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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诗经,因势利导——常棣

(2023-08-15 08:01:15) 下一个

《诗经》里写了不少蔷薇科植物,两千多年下来,桃、梅、李依然常见,而那些遁入历史迷雾的植物就需要专家来考证了。 比如“常棣”,有些版本也写作“棠棣”。“常”“棠”很像,也许曾以讹传讹,才让两种写法并行于世。虽然它的古名不能确定,但大多数专家都认为它就是现在的郁李。不少诗用花起兴,常棣花也有这个待遇。

常棣(小雅)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
宜尔室家,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大致意思:
常棣的花,花萼花托光明茂盛。凡是现在的人,没有象兄弟的。
死亡、逃亡的威胁,兄弟甚为挂念。水源向低湿处聚集,兄弟(之间)聚合。
鹡鸰鸟在原野,兄弟急困难。有一个个好朋友,情况也是长久叹息。
兄弟(在)墙争吵,(在)外管理他的事务。有一个个好朋友,(人数)多也不会打仗。
逃亡、祸乱已经平息,已经安定而且安心。纵然有兄弟,不如朋友。
成对陈列你的竹笾木豆,私宴饮酒至不能再饮。兄弟已经都在,和谐喜乐而且亲慕。
妻子儿女交好会聚,如同弹奏瑟与琴。兄弟既然聚集,和谐喜乐而且深厚。
相安于你的内室住所,欢喜于你的妻子儿女。是深究是慎重考虑,诚然是这样吗?

郁李的花和果

读了第一句就有点疑惑,赏花赏花,一般赏的都是花瓣,这首诗怎么赏起花萼和花托来了?


郁李的花萼、花托

莫非是这些兄弟上过战场,比较强悍,作者嫌花瓣太过单薄,特地拿花萼和花托来作比?再想想又不象:中世纪的纹章上不乏花草,英国有玫瑰战争,法国的王室用百合,在战场上携带鲜花是美洲阿兹特克战士的荣誉象征......,没见这些赳赳武夫避讳过呀。《诗经 汾沮洳》里也夸过男子“美如英”,没有半点嫌弃,不过那是隔壁山西的诗歌,未必能代表小雅所在的关中。说不定关中的周人本来就最喜欢绿玉似的花托。谁知道呢,继续读吧。

接下来就遇上了“脊令”。这种鸟现在写作“鹡鸰”,它比麻雀稍大点,常在水边行走,以昆虫为主食,两条小细腿迈得快起来能带出残影,不用翅膀也可以象风一般掠过。跑这么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走丢了。当一只离群的时候,其它的鹡鸰会鸣叫起来。


鹡鸰

关中平原的基本地貌是河流阶地和黄土台塬。这种“原”,高而平,距水边有高差,如果一只鹡鸰跑到上面,肯定是离群了,此情此景正象有个兄弟遇上麻烦,他的兄弟们开始着急。

等祸乱平息,饮酒作乐,宴席上提到了现在基本不用的器皿:笾和豆。这两者形状差不多,只是材质不同。《尔雅 释器》里说:“木豆,谓之豆。竹豆,谓之笾。瓦豆,谓之登。”

竹器、木器很难留存千年,没想到能找着一个西周漆木豆的照片,不过它毕竟没逃过岁月的蹂躏,再放个“登”参照一下吧。

西周的笾实在是找不出来,只能放个东汉的镂空铜器,或许它在模仿竹笾。另外,再加个清朝的黄漆竹丝笾,虽然最多几百年,但总算是竹子做的,还带了个盖子。

作为食器,笾、豆在祭祀时和鼎、俎一起使用。《礼记 郊特牲》里说:“鼎俎奇而笾豆偶,阴阳之义也”。

鼎大家都见过,最早是圆鼎,底下三个足,煮肉用的。俎是方形盘,底下有四只脚;有青铜做的,也有木漆盘。它用来盛肉,也可以直接在上面切。

按祭祀的规矩,鼎、俎是奇数,笾、豆是偶数。想想列鼎制度,确实,天子九鼎,诸侯七鼎,大夫五鼎,士用三鼎或一鼎,全是奇数。(《春秋公羊传注疏 桓公卷四起元年,尽六年》  礼,祭,天子九鼎,诸侯七,卿大夫五,元士三也。)

为什么这样?阴阳之义我不懂,只好往实用处猜了。

中国古建筑的开间也奇数,皇帝用九开间,皇亲国戚七开间......,依次排列。正中那间房叫明间,其它房间就在它的两侧依次铺开,规格越高,占地越广。既然两侧对称,加上中央的明间,这开间必然是奇数。

祭祀时有人在堂上扮演祖先,代表大祖的坐中间,代表昭、穆的在两旁相对而坐,从数列上看有点象开间。

鼎俎皆是奇数,很可能它们配套使用,从鼎里捞出的熟肉盛到俎上,一鼎配一俎。肉当场烹熟,用俎盛了,进献到堂上,滚烫的鼎,也许就留在外面。

大祖面前一个俎,接下来左右两列相对而置,俎一定是奇数,那么外面的鼎也会是奇数,多了也无用啊。

除了肉,应该还有配菜,它们就盛在笾、豆里。如果每人面前成对放置,那一定是偶数。平时他们请客,大概也是这么安排的。

诗里用的字是“傧”。它的本义是接引客人,自然主客两人同行。用“傧”来形容摆放“笾豆”,可能说明笾、豆不但成对,而且里面盛的食物也分主次,搭配、陈列都有讲究。

豆的材质不同,盛放的食物也不一样。木豆不透水,里面盛的是腌菜或肉酱,竹笾透风,装的可能是枣、栗、桃、榛子、菱、芡、脯、干粮之类。

“傧尔笾豆”听起来有点象指令,由此可以编个故事:请客的主人不久前遇到威胁,他的兄弟们赶来帮着他顺利渡过了这次危机。于是,他回归美好生活,春天到了,高高兴兴请朋友们过来赏花。直到长辈提醒,他才想起该邀请刚刚帮了大忙的兄弟们。兄弟们住得远,不能随叫随到,等他们来赴宴,已过了几天,花瓣零落,只剩几树残花。这就有点尴尬。此时,长辈赋诗一首,就势夸赞花萼和花托,再次教育主人,要珍惜兄弟情谊。朋友会同喜同悲,不过大事难以助力;夫妻能琴瑟和谐,然而琴瑟要互相应和,一个人任性弹奏,怎么和谐得起来?兄弟就不一样了,天生的羁绊,他们是美好生活的底气啊。

这番总结滴水不漏,主人能怎么样呢?低头受教吧,谁让兄弟们过来跟他共苦,该同甘的时候,他第一个想起的反倒是朋友。

后世的“兄弟阋墙,共御外辱”大概是由“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演化而来。兄弟帮忙的原因从“丧乱”降成“外辱”,危难中的情谊,变成了家族里的日常义务。这种因势利导也很成功,在读《诗经》之前,我只听说过那个苦大仇深的“共御外辱”,而非:有矛盾,不影响我帮你,我们总是兄弟——“外御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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