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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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此去经年,众里寻他千百度

(2018-10-25 11:38:26) 下一个

成铿预料不到的是,成功并没有因为成了皇帝而放松了对他的管教。成功明确告诉他,他太过聪明,又是嫡子,成功对他的期望就是高过其他皇子。今天对他严格,将来他长大了就会明白成功的苦心。成铿听这名正言顺一番堂堂说辞,只好答应,皇帝哥哥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敢有丝毫松懈。

首先每天要给成功早请示晚汇报。成铿和修身合计着这早请示该是成功早朝前临出门的时刻最合适。两三天后,成功面色有些不悦,瞪着他,“你年纪轻轻,哪里学得这么懒惰,每天还要我等你不成?”

成铿赶忙认错,口称以后不敢犯懒。看成功仍瞪着他不语,明白了,无奈点点头,“请皇帝哥哥赏十笞。”自从木刺事件后,东宫的黄门们不敢在成铿身上用大荆木,改用荆条,可这小荆条细,韧劲儿大,不是拍而是抽,抽上去更痛,正因为细,稍加点儿力,就是皮开肉绽,成铿梦里疼得叫,被修身看见横在屁股上的几道血口子,气得他跑去兴颐殿找那掌刑的黄门,修身到底曾是成功的贴身内侍,几个年轻的黄门还是他教带出来的呢,揪着那几个狠狠骂了一通,让他们以后不得再下毒手在这些皇胄们身上施刑,“十年河东 十年河西,你们如何知道日后,哪天哪位得宠?给自己留条退路!”

第二天成铿不敢晚了,夜里都没睡踏实,后来干脆不睡了,起来读了会儿书,早早的就在兴颐殿外等着。成功又不高兴了,“不是我说你啊,你这是成心和我作对,这么早到,是说我懒吗?”成铿无言以对,心里清楚成功想什么,咬牙请赏,又挨十挞。

成铿只好问,“皇帝陛下明旨,不早不晚是什么时候?”

成功撇了他一眼,“你能有多少事儿,我早朝前的空隙不是最好?”

“我,”成铿咽了下面要说的话,心里明白,争辩结果大概是再挨十下。点点头,“遵旨。”

隔三差五的,因为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原因,成铿就挨上十笞。挨了打,成铿既不能也不敢回家,忍着痛干完成功安排的事情,晚上回家之前还要向成功汇报一天的结果,当然少不了被呵斥。晚上倒不打,成功觉得会有戾气影响夜间睡眠,只施罚。

有天到亥时仍不见成铿回来,修身带着谨言到兴颐殿查看,看见成铿直挺挺跪在廊下,互看一眼,没敢打招呼。修身赶快进殿见了成功,肯求接成铿回家,成功似乎才想起来,“这孩子,我以为他早回去了。”挥挥手说不用进来惹他烦。成铿在外高声谢了皇帝哥哥。修身谨言搀成铿起来,半天两膝才能站直走路。

三人默默回来,修身端上来一菜一饭,“饿了吧?”看成铿小心翼翼地半侧坐下,修身这才知道早上还挨了打,憋着没问,只把一双象牙箸塞成铿手里,“快吃吧。”

成铿吃了两口,摇头推了食案,叫谨言上酒,漱了口。修身便催着睡觉,“殿下还要早起,睡吧。”成铿点头,却不动。修身陪坐了会儿,成铿似乎缓过神来了,抬眼看看修身,苦笑一下,才说,“都睡吧。”

又一天,回家就叫磨墨。修身劝着先用晚膳,“勤学也不应该不吃饭呐。”成铿苦笑一下,“皇帝罚我不得吃饭,抄孝经百遍,明早交卷。”修身一听不敢耽搁,赶快备了素帛笔墨,成铿孝经倒是熟记在心,正楷写来。一口气写了两个时辰,成铿甩了甩酸麻的手腕问,“抄了几篇了?”谨言一直在旁侍候,马上答应,“十篇。”

成铿瞪大了眼睛,“才十遍?”一着急,眼泪快要流出来。

修身问,“要不,我和谨言也帮着抄吧?”

成铿咬着下嘴唇摇头,开始改草书。到了丑时,手快抬不起来了。成铿历来嗜睡,现在眼睛也快睁不开了。

谨言鼓励他,“殿下进展神速,五十五篇了。”成铿不停甩手,抱着脑袋哼哼两声,“写不完了,写不完了。”这草书越写越草,越写越狂,修身只好不停提醒他不要太草。

寅时正抄到了八十。卯时初是见成功交卷的时候,修身逼他吃了几口糕饼,便催他擦脸换衣服,成铿扔了笔,双手捂了脸,做好挨板子的准备。

卯时初,修身拖着成铿,谨言捧着抄好的八十二卷孝经,三人来到成功的兴颐殿。

成功是打算教训一下成铿的。昨天一番胡言,似是忘了孝悌为何,因而罚他抄孝经。见他果然没抄完,还抄得马虎潦草,便要打。修身跪下求情,说铿王一宿抄经已深有感触不敢再有犯上言辞。成功微笑道,“我看是你纵坏的。今天就不打了,你给我好好看管。再出格,加重打罚。”

修身忙回答明白,“叩谢皇帝圣恩。”转身拉了成铿也跪下谢恩,成功不等他开口便问,“抄了一宿,有什么感触?”

成铿瞥了一眼修身,抬头回答成功,“夫孝,天地之经。”然后就没声儿了。

不光成功,连修身都皱了眉,转头看他,使了个眼色,心里暗叫,接着说呀。

成铿回想昨日因何而争,他猜到成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也知道他想听什么。成铿不服,为取悦皇帝说阿谀的话他也会,但那就不是他成铿,而是五哥哥成就了。

他成铿有自己的想法,便开口说,“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他发过誓要忠君,但他不是不忠不孝可也不愿愚忠愚孝,他要同成功讲清楚。正要继续开口,突然成铿觉得四周在旋转,右眼开始抽痛,后脑一直在跳,一跳,一疼,眼前就一黑,有些作呕,一宿抄书没睡,太累太困了。今天他无力再争,只好低头一字一顿地说,“夙夜匪懈,以事一人,臣下之孝,在于事君。”

成功这才展眉,淡淡一笑,“老十,你向来直言不韪,所以知道你现在讲的是真心话。不过别忘了,将順其美,匡救其恶。不要丢了本性,我才信你真正明白圣贤所言的孝悌。”

成铿瞪眼看着成功半晌,猜他这顺其美救其恶到底所指什么,免得陷入成功的另一个圈套,看成功皮笑肉不笑地眯眼看他,不敢多语,只点点头,“谢皇帝哥哥教导。”

成功说,“你骑射这阵子松懈了不少,王伯兹今天回春和园了。你也去吧。”

又叫,“修身,带这些经书回去,老十,你明天起,太皇太妃,太上皇,淑太妃,惠太妃,各处孝敬一卷,几个亲王处也有,还有谁,你自己看着送吧。”成功自己捻起一卷最漂亮的草书,点点头,“我留这卷吧,字写的不错。”

成铿和修身谨言叩谢了出来。修身呼出了口气,“殿下昨晚多虑了,皇帝一直在夸殿下呢。”成铿哼了一声,“你以为皇帝在夸我的感触?”修身忙躬身,“老奴多嘴,殿下见谅。”

成铿摇摇头,懒得再说。修身便催他去春和园,吩咐侍卫去牵马,成铿掐着跳痛的额头说,“去让他们套车吧,我在车上能睡会儿。”修身忙答应去了。

就这样不上一个月成铿被驯得老老实实,人一下蔫了下来,也瘦了几圈,面色枯黄,没精打采,常常呆坐。修身看在眼里,暗暗担心,不知他能忍多久,夜里有时候听见他哭喊,修身知道是做恶梦,反倒时时哄劝着他。

成铿在安邦离京到南方过冬前找上安府,要把生意上的钱抽出来,他信任安邦不会出卖他,讲了自己要逃出京城,到个成功找不到的地方隐姓埋名躲起来,成铿坚信成功从那木刺事件时起是要把自己慢慢折磨死。从成瑞带他到宗庙对着祖先发誓,也证明了成瑞有同样的担心,不过成瑞也就能做到此了,再有冲突也难施援手。

成铿从自己潜意识中对粮食的热爱,明白是小时候挨饿的结果,他对金银不贪,因为受困时,留春苑里金玉遍地,但不能当饭吃。除了缺粮外,成铿小时候欠缺的就是家人了,所以他最贪恋成瑞的情谊,几个哥哥的情谊,甚至成功的情谊。无论成功如何虐待,他都一味忍让,生怕失去他们。可是现在却是要保命了。他不愿意再在和成功分歧的路上越走越远,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逃出去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安邦吓坏了,没想到他在生意上如此上心是为逃跑做准备,无论如何不相信成功会要至成铿于死地。劝了不听,但隐居躲起来决不是上策,就建议成铿找机会远离成功,比如回越州。

成铿冷笑,“越州太明显了,那不叫逃命了,再说越州是皇帝的行宫,哪能容我去长住。”安邦不知道是不是该和成铿说留春苑已经是他的了。

安邦自己何尝不是要躲到越州去,但和成铿这个皇子不一样,安邦有更多的自由。

耐不过成铿一意孤行,安邦只好解释生意上的钱暂时撤不出,自己的财产也大部分搬到了越州。只好答应成铿耐心一些,等他钱凑够了在说。想过一段时间成铿会平静下来不干这种傻事。

成铿才不给他时间周转,逼他能拿多少拿多少,又冒险去淑妃处支了一大笔金版。淑妃以为仍是为修行宫用,没放心上。

安邦过了三天把周转下来的二千金交到成铿手里,又劝说半天。

“皇后甍前嘱我照应你。”安邦见成铿不听,只好搬出安仪来。

成铿呆了半晌,问安邦,“我母亲怎么说?”

安邦哽咽起来,“皇后要我照看你一辈子。保你平安无疾,荣华富贵。”

安邦抓住成铿不肯松手,“殿下是皇子,若是衷心事君,如何不能荣耀,皇帝宠爱殿下如此,这也是安皇后给成功的遗言,提携殿下辅佐皇帝,强大成国。”听安邦这么一说,成铿反倒坚定出走的决心,原来大家都是为成功,他成铿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弃子。不再多言,冷冷的向安邦告辞。

这回成铿学聪明了,在天黑前城门关闭前出城,就算大家发觉,出不了城,他有一夜的时间赶路,谁也追不上。安邦到底不放心,告诉了安稳。安稳凭着手中司马司驻京营的令牌,开门出城,把成铿截了回来。成铿倒是谁也没怨,也没很多怒气,想想离成瑞答应的每三年回一次越州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忍一忍,到了越州再跑就容易多了。

夫唯不爭故無尤

道德經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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