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能的话

游走在中英文化之间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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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弗朗西丝去参加葬礼(四)

(2016-11-29 00:14:09) 下一个

周二晚上八点半,接到弗朗西丝的电话,说确定第二天早上11点去教堂参加她教友的葬礼,我立即表示愿意开车送她去。

第二天我特地提前5分钟到她家门口,11点整,守时的她出现在我车窗旁,我赶紧开门让她坐进来,坐定,她拿出一块巧克力,抱歉地说:我还没去商店,家里就剩这块巧克力了,谢谢你这么麻烦来接我。我知道每个月社区里有人专门过来接她去一次超市,买回必需的日常生活用品和食物。我知道英国人如果给你礼物,无论大小,接受是最大的尊重,于是也就收下了巧克力,但强调下不为例,和我不用这么客气。

去教堂的路上,实在忍不住,我还是问了一个挥之不去的问题:‘弗朗西丝,去参加葬礼有什么感受?你一定参加过很多葬礼了。’

‘我总在想什么时候轮到我,’她一点不介意,一点不迟疑,一点不伤心轻快地说,语调还颇有些舞台上那种抑扬顿挫的效果, ‘活这么久真是很荒谬!’

我笑了。胆子也大了起来,故作不经意地问:‘那你想过自己的葬礼吗?’

‘没多想,我其实最放不下的是我那只狗赛迪,我走后如果她有一个好的去处,安顿地好好的,那我就放心了。’

‘按你现在的情况,还不知道赛迪活不活得过你呢!’我轻松地说。

说话间,我们到了教堂。弗朗西丝每周日都由朋友开车送到这里做礼拜,所以教堂里的人她大多都认识,她把我一一介绍给大家。坐定后,我们和坐在后面的老太太聊了起来,知道她先生也是今年去世的。

‘今年在这个教堂已经走了六位了。’她告诉我。

‘今年就是很不正常,你看今年多少名人去世了?!’我唏嘘到。‘你先生走了,你怎么打发日子的?’我关心地问她。

‘到现在还很难适应。’她平静地简单地说。

一句话,冷静地说出了所有的柔肠寸断。典型的英国人,心里再翻腾,说出来都是四平八稳,体面而内敛,绝不在别人面前有溃不成军的样子。

我翻了翻为逝者特别做的葬礼单,老太太84岁,没结过婚,以前是个护士。册子首页有她的照片,一副和善的样子,下面印有她的遗言,是这样写的:’If I should go before the rest of you, break not a flower nor inscribe a stone. Nor when I’m gone speak in a Sunday voice, but be the usual self that I have known. Weep if you must, parting is hell, but life goes on-so sing as well.’  (如果我先离你们而去,不用给我送花或刻一个墓碑,或者浪费时间为我悲伤,就像我认识的你的时候一样,该干嘛干嘛。如果你实在因为分离想哭,那起码也要歌唱,人生还要继续。)

抬眼看看四周,我才发现许多人穿着色彩鲜艳的衣服,弗朗西丝也作红装。除了正前方新摆了一捧鲜花,教堂和平时并无两样,管风琴奏响了悠扬的旋律,气氛庄重,但却无悲伤之意。

葬礼中我尤其喜欢牧师读的一段圣经启示录内容:Then I saw “a new heaven and a new earth,” for the first heaven and the first earth had passed away, and there was no longer any sea.  I saw the Holy City, the new Jerusalem, coming down out of heaven from God, prepared as a bride beautifully dressed for her husband.  And I heard a loud voice from the throne saying, “Look! God’s dwelling place is now among the people, and he will dwell with them. They will be his people, and God himself will be with them and be their God.  ‘He will wipe every tear from their eyes. There will be no more death’ or mourning or crying or pain, for the old order of things has passed away.”  (我有看见一个‘新天地’,因为先前的天地已经过去了,海也不再有了。我有看见圣城耶律撒冷,从神那里由天而降,准备好了,就如同新娘装扮整齐等待自己的丈夫。我听见有响亮的声音从宝座上说:‘神与大家同在,他们要做他的子民。’他要为他们擦干眼泪,不再有死亡,悲伤,疼痛,因为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信奉基督教的英国人相信好人死后会去见上帝,而在上帝的国度里,没有现世的苦难和悲伤,所以离去不应该是让人痛心的事,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把死亡看得很开,这在弗朗西丝身上就表现地很突出。置身在这群有信仰的人中间,倾听牧师的宣讲,共同吟唱颂歌,不管是否信教,那种从他们的神态,声音传达出来的力量感染着我,让我的心里升起了一种不熟悉的感觉,能找到的合适词语只有五个字:坦然和坚强。超越对死亡的恐惧,关注灵魂的滋养也许就是这个民族在一生的宗教教育中得到的最大感悟。

这不禁让我想起前两天报纸上说一个身患癌症的14岁的小女孩,要求父母在自己死后把她冰冻起来,等以后发明出治愈癌症的药物后,再让她复活过来。她父亲不同意,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即使有戏,一个人被倒吊在零下几百度的干冰里,过了一两百年活过来,也会很不适应未来社会。为这个事情,小女孩告到了高等法院,最后如愿以偿地在死后半小时就运走冻上了。这个事情引起了很大的争议,许多基督教人士认为与其身体回归现世,不如相信灵魂升入天堂。小孩子也许看诸如‘睡美人’这样的童话太多了。从物质的自然循回往返的规律来看,我倒是倾向于后者。

葬礼后,逝者的姐姐及她的家人们招待大家吃午饭。席间大家用聊家常的轻松态度摆谈逝者的点点滴滴。她87岁的姐姐,54年前摘除了一个肺,还是个驼背,现在走路需要推着一个滑轮手架才能挪得开步,仍然不和女儿一家住,坚持独处,言谈举止中透出了无比的坚强和独立。我和弗朗西丝正好和她们一家坐一桌,她用非常典雅好听的语音说起她妹妹的轶事:有一年,我过来看我妹妹,她是个护士,上班很忙。我问她是否记得住病人的名字?她说记不住,病人太多了。我说那你应该把名字记在一个本上。你猜我妹妹怎么说:要记也只能把名字写在他们屁股上,因为我每天都对着那个部位,基本没工夫看脸。

逝者的音容笑貌在这葬礼中被轻快地传递着,弗朗西丝一如往常地谈笑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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