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有梦书当枕

从上海到西雅图,从新闻采访到中文教育,唯一不变的是对文学的热爱。爱读中英文好书,爱听古典音乐,爱看惊心动魄的影视剧,爱美食,爱烹饪,这一切都融入笔端,和同人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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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心灵漂泊到灵魂皈依--我信主的心路历程(一)

(2019-03-06 15:13:17) 下一个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脚踏实地,注重自己的经验,对于没有确凿科学依据或者尘世生活之外的东西不大产生兴趣;而另一种则天生被神秘幽微的心灵世界吸引,走向对灵魂的深层次探索。这两种人都能产生大思想家,子不语力乱神怪,但是孔子的心灵世界博大浩瀚,政治、教育和伦理方面的思想都影响深远;很多大科学家如牛顿也是虔诚的信徒,他们的信仰没有阻碍对于自然科学进步的推动。

 

我先生是前一种人--比如他看书喜欢看数学和自然科学之类的非虚构作品,对事和物专注;而我从小就是后一种,偏爱看小说散文一类的文学作品,喜欢探讨人与人性。在信仰上,他虽然不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但是至少算得agnostic;而我则经历了一番艰难的寻觅曲折皈依了基督教。

 

生于七十年代的我们都是在红旗下长大,上小学第一课就是“你办事,我放心”,从小唱“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心中种下宗教的苗子其实不容易。我们家不是基督教世家,小时候没有看过《圣经》,但是我妈妈喜欢给我讲《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中,小美人鱼最后虽然化作泡沫,但是只要努力,就能获得永恒的灵魂,我会傻傻地想,奶奶跟我说,“人死如灯灭”,这永恒的灵魂是什么,而永恒到底有多久,没有尽头吗?而天国看不见,摸不着,到底在哪里?

 

中学里,老师开始教马列主义哲学了,大家为了应付高考,背诵“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一分为二,合二为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虽然是洗脑,但是用传播学的“日程设定”理论来说,它虽然不能决定你怎么想,但是能圈定你想什么。我哥哥比我十岁,在八十年代读大学,正逢思想界新潮涌动,给我很多引导。我知道了古希腊哲学的一位位先贤,听说了高呼“上帝死了”但是自己疯了的尼采,也常常引用卢梭的名言:“人生而自由,但是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在这些一知半解中,自以为踏上了心灵之路的探索。

 

高中时,我在妈妈管的藏书室里看到一本封面及其精美的书,一位娴静美丽的女子抱着一个可爱的婴儿,但是他们的目光都那么忧伤。我不由自主被这本书吸引,妈妈说:“这本书叫做《圣经故事》,带回去好好看看吧,丰富一下课外知识。”我开始是把它当做消遣的故事书来读的。一开始伊甸园之类的传说早就有所耳闻,没有什么惊诧。但是后来看到《旧约》的《创世纪》中撒拉百岁生子,约瑟给法老解梦,摩西分开红海等故事时,只觉得荒诞不经,与自己脑子中的固有常识格格不入。现在想来,就是《圣经》中说的“你们这些小信的人哪!”

 

虽然读书的时候不以为然,但是书中的内容却难忘。这不仅仅是因为故事曲折动人,而是越读下去,触及心灵的段落越多。我周围的佛教徒烧香拜佛都是为了求平安,盼发财;有几位爱谈禅论道的老师,都在说“万事皆空”。但是在《圣经》中却说,要谦卑,要贫穷,不要只想着劳作,而富人进天国,比骆驼穿过针眼还要困难。最让我震撼的是,耶稣为了人类,在十字架上殉道。我看到那段故事中他戴着荆棘的冠,背负着十字架,承受穿肋之痛,品尝浓醋之苦,觉得颠覆了以前所有神的形象。这种悲剧性比古希腊神话中的海格力斯或者悲剧中的俄狄浦斯王更沉痛,因为耶稣无罪,然而他担负起了所有人的罪。这种信仰的力度和深度深深吸引了我。

 

从此直到出国,我去过教堂,买了一本《圣经》全本,仔细阅读,也教友们也接触良多。我在大学里看的几本书对我影响深远。刘小枫的《拯救与逍遥》比较了东西方哲学和宗教,指出孔夫子爱的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而西方的基督教徒为了拯救世人不断舍己,不断牺牲,倒是符合了“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原则。(这位作者后来在瑞士巴塞尔拿到了神学博士学位,却回国吹捧毛泽东和文革了,真的是人心易变啊。)马丁路德的传记让我看到一位伟人怎样让神的光辉普及到市民和大众身上,尤其是看到他心爱的女儿去世时,虽肝肠寸断却不忘感谢主恩,感佩于他信仰之坚定。《莫扎特:音乐的神性与超验的踪迹》带我聆听莫扎特和巴赫等西方古典音乐,感受到上帝的神奇之手。我的本科最后几年经常能通过学校买到原版书,C.S. Lewis那本”Surprised by Joy”深入浅出,让我对于领受神恩的幸福有所了解,而他本人的生平和Narnia的传奇又是那么符合他的信仰。

 

但是同时,我因为本身的气质,对于很多理论和哲学都有兴趣接触。在复旦大学,我选修了一门《基督教宗教史》课,老师是一位哲学系的年轻学者,思想极其活跃,讲课极其生动,而且内容极其翔实。我了解了基督教历史上一次次打击异端的行为,了解了中世纪教廷中的黑幕,不由得想起,佛门不是净地,基督教又何尝没有黑暗的角落呢?我读了存在主义的哲学和文学书,也会引起共鸣。萨特的话剧《死无葬身之地》、加缪的小说《鼠疫》中发散的人性主义光辉让人无法忽视。纪德小说《窄门》中的女主角为了献身上帝,拒绝了尘世的爱,甚至宣称“进入天堂的门是那么狭窄,窄得不容两个人并肩通过。”我马上联想到了张承志在《心灵史》中一再强调的“据否”精神。在我看来,张承志的思想力度惊人,但是向度有极大的问题。我也看完了罗素的《西方哲学史》和散文集,他有很多down-to-earth, non-nonsense的警句,让人感觉到常识(common sense)和思辨的力量。即使我已经摈弃了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还是觉得《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一部富有极大思想魅力的作品,甚至在日记中抄了这么一句话:“痛苦如果被人性地把握着,那是一种极大的享受”。我虽然感觉到了神的召唤,却无法穿越本体论的关隘,即使我的那位宗教史老师开导我:“当代哲学其实就是跟文艺作品一样展现哲学家的才华了,无关世界的规律,更不可能像现代物理那样探讨宇宙的原理。”还有一点,那时的我年轻气盛,一帆风顺,很难想象自己匍匐在地,将卑微的灵魂完全呈献给自己无法把握的力量。

 

在我自以为见识高涨的时候,我在无锡的文盲奶奶却开始感受神的恩典。奶奶在我小学跌断了股骨,只能撑着一张凳子一瘸一拐地前行。由于不甘寂寞,她天天去门口和我们这条弄堂里来来往往的过客聊天。弄堂一头是好几路公交车的终点站,另一头通向中山路上无锡最大的基督教堂。教徒们经过,见到我奶奶,总是客气地寒暄几句。我奶奶大概听说了耶稣医治盲人瘸子大麻风病人的典故,一心盼望自己腿疾得愈。我寒暑假回家,就听她对我一遍遍念叨:“耶稣说,你拿起你的褥子走吧。”我不由得想到很小的时候,她同样有一天早上虔诚的对我说:“我昨天梦到在公交车上见了毛主席,真的像像章里面一样金光闪闪呢!”那个神情是一模一样的。我心里嘀咕,这个也太功利了吧?没想到奶奶还真的让她的教徒朋友带去教堂观摩礼拜,每天祷告,还买了一本自己一字不识的《圣经》。可惜的是,她在真正决志信主之前就去世了。和她交往的教徒和慕道友们都说:“朱师母是个虔诚的好人。要是再过一段时间,她会信主的。”

 

这个时候,我对于复旦大学的求学失望透顶,一心要出国深造。在繁忙的考托考G中,我觉得内心无比充实。对于世俗生活中成功和名利的追求彻底压倒了我对主的仰慕。而我妈妈也开始接触佛教,把对儿女的关切和心愿寄托到菩萨们身上。我拿到美国签证时,妈妈给了我一块佛教的护身符。因为我知道她对于我的担心和期望,不忍拒绝,随手放到了钱包里。加州的阳光在向我召唤!我迫不及待想在异国他乡大展抱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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