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咱奶奶(3):“你奶奶是个大好人”

     我们兄妹从小到大不时地听到街坊四邻，亲朋好友由衷地称赞奶奶是个好人，还常常在好字前加上个“大”，或是“特好”。每当听到这样的话，我们都打心眼儿里替奶奶骄傲，因为我们知道奶奶总是把别人放在前头，尽可能地体贴照顾别人。虽然奶奶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太，可她在街坊四邻和亲朋好友里有很好的口碑和威信。

       奶奶在家里虽然是做饭的，但她总是最后一个吃饭。那时家里不宽裕，常常饭不够吃。奶奶总是把饭尽我们先吃，但凡有点儿好吃的，她一定也是让我们吃，自己则是坐在一边带着她那慈祥的微笑，看着我们吃。特别是在六十年代初的三年困难时期，家里就更困难了。我还记得当时我们兄妹三人的一顿饭只是盛在一大只碗里，根本不够我们吃。我们还小，奶奶用勺子从碗里每人一勺地喂我们，我们都眼叭叭地盯着奶奶手里的碗，眼睁睁地看着碗里的饭一点点儿地减少，希望还能吃到下一口。而奶奶呢，等我们吃完了，她只是用开水涮涮碗，那就是她的一顿饭了。我那时看到奶奶经常饿得头昏眼花，每当我看到奶奶在忙碌中停下来，一手扶着墙或桌椅，一手摸着脑门，就知道奶奶又头昏了。那时奶奶得了浮肿，腿上一按就是一个坑，老鼓不起来。面对大家着急又关切的目光，奶奶总是说，“没事的，我稍微歇一下就好了。”

       文化革命前，爸爸的一个同事也住在我们家附近，他一个人在北京工作，家还在外地。有一次他伤了腿，整个腿打满了绷带，只能在家休息。奶奶知道了，想到他不能去单位的食堂吃饭，就每天为他做饭，一日三餐，让我送到他家里。奶奶说，人家现在有了难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这是应该的。不仅如此，奶奶还说，他受了伤，要补身子。所以奶奶千方百计地做好吃的给他吃。我那时候送饭，端着奶奶做的香喷喷的饭，出我们家，经过长长的走廊和楼梯，趁热送到他家。这一路上，我眼睛不离那香味扑鼻的饭菜，馋得我嘴里的口水不停地打转。我想我要是哪天也病了，就能吃上这美味的饭菜了。就这样，奶奶一直给那叔叔送饭，直到他腿上拆绷带，能去食堂吃饭。那叔叔念念不忘奶奶在他生病时的帮助，几十年来经常来看望我奶奶，不时提起那段难忘的经历。

       文化大革命期间，我们家热闹起来。不少外地亲朋好友的孩子到北京来串联，还有那些爸爸妈妈的朋友受到冲击，关进了牛棚，他们的孩子小小年记失去了大人的照顾，也到我家来躲躲。我记得那时家里睡不下了，大家都打地铺。吃饭时常常是一拨人吃了，再来第二拨桌。奶奶尽了最大的努力来照顾这些孩子们，给他们做饭吃，洗衣服，补衣服，有时他们出门，奶奶不放心，还塞给他们一点儿钱去坐公交车。我爸爸一位朋友的孩子，他父亲在文化革命中被迫害至死，母亲被关进牛棚。他当时才是个小学生，到我家躲了几天。多少年后，我在美国纽约碰到他时，他已在美国留学后，成立了自己的软件公司。聊起当年的经历，我们都感慨万千。他特别谈到我奶奶对他的照顾。他说，奶奶每次在他出门时都叮嘱他注意安全，还塞给他车钱。他自己的奶奶都没这么好。他现在有了公司，有钱了，真想给奶奶很多钱来报答奶奶在他艰难时候的关怀和帮助。

       奶奶把她对我们浓浓的爱不仅是化做了把我们兄妹从小带大，无论多么难，总是让我们吃饱穿暖，衣食无忧，而且化作对我们方方面面的严格要求。她从小教我们见人待物要有礼貌，不管老幼，都要尊重人家；吃饭要爱惜粮食；出门要衣冠整齐，等等。自打上了学，奶奶更是要我们好好学习，争取好成绩。她不是仅仅对我们提要求，而且具体督促我们。每天下学回家做功课，奶奶有时会在桌边一边忙着做饭，或做针线活，一边看我们做功课。她不但要我们完成老师留的作业，而且要对明天的功课预习，事先学会明天的生词或算术。

     记得我那时是在北京郊区的一所农村小学读书。校舍是在一个过去的寺庙里。课程只有语文和算术。语文老师在下午的课上就测验上午学的生词，如果听写写错了，就要把那个错字写一百遍。那时我们上学都要带几张大纸，准备用来写错字。由于我在奶奶的要求下事先预习了生词，所以每次听写都能正确答出。而听写正确就可以提前下课回家，而其他同学则眼叭叭地看我高高兴兴地收拾书包回家，而他们只好留下来写错字。

     我在预习生字时，不会的生字有时就问下奶奶。有一次，我问奶奶“角”字怎么念，奶奶带着南京口音说“角”字念 “guo”。第二天，老师在课堂上教我们“角”念“jiao”，我大声地说，我奶奶说 “角”字念 “guo”，把老师都搞糊涂了，闹了个笑话，成了我们家的经典笑料。

     后来我们上了中学，大学，奶奶对我们的学习依然很关心，只是她已经不懂我们在学的是什么。她对我们不停地叨叨的是，做什么都要做的最好，读书就要做全班第一， 而且要每门课都是第一。做不到，就要找差距，去努力下次争取得第一。我们当时都觉得奶奶的要求过于苛刻，简直无法实现。奶奶就会淡淡地说，你们现在埋怨我对你们太严格，等你们长大了，有了家和孩子，就会理解我的一番苦心了。说实在的，我们是在生活中慢慢地，逐步地理解了奶奶对我们近似苛刻的严格要求是她对我们深深的爱的一部分，我们今天方方面面的进步和成绩，和奶奶的严格要求是分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