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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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奉山的民国岁月(2)

(2019-05-08 09:45:56) 下一个

石奉山两口子在寺庙里终得熬出头,文老爷派人把他们接回府中,摆酒接风还拿话挤兑,奉山不敢接话儿闷头吃喝,正这当口屋门口有人高声叫喊:“姐夫!你怎么才回来呀。”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文家少爷文澜,这小伙子长的周正,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细高挑的身量,顶着条乌黑的辫子,那叫一个好看。
文澜进得门来也不拜见父母,先在奉山旁边坐下:“姐夫,你可真听话,让你躲寺里你就躲寺里,街面上什么事都没有,我这儿等你有件大事,你不回来我办不了啊。”奉山最头疼的就是这小舅子,见天儿出幺蛾子,净想些不着四六的事,听他有大事找自己恨不得再回庙里多猫几天。
奉山不敢接茬,文老爷嘟囔了句:孽障,起身走了。文澜也不在意,又转向文珊:“姐,这次回来就别躲着了,奉天城的衙门里没人管事,听说革命党就要打过来,那几位大老爷早就跑了。”
奉山停下筷子想了想:“你是说革命党要成事了?”
文澜道:“可不是吗,眼瞅着就打过来了。”
革命党得势,那么奉山的爹可就是功臣,自己就不用躲着藏着的了。文澜的话没准,奉山虽说心里好受了点可还是不敢相信,这时文太太道:“儿呀,几天没见你,又跑哪去了?”
“你管那么多干嘛,总说我不务正业,我这回就做件露脸的事给你们看看。”
文珊道:“没大没小,你不给家里惹事就算烧高香了,又想干什么坏事,说!”
文澜眼里没有爹妈,对文珊却是有礼,笑嘻嘻道:”姐,说我惹事,我那点事使点银子也就了了,哪比得上姐夫,他们家惹的......。”文澜说话没有遮拦,奉山听这话脸色可就变了,文澜也觉得语失,忙想法遮掩,看了桌上的酒席,鼻子哼了一声:“姐和姐夫回来就给做这饭菜,这能吃吗。”
又拉住奉山衣袖:“姐夫,明天咱们起个早,奉天城鹿鸣春我请客,我真有大事跟你商量。”言罢起身说了句累了,转身出门回自己房了。
文太太叹了一声,文珊也懒得说话,文家这位少爷每天如此,不在家里便罢,只要在家里必定鸡飞狗跳,天天有节目场场都精彩,文老爷两口子搭他身上的银两不计其数,就是这样败霍也舍不得打骂,文珊总是害怕哪天惹出大事害了弟弟的性命。
文老爷走了,文太太追着儿子后脚也走了,剩下奉山两口子更没什么兴致,吃饱喝得也回到卧房。
文珊说:“看样爹妈是不想留我们了,当家的你得想个辙,咱们自己走总比给撵出去体面。”
奉山说:“这里终不是久留之地,听文澜的意思我们家那事儿也算过去了,我又不敢跟你爹提及打探消息,明天进城瞧瞧,真要是如文澜所言咱们就搬回城去。”说罢摸出那张地契给文珊看。
文珊把地契打开看个清楚,转身翻箱倒柜拿出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两根金条和几锭银子:“当家的,这是我当姑娘时候攒的,没想到还真用上了,咱们有房住有饭吃慢慢寻个饭辙倒不是难事。”奉山看见金条乐了,黄货可比什么都管用,没想到媳妇还有存项,这下心里有底不再那么惶恐。
第二天早上文澜起的很早,跑到奉山两口子院儿里大呼小叫,两口子想睡也睡不成了。
文府仆人套了辆马车,三个人到了奉天城内。离晌午还早,奉山让车夫找个地方等着,自己带上文珊和文澜按地契上的地址找寻那个院落,文澜不知道干嘛,文珊和奉山昨晚已经商量好这事,所以两人一唱一和只说好久没进城了随便逛逛。
原来的都统府座落在老皇城的西北,三个人在府门前经过,大门贴着封条,早没了往日的繁华,文珊怕奉山睹物思人难过,拉着他赶紧走了。
文澜总想跟奉山说说自己那事,两口子都不接茬儿,文澜急的跟在后面冒火。经过都统府向西又走了三里地,找到如意胡同,胡同西头是死堂的,里面南北各两户院落,奉山家地契上那院是北侧最里面那家,院门口挂个牌子写着:石宅,大门没有锁,奉山让文珊领文澜去前面的茶摊要壶茶,说自己借个厕所方便一下就过来。
姐弟俩一走,奉山推门进了院子,回身关好门。院子里正房三间,东厢房是厨房,西厢房是杂物间,院子里有葡萄架,青砖铺的十字路把几间屋子连起来。正房有房基五级台阶,上台阶推门进屋,眼前是个中堂,左右各一间卧房,屋里家具也算齐全,桌子上放了把锁头和钥匙。
睹物思人,最挂念自己的还是自己的娘,眼下遭难这个院落真帮了大忙。
出院子锁好门,把院门口写着石宅的牌子反扣过去,怕惹人耳目。钥匙揣好,紧跑两步赶到前面茶摊,跟文珊点点头,文澜可不干了:“你们两个干什么呢,说好了吃饭唠点正事,我可没工夫跟你们遛弯,这大冷天儿的找病呢。”
石奉山心情极好,喝了口热茶:“你有什么事,火撩屁股似的。”见奉山搭茬,文澜站起身拉住姐夫:“这哪是说话的地方,赶紧去酒楼,都快冻死我了。”
三个人找到自家的马车,一起来在鹿鸣春酒楼。
鹿鸣春经营辽鲁菜肴,是奉天城里的大馆子,奉山是这里的常客。刚才所经之处没看到巡街的把总,也没有带刀的清兵,觉得没什么危险才敢到酒楼吃饭。

鹿鸣春的伙计一看是这二位爷,嘴都咧到后脖子了,忙让至二楼雅间,好酒好菜上了一桌子。
伙计退下文澜关好雅间的房门,给姐夫姐姐各倒了杯酒,举杯相碰算是接了风了。奉山小半年没吃过正经酒菜,眼看这一桌子哪能客套,文珊倒是提起精神,想听听自己这败家弟弟又想搞些什么怪事。
文澜坐奉山左手,先看了眼姐姐,后压声道:“姐夫,我石伯父的事因谁起的你知道吗?”奉山停住手中筷子抬头侧耳细听“他老人家手下有两个参将,一个姓闵,一个姓宋,此二人暗中与南方革命党勾连,拉着队伍两千多人,借换防之际偷偷出了山海关投奔乱党,咱石伯父就是受他们牵连丢了性命啊。”
奉山眼前浮现出闵宋两位参将,这二位他熟啊,是家父的左膀右臂,两胳膊都没了的人的确活不长。
文澜接着道:“这事未必不是塞翁失马,我听跑口外的客人说,闵宋二位现在已经是革命军的将官,正随队伍向北京进发,这要是打下北京城必然出关收复东北,到那时经过奉天......”
哦?此话怎讲,难道说此二人已是高官得做骏马得骑了吗。石奉山抬眼道:“你是说他们做大官了?”
“招啊。”文澜道:“他们哥俩在奉天城最愧对的会是谁呢?”
“是谁?”
“是姐夫你呀!”
哎呀呀,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文澜平时胡作非为做事没谱,可这事他看的准啊,如果真如他所言,那来日自己还有翻身的机会,重振家业也不是不可能的。
石奉山心中欢喜脸上可没带着,文珊才不信她弟弟胡说八道,接话道:“可别听他胡咧咧,见天的白日梦,他那些狐朋狗友就知道骗他吃喝,八成又被人家白吃了多少顿。”
文澜不管他姐怎么说,盯住奉山目不转睛,奉山知道他还有话说,应了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
文澜急了:“哎,不是,他们要是回来咱们去谋个一官半职,我知道你没钱,使银子的事交给我,你出个人头就行,到那时你跟我姐也不用受这夹板气了。”
好嘛,在这等着呢,早知道这小舅子没那么好心请咱两口子吃饭,有这工夫他还嫖娼聚赌呢。
奉山瞧了眼文珊,文珊也觉得自己兄弟还真开窍,不觉笑了:“哟,敢情请我们吃饭是想找你姐夫出头给你谋个功名,别说,这些年就这还算个正事。”
文澜听姐姐夸赞,兴致更起,索性站起身来高谈阔论:“咱们哥俩在奉天城也是小有名气,不过是没赶上好时候,眼下革命党席卷天下,这是咱们的机会,只要姐夫你点个头,银子我到家就取,要多少有多少,你光复门楣我也光宗耀祖,我爹最瞧不上的就是咱俩,咱俩要是露上这么一脸,日后在家可就是呼风唤雨了。”
文珊一把将弟弟拉回座位,痛骂道:“能不能小声点,革命党没到奉天你嚷嚷什么,我家早晚被你连累的满门抄斩,越大越不懂事,跟你都操死了心。”
文澜坐下也觉得嗓门有点太大,喝了口酒等奉山回话,奉山知道自己不能跟小舅子一起发疯,就算这事干得过也不能直说,眼下还没有影呢,真要是答应这位少爷那可永无宁日。
“文澜啊,眼前还是大清的天下,你说的事真有那天再说吧。”奉山不咸不淡打发了文澜,文澜没想到姐夫不理这茬儿,很是气愤,又想不出劝进的理由,平日里自己说一不二,没人敢卷自己面子,一时语塞脾气就上来了。
“给你指条明路你却不走,一辈子受穷的命,你们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文澜起身就走,奉山两口子也不阻拦,这位爷见天的在城里混,回趟家准是有事,现在事办完了,也该回归本部了。
奉山还是一言不发,文珊可急了:“哎,你先把账算咯,我跟你姐夫可没钱。”文澜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在桌上,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两口子吃了顿饱饭,一锭银子没花了,今天奉天大少可没把找回来的都赏给伙计,挑了块碎银子当赏钱,其余的让文珊收好。
上马车回乡下文府,文太太问少爷怎么没跟着回来,文珊说弟弟在城里交朋会友,文太太长叹一声回自己房了。
又过了一个来月,两口子在文府低眉顺眼的过日子,私下盘算春暖花开之时进城谋生,眼瞅着就是春节,没出正月就不折腾了。
十二月二十五,距离春节还有六天。
傍午饭的时候有仆人来请,说老爷太太在前厅等姑爷小姐过去说话。奉山琢磨不能大年节的赶咱们两口走吧,这冰天雪地的去哪都不方便呀。前厅除了老爷太太还有一人,奉山认识是乡里的保长,保长给两口子请了安转身走了。
奉山和媳妇不敢落座,站在门口等老爷发话,文老爷今天倒是和善,让两人坐下,看了眼文太太后开口道:“奉山啊,刚保长过来送信儿,说宣统皇帝下退位诏书,大清国完了。”
屋子里出奇的安静,四个人都不做声,没人知道皇上没了的日子怎么过,几千年过来了,到今天忽然皇帝没了,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奉山两眼发直瞧着岳父,文珊可真是吓着了,嘴张老大:“没皇上了?咱们没皇上了?”文太太垂头丧气,文老爷倒是沉稳:“天子退位,自古有之,只是还不知道是谁承接大统,就算革命党得了天下也得指派一人坐皇帝位,我怕的是咱们旗人恐要受憋,铁杆庄稼就要没了。”

奉山明白岳父说的铁杆庄稼是指旗人每月白得的钱粮,虽说少的可怜但那是身份的象征,如今这些都要没了,不免有些失落。奉山一时转不过弯,忽然想起文澜前些日子说的那事眼前一亮,逼皇帝退位定是革命党干的,那革命党......
文老爷好像也没有更多的话要讲,甩甩手让两口子退下,就算通知他们一声心里有个数,日后怎么办该琢磨琢磨了。
二人回到自己卧房,都不知道清帝退位意味着什么,可有一样,石家那桩官司肯定是了了,不但了了,当年的罪名是私通乱党,正如文澜所说,革命党得了天下石家就是有功之臣,以后再不用躲在乡下还能够招摇过市,石老爷子走的早,可威名尚在,继承不了家业这名声自己必须得着。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巧,石奉山这就要时来运转,再展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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