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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漠?雨林?高原——秘鲁纪游

(2023-09-20 13:19:29) 下一个

荒漠•雨林•高原(2018年3月10日-22日)

——秘鲁纪游

 

 

一 利马掠影

      我们一行人——康庄夫妇及小孩妙妙、儿媳父母和我——3月10日下午从Newark机场飞往秘鲁,飞抵利马机场已经很晚。秘鲁对持美国和中国护照的旅客一律免签,我们很快即顺利入境,住进了机场附近的旅馆。次日上午,预约的导游随车来旅馆接我们作半天的市内观光。上午城内的路况很好,我们乘坐的中巴不多时即驶入市区中心,驰驱在旧城的观光大道上。这主街两边的建筑多是带阳台的西班牙式楼房,一幢幢质地厚重,外观整洁,虽已显得色调老旧,却都看不出剥落的痕迹,仍保持着这个城市曾一度为西班牙秘鲁总督府的气派。我们观光的首站是圣马丁广场(Plaza San Martin),那里矗立着纪念秘鲁独立领袖何塞•圣马丁的塑像,对面是利马大教堂,远处可望见飘扬着秘鲁国旗的总统府以及市政厅蛋黄色的大楼。那天是礼拜日,教堂内站满了正在作弥撒的信众,我们仅在门内逗留片刻,即到广场周围游观拍照去了。此类大教堂我在欧洲已见识很多,尽管在旅游手册上此处被标举为利马城最宏伟的古老建筑,但要比起罗马的圣彼得或伦敦的圣保罗大教堂,就显得十分普通了。

            接下来导游带我们步行去兵器广场,直奔圣方济各殿(San Francisco)。这处教堂内也在做弥撒,几无游人插足之地,导游遂把我们领进与教堂毗连的古老修道院。基督教世界的教堂有如中国各地装点旅游景观的寺庙,可谓随处可见,大同小异,除了个别有特色的值得参观,大多数都属于旅行社给游客的观光行程填补空档的项目。在修道院的走廊内,我们看到据说是出自鲁本斯作坊的名贵壁画,在一幅“最后的晚餐”画面上,可看到聖方济各及其门徒手持印加金杯饮酒,盘内盛有地方风味的烤豚鼠。我们随后被带入迷宫一样的地下坟场,穿过砖砌的坑道,曲里拐弯,缓步前行,像我这样的高个子,行步间不时得低头弯腰,以免碰到那较低的穹顶。这地下坟场早先埋葬的都是奴隶、仆从和穷人,他们被成堆成堆地软埋在坑道深处,几百年之后,早已骨化形销,只剩下尚未腐朽的胫骨和骷髅。不知在何年何月,这些无名的遗骨被逐个清理出来,经过收拢整理,作为可供猎奇的展品一排排整齐摆放在聚焦的灯光下,成为招徕游客的看点。

            旧城观光结束后,我们入住预定在新城区的一套民宿。这一带是城内的高档住宅区,出了门步行不远就走到海边。整个城区位于临海悬崖上的平旷地段,站在壁立数十米的高岸上远眺太平洋,视野十分开阔,只见那一波波翻滚而来的浪潮拍打在脚下的岩石上,海鸟翻飞,冲浪者出没波涛间,蓝天碧海之际,数不清人与鸟晃动的身影。

            城区内的街道打扫得很干净,随处可见供路人歇脚的长椅。路边,窗下,街心,凡露出泥土的空隙都广植花木,那黄蓝红紫的花朵色彩艳丽,多为初次所见,叫不上确切的名字。这处名叫Miraflores(看花)的住宅区可谓名副其实,的确称得上是一处看花的好街区。走在交通秩序维持良好的大街上,随时都有赏心悦目的感受。

            次日上午,导游安排我们参加了骑自行车一日游的活动,在他的带领下,我们从看花区出发,沿大街右手紧靠人行道的自行车专线向海边行进。孙女妙妙尚不满十岁,她也像我们成人那样戴上头盔,跨上适合她身材的自行车,在我和她外婆一前一后的看护下全速前行。一路上拐弯、换道、上下坡、穿越十字路口,妙妙全都能跟上车队的行进速度,她既不喊累,也没落后,自始至终,都未出现任何闪失。

            与看花区毗连的另一住宅区名叫悬崖(Barranco)区,该处号称“梦想与创作之乡”。据导游介绍,这里住着很多行踪不定的艺术家和作家,他带领我们环顾四处的墙壁,果然有不少风格新潮的绘画涂抹在墙上,还可在墙上看到好多西语和英语对照的文字,介绍这处社区的波西米亚情调。在一家室内墙壁上也涂抹着怪异绘画的咖啡馆内,我们稍事休息,喝杯咖啡,吃些甜点,然后继续我们的远程游,一直骑车到海边的鱼市场。海风迎面吹来,远远就闻到一股鱼腥与咸腻混杂的气味。其时已是午后,早过了午饭时分。我们都骑得又累又饿,遂跟上导游走进沙滩上的露天餐馆用餐,在那里初次吃到秘鲁的风味菜肴色味奇(ceviche)。那是柠檬汁腌制的鲜鱼片,拌上洋葱、辣椒和香草,再浇上特制的鱼骨汤,吃起来特别爽口开胃。

            那天晚上我们在住处附近一家中餐馆吃了晚饭。就两天来利马街头所见,当地的中餐馆一律在招牌上写有西语词典所无的“Chifa”一词。我上网查了一下该词的来历,才得知秘鲁的华人移民人数众多,早在十九世纪中叶,被中介公司诱骗到秘鲁做苦力的华工即多达十万人之众。这些华工在种植园、鸟粪矿受尽折磨和压榨,当时的清政府腐败软弱,对华人海外遭罪的惨状无力营救,置之不理,大量华工都因劳累过度或染病而死于非命。其中的九死一生者在解除契约后再也不愿返回抛弃他们的故国,因别无选择,只得在异域落地扎根,独自谋生。这些幸存者多与当地居民结婚成家,繁衍后代,一百多年混血杂居下来,据网上的统计数字,秘鲁国民中具有华人血脉的已达百万之众,其中有不少人开中餐馆谋生,以舌尖上的中餐赢得了秘鲁消费者广泛的喜好。“Chifa”这五个字母,据说所拼写的就是粤语“吃饭”俩字的发音。年深月久,随着中餐馆在秘鲁普及到融入秘鲁人日常饮食口味的地步,“Chifa”一词便成为中餐馆的金字招牌。这些名为“Chifa”的中餐馆如今遍布利马的大街小巷,在这个八九百万人口的城市中,据说开业的中餐馆多达五六千家,其中有不少餐馆都是由秘鲁人经营的。

 

纳斯卡荒漠行

            3月13日一大早,我们乘车离开利马,前往将近五百公里外的纳斯卡(Nasca)。汽车沿海畔的公路向南疾驰,出利马城区不远,就进入秘鲁西海岸特有的沙漠地带。我之所以称这里的沙漠为西海岸特有的地带,是因为出现在眼前的地貌与我们通常印象中那种一片黄沙松软,沙丘起伏的典型沙漠景观截然不同。公路两边的原野是砂砾与杂石板结在一起的平旷地面,散落着大小不等的荒丘,隔车窗望去,只見一片灰中发黑的地面,与它西边紧靠的太平洋藍色海面形成强烈的对比。安第斯山从北向南纵贯秘鲁,它高耸的山脊挡住了东边亚马逊热带雨林的雨云,再加上受太平洋寒流影响,西海岸长年干燥无雨,致使这条沿海岸线的狭长地带成为眼前这样看不見綠色的荒原。

            路途漫长,车窗外单调的景色看得人昏昏欲睡,将近中午时分,汽车开至帕拉卡斯(Paracas)半岛一处海湾明净的观光景点。我们下车用餐,随后乘一艘快速游艇,前往Ballestas群岛。说是群岛,其实只是耸立在海面上数十座毗连的巉岩巨石,上面落满了各种海鸟,个别地方的浅滩上还有海狮栖息。随着游艇向那些巉岩靠近,可听到海狮发出低沉的吼叫,夹杂着啁哳的鸟鸣。游艇围绕巉岩缓慢移动,开到尽可能靠近的水域稍作停留。此刻满船游客都抓紧时机,站起來拍照和录像,好把这难得一见的景观抢拍进各自的手机。手机如今已普及到人手一个,它方便了拍照和图像传递,同时也在一定的程度上物化了人的器官,让这个名叫“爱疯”(iPhone)的拍照工具僭越了人自己那双不但能看,而且会有各自独特感受的眼睛。拥有手机的游客大都瞎忙着拍照,以致很少有时间和兴致用自己的肉眼从容欣赏身外的风景了。 

            我不知道其他人此刻的感觉如何,我明显感到游艇越是靠近吸引游客注视的巉岩,某种难闻的气味越是熏得我有点难受,连眼睛都感到微微发酸。我吸一口气稍作分辨,才闻出来是群岛那边散发的鸟粪臭味。鸟儿吃鱼拉屎,自得其乐,不闻其臭,经过千百万年的积累,在这一带干旱少雨的荒岛上所积累的鸟粪经风吹日晒,逐渐石化成粪矿,其厚度曾达数十米,乃至近百米之深。早在西班牙殖民者侵入之前,印加人就采用此类海鸟粪肥田,他们把这一带海面上的鸟岛通称为瓦努(guano,义为海鸟粪)。这种海鸟粪所含的氮和磷远高于人粪和畜粪,堪称化肥发明前最佳的肥料。从十九世纪中叶开始,秘鲁的海鸟粪被大量贩运到欧洲和美国南方的种植园肥田。海鸟粪一时间销路很好,卖价不菲,在那几十年的“鸟粪热”(guano rush)期间,从事鸟粪工业的商家和秘鲁政府都发了大财。成千万吨的鸟粪从这一带的瓦努岛上挖掘贩运出去,几十年的鸟粪工业开发下来,秘鲁各处的瓦努岛被挖得高度降低了三十米左右。在干旱和烈日下开采鸟粪矿,那难以忍受的恶臭和热毒对掏粪者的身体损害极大,奴隶主连他们的黑奴都舍不得派到那里送命,这种又脏又累的苦活最终就落到了华人苦力的身上。在上述的十万契约华工中,有很多人便累死、病死、被活活折磨死在这一带人间地狱的鸟粪矿上。

            “鸟粪热”仅热了几十年,在化肥应运而生之后,这些瓦努岛再也无人光顾。近年来秘鲁政府开始关注环保和发展旅游业,附近海域上的瓦努岛均列入自然保护区,仅供游客观赏。在这一带鸟群密度高达每平方公里220万只的海鸟乐园内,鸟粪的积累又回到了原有的自然状态……前来观光的游客来去匆匆,跟着导游走马看花,对于偶然闻到的怪气味,忙于拍照者未必会多么在意,更谈不上对它的存在追根溯源了。我多年前读到一篇英文资料,对其中讲述西印度群岛上鸟粪矿的开发情况尚存点滴记忆,如今在此地亲临现场,出于求知的好奇,再作一番网上搜索,才得知十九世纪的那场鸟粪热最初是从这一带的瓦努岛热起来的。

            我们乘坐的中巴继续南行,在伊卡(Ica)河出没的荒原上,逐渐出现成片绿色的田野。导游告诉我们,现在已进入盛产葡萄的伊卡地界,路边的绿野都是葡萄园,三月正当葡萄收获,是这一带葡萄种植区一年中热闹庆贺的季节。人们盛装聚会,纵饮高歌,连某些贪食葡萄过多的鸟儿有时都会吃得醉过去,栽倒地面,让某个踉跄行走的醉汉捡到垂手可得的猎物。

            美洲原先并不产葡萄,西班牙人侵入后始从欧洲移植此地。移植后发现当地的环境适宜种植,开发者遂广置葡萄园和酒庄,酿造出富有本地风味的葡萄酒。其中大宗出口,热销欧美,被誉为秘鲁“国酒”的品种就是这一带出产的皮斯科酒(pisco)。我们被导游带入一家酒庄,跟着成批的旅游团参观了从鲜葡萄榨成汁到酿造和蒸馏的整个过程。皮斯科是用纯葡萄汁发酵后蒸馏出来的烈酒,陈年该酒的陶罐是一种上窄下宽的罐子,导游指着这些排列在酒庄院落内的陶罐对我们说,皮斯科酒即得名于这种名叫piscos的罐子。我们被引入推销酒庄产品的大厅,一排排坐下来听推销员夸夸其谈,介绍他们的产品,同时由一位打扮俏丽的女郎,斟上各类酒供我们品尝。就我的口味来说,这里的产品都有些偏甜,并不怎么上口。 唯一称得上可口的饮料是一种名叫皮斯科酸酒(pisco sour)的鸡尾酒。它由皮斯科加鲜柠檬汁、甘蔗糖浆和鸡蛋清混合调制,在平底玻璃杯内泛起乳白色的泡沫,入口酸甜,随之带出一丝清冽发苦的后味。

            进入纳斯卡市内,已是黄昏时分。远赴此地并非来游览这个尘土飞扬,到处乱堆垃圾的城市,而是为一睹该处方圆数百平方公里内的纳斯卡线(Nasca Lines)奇观。此奇观是帕拉卡斯人和纳斯卡人从西元前600年到西元400年间陆续制作的巨型大地蚀刻,直到美国科学家Paul Kosok在报纸上刊出这些图形的航拍照片,再加上德国学者Maria Reiche-Grosse持续多年的研究和论述,纳斯卡线的奇观才逐渐为世所知,吸引了不少学者前来作实地考察。对于纳斯卡先民为何和如何制作这些图像的问题,他们都有各自的独特解释,至今莫衷一是,仍存在不少有待破解的谜团。学者们的发现先是促使地方政府开始对本地的物质文化遗产做出加强保护的工作,清除了散落在纳斯卡线周边的乱石杂物,继而刺激了旅游业的开发。因为这些分布在几百平方公里内的巨型地面图是无法站在地面上目睹其全貌的,只有凌空鸟瞰,才能一览无余,尽收眼底。针对这一特殊的观光需求,各家航空公司推出了乘坐轻型小飞机半小时空中游观的服务。我们在纳斯卡的绿洲旅馆住了一宿,次日一大早即赶到附近的小机场,去乘预定的飞机。我以前乘小飞机有过不太舒服的经验,担心再次不适,遂放弃了这次富有刺激的飞行。

 

     纳斯卡线

            康庄他们乘机在空中转了一大圈,返航后给我讲了空中的所感所见。说是只有飞机在盘旋过程中倾侧机身,倾侧到一侧的窗户朝下时,才能注目正视和拍摄到那些线条和图形。其中有些看得比较清楚,有些则很模糊,在地面上丈量出几百米长宽的图形,高空中向下看去,还没有巴掌大。空中游观的时间很有限,仅可看到一部分巨型地面画。特别是飞机在空中翻过来倒过去供乘客拍照的时刻,的确颠簸得人头晕眼花,有刹那间的惊悚。但对乐意乘机冒险的游客来说,能从高空亲眼看到在地面上看不到的奇观,出高价飞那么一大圈还是挺值得的。

 

            我坐在候机厅看了一部有关纳斯卡线的纪录片,在屏幕上看到了专业航拍的全景录像。有多条长达数公里的平行直线,有巨大的螺旋线,还有巨型的人像和动植物图像,均蚀刻在平旷的荒原上或山坡的斜面上。所有的线条和图像都看得十分清晰,同时有画外音详尽解释。我虽没在空中亲眼观看纳斯卡线的奇观,却在屏幕上看到了空中未必全能看到的景观。按照Maria Reiche-Grosse的推测,影片还特别演示了这些直线和弧线制作的过程。出现在屏幕上的印加先民竖起标杆,在标杆间拉开长长的绳索,从而标出一条条直线。接下来就地挖掘,除去直线表面的石块,挖出一道道大约20公分深的笔直沟渠。至于这些线条何以历经千百年而不磨灭,至今仍能从高空清晰辨认,按照学者们的解释,一是因为贫瘠的纳斯卡荒原寸草不生,长年干旱少风,这些沟渠一直未受到天气变化的严重侵蚀;二是由于沟渠内的砂石含有锰和铁,一经裸露氧化,沟渠表面便形成坚固的岩层,虽久经风吹日晒,也难以磨灭。由此可见,纳斯卡线虽出自印加先民艰辛的劳作,它能存留至今,也含有巧合的自然因素。我们今日目睹的奇观,可谓人工与天工互动的产物,与某学者臆断的外星人毫无关系。

 

三 雨林泥泞路

      安第斯山以东是占秘鲁总面积将近60%的雨林地区,其中大部分属于亚马逊流域的热带雨林。我们14日离开西海岸的荒原地带,次日上午即从利马飞往秘鲁东南角与玻利维亚交界处的Puerto Maldonado。这是一处河道密集的低地雨林,我们一出机场,即坐上Corto Maltes Lodge旅行社接机的中巴,直驱河边码头,乘机动船向预定的宿营地驶去。置身亚马逊支流宽阔的河面上,突然面对从未见过的异域景色,船上游客多忙于拍照留影。我也随众拿起手机巡视可聚焦的镜头,在颠簸的航程中,左顾右盼,总觉得找不到合适的取景角度。那是一片满溢河床的泥色洪流,夹在两岸密林的浓绿中滚滚流去。这景象看在眼中确实开阔壯观,令人神旺,但一摄入手机所框范的画面,就显得截肢般单调平板,不值得再往下拍摄。我收起手机,透过机动船刺耳的轰鸣,凑近导游,听他的概况介绍。他告诉我们,这条河九曲十八弯,蜿蜒穿过雨林,当地原住民原先称其为“蛇河”,西班牙人侵入后废除旧称,始改称“圣母河”。包括这一大片名为“Maldonado”的雨林地区,也是从两个西班牙探险者的姓氏——Maldonado——移用过来的。第一个探险者名叫Juan,他在1567年来圣母河一带寻找黄金,随从他的250人或染病,或受到原住民攻击,全部丧命雨林。Juan疯疯癫癫,只身返回,宣称他在雨林中找到了那个名叫Paititi的黄金城。Juan带回的消息振奋人心,又吸引了第二个Maldonado前往圣母河探险。这位名叫Faustino的淘金者一去不返,断无音信,他留给世人唯一的踪迹是他在圣母河岸一棵大树上刻下的姓名。后来西班牙人终于占领和开发出这片雨林,便以那两位先驱者的姓氏命名了他们的领地。

      命名(christen)乃是基督教征服者对所占领地方打上占领印记的宣称(claim)。他们打起传教的旗号,施行其殖民、寻宝之实,因此多用母国的地名或基督教圣徒以及征服者自己的姓氏命名被占领的土地,从而抹掉原住民的所有权。这是欧洲人在殖民地安营扎寨,开拓新世界所行使的惯例,例如在美国,从英国拷贝过来的地名即随处可见。令人感到俗不可耐的是,在逐年崛起的今日中国,很多楼市开发商和城市规划单位却反其道而行之。明明是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征地盖房,却硬是滥用洋地名命名新建的居住小区或街道,效仿者群起,出尽了新时期生意经自我殖民主义化的洋相。你若去某些城市的新开发区看一圈房子,大概会产生周游世界的错觉。早上你走进“斯坦福院落”,中午会光顾“加州洋房”,下午则进入“香榭里街区”,诸如“曼哈顿”、“柏林小镇”或者“威尼斯水城”之类的洋地名,全洋得名实不副,整个的欧美名胜几乎都要被这帮二道贩山寨到中国人自己的家园。

 

      我们的宿营地紧靠河岸,在一大片叫不上名字的花木丛中铺设着分叉的小径,旅客踏上不同小径上圆圆的踏脚石,即可走到各自预定的木屋。那木屋离地面数尺,有木桩支撑,屋顶葺以整饬的茅草。拾阶而上,前廡下是围有护栏和垂下吊床的凉台。走进室内,是两张有蚊帐的睡床。有可淋浴的浴室,也可无线上网。所有的房舍均装饰成原住民风味的质朴外观,而进入其中,则可享受现代化的设施。

            雨林地区每天午后都有阵雨,你在露天下抬头才看见乌云密集,一转身大雨就倾盆而下,敲打得树叶一片唰唰声。我们在这里连来带去四天,进入雨林五次,每次都得穿旅社配给的高腰胶靴。你任何时候走进雨林,小路都是一片泥泞。在积水较深的地方,一脚踏下去,连拔脚也甚感吃力,行进中每迈一步,都得谨慎小心,以免滑倒。初到此地的那天下午,导游带我们在宿营地近处的林中走了一趟,给我们讲述不同树木的特性及其药用价值。天气闷热,蚊虫不时烦扰,在我身上叮出几处发痒的红肿。我们被警告不要随便伸手触摸路边的树木,说是有些树摸了会中毒。注目路边的大树小树,树干上或缠满藤萝,或有斑斑点点的苔藓,树皮多为铁青色,尽管导游对不同树种的特徵及用途不时有简单的介绍,但在我们游客眼中,那些陌生的树木似乎全都相同。树林深处,长了一棵高达数十米的铁树,依靠它粗壮挺拔的树杆搭了一座观景台。我们登上观景台顶端,俯瞰林海,远眺暮色苍茫中圣母河如巨蛇蜿蜒林际,树梢上空不时掠过归巢的鸟影。

            走在林中的泥泞路上,脚底要防滑,更不敢随便伸手触摸树木,观光雨林,绝不是多么轻松惬意的事情。此外,要想在雨林中看到旅游广告所炫示的动物,也并非如你期待的那么容易,尽管旅游手册上广泛罗列,介绍了很多可能看到的动物。初到宿营地那天晚上,导游带我们乘船去看河边树丛中的动物,他打着手电在河边寻找,始终没看到许诺会看到的鳄鱼。船在河面上来回巡航,我觉得看河岸还不如看天空,头上的星星要比中国或美国的星空明亮稠密,更比黑乎乎的树林好看。巡航到最后,我们只看到一只河豚。原住民称它为capybara,意思是“草王”。手电光束照见那位草王的时候,它正在树丛内埋头吃草,一动不动,旁若无人。我们只看到它褐色皮毛的身子,始终没看清那草王长的是什么嘴脸。回到住处,导游又用手电在大树上照见一只此处特有的小猴子,我们仅看了一眼,那猴子就窜到黑暗中去了。次日专程去Sandoval湖看动物,一路上都跋涉在泥途中。途中偶尔会看到各色鹦鹉、猴子、水獭、不缩头的鳖等等,但那些动物不是在大树上就是在水里活动,你从远处观望,仅可看到模糊的轮廓。至于此处雨林河流中最耸人听闻的红腹食人鱼(red-belly piraña)和多在夜晚出没的美洲豹(jaguar),我们连影子也没见过。

      17日一大早,导游再次带领我们进入雨林,走过很长一段泥泞小路,来到一个半月形的池塘边,对面断崖上露出一弧形粘土壁。我们被安排在隐蔽的观鸟座位上,静候群鸟驾到。导游给我们讲述了要观看的翠绿色小鹦鹉,说是这群鸟每天早晨都会来断崖上啄食粘土,趁此机会,我们可以仔细观赏鸟吃粘土的奇观。我们耐心等候多时,翠鸟果然成群降临,落在贴近断崖的枝条上。

那鸟儿体型很小,又隔着一定的距离,再加上一身绿羽毛,与崖上的植物混为一片,即使用望远镜看,也看得不太清楚。我们静候多久后看到的“鸟景”,还没导游讲给我们的“鸟知识”更有意思。他说翠鸟吃崖上的粘土有四个好处:一是化解所吃雨林果实中的毒素;二是吃进土中有益健康的矿物质;三是有助于雌雄交配;四是群鸟清晨在这里碰头后,将从此聚会点起飞,展开它们一天的活动。他讲得似乎蛮有道理,算是给我们上了一堂翠鸟饮食营养课。 其实这四项好处中只有一项靠谱,据旅游手册所讲,亚马逊地区的很多鸟儿都在清晨啄食粘土,为的是补充该地区食物链中所缺少的钠(sodium)。说得通俗点,就像牛马舔墙土,不过是要吃进它们所需要的盐分罢了。其它三项都是导游想当然的说法,他是想尽量给这项贫乏的观鸟节目添些趣谈,让我们觉得长了点知识,不虚此行吧。

      游雨林的经验让我明白,要想在自然环境中观看野生动物,还是到非洲草原上参加那种号称safari的旅游团比较可靠。想在大森林里亲眼观赏旅游手册上罗列的动物,大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此外,即使你偶尓碰到远处有动物出现,若没随身配备高清度的轻便望远镜,也是很难看清楚的。

 

四 高原上的库斯科

            库斯科(Cusco)这个克丘亚语地名的原义为“肚脐”,印加帝国选择这处高原上的谷地内建都,显然以大地的中心自居。这座古城有过它曾经的辉煌和后来的败落,现在则作为通往马丘比丘的门户而再度繁荣,成为秘鲁的旅游胜地。我们本来是奔着马丘比丘而飞往秘鲁的高原地带的,对往返途中必经的库斯科并无多少了解,因而在预定项目中并没留够充分观光该城的时间。 我只晓得那里海拔3400米,一直担心下了飞机会有高原反应。出发之前,我先在网上查看了有关预防的信息,其中最方便的措施就是喝古柯茶(coca tea)缓解高原反应。这种茶是秘鲁的土特产,我们一走进预定的旅馆,就在接待处看到专供旅客饮用的古柯茶,我立即喝了两杯。古柯茶是用古柯叶泡的茶,入口有一丝淡薄的草香,谈不上多么好喝,却也无苦涩的药味。也许是古柯茶起了作用,我那天晚上在旅馆睡得很好,并无任何不适。此后几天,跟着导游上山下坡,劳累奔走,始终都没出现任何异常状况。

      我们的库斯科半日游从俯瞰该城的全景起步。那是一处矗立着巨型基督塑像的山头,注目该像,一眼即可看出它拷贝了巴西基督像的姿态,只是尺码要小很多很多。展现在基督像脚下的城区是一片红瓦间白墙的景观,导游告诉我们,原先的印加建筑现已掺入大量西班牙建筑的因素,但这一大片填满谷底,更蔓延到山坡上的房屋在整体上依然保持着古城旧有的规模和形制。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规模和形制呢?热心的导游——他让我们叫他的英语名Charles——翻开手中厚厚的图册,先向我们展示那上面的照片,然后指引我们向山下望去,说这个城市的规模布局形如一卧蹲的美洲狮(puma)。我们追随着他的视角注目扫视,从城北山颠的Sacsayhuaman要塞到山下印加神庙、王宫和贵族住宅的旧址,以及周边的其它建筑循序看下去,竭力领会图册上那个巨型美洲狮从头部到身躯和尾部卧蹲谷底的形状。图册上勾绘的美洲狮形状意在笔先,需要观望者胸有成竹,独具只眼,无奈山下的城市全景既广阔又分散,我们看来看去,终不得要领,实在看不出那旧有的规模和形制。

            美洲狮是古印加文化的三大图腾动物之一,其它两个是兀鹫(condor)和羊驼。兀鹫乃安第斯山区最大的飞鸟,它展开长达三米的双翅,可一举飞上六千米的高空。这兀鹫嗜食腐肉,被印加人奉为守护亡灵,沟通人间与天上信息的神鸟。羊驼是印加人唯一驯化的家畜,既可役使驮运,也被用作献祭的牺牲。走笔至此,我顺便对中译名所谓的“羊驼”稍作以下的分辨。统称羊驼的家畜在其原产地秘鲁有两个品种,经过旅途中的实地观察,我才亲眼看出两者长相上明显的不同。 可用于驮运的一种是大羊驼,名叫llama,它体型高大,头小而颈长,双耳尖细直立。另一种小羊驼名叫alpaca,它体型较小,不堪负重,特以其浑身优质的皮毛而著称。小羊驼短小的面孔萌态可掬,看上去颇为逗趣,前些年国内网民恶搞的那个“草泥马”,显然是仿照它那副又萌又囧的面容漫画出来的。

      印加人在山上选地建筑,往往会从上述三类动物的造型出发构思其布局。他们利用山体固有的形状,在其上巧选位置,修筑梯田、祭坛、星象观测台、住宅、渠道等工程,让那些附加的建筑物配合其所处的地势,把整个山体烘托得可从某一特定的角度看出观望者眼中的动物形状。比如,在皮萨克(Pisac)镇背后的山脊上,他们选择可塑性的坡地修筑一层层梯田,突显出那山体固有的兀鹫形状。而在欧雁台坦博(Ollantaytambo)一座高山的侧翼,则从山脚到山脊修建几排通往太阳庙的矩形阶梯,从而突显出一个大羊驼伏卧在半山腰护持幼羊驼的形状。就印加人的宇宙构想图来说,这三种动物在天上都有其相对应的代表星座。他们在地面上煞费苦心,因地势而构筑出这些动物的造型,旨在以人工仿造的物象来制造一种天上与地面互相映照的效果,从而触发人与神相呼应的感通。

            下山后我们直驱兵器广场,进入巨型美洲狮的心窝。自西班牙人占领以降,广场上原有的建筑多被拆除,如今呈现在游客眼前的宏伟建筑尽是修建在印加神庙旧址上的天主教教堂。其中最著名的要数坐北向南的库斯科巴洛克式大教堂。占领者役使印加人修建这座大教堂,曾历时百年之久,所用的大量石料都取自被拆除的印加神庙。该教堂尤以钟楼上所悬的巨钟著称,擂响此高达两米多的巨钟,可声闻30公里以外。广场中心有一圆形喷水池,只有池上屹立的那尊巨像属于弘扬印加人传统的纪念性雕塑。Charles告诉我们,那是印加帝国全盛时期Pachacutec皇帝的巨像,他以开拓帝国疆土的武功而著称。我抬头仰望,只见他一手持长矛,一手指向城北山头的要塞。据说地方当局建造这尊塑像并未履行申报利马当局的手续,因此该像属于上级要求移除的违章建筑。幸运的是,直到我们观光库斯科市区的当天,那塑像仍保留在它引人注目的位置上,一任游客瞻仰和拍照。

            我们从大教堂墙外向北走去,走进教堂背后一条僻静的小巷。狭窄的路面铺有干净的卵石,两边是石块砌成的墙壁。那些石块大小不等,每一块都打磨得平整光洁。库斯科地区历经多次地震,这通道上的石头墙始终岿然不动,至今仍完好无损。仔细观看那道石墙,可看出石块间的接缝处并无灰泥黏合,据说所有的石块均相互卯结在一起,其间的接缝处严实得刀刃都插不进去。

 

      由于受预定旅程的限制,我们在库斯科逗留的时间很短,匆匆参观了“前殖民地时期艺术博物馆”,就步行到附近的大路边等候旅行社来车送我们去机场了。那街道临近圣多明哥修道院后面的花园,淋着零星的细雨,我们仅纵目扫视了修道院高大的建筑及其下那一道高出地面的坚固基石。 有关那一道基石和这座修道院的来历,在路边听了导游的简介,随后又详读旅游手册和网上搜到的文字,我才得知,我们无缘入内参观的修道院原先是印加帝国在库斯科城内最神圣、最受崇敬的太阳庙。

      它的克丘亚语名叫Coricancha,义为“黄金庭院”,院内主祭太阳神。印加帝国的皇帝以太阳神的儿子自居,为彰显太阳神的尊贵,他们倾举国之财力建成了这座辉煌的神庙。据有关记载的描绘,太阳神殿内的四面墙壁均以金箔包裹,每当阳光照进殿内,金箔反射的光芒就辉耀得庙内万道金光,一片亮堂。仅装饰这殿内的金墙,每张重达两公斤左右的金箔就用了700张。在庙堂中心供奉的太阳神像形如日轮,是一个纯金打造,镶有宝石的巨型圆盘,克丘亚语名叫Punchaco。凸显在那圆盘上的太阳神圆形脸庞与其周边的光芒和火焰浑成一体,占据了神殿中间的整整一面内墙。此外,庙内还有供奉月神等神灵的神殿,殿内的月神像形制一如日神,所不同的只是,月神像呈现为女性面庞,是一个纯银打造的圆盘。

      印加人的黄金崇尚狂及其对黄金的铺张消耗在南美洲大地上赢得了黄金国的浮名,这浮名几经谣传夸大,最终传到西班牙某些冒险家的耳中。早从希腊英雄伊阿宋寻找金羊毛的故事开始,欧洲人的探险精神和航海远征的好奇心始终都受到其寻宝意识的强烈驱使,他们最渴求攫取的宝中之宝就是印加人称之为“太阳汗水”的黄金。南方神秘黄金国的传说在西班牙人的占领区越传越耸人听闻,说是那里的黄金多到连日常饮食都使用金碗金杯。来到南美洲寻宝的西班牙冒险家于是前仆后继,持续向南勘探,直到1526年,以皮萨罗为首的西班牙征服军长驱南下,最终找到了被传为黄金国的印加帝国。

      印加帝国其时已由强盛转为衰退,争夺王位继承权的长年内战削弱了兵力,欧洲人带来的瘟疫更造成人口锐减,皮萨罗的征服军此时正好趁虚而入,赢得了他们的天时地利。那只是一支由169人组成的寻宝分队,几十条火枪加一门炮,另有27匹马而已。就凭着他们这一点点战术和装备上的优势,小小的寻宝分队竟一举击溃了成千上万的印加军队。印加人自建立帝国以来,把他们的技艺、财富和人力过多地用于打磨石头建神庙,堆砌黄金敬神灵,只可惜在军事装备上因循守旧,没能打造出足以抗衡西班牙入侵者的精锐兵器。面对西班牙人的枪炮、刀剑和金属制作的甲胄、头盔,印加人所持的木棒、石斧、标枪、弓箭和弹弓就显得落后和弱势多了。他们不只没有骑兵打前阵,连西班牙骑兵胯下的战马都是初次目睹,视其为怪兽,惊慌失措中还以为天兵天将向他们杀来。随着皮萨罗军中一声炮响,入侵者仅出动数十名骑兵冲锋陷阵,就把印加士兵吓得弃械奔逃,兵败如山倒了。

      皮萨罗俘虏了印加帝国的末代皇帝Atahualpa,在诈取整屋的赎金后旋即背信弃义,将他处决,印加帝国随之灭亡。1533年,皮萨罗率领西班牙征服者占领库斯科,他们终于得其所欲,将那里的黄金掠夺一空。太阳庙内的金箔、黄金制品首先遭到洗劫,所掠得的黄金制品被全部销毁,铸成金条,随即装船运往西班牙。但结局是很悲惨的,航海途中,那一批寻宝得手的冒险家因争夺黄金而发生内斗,打斗得满船的人与金同归于尽,沉入海底。

      西班牙占领者拆除了太阳庙地面上的全部建筑,在原有的基石上建成聖多明哥修道院。1950年库斯科发生大地震,该修道院与众多殖民地时代的建筑物尽被摧毁,唯独其下的印加基石抗震有效,一直保持着我们在细雨中目睹的现状。那一年切•格瓦拉騎摩托游观库斯科,目睹地震造成的严重破坏,他幸灾乐祸,在日記中大发感怀说:“殖民者在瓦礫中建造起了教堂,終於我們美洲母親的心臟憤怒地跳動著,摧毀了外來侵略者的印記。”

 

     黄金圆盘仿制品

      遭到洗劫的太阳庙留下了一个至今仍吊着冒险家寻宝胃口的悬案。皮萨罗一伙尽管洗劫了他们所能找到的黄金,却并没找到那个被称为Punchaco的黄金圆盘。因为早在征服者占领库斯科之前,那件神圣的镇国之宝就被运出神庙,藏到了隐秘的处所。关于此藏宝处有两种说法,一说是藏入神庙地下的神秘通道,另一说则是由一队大羊驼运到了秘鲁东部雨林中一个名叫Paititi的黄金城内。从十六世纪至今,奔着这两个秘密处所展开的寻宝探险热从未断绝,至今不衰。 不幸的是,找到地道入口的冒险者多有去无回,而长途跋涉到雨林中寻找黄金城的远征者有不少人则落得一去不返。上述两位姓Maldonado的寻宝者一个半疯,一个失踪,他们要寻找的黄金城始终深远莫测,徒然激发着后继者持续寻宝的野心。直到2008年,秘鲁还有人深信该城的存在,此人公开发文,为秘鲁的旅游业打出乐观的前瞻性广告说:“Paititi在秘鲁境内的存在迟早会得到证实,有朝一日找到此城,我们秘鲁就成为世界上最吸引游客的国家了。”

 

           

五 从聖谷到马丘比丘

      Paititi只是个别寻宝迷向往的乌有之乡,极少为世人所知,它的存在與否与旅游业并无丝毫关系。就秘鲁现有的旅游资源来说,被列为“世界新七大奇迹”之一的马丘比丘才是最吸引各国游客的地方。从库斯科去那里,可乘汽车加火车,穿越有不少景点可观的聖谷(the Sacred Valley)。那是一条气候温和,雨量充足的河谷地带,土地肥沃,适宜农作,号称库斯科地区的粮仓。从入口皮萨克到终点欧雁台坦博途中,随处可见川道内长有庄稼的农田,以及山坡上荒废已久的梯田。那些梯田层层向上,一直开辟到巨石壁立,无从开辟之处。再往更高处望去,可一瞥到峰峦背后铁灰色岩石的雪山。今日的皮萨克经济上已呈现农转商的面貌,在库斯科地区,这个小镇特别以兜售原住民手工艺品的市场而著称。导游带我们进入店铺夹道的市场,摊子上摆放的羊驼毛披巾、印加图案的编织物、陶器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我们沒有充足的時间仔细观赏,仅可一掠瞬间的眼福。正碰上旅游淡季,街面上的生意十分冷清,我们跟上导游应景而过,并没看到什么值得购买的东西。这些年来,我游过的地方越多,对旅游纪念品这类玩意儿越加淡漠,曾出于一时兴致买回家的东西都堆积在一边,日益变旧,最终堆成了废物。

                        我们的中巴继续前行,路过一排饮食摊点,见几位妇人手持插有烤豚鼠的小木棍在路边叫卖。出于好奇,我们停车稍事休息,到店内品尝了曾在利馬那處修道院“最后的晚餐”壁画上看到的这道风味小吃。 豚鼠原产安第斯山区,大概是高原上猎物稀少的缘故,自古以來,这种身躯很小的动物便成了原住民日常肉食的来源。我们围坐餐桌,一盘切成小块的烤豚鼠端上桌面。我拿起一块,只见那薄薄的肉层黏连在皮包骨头之间,比起鸡肋,稍显丰厚而已。我仅尝试着啃了一口,没吃出什么特别的美味,算是对高原上的美食开了一次洋荤。西班牙人入侵后,这种印加人日常食用的小动物被带到欧洲当袖珍宠物饲养,至今已传遍世界,成为宠物店长销的品种。不知出于何典,英语称它为Guinea pig。面对盘中那几块没肉可啃的骨头,想起这个把地处非洲的“几内亚”与“猪”加在一起的命名,我愈益觉得英语命名的张冠李戴和小题大做。

            我们到达欧雁台坦博,已是将近中午时分。时间紧凑,Charles直接把我们带到小镇边上扎地而立在的山坡下。纵目向上望去,只见那陡峭的矩形台阶从左向右,排成三列不同的部分,一层层向高处积累上去,看得人不由得有点腿软。导游又打开他手中的图册,指示我们仰视,为我们勾绘起可从远处看出来的大羊驼形状。他告诉我们,由一层层台阶构成的这一片祭坛空间与天上的大羊驼星座遥相对应。我们从左边的主台阶起步,向大羊驼头部的太阳庙走去。我从没见过尺度如此之高的台阶,它至少比通常楼梯的每一级高出一半以上。每上一个台阶,我双腿都甚感吃力,常常是这一步跷上去,下一步差点都接不上来。比腿软更拖累登山速度的是气喘,气喘到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就得停下来稍歇片刻。要紧跟上导游的步伐,我必须调整呼吸,以免耗竭精力。我开始深深吸气,缓缓呼出,竭力调控呼吸的节奏,一直上到大羊驼脊背处的大平台上,我都没有掉队。

            休息的时候,导游给我们讲了与“欧雁台坦博”这个地名相关的故事。他告诉我们:欧雁台(Ollantay)是印加王手下一位武功卓著的战将,他与印加王的女儿Cusi Coyllur公主暗中相爱,后来公主有了身孕,他不得不大胆向印加王提亲。他的请求不但遭到拒绝,还害得公主被软禁起来。欧雁台愤而起兵反抗,就在我们脚下这处驿站,他屯兵占领,固守要塞,抗拒多年。后来印加王晏驾,继位的新王听了他姐姐的陈诉,更鉴于公主早已生下她与欧雁台的孩子,于是赦免了他们,促使这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欧雁台占据的这处驿站从此称作欧雁台驿站,即今日的欧雁台坦博。欧雁台与公主的婚配佳话感人至深,后来被改编成舞台剧长期上演,成为广受欢迎的传统剧目。

            通向太阳庙的台阶和墙壁均由打磨平整的石块砌成,跨进巨石耸立的庙门,经过排列着十个窗口的“十龛院”(the Enclosure of the Ten Niches),就可看到迎面而立的太阳庙主体建筑。那是六块长方形一般大小的花岗岩巨石,呈特殊的淡褐色,像六扇紧密链接的石屏风顶天而立,面向太阳升起的方向。巨石屏风背后堆放着散乱的大石块,都打磨得平整光滑,或立或仆,丟弃在荒草中。导游特别指给我们看石块边角上那一凹一凸的部位,顺便讲解了印加人在石建筑上特创的卯接结构。原来印加人不用黏合剂就能把石墙砌得那么严实的技术是在两个石块上鑿出了榫头和卯眼,这项技术足以与中国传统的木工构件媲美。从不少大石块都废弃在一边的现场可以看出,山上的太阳庙并未完工。如今只有那六块巨石孤立山顶,面向朝阳,背对落日,徒供游客观赏而已。至于那工程到底是在何时,又因何故半途而废,我们的导游也说不上来。

                        但可以肯定的是,自从曼科(Manco Inca)及其抵抗军在1537年从欧雁台坦博撤退,山上的神庙建筑即荒废至今。西班牙人占领库斯科之后,曼科是皮萨罗扶植的第二个印加傀儡皇帝。他后来因不堪受欺,愤然逃出库斯科,纠集大批印加军队围攻库斯科,几乎破城而入,夺回他们的 首都。不幸印加军染上欧洲人带来的天花大量死去,致使曼科的攻城之役功败垂成。面对西班牙增援部队到达的汹汹阵势,曼科只好带其残部退守欧雁台坦博,在太阳庙山上构筑要塞,击退皮萨罗的围攻,赢得印加人与入侵者交战中唯一的一次胜仗。但困守在要塞上的曼科军队终因缺乏补给,寡不敌众而撤出欧雁台坦博,西班牙占领者遂占领了整个聖谷地区。

            我们走下太阳庙,沿平台向东走去,在两排矩形阶梯之间,有一条陡峭的长台阶通往山下。我们踏着尺度同样很高的石台阶下山,去看山下的水神庙。下山虽不像上山那样容易气喘,但因这台阶的尺度太高,我每下挪一步,都不敢再像平時那样迈起大步子,直接踏向下一个台阶。如今毕竟上了年纪,逐年变硬的膝盖已变得不太灵活,缺乏韧性,每下一层这么高的台阶,我都得格外小心。我总是斜着身子,试探性地侧移向下的脚步,把本来可一步跨下去的动作延缓成左脚替换右脚的移动……

 

            曼科的抵抗军撤出欧雁台坦博,退入山高林深的比尔卡班巴(Vilcabamba)山谷,在那里修筑堡寨,持续抵抗西班牙占领军,并在此地建立新印加王国。直到他遇刺身亡后,他的继位人持续坚守多年,西班牙占领军在1572年才攻陷比尔卡班巴,焚烧摧毁了那里的建筑。比尔卡班巴从此被纳入入秘鲁总督府管辖,新印加王国宣告灭亡。這處废墟此后埋没深林,逐渐被外界遺忘,包括新印加王国曾經建都的Vitcos在內,均成为传说中神秘失落的天空之城。

            耶鲁大学历史系有位讲师名叫希拉姆•宾汉(Hiram Bingham),此人颇有印第安纳•琼斯的探险勇气,因在一次学术会议上听到有关Vitcos这个神秘城堡的信息,便筹集资金,组织人员,在1911年暑期,带队到圣谷一带寻找此久已失落的城堡。 他投宿一家农舍,主人听说他们要寻找印加废墟,便自告奋勇,于次日带领他们一行人越深谷,过藤桥,爬上陡峭的山坡,在高山梯田上遇到一位耕田的农夫。 农夫带领他们爬上山顶,进入深林,在藤萝掩映的山坡上,一道道石砌墙壁和印加风格的建筑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宾汉顿时欣喜之极,以为他找到了比尔卡班巴山谷中的废墟。 这一天是7月14日。

     希拉姆•宾汉

 次年,他带领大队人马,在此处进行考古发掘,所得甚丰,掘出的文物均被带回耶鲁大学的博物馆收藏。宾汉的发现及考古发掘成果随后在《国家地理》期刊上大幅报道,他后来更出版专著,自称他找到了新印加王国久已失落的城堡。

 

            宾汉找到的这处城堡废墟其实远离比尔卡班巴,他的发现可谓“正打歪着”。那废墟其实并无名称,今日众所周知的“马丘比丘”是废墟所在的那座山的名称。 克丘亚语的Machu Picchu义为“太峰”,它对面那座名叫瓦纳比丘(Wayna Picchu)的高山义为“少峰”。少峰高耸,俯瞰太峰,形若一卧蹲的美洲狮守护着太峰上的城堡, Urubamba河则如一条巨蛇呈U形围绕这两座高低相辅的山峰湍急流过。早在西班牙占领者消灭新印加王国之前,这处风水宝地就已埋没深林,罕为外界所知。曼科及其抵抗军从未退守此地,皮沙罗及其追击的军队更未追击到这里。新印加王国灭亡之后,利马的秘鲁总督府也从未把赋税征收到此处,耕作在附近的山民更不了解外面世界的变化。总而言之,马丘比丘与其外的世界正如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一直都处于“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状态。宾汉尽管发现了这处废墟,却一直纠缠在比尔卡班巴的误区联想中,最终都没弄清楚这处山城的确切来历。据晚近学者考证研究,马丘比丘大约修建于1440年左右,是专供库斯科皇家和贵族避寒休闲的处所。山城低处修有种植农作物的梯田和维护服务人员的房舍,高处的建筑是皇家贵族居住的宫殿、花园、神庙和天象观测台。至于这处规模宏伟的山城在何时因何故遭到废弃,至今并无确切的说法。它无声无息地湮没,很可能是城内城外的印加人都传染上西班牙人带来的天花等传染病,大批死亡的结果吧。

 

      我们乘火车到达山下车站已是中午时分,一下车即迎来淅沥不断的阴雨。这里离登山入口尚有很远的路程,我们紧接着上了旅行社安排的大巴,雨中飞驰约有半小时,始到达景点入口。雨越下越大,我打开路边小贩兜售的塑料雨披,套在身上,跟导游登山。雨中的能见度较差,除了脚下的石台阶以及我身前身后走在台阶上的游客,其它一切皆没入阴雨的笼罩。登上一道道“之”字形势的台阶路,雨逐渐变小。我们走一阵,歇一阵,停在那些没有屋顶的废屋边,面对一排排石块砌成的墙壁,听导游讲述有关这山城建立的情况以及被发现的故事……这导游远不如Charles那样健谈,她的英语口音又很重,从她口中了解到的信息掌故十分有限。

      山城其实并不高,走了不少“之”字形势的台阶路,导游就把我们带到了山顶的守望亭。那是一处葺有茅草屋顶的房子,显然属于废墟中经过修补或重建的部分。按导游的说法,当年看管山城的人员就是守候在此处一览山城全景,巡视远近的动静。雨正好也停了,云正在散开,站在守望亭下,首先可看到下面一层层梯田。当年梯田里种庄稼,供给山城内人口的日常食用,现在则长满了青草,让几只放养的大羊驼在那里吃草。草绿驼肥,烘托出废墟上颇具山村乡野风光,吸引得游客驻足围观,频频拍照。也许是我经常在家推上剪草机修剪草坪的缘故,在我眼中,这些羊驼也充当了天然的剪草机,它们天天在那里吃草,这梯田才被啃啮得草坪一样平整。

      我们随导游沿右侧路边一道石凹中的清流向下方走去,看到了所谓“十六喷泉”中最高处的一个,虽没看到喷水,那巨石上凿出的水道和四四方方凹下去的水槽,精细的做工都令人赞赏。从那里经过一道精工砌成的石墙,走进一重重大石块垒砌的门洞,环顾四周,上下打量,尽是壮观的石块堆体,浑然置身莫辨方向的巨石阵中。印加人当年并无钢铁制造的工具,很难想象,他们到底用什么技术,以何种方式采集、搬运来这么多的石头,将其琢磨得如此平整,摆放在各自恰到好处的位置上。

            站在一处平台上,导游指给我们看下面的太阳庙,说那是山城内最显赫、最重要的建筑。它三面砌以厚重的石墙,一面半开着入口,从远处俯视,呈现为一没封口的“P”字形状。导游特别指给我们看神殿墙上的两个窗口以及窗口下打磨平整的岩石,说每年到十二月南半球的夏至和六月的冬至,就可看到阳光分别从不同的窗口照到那岩石上。我们从高处走进太阳庙所在的 院落,残存的神庙不许游客进入,我们只可站在入口外往里面扫视一番。与他处所见的废墟相比,太阳庙及其周围墙壁的石块要砌得精致多了。仔细观看这一处的建筑,可以看出印加建筑为取得加固和防震功效而特有的工艺。那门洞和窗口均为从下向上逐渐缩小的梯形,墙壁的转角更倾向于圆形而非直角。墙壁的砌石并非整齐向上排列,而是逐层偏移,排列得错落有致,造成石块间上下左右互相衔接的结构。从太阳庙残存的部分可以看出,已毁的顶部应是一个塔楼。这处于上层的神庙宇下面的皇陵浑然一体,而从上层到下层,所有的人工建筑都十分得体地固着在一块原地存在的巨型花岗岩上。

      我从太阳庙墙外沿台阶向下走去,这才看出庙内那块打磨得平整的石头正是这块巨岩的顶部。这是一块地面上翘起的巨岩,从下向上横斜而立。太阳庙的整体就是利用这块巨岩形成的地势,以巨岩为基石建立起来的。巨岩掩盖下的洞穴则被开凿为另一圣所——皇陵。这处简朴的墓穴可谓印加建筑因势而雕的典范,它依赖原有的地势,加以巧妙合适的人工处理,工匠仅用数十个石块封住巨岩翘起的那一面空隙,垒砌几个石龛,并在原地的岩石上琢一块供献祭之用的石案,便把原有的洞穴改建成皇陵。至于导游所称的皇陵(royal tomb),其实空无一物,并没埋葬任何皇帝。据说只是在此处举行重要的祭拜仪式时,会把先王的木乃伊搬来参与祭拜而已。

      接下来我们匆匆走过被称作“皇宫”(royal palace)的废墟,没听到导游讲述任何值得一提的逸闻趣事。唯一引起我关注的是,此处墙壁的砌石虽说明显比普通房屋那种用粗糙石块干垒起来的墙壁砌得精工齐整,但与神庙之类的建筑相比,则明显要差一个等级,远未达到太阳庙的墙壁和构架那么做工精致,美轮美奂的程度。这说明皇家宫室尽管比臣民的住宅高级,但无论如何也高级不到僭越神庙规格的程度。从皇宫废墟上行,有御花园,园内多是陌生的本土花木,即使读了牌子上所写的名称,我们也不知所云。云雾尚未散尽,四周的景色正在缓慢地清晰起来。前往“神圣广场”(sacred plaza),路径一片草坪翠绿的空地。又看到几处精工砌成的石块堆体,其中有称作“三窗庙”的建筑高踞崖畔,从那里可远眺仍未完全从云雾中露出的山峰。

      广场西边残存的主神庙破损得比较严重,它的背墙紧贴一小山丘,在地面上抬头仰望,那山丘呈现出顶端削平的金字塔形。拾级而上,在小丘的平顶上有一块巨型石雕,前端有一处凹陷,后端挺立一短小的方柱。它雕刻得奇形怪状,以其古印加神秘主义造型浑朴在我的眼中显现出几分现代抽象主义艺术的韵味。这就是旅游手册上重点渲染,被给予多种解释的“拴日石”(Intihuatana)。它是否如宾汉所说,是一种类似日晷的设施,至今已受到大部分学者的质疑。另有一种说法出自实地观察,说是在这块观测日照的平台上刻有两个小小的同心圆,每当冬至日拂晓时分,会有一缕扇形的阳光正好照在那同心圆上。我当时只顾给拴日石拍照,很可惜没仔细查看巨石上是否刻有那个同心圆。太阳正在偏西,云雾已经散尽,站在祭坛上视野开阔,可远眺四围青山,俯瞰Urubamba河泥色的水流穿过峡谷。

            真正令我感到惊讶和佩服的是另一块不太起眼,也很少有人提说的石头。它体积很小,形如箭头,平躺在拴日石前的地面上。导游告诉我们,该石顶端的箭头指向南方,下面的钝角指向北方,左右棱角各指向东与西。我手持iPhone,打开指南针,悬置在“指南石”上空,试着做个实地检验。

果然如导游所说,石头的上下尖端与手机屏幕上指针所指的方向上下重合,端南正北,分毫不差,左右两棱角也准确指向东与西。一路上在石头堆中观光,山城上大小不等,各种形状的石头见识多了,只有这块小石头给我留下最深的印象。因为只需通过实地观测,即可验证出它准确的功能,不必像大而无当的拴日石那样莫名其妙,徒供学者们做出聚讼纷纭的解释。

      走下主庙祭坛,导游带我们从西城走向东城,说是去看最后一处重要的景点。那景点是一块7米多长的巨石,被称为“圣石”。也不知“圣”在何处。登上这座山城,随处可见各种形状经过加工的石头,同时也碰到太多加上“圣”字头衔的景点。在我看来,“圣石”这俩字甚至可命名山城内的每一块石头,以及由这些石头构成的整个山城。一批批来自世界各地的观光者不就像古代朝拜圣庙的香客,给相关服务行业大把大把地花钱吗。端详此圣石恍若一座小山的形状,感觉它就是背后那座“少峰”的缩影。作为马丘比丘景区的终点,立在这里的巨石也就是通向瓦纳比丘的界石。它让我联想到中国传统建筑大门内外护持风水的照壁,从普通人家四合院的砖雕照壁到北海的九龙壁,都含有吉祥福瑞的神圣意味。据说在很多印加人的村落外,都树有类似的圣石。这块山形巨石的“圣”就圣在它召唤着印加人朝拜背后的另一座圣山,那里有与太阳神庙相对应的月神庙,从那里俯瞰马丘比丘山城整个的形制布局,可以看出一只巨大的兀鹫向天上星座展翅飞去的形状。

        从圣石背后走向下山的路上,我们看到了一个木栅栏门,那是通往瓦纳比丘的入口。门锁着,去瓦纳比丘需要另外预定,据说山路险要,出过一些事故,每天允许登山的旅客人数有严格的限定。我们的行程安排早已预定,导游还急着带领我们去山下一处高端酒店享用下午茶的招待,现在是没有可能去探幽少峰了。我隔着那栅栏门向里面的山路望了几眼,只有让这次错失的机会作为一个留白,让它在归途中滋生我对下一次远游的想象吧。

 

     

 

 

 

     

     

     

 

     

     

     

     

           

     

       2018年5月19日 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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