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亚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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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倾国美人传(一、二)

(2018-03-21 16:10:20) 下一个

杜潜长篇小说《倾国美人传

 

 

    子   

 

她生于二千多年前的战国时期,她有着姣美无比的娇容,她有着令男人欲仙欲死的身段,她就是中国历史上最美丽的女子:西施。

为了自己的国家越国免遭吴国铲灭踏平,为了避免本国人民陷于水火之难,西施以她的倾城之色自献于吴国大王夫差,任凭夫差将她搂在怀里闻着她的馨香咬着她的玉体夜夜与她笙歌作乐……

西施以一段凄酸无奈的经历,在献身为拯救越国陷入的巨大灾难中,向世人展示了泣鬼神的善良和动天地的爱心,书写了最灿烂的春秋!

 

第 一 章

 

秦始皇出现之前的春秋战国时代,诸候各国独霸一方,小的国家安于现状,大点的国家具有吞并他国的野心。春秋末年,位于中原的越国和吴国,他们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展开了争霸战争。

战争几经往来后,吴国占得先机大败越国,吴国的军队势如破竹步步逼进越国都城。

战争的失利使越国王宫大殿内一片惶恐,越王勾践则如热锅蚂蚁在大殿上乱转,慌得不知所措,当看到前来报告战情的士兵时,他简直如看到勾魂的地府差役,满身顿时阵阵发冷。

那个士兵几乎是滚爬着进来,扑到地下惊不成声:“……报告大王……吴国大军,已经,已经攻陷外围防线……”

勾践一惊非同小可,外围防线是由大夫范蠡的军队守卫,失守则意味着吴国军队马上就兵临越国京都城下。他心里掠过这样的念头:完了,越国完了!越国被吴国灭了!

他顿时楞楞的说不出话来。

一个大臣慌张趋前作揖,声音颤抖:“大王,守不住了,范蠡大夫的外围防线失守,吴国军队将很快攻进来,我们该怎么办?”很明显,他的意思是要勾践赶快和他们一起逃走。

众大臣一片慌乱,几乎是众口同声:“大王,怎么办……”

勾践一楞,下意识地拔出剑拼足中气怒叫:“越国是不畏强敌的,誓死不作亡国奴!”他知道,自己身为国君,必须要保持镇定,哪怕是强自镇定。

众大臣惶惶然望着他,被唬住了。这时,衣装不整的王后匆匆步入,因恐惧那混浊的眼睛乱转后,终于找到了夫君勾践,她加急几步过来拉住勾践,声音因悚然而发抖:“兵临城下了……我在城墙望,吴国军队踏起的尘土,遮天闭日……”

勾践推开她,骂道:“嚷什么?太子呢?”

太子这时慌慌张张小跑进来,摔了一跤。他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脸的稚气未脱,平时只懂得玩乐,哪里经得起将灭国的变故。他踉跄爬起来后也拉住勾践呼嚎:“父王,敌人要攻城了,我们越国完了,完了……”

勾践一把揪起他,怒瞪双眼,外强中干吼着:“越国不会亡,不会亡……”他一巴掌向儿子打去,恨他不争气,这个时候露出软骨头本性。

众大臣惊慌无措看着这一幕。一个大臣悄悄的退向一边,趁乱急匆匆换衣服要逃走,勾践一眼看到,冲上两步当胸揪揪住他:“你想逃跑?”

大臣怯愕地跪下来哀求:“大王,越国亡了,亡了!我家还有父老妻儿,大王,我们投降吧……”

一道剑影伴随着勾践长长一声怒叫:“啊!”剑影掠过后,太子和王后便被血溅射了一脸,王后即时吓得昏倒在地,太子也坐下来呆呆的怵傻。

勾践挥着剑指着被杀的大臣尸体恶吼:“谁敢再言投降!”

众大臣哆嗦着如木桩立在那里,太子的尿出来了,湿了一地,在那里发抖。

这时,大夫范蠡急进官,他满脸是血痕,军衣破损,进来后向勾践跪拜:“大王……”

勾践连忙拉起他,双眼瞪得大大的,希望从范蠡嘴里听到些吉祥的话:“敌军进攻被我们击溃……”但是范蠡却说,“我们战败了,吴国大军很快要攻城了……”范蠡知道勾践不想听,但还是镇定的道出现实。

范蠡的话使勾践如吞冰凌冷到心尖,他向后退一步,似乎不愿相信这一事实,有倾他举剑仰天长叹:“祖宗啊,勾践是罪人,越国亡在我的手上了,我对不起你们啊……天要我亡啊!祖宗天灵在上,勾践今天要战死沙场,保我越国声誉!”

王后醒过来,一见范蠡便知前景可怕,禁不住与太子搂在一起嚎哭。

众大臣一片恐然悲凄,想逃但又不敢。

范蠡依然镇定如常作揖:“大王切莫自责,请听臣肺腑之言。”

勾践瞪着他。

“大王,吴国大王夫差是个好大喜功的人,只要我们愿意投降,就能保住越国。”

勾践瞪大眼睛,简直想不到范蠡也会说出这话,一把揪住范蠡的胸襟:“范蠡,你也要我投降?”说完一把将他推倒,猛的挥剑。

范蠡站起来挺胸昂首,脸不改色:“范蠡要怕死,就不会守在前线了。臣不畏死,为国捐躯是荣耀。”

勾践握剑的手停在空中。他也知道范蠡不是胆小鬼,是他信赖的忠臣,他下不了手。

范蠡面不改色,抱着一个信念就是要说服勾践:“大王,吴国军队如果杀进城来,我们不但全军复没,越国百姓还得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大王,为了越国百姓,为了越国,我们是暂且忍耐。俗语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暂时投降,只不过是退三步进五步。”

勾践的手颤抖着,范蠡的话似乎有道理。

范蠡继续说:“只要大王不是战死沙场,越国就有救,就有复国的希望。”

王后和太子也拉住勾践直摇,认为范蠡说到他们的心坎里。

“父王,我们不要死,不要死……”

众大臣也趁机直点头:

“大王,范大夫言之有理……”

“对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绝不投降,绝不投降……”勾践歇斯底里叫着,他虽然还在吼,但底气不足了。

范蠡见他已被说服,只是下不了台,便拔出剑:“臣不愿看到大王的江山就此被吴国踏平,臣以死殉国!”

他故意要挥剑要自刎。

大臣们惊了,纷纷过来夺剑,勾践也将剑伸过来架住范蠡的剑,他又怎么舍得让范蠡死呢!范蠡趁机一松手,剑便落在地上。他看看勾践,见他一副屈从的神情,内心才略松驰,向勾践跪下:“请大王向臣赐罪。”

勾践也扔了剑,却一巴掌掴下,将范蠡打倒在地。他拂拂袖扭过脸极不情愿地:“好,你说,怎么留青山……”

范蠡站起来:“大王,吴国大王夫关差攻打我们,无非是要达到欺凌越国的欲望,让越国成为他的奴仆,向他们交纳粮食珍宝。灭了越国,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

众大臣的眼睛顿时露出希望的光亮,都觉得范蠡分析在理,纷纷点头。

勾践瞪着范蠡。

范蠡却一转口气说:“……问题是吴国会不会轻易接受我们的投降。”

大臣们一听又慌神了。王后望望勾践,又瞪着范蠡。太子一下子又悲哀了,直摇王后。

范蠡向勾践作揖:“大王,有一个办法,可以保证吴国不会灭掉越国。”

勾践急忙道:“快说!”

范蠡挑选着字眼说:“大王是不是为了越国,什么事都可以做?”

勾践想了想,点头。他是国君,越国则是他的命根,是祖宗留下的江山,为了越国他还有什么不可以做?

“大王,臣知道,吴王夫差好大喜功,有两个办法可以让他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一是越国向吴国保证,以后年年向吴国交纳粮食珍宝;二是大王如果屈居人下,跟随吴王夫差到吴国去,做他的马夫,吴王夫差就会高兴,认为可以荣耀天下,他一定会接受越国的投降。”

勾践瞪大眼睛:“做夫差的马夫?寡人是堂堂越国国君,做吴国的一个马夫?”

众大臣也哗然摇头,想不到范蠡会想出如此屈辱人的提议。一大臣走出来怒斥道:“范蠡,让大王做吴国的一个马夫,亏你想得出来!大王要做了吴国的马夫,大王的面子何在,越国的面子何在?”

众大臣纷纷指责范蠡,他们的叫骂如暴雨般直泼过来,吵得范蠡的耳朵嗡嗡作响。王后与太子也想不通,望望范蠡又看看众大臣。

等责骂的浪潮稍停,范蠡走到一个骂得最大声的大臣面前厉言质道:“请问,越国要被灭了,越国面子何在?大王不能复国复仇,大王面子何在?你们是要陷大王对祖宗不忠不孝吗?”

众大臣面面相觑。

“只要大王人在,只要越国不被灭掉,我们复国报仇就有时日,到时候我们把吴国灭了,不就把面子挣回来了?”范蠡一句句如铁锤般的话语似砸向众大臣,其实是击向勾践的心里防线。他知道,必须将勾践的国君面壳打碎,将他的自尊心扯下来,才能使他接受向吴国投降的现实。

他的一番话令王后与太子直点头。

范蠡又向勾践作揖:“大王,范蠡跟随你多年了,范蠡可是贪生怕死之人?”

勾践不作声,但眼神表明他并不认为是。

范蠡跪下:“臣愿意跟随大王到吴国去,大王如果是吴国的马夫,那么臣就做吴国的奴隶,陪伴大王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

勾践感动了,范蠡的忠诚他是清楚的,眼下,当众大臣都善保其身时,只有范蠡为他出主意,为他分忧,为他赴汤蹈火。

看着此情此景,大臣们也为之动容,当然也有某个自惭形秽。

勾践拉范蠡起来,仰天捶胸长叹道:“勾践啊勾践……”他恨自己无能,竟令国家战败,被敌人逼到如此地步。

王后、太子与勾践搂在一起,抱头痛哭。是啊,他们面临的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情景:战败、投降、人质……昔日的荣华富贵此时被吴国人战马扬起的尘土履盖!

众大臣也都伤感,垂下头来。

 

 

在越国和吴国开战的时候,越国的一个村女西施正在她的家乡----风景秀丽的苎罗村的家中弹琴,唱着自编的歌曲:

“风啸啸,马嘶嘶,

沙场战士血溅衣,

父母唏,妻儿唏,

战事何时能平息,

……”

十六七岁的少女西施有惊世美艳,所有见过她的人,无不目瞪口呆,以为是遇到天仙天凡,她的迷人的身材和美丽的容貌羞花藏鱼:每当花开季节,她去浇花,花也因她的娇艳而羞闭,她到清溪浣纱,清溪中的鱼儿见了她,也赶紧躲藏到石缝中惭愧自己的丑陋。

“我真的有那么美吗?”她有时会问贴身婢女小莲,小莲便直点头:“小姐,你是越国最美的,也是天下最美的。真的!”

西施多才多艺,还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虽然远离战场,但她的心与前方将士牵在一起。她的父亲朗定君是越国的退役武大夫,他爱女儿如掌上明珠,同时更为女儿的一颗善良之心欣慰。每次他听了女儿的唱出的对战争怨艾的歌曲后,便会感叹:“西施,你虽是女儿身,却有爱国虑民的男儿心啊!”他为女儿自豪。

西施说:“爹,你从小就教我,国是我之家,民是我之邻,女儿谨记在心。”

定君的右手抓成拳头:“是啊,每一个家庭就是手指,握起来的拳头才是国家,有国才有家,有家才有民。但是我们越国……此次难逃一劫啊……可惜我年事已高,要不然,我会重新披上战袍,为国效力,战死沙场在所不惜!”

他早年为国效劳,身上带有不少伤疤,连食指上也有道战争的痕记。

西施站起来,拉过父亲的手:“爹,你为国家也建了不少功业……”她抚摸父亲曾受伤的手指,“载戢干弋,真希望天下每个人都有一双不带战争伤疤的手……”

定君甚欣慰。女儿不但忧国忧民,而且还有同情心,祈祷天下民众福祥。西施望望窗外,担忧地:“爹,吴国会把越国怎么样呢?”定君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是啊,如果战败,越国该是怎么样的命运呢?他实在不敢想。

这时,小莲走进来,调皮的一笑:“小姐,说亲的又来了,今天比昨天多……”

西施不些不好意思,轻敲小莲的头。这真是一件令她十分心烦又无奈的事,因为自己的美丽,招致天天都来一帮说亲的媒人,他们带着礼品和八字贴,坐满她的家,让她母亲穷于应付。

今天来了六个说媒的,正客厅里排队等候着向西施的母亲递八字贴。那些媒人巧舌如簧:

“这是李家少爷的八字。李家是大富人家啊,这一带谁不知道!李家少爷高大英俊,你看,八字多好!与你家西施是天般地配啊!”

“这是黄家公子的八字。黄家公子的家父是大官人,良田千亩,仅牛羊就跑满河边……”

西施娘也早已应付有方:“你把八家留下。谢谢你看得起我家西施。请。”于是支

走媒人们。

小莲嘻嘻的笑:“小姐,这方圆几百里的小伙子,贵的富的有才的有貌的,都恨不得把你抢到手呢。”

西施不好意思推她。

定君内心也感叹,他知道女儿眼角高,要挑一个越国的才俊,而不是那些花花公子富家哥们,但他实在不晓得有谁能配得起他的女儿。

小莲担忧地:“小姐是我们越国的美人,吴国如果占领了我们越国,他们会不会抢了小姐去啊?”

定君摇摇头叹口气:“吴国要灭掉我们越国,哪就多灾多难啦!”

他们一时无语,满脸忧郁。

 

 

春秋时代的越国是江南的富饶之乡,盛产稻粮桑蚕。因民间多养蚕织丝,使得丝织业相当的发展。织出来的纱绢经染色后要拿到溪河边浣洗,再凉干做成布匹衣服等,所以乡间许多民女均会丝织纺纱印染和浣洗丝绸。

乡间民女在溪边浣纱时,那真是一幅美丽的民俗图画。她们大多穿着色泽鲜艳的衣服,点缀在翠绿的山野溪流边,就如鲜花开在青草上一样耀目。她们还喜欢泼水嘻闹或轻唱民歌,朗朗的笑声伴着溪流淙淙荡向四周,这时,草丛或树枝上的鸟儿也会拍翅跳跃婉啭鸣唱。

西施虽然出身富贵之家,但自小喜欢与村中人家相玩,也对织丝纺绸甚感兴趣,聪明伶俐学得一手上佳的织纺技艺,也常常带了纱绢与小莲到清溪边浣洗。这天,阳光明媚,她便和小莲携了竹篮子,装上染了印花的纱绢到溪边来。

溪边已有几个少女在尝纱,边说着悄悄话,说到开心处便放笑闹,银铃般的笑声驱走了山野的清寂,也引来三个无所事是的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无聊地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下,吊儿浪当的。他们听到少女的笑声便如同蜜蜂闻到花香,意兴大发寻声而来,当看到溪下边的女子时,其中一个就做鬼脸,另两个明白其意,哈哈浪笑起来,走近去。

他们拿石块向溪水抛掷。

水花溅到少女脸上,一惊,扭头狠狠瞪他们。

三公子哥哈哈的乐,黏着情腔说着挑逗的话:

“小女子,要不要我们帮忙啊?”

“你们的手洗得真白啊!”

“可我是心痛死啦!”

一个少女骂道:“真是无赖!有气力为何不从军杀敌保卫国家!”

三公子哥不但恼怒,反而大乐,又抛她们抛石子。

浣纱少女知道他们难缠,骂了几句后收拾东西相约离去。

“她们走了,嘿,等等我们,哈哈哈……”

三人笑着继续抛石子,可是浣纱女走远了。三公子觉得没趣了:“这么快就走了,不好玩不好玩!”其中一个四处看,眼睛一亮:“看,西施来了……”

另两个惊喜:“西施!”

西施和小莲正向这里走来。

公子哥中的老大连忙嚷:“大美人大美人,她是我的,我的!”说完迎面飞跑向西施,另两个怕吃亏般拔腿也追上。

西施和小莲刚要往溪下边走,被公子哥老大张开手拦住,嘻皮笑脸的涎着嘴。

小莲一见他们就讨厌,怒斥道:“你要干什么?”

公子老大不理她,伸手摸西施:“西施,我的大美人!”

小莲打开他的手,护住西施。另两公子走近前,开始挑逗。

“西施,我可是朝思夜想着你啊……”

“西施,你嫁给我吧,我家有良田千亩,车马成队,不愁吃不愁穿,我会好好待你的……”

他们边说边动手动脚的。

小莲拦住他们,怒骂道:“癞蛤蟆,癞哈蟆!”

公子老大怒了,举拳凸眼:“你这个臭婢女,看打不打你!”

他正要动手时,突然身后传来一把男子响如铜钟又威如狮哮的喝声:“谁敢动手!”

三公子哥扭头一看,吓楞了。

一个背着弓箭行囊的青年男子正虎步向这里走来。他身材高大健硕,手里拿着根粗木棒,一用力,木棒断为两截。

三公子哥知道不妙,吓得赶紧掉头就跑。

男子取下箭,弯弓瞄准射去,“嗖”地将公子老大的衣摆射穿,吓得他抱头打滚,惊叫着如被鹰逐的老鼠乱跑。

小莲乐得直拍手:“东戟,你真行……”

东戟走近前向西施作揖:“西施,东戟有礼。”

西施还礼:“……西施有礼。”

小莲推推东戟:“别有礼了有礼了,天天都见面。你要去哪?”

东戟挥挥拳头:“国家有难,男儿有责。吴国打我们越国,我要从军杀敌!”

西施担忧地:“东戟,我听说,吴国兵临城下,马上要攻进来了……”

“吴国要攻城,我誓死保卫。他要攻不进来,我杀他个人仰马翻!”东戟拍拍他的弓箭。

西施也很赞赏他的保家卫国精神,又为他忧虑。东戟从她的眼神看出这一点,血就沸腾了:“西施,我会回来的。吴国人打不败我们越国人。”东戟自信地说,又深情的望着她,他真希望此时此刻她能说出些使他内心激动的话来。只需一句:“我等着你回来……”这样他上前方杀敌就会增加无穷的力量勇不可挡。

但是西施不语,只关切地望着他。

远处有战马在嘶鸣,分明在招东戟,他望望那边,有些依依不舍,看定西施说:“西施,他们在等我,我要走了。”

西施点点头,那神情带着对一个好朋友的祝福。

东戟向她和小莲作个揖,带着些失望的情绪挥挥手跑走了。西施无奈地叹口气。唉,战争战争,战争令平民家破人亡,朋友分离……小莲看着东戟消失的身影,问:“小姐,我们越国会灭亡吗?”

西施陷入深深的忧虑中。她又怎么知道呢?她天天晚上祈祷战争停止,但愿天神显灵,下场神雨使战争的火焰熄灭……

 

 

吴国的大王夫差自从继位后,续用先父的重臣伍子胥大夫,国力日渐强大,在与越国的战争中节节胜利。当夫差率大军向越国都城碾来时,三军扬起的尘土真是遮天闭日,夫差为自己的胜利简直高兴得无法形容。

在两军交战过的战场上,战死的士兵一群群躺在那里,重伤的仍在挣扎蠕动。士兵的血将黄色的土地染成碣红,浓烈的腥味引来一团团的苍蝇飞虫嗡嗡叫着乱窜。

吴国大军涌来,大夫伍子胥、桂坤和部将梁士添等人的战车将夫差的座驾在当中,看到那些死伤的士兵,夫差扬扬手,驾车的士兵马便勒住马,三军便停下。

夫差这个君王,既威风八面又一派文质彬彬,他望望远处越国城墙,想到很快就灭掉越国,禁不住高兴得哈哈大笑,诗兴大发即时吟诵:“尘风扬扬,我心畅畅,旌旗猎猎,如歌颂唱!”

众大臣跟着哈哈乐。是啊,此时还有什么比打败敌国更开心的?

夫差看到一个越国的伤兵挣扎着坐起身,于是命令勒车近前,瞪着士兵。

伤兵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夫差拔出剑来指着伤兵:“吴国可伟大?”

伤兵怒目不语。

夫差一笑,宽容又骄横地:“跪爬过来求降吧,给你一条生路!”

伤兵挣扎着爬起身。夫差等着看他跪爬过来,又扭头望望他的大臣,优雅地哈哈笑起来。伤兵却突然抓夫差的剑捅向自己,然后微笑倒地。

夫差一楞,拔出剑看着上面的血。他没想到越国的士兵如此勇敢,宁愿死也不投降。

伍子胥恼怒了,向身后的兵马一挥旗:“吴国将士们,挥舞你们的枪戟,杀进越国,把越国踏平了!”

众士兵兴奋吼叫着:“杀进越国!踏平越国!”

夫差却摆摆手:“先安营扎寨,犒劳三军,明天再攻城。”他才不急于马上进攻,越国的都城就在眼前,难道能逃过被他攻陷的命运吗?他也有些累了,就想好好享受一下随军歌姬的温柔,将她们搂在怀里亲吻是他人生最大的乐趣,他每天不能少了她们。

 

 

吴国大军就在越国都城外扎起了帐篷。伍子胥很无奈。他是个天下闻名的常胜将军,非但勇武又足智多谋。他深深知道用兵之道是乘胜追击攻敌疲弱,切不可让敌舒缓气息。但大王之命他不敢违抗,也不会违抗,因为他是个忠臣。他也清楚夫差是个好色的君王,爱玩女人就象猫儿一样一夜不闻鱼腥就蔫了头。他只好命部队彻夜巡防,以备越军乘夜袭击。

夜来了,夫差的帐内琴声阵阵歌声不绝。吴国上下都知道,夫差出征是一定要携美人同行的。大夫桂坤更是深谙机玄,故在出征前就已经为夫差挑选好几个歌姬。

夫差是个性情中人,诗才奇好,玩美人亦与其他君王不同,爱好在品尝美酒中与歌姬吟诗对唱,欣赏歌姬的琴瑟弹奏和阿娜舞姿。是夜,他醉醺醺的在两个歌姬的搀扶下从里间走出来,边吟着诗:“媚秋媚秋,河中斑鸠,美人美人,君子好逑……”

一直在帐中伺候的桂坤阿谀地上前作揖:“大王,这两个歌女伺候可有周到?”因为歌姬是他亲自挑选的,如果夫差满意,他就是立功了。

夫差摆摆手,既不讨厌也不是特别欢喜:“她们会唱歌,也能跳舞……”

桂坤连忙说:“臣再给大王找更能唱歌跳舞的。”

夫差悦,点点头。美人他见多了,却未有一个令他觉得刺激,使他狂爱如掌上明珠。

一心想着早点灭掉越国的子胥进来:“大王,臣进一言。”

夫差颔首:“说吧。”

“我国军队需一鼓作气攻陷敌城,不让越国有喘息之机!臣认为今夜应该剩黑攻城,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夫差晕晕的酒还未醒,眯着眼似听非听。子胥还要说什么时,一个卫兵进来报告:“大王,越国大使范蠡求见。”

子胥一摆手,不屑地:“大王,越国已是我囊中之物,大王可将范蠡驱逐回去。”

桂坤却反对:“大王,范蠡号称越国第一才子,大王可以看看这位第一才子在大王面前如何低声下气!”因为他的官位低于子胥,他为了升官便处处与子胥对着干,当然,他是很有分寸的,看着夫差的脸色行事。他很了解夫差,知道夫差好大喜功,就爱听恭维说话。

子胥欲阻止:“大王……”

桂坤的话正中夫差下怀,他堪悦,手一挥:“寡人喜欢看范蠡低声下气的熊样!”

桂坤向士兵喝道:“带范蠡!”

不一会,范蠡在卫兵的推搡下双手举着白布进来,向夫差下拜:“越国大夫范蠡叩见大王!”

夫差哈哈一笑:“越国的第一才子,面对寡人大军兵临城下,你有何感想?”

范蠡顺着他的话说:“吴国兵强马壮,大王用兵如神,范蠡佩服得五体投地!”

夫差呵呵的笑,十分惬意。

伍子胥却不管这些:“大王,别跟他磨嘴皮,臣去命三军准备进攻!”

范蠡再次高举白布向夫差道:“大王,越国愿意投降。”

夫差不语,将脸扬起。越国说投降就投降,那吴国的威严在哪了?子胥哼一声,不屑地:“投降?吴国要将越国碾为坭尘!”

范蠡知道子胥的话并不重要,关键是打动夫差,连忙高声道:“大王,吴国是可以碾越国为尘,但天下人却不知道大王恩威气度。”

夫差皱皱眉:“此话怎说?”

范蠡一字一句极其到位地说:“大王兵临越国城下,足见大王之威;大王如果接受越国投降,足见大王之恩。恩威之气度,是圣人也。古往今来,又有几个是圣人呢?”

夫差一听,喜滋滋的。是啊,他贵为大王,不就是追求这些么?

桂坤在一旁察颜观色,此时不失时机吹拍:“大王,臣觉得范蠡之言在理。”他才不管你越国灭不灭亡,越国灭亡他的官位不见得晋升,反而是子胥的功劳。他需要的是夫差对他的好感。

子胥喝道:“桂坤,为臣之道是辅助君王乘胜追击建立霸业,这道理你不明白吗?”

桂坤不理他:“大王,吴国不需再损伤一兵一卒,就降服越国,足见吴国之霸气霸业何等伟哉!”

夫差犹豫。虽然范蠡和桂坤的话中听,但子胥似乎也有道理。

子胥看出夫差犹豫,赶紧进言:“大王,只有将越国灭掉,吴国的疆土才得以抗充,是将来称霸天下的基础!”

夫差一听又点头。

范蠡知道必需舌赢子胥,于是抓住要点连珠炮般说:“大王,吴国大败越国,无非是为获得越国粮食珍宝。越国向吴国投降后,越国每年将向吴国进贡大批粮食珍宝,这样吴国更加富强,同样有利于吴国将来称霸天下。大王,越国国君勾践愿意削贵为贱,跟随大王到吴国,甘当大王的马夫。大王,天下还未有任何国君为他人当个马夫!”

夫差一听乐了:“勾践愿意当寡人马夫?”

范蠡认真地点头。

夫差仰天哈哈笑着:“艳秋艳秋,马儿溜溜,狗贱狗贱(勾践偕音),尾巴摇摇!”他此刻满脑子想的是勾践这个君王为他牵马,那真是十分惬意的事呵!

桂坤赶紧吹拍;“大王,勾践愿意当你的马夫,天下人就会耻笑勾践耻笑越国,这正是大王你的荣耀和天威所在啊!”

好大喜功的夫差真的乐坏了,直点头。

子胥拼命阻止:“大王,范蠡巧舌如簧,无非是想保住越国不亡,保住勾践性命!吴国三军将士浴血奋斗,为的是踏平越国建立大王霸业……”

夫差挥挥手拦住他,再听不进片言只语,对范蠡一扬面:“寡人喜欢看勾践当吴国的马夫!”

范蠡明白自己战胜了子胥,赶紧叩头:“谢大王!”

一切均徒劳,子胥气得脸色顿变。桂坤吹拍成功,斜了子胥一眼,内心十分得意。他们之间互不相让的暗斗,范蠡看在眼里。

 

 

越国打开城门,吴国大军浩荡开进城内。夫差率众直闯越国王官大殿,勾践一家大小和越国众大臣全跪伏迎接。

夫差慢悠悠的步进来,眼睛斜向天上,胜利使他有些神经质,又吟那首才创作不久的诗:“艳秋艳秋,马儿溜溜,狗贱狗贱(勾践偕音),尾巴摇摇!”

勾践等头贴着地,不敢看他一眼。

夫差走到勾践跟前,伸出脚尖掂住勾践的下巴,勾践只好抬起头。从来没而受过如此屈辱的他无比痛苦。

“勾践,你可服?”

勾践强忍内心酸楚,连连点头:“心悦诚服!”

“你可有当过马夫?”

勾践尴尬极了。这句话对一般人来说没什么,可对他这个一向呼喝臣民的国君,那简直是奇耻大辱。

夫差作个手势,伍子胥的部将梁士添很快拉了匹马步入。夫差便走到王座上大咧咧坐下,摇着腿道:“勾践,溜马给寡人看看。”

勾践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呆在那里。

桂坤一瞪眼:“怎么啦,还当自己是国君啊?”

范蠡急了,怕勾践惹恼夫差,那就前功尽弃了,于是赶紧上前下拜:“大王,在下愿意先做个示范。”

夫差怒了,大喝一声:“勾践!”

勾践楞一楞。

范蠡慌了,他要提醒勾践,但又不能得罪夫差,连忙对勾践说:“从今以后,越国之马则吴国之马,吴国大王宅心任厚威耀天下,能为吴国大王溜马实在荣幸。”

勾践明白范蠡的苦心,只好站起身去拉马。谁知梁士添故意勒缰,马便蹬腿直立长鸣,吓得勾践倒退摔地。

夫差等吴国众臣爆发出轰然大笑。

越国的大臣们十分难堪,勾践满脸涨红。

夫差哈哈笑着站起走到勾践身边:“马夫,给寡人牵马去!”

勾践脸有难色,跪在那里的越国众大臣尴尬异常。

桂坤一脸凶相:“怎么啦?”

范蠡向勾践直使眼色,勾践赶紧掩饰住自己的怒气,站起来牵马躬腰跟随夫差出去。

吴国众臣捧腹大笑,只有子胥很冷静。他并不觉得这一切好笑,真正好笑是应该灭掉越国,站在越国都城的废墟上才笑得开心。

范蠡松了一口气。

 

 

勾践和越国满足了夫差的虚荣心,他率军队班师回朝。当大军开进吴国的都城街道时,受到吴国的百姓民众夹道欢迎,他们向夫差三呼万岁,夫差则高兴地向他的子民挥手。

以往夫差是坐在座驾上的,但胜利回师,他要向他的子民大显威风,于是站在座驾上,让勾践给他牵马。他回头望望,见子胥的马车紧跟身后,范蠡牵着马,于是便更为得意。

前面的桂坤回眼看到夫差的神情,趁机用马鞭指着勾践和范蠡,大声向吴国的民众说:“看啊,这是越国的国君勾践!这是越国的大夫范蠡!”

民众大乐,对着勾践和范蠡扔果皮石子,嘻乐嚷着:越国的国君!越国的大夫!

勾践被石子打中脸,痛苦万分。范蠡亦被果皮袭击,但很平静。毕竟,他的心境与勾践不同。

子胥冷眼看着范蠡,对心腹梁士添说:“此人不简单!”

梁士添笑:“将军,他不简单又有什么用?他和勾践,现在是吴国的马夫!”

子胥不吭声。这也对,他们还能怎么样呢?只要今后加紧盯着他们。

夫差喜滋滋的向他的子民不住挥手。欢呼的民众中,伍子胥夫人和他们的女儿紫泯,还有紫泯的贴身婢女青青在观看,向军队摇着手绢。

青青兴奋地指着子胥:“夫人小姐,快看,老爷!”

紫泯便向父亲挥着手绢:“爹,爹……”

子胥也看见了他们,举起手向夫人和女儿摆着。紫泯欢快地跳起来,青青却拉拉她,指指范蠡。

范蠡拉着子胥的马,略低着头从紫泯跟前经过。他二十四五岁模样,聪睿俊秀的侧脸和那种不凡的气质一下子吸引了她。

子胥从座驾上对女儿抛下一扎花:“爹给你带回来越国的鲜花。”

紫泯高兴地接了,对远去的父亲挥着手,眼睛却定定望着范蠡的背影。不一会,他的背影被军队淹没。

紫泯有点怔怔的站在那里,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范蠡的脸再也无法在脑中抹去,影影绰绰的不断在晃。

 

 

对于马房士兵毕老七和王小牛来说,当兵多年没有象眼下这么令人吐气扬眉,因为越国的国君勾践和大夫范蠡目前归他俩管治。

看着勾践在给马匹擦身,他俩愉快极了,决意要显显自己的威风。毕老七喝一口酒,斜眼吊着勾践。

王小牛道:“他是越国的大王?”两人哈哈的笑了。王小牛眨眨眼:“看大王怎么吃东西!”说完将一块饼扔向勾践。

饼滚到勾践脚边。

勾践看看他俩。

王小牛:“捡起来!”

勾践不动。

在一旁铡草的范蠡一直注视着,知道会出事,赶紧过来要捡。王小牛抬脚将对范蠡踢倒,再踢一脚那块饼,那块饼滚过一边。

王小牛瞪着勾践:“你,大王,把它捡起来!”

勾践稍犹豫,王小牛一鞭子抽下,勾践痛叫一声。

“怎么啦大王?快捡!”

勾践只好捡起,递过来。

“吃啊!”

勾践的手在抖动着,王小牛举鞭又抽,毕老七也不说话,冲过来就拳打脚踢。勾践惨叫着,只好将那块沾满了砂坭的饼张口就吃,他咽得胸口喉咙发痛,啃得满嘴饼渣非常艰难,两只眼睛往上直翻。

王小牛和毕老七哈哈大笑,这才放过了他。

马房旁有间小木屋,是勾践和范蠡栖身的地方。天黑后他们回到小木屋,范蠡帮勾践揉着被鞭打过的地方,体验着勾践的心情。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今后的要受的罪还远不止这些。

勾践长叹一声:“想不到勾践贵为大王,竟遭小人糟蹋……”

范蠡安慰他:“大王现在吃点苦,日后还是人上人。”

“唉,这种日子,不知道要熬多久啊……”

“大王只要耐心忍受,一定会有翻身之日。”

勾践重重的叹口气。

 

 

毕老七和王小牛变着花样玩弄勾践,你是大王啊?好玩好玩,我们会好好招呼你的!这天,勾践正想拉马去饮水。

毕老七喝道:“喂,挑马粪去菜地!”

勾践拴好马,走到粪池处。他皱皱眉,艰难地用勺将马粪勺到桶里。马粪奇臭难耐,呛得他胸口发痛眼睛冒泪。但也只能强忍着去做,好不容易勺满两桶粪,然后挑着一步三晃往外走。

王小牛和毕老七看着他,脸上浮得意的狞笑,打着眼色。勾践看到他们不怀好意的神情,低低头要回避。

王小牛喝道:“放下担!”

勾践放下担子。

“把扁担架好!”

勾践将扁担架好在粪桶上。

王小牛指着扁担下:“大王,钻过去!”

勾践难堪得脸色紫涨。

王小牛瞪眼睛:“怎么啦?”

毕老七过来凶巴巴地:“他说什么啦?不钻啊?!”

范蠡赶紧过来,直向士兵作揖:“两位大哥,请高抬贵手,让小人来钻……”话音刚落他便被王小牛一拳打倒在地,接着王小牛抬腿踹向勾践,把他踢得满地乱爬。

毕老七叉开腿站在粪桶前喝道:“钻!”

勾践只好强忍泪水,慢慢从毕老七的跨下爬过去,再往粪桶扁担下钻。王小牛将粪水淋在勾践面前,勾践被眼前一地的粪水呛得直咳。

几个围观的人掩嘴直笑。

王小牛瞪眼睛:“钻过去啊!”

勾践只好向前爬,双手踏在粪水上。

围观者哈哈大笑,有人向勾践吐唾沫。勾践咬着牙关掌踏粪水钻过去。子胥和梁士添刚巧经过,停下脚步,看着这一切。勾践的可怜样让梁士添感好笑。子胥没有笑,倒反在心里多少唤起些敬意,他知道吃得百般苦的方为真君子,勾践这人,能够忍耐受辱,必需警惕他!

 

 

这天晚上,勾践坐在床上半天不吱声,还没从那种屈辱的痛苦中平复过来。他活了四十二岁,从出生那天起就生活在百般呵护之中,伸手衣来张口饭来,从来只有自己对他人呼喝,想不到现在成了吴国守马房士兵的玩物。屈辱啊屈辱啊勾践!

范蠡端来一盘水:“大王,请擦身。”

勾践不作声。范蠡望望他,为他拿擦布,然后帮他脱衣擦身。勾践眼睛直瞪瞪的,依然是那副发怔的神情。

深夜了,勾践躺在床上,左翻右转无法入眠。白日的一幕幕又再浮现眼前:士兵凶凶的眼睛,臭臭的粪担,粪担下的粪水,他钻过粪担爬过粪便,士兵得意狞笑的脸,围观的人放声耻笑。

想到这些,他又耻辱又愤怒,继而哀叹命运凄苦,垂下了悲愤的泪水。

范蠡翻过身来,察觉到勾践在想心事。他鼓励道:“大王,他们是小人,你是人上人!”

除了哀叹命运外,他还有什么办法?勾践擦擦泪水,咬起牙关,恨恨地对自己说出一只字:“忍!”

 

 

伍子胥的女儿紫泯是个十七岁的少女,生得清秀高挑又机灵活泼,一颗女儿心充满爱情幻想,但父亲却要她背那些乏味的诗篇: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春日载阳,有鸣仓庚。 
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
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读着读着她读不下去了,坐在案桌前呆思。自从那次吴国大军班师回朝她见过为父亲牵马的范蠡一眼后,那少女玫瑰似的情怀如含苞欲放的玫瑰般绽开,终日脑海中闪过是那一幕幕情景:

范蠡拉马在她跟前步过,他年轻的聪睿俊秀的侧面,他被大军涌向远处消失的背影……

贴身婢女青青最知道她的心事。她们年龄相仿,无话不谈就如亲姐妹般。青青端了进来,见她呆思的样子便笑了,故意说:“小姐,喝茶!”

紫泯没反应。

青青推推她:“又在想着那个马夫啊?”

紫泯睁她一眼:“青青,你说,真正的马夫,是这样的吗?”

“我怎么知道。”青表嘻的一笑。

“问你等于没问。”她走向窗口,望着外面又陷入沉思。天边的云朵一团团飘过,分明就象范蠡在牵马的图案,只是很快浮云变了样,乱乱的一片让她心烦。

青青提醒她:“小姐,这个马夫是我们吴国的人质,你别想了!”

紫泯不好意思了:“谁想了?我不过是随便问问……”

青青笑她:“但是你已经问了很多次了!”

紫泯脸顿红,笑着打她,青青便嘻嘻的逃,俩人跑出去进了花园玩。

 

 

子胥府的花园很大,占地三百亩。他是吴国功臣,立下彪炳功业,故得到爵位封号和许多奖赏。当紫泯与青青跑进来时,他正与部将梁士添在赏花。紫泯追青青嘻笑着跑进来,青青撞到子胥身上,吓得赶紧作礼:“老爷……”

“紫泯,女儿家不要跑来跑去的。”子胥不喜欢女儿太活泼,女人嘛,安份点好。

紫泯撒娇地摇子胥:“爹!”

子胥问:“今天读书没有?” 一看到女儿撒娇,他的心便会软。女儿生得如花似玉,让他痛爱不已。

紫泯张嘴就吟:“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春日载阳,有鸣仓庚。整天就背那些古诗,闷死了!”

“你是大家闺秀,要知书识礼啊!”

“好了好了,我下午再读。嗳,爹,给你拉马的那个马夫呢,听说他是越国的大夫?”她又摇父亲的胳膊。

子胥哪里知道女儿的心事,嗔她:“女儿家,不谈国事。”

梁士添却得意地讨好说:“小姐,别说是大夫,越国的国君勾践,还不是给我们将军打败,来给我们大王当马夫!”他是喜欢紫泯的,但自卑不敢高攀。

子胥又对女儿重复那句女儿家不谈国事的话后,便与梁士添走出去。紫泯有些不甘心的想再问什么,父亲已经离去。

青青向她做鬼脸:“他还是个聪俊的马夫!”

紫泯一听满脸飞红,追打青青,俩人在花园里嘻戏。

 

 

吴王夫差将越国打败后,那种自豪满足感简直难以表述,便天天歌乐酒宴,沉迷于人生最大的享受之中。他又爱听恭维吹拍的说话,这天,他借着酒兴便又问醉乐的大臣:“众爱卿,寡人问你们一个问题:江山与美人,你们说若要寡人选择,寡人应该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众大臣抓头搔首,猜测着他这番话。

还是桂坤机灵,眼睛一转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大王,臣认为大王已拥有江山,当然是要美人啦!”

夫差正中下怀,哈哈大乐。

桂坤趁机举酒杯:“大王,现在天下的人都在传说着吴国降服越国。越国大王勾践甘愿当大王的马夫,大王恩威气度的美誉广播天下,我们三敬大王好不好?”

众大臣举杯嚷着好。

夫差乐得笑咪咪的,一句接一句的问:“众爱卿,今天你们喝的可是谁的酒?吃的可是谁的羊肉?”

大臣们便抢着答:“大王,那是越国最好的酒!是越国送来的肥山羊!”说完他们哈哈大笑。

子胥也笑,他也为自己帮助夫差打败越国自豪,但他从不阿谀奉迎。

桂坤就象夫差肚子里的蛔虫,全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于是就顺着他的心思想出绝招逗他乐:“大王,勾践给大王当马夫,人人都看到了,可是勾践要是学狗叫,那样子会怎么样呢?”

夫差一怔:“让勾践学狗叫?”

桂坤眉飞色舞地:“大王,让勾践学狗叫,那正是吴国的荣耀。大王,你想想,勾践在越国,可以对越国人民大呼小喝,可是来到我们吴国,只能象只狗那样汪汪叫。”

夫差乐了,直点头:“哦?”

众大臣察颜观色,立刻附和:

“桂大夫言之有理!”

“对对对,勾践在吴国,不就是只狗吗!”

“大王,我们正想听狗叫呢!”

他们乐嚷嚷的。

子胥站起来摆摆手反对:“大王,我们不必计较这些小节,还是喝我们的酒吧。”

“不不不!”夫差摇着头,他被桂坤说得心痒痒的,“众爱卿既然喜欢听狗叫,那就叫勾践来!”

桂坤赶紧大叫:“传勾践!”

子胥觉得此举实在无聊,对身边的梁士添望望,摇摇头。他十分反感这些作乐,但又无可奈何。

勾践被侍卫带上大殿,三步一叩首。他心里慌惶惶的,不知道夫差传他为何,本能的便是服从和卑微。他向夫差拜叩:“越国勾践拜叩大王!”

夫差望望他的臣子们,他们正喜滋滋的等着看热闹。夫差笑了,哼一声:“勾践,越国可曾养狗?”

勾践当然知道越国人从建国之日起就已经承接了老祖先们的养狗之术,养狗为农人看家园为王者尽猎忠。但他不能这样答。他想了想,小心地言不由衷答道:“越国就算养狗,也是为大王而养……”

“可曾知道狗是如何叫的?”

勾践犹豫。

桂坤立刻提高声音喝道:“勾践,你聋了!我们大王问你,狗是如何叫的?”

勾践抬头看看夫差。

夫差得意的样子,眼睛斜向天上。他一得意的时候,那表情象有些神经质。

勾践犹豫,跪在那里颤抖。子胥冷眼看着他,虽然亦觉得夫差这些取乐很无聊,但倒想看看勾践有什么表现。

桂坤提高了声音,简直在怒叫:“勾践!”

勾践一惊,他明白,今天如果不学狗叫,不满足吴国那帮狗娘养的,他出不了这个大殿。“留得青山在留得青山在!”一想到这些,他咬咬牙,一闭眼睛,学起狗叫:“汪汪,汪汪汪……”

他认真地叫起来,逼真的叫声令满朝大臣乐得开怀大笑,夫差笑得扭身歪脖直拍腿。

梁士添也跟着乐,只有子胥没有笑,轻哼一声:“无聊!”有什么好笑的,真正的英雄好汉不需要如此玩弄俘虏。

勾践继续叫着,嗓子慢慢沙哑。但是他不敢停下来,哪怕喉咙叫破他也得汪下去。

桂坤看着勾践,又望望夫差,觉得还应该进一步满足他那种虚荣心,于是脑子一转又蹦出个主意来:“大王,勾践真是天才啊,叫声和真狗一模一样。不过,如果他也象狗那样摇摇尾巴,就更象了!”

众大臣乐得纷纷嚷着:

“对对对,狗会叫,也会摇尾巴!”

“我们还没见过狗摇尾巴呢!”

“勾践要摇得好,大王应该赏赐他一杯我们吴国的好酒!”

夫差甚悦,手一挥:“勾践,狗可会摇尾巴?”

勾践一咬牙,摇起了屁股。既然都学了狗叫,还差摇尾巴吗?他强忍着痛苦浮出顺从的神色。

大臣们乐哈哈的笑得眼泪都出了。

勾践一边扭着屁股,一边还学着狗叫,直到叫不出声来。渐渐的,大臣不觉新鲜了,笑声慢慢停止。

桂坤却仍然兴奋,脑子飞转着,又闪出个寻乐点子:“大王,臣还有一个办法,可以看出勾践是不是甘愿当大王的马夫。”

夫差乐兴未尽:“哦?快说!”

“勾践如果乐于让大王当马骑,那才是真的愿意给大王当马夫。”桂坤走到勾践身边,踢踢他的屁股,“勾践,你可愿意给我们大王当马骑?”

勾践强作欢颜点点头,努力表现得很顺从。

桂坤走上前扶夫差出王位,来到勾践身边:“大王,请上马。”

夫差骑到勾践背上,哈哈大笑,接过桂坤递来的一条马鞭,抽勾践一下:“吁!”

勾践象马一样爬着,夫差压在他身上有如一座大山,他的腰都几乎在断了,四肢撑在地上一阵阵的颤抖,但他拼命的一步步爬,要似一匹马那样驮着夫差前行。

夫差抽了几鞭子后诗兴大发,即时涌出诗情,随口吟道:“鞭子一抽,马儿溜步,国君充马,鞭下驯服。”

桂坤趁机举杯:“天下各国之威,不及我们大王之威!为大王干杯!”

满朝一片干杯颂扬之音,伴随着夫差的优雅的笑声。勾践就在这样的笑声中忍辱负重的咬紧牙关,喘着气艰难地爬着,还得忍受夫差抽鞭子的疼痛。

 

 

月光透进勾践的小木房间里,照在勾践惨白的脸上。他疲惫不堪的躺在床,眼睛呆呆的望着墙角。显然,白日所受的屈辱,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汪汪汪”的狗叫声又在耳边响起,他脸上的肌肉跳动着,那是因为激动无法平静,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他的眼睛迷朦了,夫差、桂坤以及吴国众大臣的鄙视的脸,不住的在他面前闪出,他们一个个傲慢得意,不可一世。他们咧嘴嘲笑着,象张大口的恶魔正噬咬他的心,使他浑身打颤。

范蠡端了热水进来,放于勾践床边,然后给勾践脱鞋,要给他擦脚。“大王。”他看出勾践神色不对,轻声说,示意勾践伸脚出床口。

勾践没反应。

范蠡又叫一声,勾践这才回过神来。

范蠡关心地:“大王,你怎么啦?”

“没什么……范蠡,我想吃包子……”

范蠡立刻站起来:“大王想吃包子,臣去弄来。”

他赶紧往外走。勾践看着他出去后,从胸口拿出一块玉坠,定定地望着,那块玉坠,是他的父亲传给他的,是他们家的传世宝物。他叹一口气内疚不已地自责:“父王,我丢尽你的脸,丢尽越国的面啊……我愧对祖宗,再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啊……”

他贵为国君,竟然被敌国君臣玩弄连狗也不如,他学狗叫学狗摇尾巴被夫差当马骑,这些耻辱将传遍天下,他会被天下的人永远耻笑,他还有什么面子活下去,他越想越羞愧得无地自容。他爬起身,将身上的衣带解下抛到梁上,要自绝于人世。

 

 

 

第   二   章

 

 

 

范蠡往外走去给勾践弄包子的时候,一开始很纳闷,来了吴国后,大王从不吃夜餐,怎么今天要他买包子呢?一思忖他便觉得不对头,再想想大王的神色,一副厌世又坦然的神情,他忽然警觉起来:难道大王要干傻事?这样一想他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转身跑回去。

勾践在小木屋内已将衣带挂好,然后握着那块玉坠,他的神情显得淡然了。一个想死的时候,心情格外平静。他将凳子搬好,站上去,脖子往里一伸,脚一蹬凳子,身体就挂在那里悬着,手一松,那块玉坠掉到地下。

范蠡冲进来。他往回跑的一路上也不知撞倒多少行人,却什么也不顾了,飞一般跑了回来,推开门一看,勾践的身体吊在那里打晃。他大惊,扑上来将勾践抱下:“大王,大王……”

他将勾践扶到床上躺下,直摇他。勾践动也不动,一点气息也没有。范蠡连忙张开他的嘴,一口一口的拼命吹气。他非常悲伤,忍不住流下泪来:“大王,越国的仇还没报,你不能死,不能死啊……大王,大王……”

也许是他的忠诚,也许是他不住的吹气,也许是勾践命不该绝,终于,勾践睁开眼醒过来。

范蠡转悲为喜:“大王……”

勾践也流了泪:“范大夫,你为什么不让我走呢?”因为想死,他称自己为“我”而不叫“寡人”。因为“寡人”是春秋战国时代诸候国君的称谓。

“大王,你怎么能走呢……”范蠡捡起地上那块玉坠,举到勾践面前,“臣知道,这块玉坠,是先王传给你的,要你光大祖业。大王,你是越国的继承人,越国没有你,越国就完了……”

“越国已经完了,完了……”勾践悲悲的流着泪。

“越国没有完,没有完!大王,只要你不死,越国就有复国报仇的机会,大王,你就这样死了,怎么对得起先王啊……”

勾践一想到现在的处景,眼泪就止不住:“我……愧对先王愧对祖宗啊……你知道他们让我……干什么?他们要我学狗叫……夫差还骑到我身上……我可是越国的国君啊……”

他放声痛哭起来,“我忍受不了这种屈辱,忍受不了……”

范蠡也陪着落泪,但理智地劝喻:“大王,古人说,天降大任于斯,先必劳其骨,苦其志,大王,你是继大任者啊!”

勾践一转身面向墙:“身陷绝境,又怎么能够继大任啊……”

“大王,你能!他们让你学狗叫,当马骑,你都能忍受,大王,你是真君子也!”

勾践想想,不作声了。是啊,当时他不也忍受过来了?

范蠡摇他,声音如刻刀地镌进他心里:“大王,这些屈辱最终只能激发你内心的斗志,化为报仇雪耻的力量!”

这话使勾践内心一震。扭脸过来望望范蠡,范蠡满怀期待看着他。他坐起来,不语。是啊,范蠡说得对,将屈辱化为报仇雪耻的力量!他的双眼望出窗外,看着那圆圆的月亮,他眼睛的光亮反映出他内心转变的过程:他渐渐开窍了,由屈辱转为仇恨,从懦弱转向坚强。

范蠡知道他想通了,双手把那块玉坠递给他。勾践接过玉坠,重新挂到脖子上:“你说得对,寡人要把屈辱当成激发斗志的力量!”他又重新使用“寡人”称谓。

范蠡跪下拜:“大王能屈能伸不愧是天之骄子,请受臣一拜。”

勾践连忙下床扶起范蠡,动容地:“越国有你这样的大夫,是越国之幸也!是寡人之幸也!从今天起,寡人将脱胎换骨!”

 

 

 

勾践说到做到,决心将自己的身份视为一个囚徒。还有什么比囚徒更为卑下的?“我现在不再是国君,是囚徒,囚徒!吴国的囚徒!”他恶恨恨对自己说。很快,他适应并能应付来自一切的讥骂耻笑和捉弄。一天,他挑粪马去菜地倒,几个小孩向粪池扔石块,粪水溅了他一身一脸,还讥笑漫骂他。他丝毫不动容,平静地挑了粪桶往回走,处之泰然。

士兵王小牛和毕老七练武,王小牛被打倒,跌在一烂坭坑处。他爬起来,望着满脚烂坭巴,一眼看到勾践,便手一指:“大王,过来。”

勾践微笑过来:“请问大哥有什么吩咐?”一看王小牛的脚便明白了,脸上立刻浮出笑容:“大哥,我马上给你擦干净。”

他单腿跪下,将王小牛的脚抽起放到自己膝盖上,拿衣襟擦起鞋来,这举动令王小牛和毕老七非常得意满足。

勾践抱着王小牛的脚很情愿很认真的擦着。有些地方的污迹难擦,他就凑头近去用嘴吹,用舌头舔。范蠡拉一匹马回来看到此情景,露出尊敬佩服的神色。他没有白跟这个大王,只有忍辱负重的君王,才能终成大业。

中午吃饭时,一粒饭掉到桌上,勾践连忙用筷子挟起。他知道,要报仇雪耻,除了有忍辱负重精神外,还必需精厉图治强国为本,而要强国必需节俭,从自身做起。

他们默默吃着饭,勾践忽然说:“范大夫。”

范蠡连忙应:“臣在。”

勾践郑重地对他说:“寡人答应你,如果越国有复国一日,你若犯下越国律例,寡人不杀你。还有,寡人对天起誓:君不夺范大夫之爱,君不夺范大夫之好。”

范蠡心里非常欢喜,自古君无戏言,他不求什么,只求勾践将心相对。此刻听到勾践一番真心说话,他也很感激,立刻下拜:“谢大王!”

 

 

紫泯自从暗恋上范蠡后,天天尝着单思之苦。去那里找范蠡啊,总不能跑到马房去吧,一个女孩子人家。见不着范蠡,她时常茶饭不思,但是她终于遇到了一次见他的机会。那天,她与青青到河边草地捉蝴蝶,青青一眼看到范蠡,连忙拉拉紫泯,指指。

紫泯扭头,不远处的河边,范蠡正在给马擦身。他干得那么投入,完全是一个合格的马夫。

她看得眼睛定定的,青青拿一根草伸到她鼻子前逗她:“马夫洗马,在河之汊,马夫聪俊,淑女好逑……”

紫泯见暴露了心事,追打她。她俩跑了一小圈回来,紫泯再看河边,范蠡不见了。

青青笑:“马夫骑马走了!”

紫泯顿然心情失落,只好追打青青解闷。她很想与他认识,但一个女儿家,总不能上前与还未交谈过的他搭讪吧?

范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被吴国的一个少女爱上,这个少女还是子胥的独生女儿。要让他知道紫泯的心事,他可能会笑出来:可能吗,我一个越国人,吴国的人质?

他二十五岁了,尚未娶妻。在越国为大夫时,他心头高,要找一个千中选一万中爱一的女子,但一时未能找到。现在被吴国羁押为奴,更是想不也想婚事了。

转眼来吴国已两年多了,范蠡早已适应这种卑下的人质生涯,他会一直忍受着,等待着改变命运的机会出现。终于,这天他到河边洗了马回来后,遇到了一个机会:经过一条街道时,他无意中看到桂坤的马车停在玉器铺前,再一看,桂坤在玉器铺里正在挑选玉器。他的心便一动,有了主意。

    他早已窥出桂坤与子胥有矛盾,子胥是个忠臣,而桂坤则是个小人。正是这种小人,才是他要利用的对象。千里大堤毁于蚁穴,只要找到一个小蚁穴,就能毁掉吴国的大堤,这个蚁穴便是桂坤。

要利用桂坤就得行贿他,凡是小人都是贪得无厌的,贪官位贪金钱贪珠宝贪女人。他能做到的就是以物质行贿桂坤,就不知道桂坤喜欢什么。好,现在他知道了,这个小人喜欢的是玉器。

每个人都有个人的癖好,夫差喜欢美女,范蠡自己喜欢下围棋练武术,现在窥出桂坤喜欢玉器他不禁大喜过望,因为能够拿出来行贿桂坤的,就只有勾践那块祖传的玉坠了。

他正在想着的时候,桂坤的仆人阿三走近来骂道:“走走走,别挡了我家老爷的马车!”

 

 

吃饭的时候范蠡习惯地为勾践端来粗饭淡茶,勾践坐在床上手捧一竹简在看。范蠡将饭奉于他面前才放下竹简,说:“范蠡,古人有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寡人今言:宁为瓦全毋为玉碎!” 他一脸的坦然,与过去判若二人。

范蠡等勾践端起碗,自己才端,边吃边问:“大王,能否献出先王的玉坠?”

勾践看着他,知道他不会无故提到此玉:“你说。”

范蠡走到门口看看,关上门:“桂坤是个贪财好权之人,官位比伍子胥低,但不会甘于伍子胥人下。大王,如果我们能利用好他,将有可能提前复国时日。”

勾践大感兴趣:“怎么利用?”

“挑拨他与伍子胥的矛盾!”

勾践点头:“好主意。怎么挑拨?”

范蠡指指玉坠:“借用先王的帮助!”

勾践明白了:“你想用玉坠贿赂桂坤?”

范蠡微笑道:“臣得知吴国大夫桂坤是个玩玉行家,有藏玉之癖。”

勾践想了想,将玉坠摘下,拿在手上依依不舍看着,又紧紧攥在手心。他实在舍不得这件传宗之宝,但如果能够用于复国,亦算先王之灵保佑了。这样一想,他慢慢松开手:“先王传这块玉坠给寡人,希望越国千秋万年代代相传,如今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寡人要借助先王在天之灵,愿先王保佑越国……”

他的手颤抖着将玉坠递范蠡。范蠡郑重接过,紧紧握在手里。

 

 

勾践愿意献玉,范蠡便开始施计了。他拉了马匹到桂坤府门前附近等候。几个仆人在门前聊天,见了闲人便赶,好不威风的样子,见此情景,他不好近前。直等有一个多时辰,才见一辆马国驰来,在门口停下。

桂坤下车,范蠡正要走近去,却给两个仆人发现,拦住喝道:“看什么看什么,快滚。”见范蠡不走,就挥鞭要打。范蠡只好离去。他走几步回头,桂坤已进了里面。看来,在这里等效果不佳,那些走狗摆威风会赶他,得想另外办法。

他拉了马慢慢往回走。街上,一条狗正阴沉地望着一孩子,它暗红的眼睛斜视,嘴角流涎,露着黄牙,一个大人来拉开小孩:“别惹它,这是一条疯狗。”

范蠡拉马步过,看到这一情景,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第二天,他来到街上,躲在一处不显眼的位置。他曾经观察过桂坤,知道桂坤一定是坐马车经过此地的。同是这天,紫泯和青青在逛街,她喜欢小吃,喜欢买些小玩艺。街上什么都有卖,是散心的好地方。

桂坤的马车驰来了。范蠡看看那条疯狗,它正在觅食。马车驰近,范蠡拿石块朝狗打去,狗吠起来,马一惊,立起双腿,接着便狂奔,仆人阿三拉也拉不住。

马车转过一条街,那里的行人一看赶紧惊叫着跑开。正逛街的青青一看马车直向她们狂奔而来,惊得失态只会张着嘴。紫泯只留意着刚买的串珠,正欣赏着,根本没注意到马车正向自己辗来。

追着马车而来的范蠡突见街心站着两个女子,赶紧箭般跑过去。他不能为了自己的计谋而使无辜的人受伤,他一定得救那位有危险的女子。

马车直向紫泯青青撞来,青青终于惊叫一声。紫泯一看也呆住了,全身的血液顿时凝固,只感到巨大的恐惧,猛撞向自己的马车就如疾风般刮过来,令她毫无反应。就在马车快冲向她们的一刻,范蠡飞扑过来撞开青青,将紫泯抱住滚向一边。马车猛从他们身边擦过,目睹这一幕的行人全都惊若木鸡。未能他们反应过来,范蠡已经跳起身,抢过一路人的马匹,跳上直向狂奔的马车追去。

紫泯和青青吓得楞楞的呆在那里。有倾,她们才回过神来,范蠡和那辆马车已经消失在远处。

狂奔的马车载着桂坤直向河边疯狂驰疾,车内的桂坤吓得脸无血色,已经傻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仆人阿三慌手乱脚的要勒马,但很快被重重抛下车。

马车眼看要直冲落河里,桂坤本能地惊惶大叫:“救命,救命……”

范蠡驰马冲来,伸手拉住桂坤马车的马头缰绳,用力向后抽,同时紧勒自己的坐骑。因为他有武功,手劲力足,也懂得马的脾性,只要勒得紧,再疯狂的马也会停下。

在他的拼命拉扯下,桂坤的马终于被制服,拖着马车在河边停下。

桂坤伸头出来,惊魂未散。因为再前进几步,马车便撞进河里,他就会葬身河底。

范蠡跳下马向桂坤作揖:“越国大夫范蠡有礼!”

桂坤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带着好感地向范蠡点点头。这简直如同愕梦般,如果不是范蠡,他完了。他拍拍范蠡的肩,感到背脊满是汗水,裤裆也尿湿了。

 

 

范蠡为救勾践受了伤,好在伤不重,只擦破边胳膊的一块皮。勾践回来见他包扎,便要帮他。范蠡赶紧下跪:“臣不敢……”

勾践故作不满:“让寡人也学一下如何疗伤。”

范蠡无奈,只好由勾践帮着包扎。他内心不安,自古只有臣为君王做一切,君王只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就算落难时,君王饿了,臣哪怕只有一口粥,也得让给君王,没有粥,那就割一块股肉煮,也要君王活下去;下雨天,君王住处漏雨,臣除下衣服,自己光了身子也得给君王遮挡雨水,不能让君王受雨淋挨冻;如果君王想性欲大发,臣献上妻女也要满足君王。哪有让君王为臣包扎伤口的?

勾践也知道范蠡想什么,开解他:“寡人只是拿你来练习包扎 ,将来好为受伤的士兵服务。”接着又岔开话题,“听说今天你救了桂大夫?”

范蠡说这是计划的一部份,勾践问有没有把握?范蠡拿出那块玉坠:“大王请放心。不出一个月,臣就能让他接爱大王的礼物。”

勾践点点头:“但愿能从他这里打开一个缺口。只是难为你了……”

范蠡感动地:“大王亲自为臣包扎伤口,臣死也值了。大王请放心,过一些时日,范蠡便携勾践便有第二步行动。 ”

 

 

    桂坤受惊吓后有好几天不敢坐马车,他先将惊吓他的那公匹马杀掉,换了匹善良的母马后才敢坐上去。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切是范蠡的设计,内心只觉得这个越国大夫还不错,救了他一命。当他的马车远远驰来时,范蠡便暗暗笑了:我将玩弄这个败国的小人于股掌中!

桂坤的马车驰近了,范蠡走上去,张开双手拦住马车。仆人阿三赶紧勒住马,骂道:“臭要饭的,你想挡我家老爷的马车!”一鞭子打过来。

范蠡缩一缩:“我要见桂大夫!”

阿三举鞭又打,桂坤拉开车帘伸头出来,一见范蠡,楞一楞。

阿三骂:“老爷,这臭要饭的,想挡道。”

范蠡作揖:“越国大夫范蠡有礼!”

阿三举鞭,桂坤摆摆手,问范蠡:“什么事?”

范蠡双手奉上玉坠:“桂大夫,那天你的马受惊,颠了你,还把这块玉坠给颠到地上,范蠡给你捡回来了,现物归原主。”他要行贿,又要让桂坤受得自在和舒服,当然说话要不露玄机。

桂坤盯着那块玉坠。阳光下,油润通透洁白无瑕的玉坠闪着迷人光泽。桂坤双眼倏然发亮,他是个玩玉高手,有藏玉之癖,世间玉器只要经他看一眼便可鉴定是否珍品。而看到珍品,他的心就痒痒,千方百计也要收归己有。现在范蠡手中的玉,只扫一眼他就看出那是一块稀世之宝,当然也明白了范蠡的意图。

范蠡双手举在那里,桂坤装模作样地示意阿三:“拿上来吧!”阿三伸手接过玉坠,递给他。

桂坤看着这块半巴掌大圆圆的中间开了个方孔的玉坠,玉坠上刻有两只羊的图案。他内心欣喜若狂,但脸上努力掩饰着。那是他盼望多久的一块玉啊,曾经是燕国的国宝,后来被越国夺去,几代后传到勾践手上,而现在,却落入他掌中,他差点乐得呵呵大笑起来。

范蠡瞄着他。

桂坤大悦,点点头:“都说路上捡了宝,拿回家放好。范蠡,这块玉坠,虽是稀世之宝,你救我一命,捡到了归你也无话可说,你为什么还给我呢?”他当然知道范蠡在行贿他,想弄明白范蠡有什么要求。

范蠡道:“伯乐识马,马依伯乐,桂大夫是识宝之人,是相马的伯乐,宝玉很应该让桂大夫所拥有。范蠡不识宝,捡到它也没用,若把这块玉放在我处,岂不明珠投暗?”

他恰到好处的恭维令桂坤大乐:“好好好,哪我就先谢过你了!”

“桂大夫以后必定有机会收藏到更多的稀世珍宝!”范蠡暗示道。

桂坤笑得见牙不见眼:“好,你的美言我心领了,是珍宝我就喜欢。”

范蠡作揖:“范蠡告辞。”

桂坤哈哈笑着,手一挥,阿三赶马车前行。范蠡看着马车远去,也笑了。小人被收买了,蚁穴打通了,将从这里开始毁掉吴国的大堤!

 

 

勾践和范蠡耐心地在吴国当人质,等待着机会。终于,机会来了,那就是吴王夫差患上了一种怪病,卧床一个多月竟不见好转。

王夫患病,王后如遭暴雨的蚂蚁,这边转转那边团团,毫无办法。这天,她茶饭不思等着一位民间医生前来给夫差治病,子胥前来探视。侍卫一声伍大夫求见,王后赶紧挥挥手:“快请进。”子胥快步进来,向王后下拜:“子胥拜见王后!”

王后摆摆头:“子胥不必多礼。”

子胥站起身后问:“大王的病,可有好转?”

王后摇摇头,满脸忧郁。

“宫医怎么说?”

“宫医们都说大王得的是奇难杂症……”

“再请些医生来!”

“难啊……吴国最好的医生,已经全给大王看过了……”

子胥急得直捶手掌:“臣要能够代替大王生病,该多好,臣不惜为大王捐躯!”

王后点点头:“你忠心大王,我知道……唉!”

“总得想办法啊!”

“正在找一个民间医生来,听说他医术很高……”

正说着,一个侍卫带着民医匆匆进来。民医惶惶然行了礼后,就由王后带着急奔夫差寝宫。

夫差昏躺在床上,一副病容。他一躺就是个把月,昏终日昏昏沉沉的不苏不醒,就靠喂点粥之类的流体食物维生。

民医小心翼翼给夫差把脉,王后和子胥在一旁盯住,注视着他的表情。把完脉,民医不吱声,王后便将他拉出来问:“你说,大王的病到底怎么啦,一躺就是一个多月?”

民医慑声言:“这……王后,大王得的病,在小民是从来没遇到过……”

王后急了:“哪到底是怎么病?”

“……大王的病,是风侵脑经,这可是难治之症啊……”

“怪不得,宫中医生都没有办法……你说,这该怎么办呢?”

“小民回去查一查古方……”

王后真是又急又无奈,只好催他快去快来。民医刚走,桂坤又前来求见。自从夫差病后,桂坤是不甘于子胥之后的,也是频频来探视夫差病情。

王后让侍卫带他进来。桂坤下拜过后照例也是问夫差病情,并说知道晋国有个非常厉害的民医,或许可以请来医治大王。

王后叹口气:“晋国的医生,那是远水!大王的病,是近火!唉……”

子胥也斜一眼桂坤,哼一声,心想你能有什么办法救大王,吹牛拍马的本事就有!桂坤也看出子胥的神情在嘲笑他,但不动声色。他知道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熟知“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将来官压子胥,他什么都可以忍。他只是有点恨自己,为了治夫差的病,竟不知谁是名医,好不容易打听到一个,也远在晋国,唉。一个立功的好机会,眼白白的看着从身边流走。

但是得坚持来探视大王的病情,日后大王康复后问起来,他是忠心可鉴。第二天,桂坤依然的又来到宫中,迎面又碰到子胥。子胥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往前走。

民医被带来了,子胥查到了药方,前来向王后奉上,王后大喜,命人立刻熬药。民医嗫嗫道:“这药方……”

王后看他的神色怪异,便皱皱眉,喝道:“这药方到底能不能治大王?”

民医慌忙说“能是能,只是……”

王后生气地:“你吱吱唔唔的不想给大王治病啊?”

宫医赶紧下跪:“王后请息怒……”

桂坤揪起民医:“哪你赶快给大王熬药去!再迟一点杀了你!”

民医吓得脸如黄土:“王后,请听小民说,这条药方,必需是用王者之股入药,才有效……”

王后大怒:“你说什么,用王者之股入药?你这个骗子,来人,把他拖出去斩了!灭他九族!”

两个侍卫冲进来抓住民医就往外拖,民医吓得直叫:“这是古人的药方啊,小民是一心想治好大王的病啊,苍天在上……”

子胥拦住:“王后且慢。”

王后望望他,子胥婉言说:“臣也听说过王者之股入药之说。臣亦相信民医一心想治好大王的病,我们不妨试试,治大王的病要紧。”

王后想想也觉得在理,朝侍卫摆摆手,让他们放开民医,问:“用王者之股入药,哪就是用大王的股肉入药啦……”她一想到割屁股煲药喝,心就打颤差点要吐出来。

民医惊魂未定,颤抖着:“大王本身正在患病,他的贵体是不能入药的……”

王后楞了,夫差本体不能入药,那不是要太子之股入药?她一时不语了,为难地踱来踱去。

子胥叹道:“可惜割臣之股无效……”

桂坤见子胥表态,也赶紧说:“臣正因为是臣,甚遗憾啊……”

民医缓过口气来:“大王之病,不能拖啊……”

王后点点头,为救夫君她决定去和太子说。

太子是个十七岁的青年,正和三个官女调笑,摸摸这个的脸孔,捏捏这个的乳房。他生活从未忧虑过,吃好穿好,和宫女们搂搂抱抱打打闹闹又过一天好不快活。

王后走进来,三个宫女一看她的脸色就赶紧出去。太子正在兴头,有点怨艾的喷口气摇摇王后:“母后,你该和我们一块玩!”

王后嗔他:“龙儿,你父王病卧床上,你有去看过吗?”

“有啊,昨天我看过父王了。”

“你父王病得不轻,已经好几个月了,全国最好的医生都来过……”

“哪父王患的是什么病,真的没治了?”

王后一听就恼,轮巴掌掴去:“你是不孝之子啊,这样说你父王!”

太子捂脸嚷道,很不高兴:“你这样问,我就这样回答啊……”

王后怒了:“我真是被你气死了!我问你,你父王要有个三长两短,你现在能干什么?你能当吴国的国君吗?你只知道和官女调情玩乐!”

太子跺跺脚:“哪我长大几年再当吴国的国君,不就成了?反正我是太子,吴国的国君,就是我当的,还有别人啊?”

“你也知道还要几年才能当国君,哪你就求天求地也要保佑你父王多活几年!你父王能不能治好病,就看你是不是个孝子了!”

“我当然是个孝子啦,还是个大孝子呢!母后,父王的病到底怎么啦?”

王后稍有些安慰:“民医查到一条古方,能治你父王的病。”

太子乐了,拍拍手:“哪就行!我说过,父王会好的!”

“救你父王的那条古方,需要用王者之股入药,才有效。”

“王者之股?哪好办啊,就从父王的左股或右股,随便割些下来入药,不就行了?”

“要是这样,我还来找你啊?宫医说,你父王本体之股,入药无效……”

“哪,就割,就割,割王叔的股!好玩好玩!”太子又乐了,一拍手。

王后瞪他:“王叔是王者吗?”

太子楞了,摸头:“是啊,王叔可不是王呵……”他忽然明白了,望着母亲,很快他从王后的眼神明白一切,便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割我的股啊……母后,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王后皱眉:“你不乐意?”

“我,我,割我的股……哪不痛死我啦……母后,你知道,我最怕痛,最怕痛,哪年在花园摔一跤,痛了我三年,现在想起来,还痛呢……母后,我怕痛,真的怕痛……我不明白,这个宫医,怎么想出这种鬼处方,这,这不是存心要整我吗?我去揍他一顿,再杀了他!”

他气冲冲要往外走。

王后喝道,然后一巴掌抽去:“站住!你真是个不孝子孙啊,为你父王割股治病,就这样叫叫嚷嚷的!”

太子楞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嚎陶大哭起来,双脚乱蹬:“我不是不孝,不是不孝,是怕痛,是怕痛啊……”

“龙儿啊,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呢,你怎么能让我放心啊……就当我求求你了好不好……”王后被他气得难受,一股恶气顶心顶肺的。

太子抱住母亲大哭:“我也求求你,母后……”

王后只能好言相劝:“龙儿,你先别怕,再想想,再想想,好不好?”

太子呼天抢地的嚎哭着,王后看着他这个样子,知道很难让他割股,气得她又一阵心痛,直摇头。她离开太子后,回去直祈祷,保佑夫差度过难关。有什么办法呢,生了这个不肖逆子,多看他两眼连她也会气得折寿几年。

 

 

范蠡是从马房那两个士兵的闲谈里得知割股入药这些事的。那天毕老七对王小牛说边喝酒边议论:

“我们大王真是不幸啊,生了一个不孝的太子!”

“是啊,竟然怕痛不割股救父!这样的太子,立不立罢也!”

“不过,那医生开的药方也真是的,非要用王者之股入药……”

“不懂医你就闭嘴!我还听说过用人的睾丸入药呢!改天你老爹患了奇难杂症,你这个孝子,还得割睾救父呢!”

毕老七大笑起来。

在一旁锄马草的范蠡听到这些,霎时计上心来。

当天夜里,勾践在整理床铺时,范蠡匆匆进来,勾践问:“你今天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范蠡回首看看外面,关上门,喜形于色:“大王,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来了?”

“大王回国的机会来了!”

勾践一惊非同小可,赶紧问:“这话怎说?”

“吴王夫差生重病,国内名医看遍了,治不好,后来一个民医查到了一条处方,要用王者之股入药,方可治。为了证实此事,臣刚才去拦桂大夫的马车,他告诉臣果然有此事。”

勾践不明白:“哪又怎么样?”

范蠡告诉他说吴国的太子怕痛不愿割股!勾践顿悟:“你的意思是……”他指指自己的屁股。范蠡连忙作揖:“臣本不该以大王之贵体与这件事有所关连,不过……”

勾践手一挥表示理解,神情坚决:“该怎么做,你就直说吧。”

“大王是真君子也!大王,明天你就要求见夫差,愿意用你之股代替太子之股。”

勾践盯着他:“寡人之股真能入药?”

范蠡点头:“臣对医药也有认识,古处方确有记载。大王,退一步没有古方,现在人人都传说夫差之病必需用王者之股治好,太子又不肯割股,大王主动献上,夫差一定感动,他一感动了,就会赦免我们,我们不就提前回国了?”

勾践坚定地:“寡人之躯,乃越国之躯,寡人之股,乃越国之股,为了越国,割一条腿也在所不惜!”

不就是割些股吗?为复国哪又如何?勾践哼都不会哼一声!第二天他直奔吴国王宫大殿,要闯进去,被侍卫拦住。

勾践作揖:“越国勾践求见吴国大王。”

侍卫根本不理他。

“请你传话进去,勾践要叩见大王。”

侍卫喝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让你随便进去的?”

勾践坚持:“我有要紧的事,求见你们大王。”

侍卫推他:“走走走!”

勾践硬要往里走。侍卫将他推倒,拳打脚踢。勾践不管那么多,就是要往里走,一面大叫:“吴国大王,你忠心的臣仆,越国的勾践要求见你啊!”

侍卫将他打得嘴角流血,梁士添步出来:“干什么,吵吵嚷嚷的?”侍卫指着勾践:“越国的疯子,在这里闹事!”

勾践连忙向梁士添作揖:“勾践有礼!勾践求见吴国大王。”

梁士添一挥手:“大王是不会见你的,快滚!”

勾践不住作揖:“勾践愿意为吴国大王做任何事情!为大王分忧担虑。”

梁士添不耐烦了:“吴国上有忠臣下有孝民,何需你一个俘虏为吴国效忠?快滚快滚!再不滚,我可就不客气了!”

勾践不死心,往里闯,一语双关:“勾践身贱为俘虏,但忠诚之的躯不贱,勾践愿意以越国王人之躯体血肉,报效吴国大王体恤越国之恩情……”

梁士添大怒:“来人,把他拖去打五十大鞭!”

两个侍卫拖了勾践就走,勾践仍然大叫着:“上天可鉴,勾践之心,是吴王之心,勾践之体,是吴王之体……”

侍卫才不管他,将他吊在一棵树上鞭打。每抽一鞭,勾践便痛苦地呻喊一下,但还是不忘说着:“勾践要求见大王……”

范蠡在附近看着,心如火焚。他想了想,向远处跑去。他知道,该是利用桂坤的时候了。

他在桂坤府外等了半天,还未见桂坤出来,急得他正要闯进去时,桂坤从里面步出要上马车。

范蠡急走来作揖:“范蠡拜见桂大夫。”

桂坤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有要事,便对阿三打个手势,阿三便退过一旁回避。桂坤抬抬下巴:“说吧。”

范蠡直奔主题:“勾践大王愿意割股为吴国大王治疗疾病。”

桂坤有点为难:“这事……我也不能作主啊……”

“此事不需桂大夫作主,只需要桂大夫把越国勾践的心意转告王后。”

“这……恐怕会影响吴国王室声誉……”

“越国受降于吴国,越国社稷黎民,则吴国之社稷黎民,越国大王勾践之躯体,乃吴国大王之躯体,若勾践为吴国大王安康献体之股,吴国大王受之乃越国之荣幸。”

桂坤仍在犹豫:“话倒在理,但是……”

范蠡点醒他:“越国大王勾践之股入药倘若能治愈吴国大王疾病,这一半功劳,实在非桂大夫莫属!”

桂坤顿开茅塞:“容我想想办法。”

范蠡赶紧作揖:“范蠡代越国大王勾践谢过桂大夫!”

桂坤觉得范蠡之言确实不错,由他将勾践献股之意转达王后,治好了大王,这一半功劳非他莫属。一想到这里,他兴奋难耐,立刻策马急驰王后宫,将此事与王后说了。王后一时拿不了主意,犹豫不决:“这……”

在一旁的子胥坚决反对:“王后,臣认为桂大夫提议不合适。大王若用勾践之股入药,太子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桂坤用范蠡的话反驳他:“伍大夫此言差矣。越国向吴国投降,越国从勾践到黎民,均是我吴国之臣民,大王用勾践之股入药,就等于享用越国之贡品,这与太子扯不上干系。”

王后脑瓜顿然一亮,是啊,桂坤说得对!既用了王者之股,又可免太子肉体之苦。她于是赶紧点头赞成:“如果民医认为勾践之股可入药,我看也不妨。”

子胥恼恼的瞪一眼桂坤,桂坤不理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民医弄清楚勾践是越国君王后,说那是吴国大王福荫无边幸及越国。王后一听也大喜,立刻要他割勾践的股肉入药。

当民医持刀来到跟立脚点时,勾践躺在床上,一副无所畏惧之态。因为没有麻醉药,民医只用力的朝勾践的左股拍几巴掌,然后利刀一挥快速地割下一块股肉下来。勾践当时咬牙挺住了,待民医离去后,疼痛开始发作,他啮牙咧嘴浑身冒汗,但咬紧牙关。

夫差一连喝了六剂带勾践股肉的药,病情一天天好转,终于清醒过来,王后子胥和桂坤等大臣长呼一口气。

一天,夫差皱着眉将最后一口药喝下,问:“这药的味道,寡人越喝越怪……?”

民医望望王后,王后赶紧说:“俗语有言苦口良药,药的味道,当然比不上山珍海味。只要能治大王的病,又何妨呢?”

夫差想想,点头。

民医松驰下来。

夫差又问:“寡人到底患的是什么病,竟躺了这么久?”

民医嗫声道:“大王患的病,是一种贵人才有的疾病……古往今来,只有两个王者患过此病……”

夫差:“说啊,是谁?”

民医嗫嚅:“舜和大禹。”

夫差高兴了,自己竟可以和伟大君王同患一种病。“哦,疾病也有贵贱之分!”他又奇怪,“你既然知道寡人此病,为什么治了这么久寡人才感到好转?”

民医又口噎了:“这……”

王后赶紧岔话:“王夫,你刚好点,就不要说那么多了,好好休息吧……”

夫差怒,瞪民医:“你们一班庸医,钻进王官里是骗粮骗饷啊?”

民医慌了:“小民不敢小民不敢……大王,要治好你的病,就要用王者之股入药……”

夫差一听怒:“王者之股入药?哪是寡人在昏睡时你割寡人之股……”他赶紧摸屁股。

民医直摆手:“不不不……不是大王之股……”

夫差楞一楞,转怒为乐:“哪就是太子之股!寡人有如此孝忠之子,哪真是祖宗有灵,吴国之幸也!”

正说着,侍卫喊:“太子求见。”

夫差连忙说:“吾儿,快快进来!”

太子兴冲冲进来:“龙儿拜见父王!”

夫差坐起身要拉他:“起来。龙儿,你为父王割股入药,父王不知道有多开心……”太子一听以为真的要他割股,立刻坐地大哭起来:“父王,龙儿一向怕痛,龙儿不要割股,不要割股……”

夫差懵了,既不是自己体股,也不是太子之股,这不明摆着庸医骗他吗?他瞪眼怒喝道:“来人,把欺君犯上的庸医拖出去斩了!”

民医吓得赶紧跪下求饶:“大王请听小民解释,这入药之股,是越国国君勾践之股……臣并未有欺君犯上啊!不信你问王后……”

王后也只好说这是实情,夫差一楞:“勾践之股?”

民医解释:“古方言,大王的病,必需用王者之股入药,方可治。勾践虽是吴国之俘虏,但其王者之体血脉不变,可入药,大王连喝了三次,就大病渐愈,喝六次,就康复如常……”

夫差感动了,望望太子,见他还坐在那里擦眼睛。夫差拿起药碗看着,若有所思。太子竟不如勾践!从这一刻起,他顿对勾践好感。虽是我的俘虏,但若不献股,我此次大病不是玩完了?

 

 

半月后夫差的病完全复原,他命人将勾践带来。那天,勾践卧在床上休息,因为捱鞭打和割股,他的伤还未全好,只能侧着身躺在床上。范蠡小心地帮他涂药,内心佩服勾践的忍痛献股,是啊,大王为复国雪耻舍身舍命,堪称为一代英豪。

吴国侍卫将勾践从床上曳起带到王宫花园,夫差和一班大臣已在那里。病了多天,夫差准备到野外打猎活动活动。子胥是不赞成夫差外出的,病刚愈,应该多多休息。夫差不以为然:“寡人躺了这么久的床,早就想去散散心了。”

桂坤立刻恭维:“臣看大王贵体无恙,民医不是说吗,大王现在可以率三军杀敌呢!”

夫差呵呵笑着:“寡人什么都不怕,最怕闷。”

桂坤赶紧说:“臣已经为大王挑选了几个美女,大王打猎回来,她们就可以歌舞为大王喝酒助庆。”

夫差乐了,拍拍桂坤:“好好好,知吾者桂坤也!漾漾流水,吾戏之;飘飘乐韵,吾寻之……”

他走过来,勾践拉着马车躬身站在那里等候。见他近前,勾践连忙跪下,将自己当台阶让夫差上马车。

夫差抬左脚往勾践身上踏,一脚踏到勾践割过肉的臀位,勾践感到一阵刺痛双眼发黑几乎要晕倒,但咬咬牙强撑住终于没有昏过去。

夫差并不在意,悠悠上马车。勾践正要站起,夫差忽然胸口作闷,接着张嘴喷出一大口沤吐物,直泻在勾践脸上。

太子马上掩着鼻:“父王,很臭很臭……”

子胥他们也皱起眉头差点要捂鼻。

勾践有一瞬非常恶心,马上抑制住,很平静地拿手往脸上一揩,手掌便全是夫差令人毛管耸然的沤吐物。勾践望着沤吐物,夫差子胥和桂坤则望着他。勾践将手掌的沤吐物放于鼻前闻了闻,此举使夫差露出一脸不可思议又疑惑的神情,不知他要干什么。

勾践竟笑了笑,下拜道:“勾践祝大王贵体康复无恙!”

夫差惊奇:“此话怎讲?”

“大王腹中的圣物,不酸不臭,这证明大王贵体真正康恙。”

夫差不信,手指向民医,意思是此话可真?民医点头:“医道确实有此说。”夫差看看勾践,显然想起割股入药之事,一丝感动浮现在脸上。他对桂坤一摆头,桂坤便抛给勾践一条手帕。

勾践双手接过,浮出感动之色叩头:“谢大王。”

夫差策马离去,一班大臣簇拥着他。勾践望望满手脏物,咬牙骂道: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吃我的屎!

 

 

时间一晃又是几月,夫差不但身体完全康复,而且还觉得更棒了,照样夜夜幸宠宫中歌姬,似乎要补回来受病损失的时间。这天又是他的生日,恭维他的大臣们便做了丰盛的酒宴为他庆祝。当一班美女跳完一辑舞后,夫差举起杯呵呵乐道“众爱卿,寡人很久没有与你们喝酒了,今天真痛快啊!”

大臣们便一片叫嚷:“祝大王万寿无僵!”

夫差向侍卫挥一挥手:“传勾践来。”

大臣们觉得有些突兀,面面相觑,子胥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勾践一进来便三步一叩头:“勾践叩见大王!”

夫差扬扬下巴:“平身。”

勾践站起来。

夫差一摆头:“赐座。”

一个官女端了酒到一张空座处,勾践楞一楞。

大臣们更为惊异。这还是头一回啊,勾践不过是吴国的一个人质,大王竟赐座给他?勾践也想不到,呆在那里。

桂坤喝道:“勾践,不识抬举啊!”

勾践赶紧作揖:“不敢不敢,勾践是受宠若惊……”他连忙到那空座处坐下。

子胥站起来:“大王,勾践是吴国的俘虏,他只配给大王拉马当台阶,不需给他赐座!勾践你好大胆,竟敢……”

夫差挥挥手:“子胥爱卿不必过于认真。寡人昨天做了个梦,梦见天上飞着个大鸟,各位爱卿,你们能说说这是是什么兆吗?”

大臣们面面相觑,子胥也猜不透他要说什么。回答此类问题是桂坤的强项,他只需想了想,就站出来躬躬身说:“大王,大鸟即大王,大鸟在天飞,即大王是天之圣体,驾于凡人之上啊!”

子胥一听心里便骂道:吹牛拍马简直是牵强附会!没想到夫差倒点头,面向桂坤又问:“但是寡人又看到很多小鸟在大鸟下面飞?”

众大臣又楞了。桂坤脑瓜一转,嘻的笑道:“大王,小鸟是吴国的众臣,臣永远是小鸟,永远在大鸟下面飞,还要大鸟指引方向呢!”

大臣们马上附和:

“是啊,小鸟则吴国的众臣……”

“众臣就是小鸟,大王是大鸟……”

“小鸟离不开大鸟啊!”

夫差乐:“众爱卿的忠诚,寡人很高兴。越国的勾践,对寡人也有一片忠心,仅割股入药,就令寡人甚感动。勾践,你有什么要求,寡人今天开心,会答应你。”

子胥一怔,觉得不妙,才要说,勾践已站出来伏地下跪抢了话头:“勾践作大王的奴仆已经三年有多,思家之情夜夜入梦,望大王高抬贵手,让勾践回越国与家人团聚。”

从进大殿一刻起,勾践就竖起耳朵注意听夫差说的每一个字,生怕惹来麻烦。他摸不准夫差是发神经抑或发慈悲。当得到夫差的恩赐酒座,他便预感到生机即将来临,心便狂跳着要蹦出胸口,一听夫差问他有什么要求,还不赶快抢在子胥的前头趁机要求回国,看看夫差会不会乘酒兴大发仁慈。

他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心如撞鹿令他感到天地寂静只有胸中心跳的“砰砰”巨响,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夫差的那一句话,这一刻真漫长啊,他快要气绝了。

子胥站起来斥道:“勾践,你要作反啊,想回越国!大王,千万不能放勾践回国。勾践是只老虎,不能放虎归山,否则遗患无穷!”

勾践立刻又叩首:“大王,勾践不过是只断了翅膀的伤残小鸟。”

夫差点头,露出不屑的笑意:“子胥爱卿过虑了,吴国强大无人可敌,小小的越国何足为患!”

子胥还要继续阻止:“大王……”

察颜观色的桂坤知道夫差今天是一定会恩赐勾践的回国要求的,同时想起得过勾践的美玉,还有范蠡说今后将有更多珍宝奉献的暗示,于是上前和子胥作对:“大王英明,越国曾几何时能撼吴国?大王释放勾践回越国,天下人便会盛赞大王胸若大海,肚若平原。”

子胥怒斥道:“桂坤,你是奸臣妄言……”

桂坤反击:“伍大夫何出诽谤之语?”

夫差摆摆手:“子胥桂坤爱卿不必再争,寡人看越国是只断翮折翅的伤残小鸟,寡人若长期羁押勾践,岂不被天下人耻笑胸襟狭窄?勾践听命。”

勾践赶紧叩头:“勾践在。”

夫差走出来站在他面前:“你回国后,可有什么表示?”

勾践一字一顿真诚地:“越国的粮食,就是吴国的粮食;越国的珍宝美人,就是吴国的珍宝美人!只图大王喜欢!”

夫差大乐:“子胥,择日送勾践回归越国。”

子胥十分无奈,知道大局已定,不得已违心地说声:“是……”   

一个月后,勾践范蠡乘一辆马车颠颠簸簸的回到了越国都城,当马车出现在城门外时,越国王后、太子及众大臣伏跪迎接。

勾践下了马车,与王后太子相拥而泣,嚎陶大哭。王后泪眼迷朦声音哽咽:“大王,这些年,苦了你了……”勾践捡起地上一根树枝,一掰为二:“勾践向天发誓,若不报此仇雪此恨,就如这根柴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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