。

快步上前,我站在了教堂正面,籬笆沒有了,鐵鎖沒有了,齊腰的荒草沒有了,蔽空的濃蔭也沒有了。前面是一個新僻的小廣場,裸身男孩的噴泉,分明是生搬硬套布魯塞爾那個街頭頑童拙劣的效顰之作,已破損歪在一邊。教堂正門上方刻著「幸運城」三個大字,宛如徙徒額頭火烙的印記。

推門進去,裡面已不是神聖的殿堂,空蕩蕩的大廳裡沒有聖母,沒有聖子,更沒有聖靈,連燈燭也沒有,沒有一切。

黑暗中一個男人的聲音:「做啥的,你做啥 ?」

我想看看,這裡原是教堂,幾十年前我來過,想再來看看。」

這裡不是教堂,大概以前是吧,現在是飯店,上禮拜倒閉了,關門了。」我的雙眼適應了昏暗的環境,的確,我正處身一間裝璜得俗不可耐的飯店。我的心像受了雷擊一般,怔了半晌,無奈地退出來。門外一側有一方銅牌,刻着「市級建築保護單位」。除了一個外殼,什麼也沒有了,這也叫做「保護」?

跨過馬路抬頭望,塔頂和門楣上的十字架已被砸去,門額上方原來放置聖母石雕的神籠裡,鴉佔鵲巢竟是偉大領袖神情木然的「寶像」。

幸運城大飯店 !

砸爛砸爛該是紅衛兵的功德,外墻近年翻新過,毛澤東顯然不是被心懷朝陽的造反派供上去,想必是那個開飯店的「大款」,把無產階級的革命統帥,當作了有求必應的財神灶君。      

它不在了,三十多年來,我一直在找它。今天,我找到它了,它卻不在了。但我知道,這故事沒完,因為它還在我心中,還在我夢中。

我還會在夢中,一次次撥開茂密的蔓枝,尋覓通向幽境的曲徑;我還會在夢中,再見那潔白晶瑩的聖殿,聳立在如茵的山坡,襯著無雲的籃天。

   

聖尼古拉斯教堂原貌       教堂現貌在(筆者攝于1999年4月)

【聖尼古拉斯教堂】1932由俄國協隆洋行建築師伊•亚龍設計﹐昌升營造廠承建﹐1934年建成。典型的俄鑼斯東正教建築﹐空間布局上遵循拜占庭形式。大堂四周、穹頂有彩色壁畫。文革期間改為一家工廠,圓尖頂被毁。20世纪末修復了上部的尖頂﹐1994年被上海市政府定為優秀歷史建築。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