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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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 风景曾谙,去似朝云无觅处

(2019-01-07 15:07:27) 下一个

申博秋对张蒙的印象还不错,当年他跟在神俊飞扬的成功后面,出谋划策却隐忍恭谦,申博秋觉得自己眼光不差,张蒙有智谋,和成功的关系特殊,前途无量,倒没想到居然年纪轻轻做到了丞相一职。可张蒙在他眼里到底是后生小辈,申博秋希望张蒙仍会尊他一声师相,这样他今天来能占些上风,为宁田多争取一些利益。

大成的丞相张蒙并没有出来迎接,请他入帐的伟岸侍卫不仅挡住大半个入口,门帘也没掀高,申博秋只好弯腰侧身挤进去。

一抬头,几乎撞到站在门内的张蒙,申博秋睁眼打量,张丞相已不是当年那个罹弱的布衣,只见张蒙高冠峨带,短髯白面,眼角略有细纹,双眼微眯,目光犀利,嘴角浅笑,沉着自信。

申博秋仰脸望着,气势弱了些,拱手先施礼,“张丞相。”

张蒙也躬身还礼,“申相,别来无恙?”

两人分宾主坐下,张蒙笑问,“申相来大成何干?”

申博秋道,“老母微恙,主君幽王特准三月回家侍孝。博秋家就在邻县,闻得丞相巡视,特来拜会。”

张蒙问候了申母,知道只是个借口,转题问道,“幽王圣体安康?”

申博秋叹口气,“圣上年迈,倒无大病,只是精神不似从前,现在国政多是太子主理。”

“荀溪?”张蒙捻指想了一会儿,“太子仍是荀溪吧?在邘都时见过几面。”

申博秋有些不情愿,“荀溪太子多次提到大成皇帝善待,感激不尽。”

张蒙哼了一声,“新年时独不见宁田朝贡,皇帝问起,我还替荀溪挡了下来,感激这词,嗯,我记不起来了。”

申博秋干笑了一下,“太子新近亲政,诸事繁杂,如有疏忽怠慢,我定会上本禀谏太子亲往邘都谢罪。”

张蒙哈哈一笑,“谢罪一说太过了,圣上怎是这般心胸狭隘之人。”

申博秋见张蒙就此打住,心胸狭隘几字在帐中回旋,哈哈一笑,“岂敢岂敢。老夫所言是实,”

尚未接下去,张蒙开始咳嗽起来,先是刻意压抑,竟一发不停,咳得头上青筋凸起。

门口掀帘儿的那个侍卫急冲冲进来,手里提着水囊,另一个侍卫端了个盒子,两人扶着张蒙,轻轻在背上拍打,从盒子里捧出一只青玉小瓶,镂金丝的把手和盖子,侍卫打开,用个小金匙舀出一勺淡黄色稠浆,张蒙吃了,又喝了两口水,渐渐平息下来。

申博秋躲出去不妥,留在帐内也尴尬,还好,那两个侍卫有意无意的遮挡在张蒙身前,申博秋尽量朝角落边挪了挪。

张蒙半靠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略有些歉意,“濮州气候恶劣,在那儿的几年伤了元气,还好,西域有这种奇药,吃了一阵子,好多了。”

申博秋面上露出怜惜,“丞相身体欠佳,老夫不便久扰,恕我开门见山吧。”

张蒙点点头,“请讲。”

申博秋道,“张丞相此番出巡扬州涿州,大成的意图很明显,呃,恐怕宁田危在旦夕。博秋上承宁田三代帝王垂青,委以辅国重任,在此存亡关头,老夫愿为宁田,乞求张丞相,可有回旋余地?”

张蒙欣赏申丞相这般直截了当,“不瞒申相,当年熙常叛逆,幽王流亡邘都,请求大成保护,皇帝圣上可是亲帅征东,为幽王夺回了江山。其实宁田若是跟从其他四国,附属大成,或许还能延续几朝。若说幽王么,还算感恩,荀溪就太不知好歹了。我再想遮瞒也瞒不住,圣上此番可是志在必得呀。”

申博秋很理解地点点头,“大成帝有此野心不假,幽王这么多年委曲求全,与其他属国无甚两样,只不过徒为留住宁田其名罢了。可丞相不必定要至宁田于死地啊。”

张蒙微微扬眉,“你是说我和圣上有二心?”

申博秋摇头,“当年第一次见到丞相,老夫就知道你是智谋超群,虽然那时官阶低下,但绝不肯久居人下。”

张蒙微微一笑,毫不谦逊地接受了恭维。

申博秋接着道,“有志之人,为国而不为君。大成国与宁田国和平相处,对大成利多于弊。”

张蒙右眉微挑,“哦?说来我听听?”

申博秋摆出前辈的样子,谆谆教导,“难道一个年年上贡稳定自给的宁田,对大成国没有益处?”

张蒙摇头,“宁田国成为大成的宁田县以后,也会稳定自给。”

申博秋脸沉了沉,宁田一国在张蒙眼中不过一个县置的分量,“宁田龟缩一隅,实同一县。成国兵戈相向,双方必定都有伤亡,百姓涂炭,几载难得复苏。丞相回首卫国萧国,便是借鉴,为大成为宁田,张丞相三思!”

“我为什么要帮宁田呢?”张蒙略带讥讽问。

“张丞相又不只为一国之相。”申博秋伸出小手指,朝那青玉小瓶戳了戳,“以你的智谋,拜六国相,指日可待,宁田也可以算一个。”

张蒙见他竟然知道自己在匈奴为国师,有些吃惊,哈哈一笑遮掩,“何来拜六国相一说!申相不知,平西公镇守濮州在明,圣上那时还是太子,命我暗中出使,本不过是权宜之计,以免战火纷起,出仕入相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现在轮到申博秋吃惊了,“这是皇帝的旨意?”

张蒙不屑地挥了挥手,“圣上的深谋远虑岂是你我能猜透的?”

申博秋拉拢威胁都落了空,没什么指望了,黯然地摇了摇头,“势已至此,宁田气数已尽,我回去劝幽王举国投降,还望皇帝和丞相善待。”

张蒙微笑着点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也希望两国不动刀戈。”

见申博秋布满皱纹的脸越拉越长,张蒙眼珠一转,“不过,”

申博秋抬眼急问,“不过什么?”

张蒙沉思地道,“皇帝并不欣赏不战而降。萧国苦战多日而降,其幼主在邘都封侯。耆国不战而屈,耆王一家死在进京路上。戴王,”

申博秋明白了,进退两难,“丞相是在暗示宁田非打不可了。”

张蒙叹口气,“申相,你是受幽王之托还是荀溪之命而来?”

“幽王。”事已至此,申博秋只好承认,摊牌提出条件,“我宁田可以俯首称臣,大成保证幽王一家性命无碍。幽王年迈,不想车马劳顿,更不想客死他乡。”

张蒙点点头,“荀溪呢?他不是主政吗?”

申博秋犹豫了一下,“太子年轻气盛,自然不会轻易俯首称臣。”

“好。”张蒙颇为赞赏,“以宁田国力能撑多久?”

申博秋沉了脸,“张丞相不肯接受宁田封臣,老夫自然不能相告。”

张蒙笑道,“宁田军八万,精兵一万,良马两万,应该全力退守都城。”张蒙看着脸色越来越灰白的申博秋,“那么再算算你能守多久?十万兵马,加上城中两万四千民众,以现在的储粮,恐怕撑不过三个月。”

申博秋不再说话,大成对宁田国力掌握的这么清楚,真是志在必得啊。太子再顽强抵抗,也是以卵击石。听张蒙的口气,大成不肯善待投降的幽王,与其受辱,不如拼死到底。

老丞相决心已定,不再犹豫,慢慢起身,向张蒙施礼告辞,“既然大成不施仁慈,宁田人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老夫但有一口气,也会亲自披挂血战到底!”

张蒙也不起身,对申博秋狠话的无动于衷,沉吟道,“嗯,不行不行,困守都城是下下策。”

申博秋没听明白,愣愣地站着,“你说什么?”

张蒙边想边说,“宁田缺少的是天然屏障,应该速战速决。正好,北可以借兵契丹,南边么,”他抬头问申博秋,“你可以去南边萧国游说。”

申博秋狐疑地看着他,“张丞相何意?”

张蒙不说话,示意他细想。

申博秋点点头,“在你大成重兵压境之际,宁田怕是别无选择。可是,萧国已亡,哪里有能力援助宁田?契丹?”申博秋苦笑着摇头,“宁田历来与大成联手共抗契丹,如今他怎会援手?”

张蒙面上略带失望,“申相急昏了头脑?国与国之间多是利益所驱,哪有永久的敌友!”

申博秋叹了口气,“不等我到契丹,恐怕宁田已被大成捻灭。”

张蒙微笑着摇头。

申博秋更是不解,转瞬似乎明白了,张大了嘴,“张丞相!这不会还是皇帝的深谋远虑吧?”

张蒙不回答,笑眯眯地说,“你我乃交战双方,我无可奉告。”

申博秋也笑了,拍了拍额头,“当然,当然。”从袖中取出锦卷,双手捧着,“幽王圣上亲书,奉张蒙为宁田师相。”

张蒙也不接,朝案几努努嘴,申博秋只好躬身放下。

张蒙道,“我已下令契丹五万精骑待命,一旦大成兵马进入宁田境界,他们就可以从两翼袭击。”

申博秋问道,“师相,既然各国都为利益所驱,契丹要什么?宁田能给什么?”

张蒙道,“契丹垂涎燕鲁已久,所以可汗要在宁田屯兵十万,时机成熟时,从宁田出兵,占领燕北。”

申博秋看了张蒙半晌,“师相是为什么利益所驱?”

张蒙不屑回答,挥了挥手,“契丹不仅仅能帮助宁田守住疆土,还能助宁田扩张。比如福州周胜达一直无法完全平息萧国内乱,大成要是失去耐心放弃的话,宁田可以趁机夺来。”

申博秋摇摇头,“大成都无法平息,以宁田之力何以做到?”

张蒙笑道,“我自有法子。但你要先找到萧国旧臣,据我所知,有不少就躲在宁田。你肯帮他们回家,以后的事就好说了。”

申博秋低头寻思一番,“师相真是年轻有为,大成,匈奴,宁田,契丹,都在你的股掌之上。”叹了口气,又说,“我是老朽了,想不明白你这盘棋要下多大,不过,”他又叹口气,“野心太大,当心引火烧身啊。”

张蒙微笑着答谢申相的谆谆教诲,慢慢的将几个萧国老臣,有太后的兄弟,有太师,太保,等等人在宁田的隐身之处讲给申博秋。

申博秋也把宁田的具体兵力部署展示给张蒙,两人商议何处增派契丹骑兵。

 

申博秋出了帐,头脑发晕,一时还没有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原本来拜访张蒙的目的是为幽王一家的性命,可现在居然拿到契丹的援助,还能为宁田扩大疆土,太难以置信了。申博秋一定要问清楚。

张蒙见申博秋回来,并不惊讶,抚掌笑道,“知道申相会转头,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见申博秋哑口无言使劲点头,张蒙笑道,“大成军多年没有打过大仗,没有碰到强敌。宁田是个绝好的机会,练练兵。”

今天经历了这么多,再听到什么奇言申博秋也不惊讶了,“可宁田如果有契丹萧国援助,大成注定要失败了。”

张蒙沉了脸,“申相,难道你不想宁田胜利吗?”

“当然。”申博秋摇着头,“大成挑起战事,契丹彪悍,萧人顽强,宁田也不示弱,一旦交手,必定有死伤,无端杀戮,只为练练兵?”

张蒙眼中放光,“不错,而且大成不会以兵力取胜。我们十五万对你们十五万,战场上见!”

申博秋盯着案几上幽王给张蒙的聘书,“作为宁田的师相,你,”

张蒙脸一沉,眼里似笑非笑,“申相,我是大成人,大成丞相。”

申博秋看着张蒙,有些无奈,幽王为了百姓不被战乱涂炭,甘愿称臣,而大成为了扩张练兵而不惜杀戮。想想即将到来的战争,申博秋浑身颤抖,可是战也被杀,不战也被杀,那宁田人宁可战死。

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凶虎入军不被甲兵

道德經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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