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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之恋》(八) 重新做人

(2015-08-17 17:50:43) 下一个

春去夏来,龙一然被一个反复的梦魇困扰。梦里,他浑身上下长出厚厚一层两寸多长的白毛。他真得变成人不人鬼不鬼了?!他想找面镜子看看自己的面孔,但又转念,若已变成一副魔鬼的嘴脸,怪吓人的。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可是四周是无边的旷野,没处躲也没处藏。一种冲动,一种狂跑的冲动驱使着他,既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目的性,他只知道他必须得跑,他必须飞快地逃跑。可他无法举步,两条腿酸溜溜地抬不起来,软绵绵地不听使唤。难道应该像动物那样趴着跑?可趴着跑是怎么个跑法呢?

一夜,他在梦中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耳边响起一阵哐啷哐啷的开锁声,龙一然倏地醒来,狂跳的心几乎让他感到窒息。

门开了,看守员高声地叫:“龙一然,出来!”

面对“福音”的日子终于来到了。在这间号子里住了半年多,一然每时每刻都在等待这一嗓子,但时时刻刻又惧怕这一嗓子。此时此刻这一嗓子在他心里堆起无数个吊桶,上不来下不去,纠缠在一起,堵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心慌意乱地把几件简单的东西,牙刷、牙膏、毛巾卷在铺盖里。谁知道,也许还有几个小时,顶多几天他也许就连着堵得透不过气来感觉也感觉不到了。

同号子的犯人羡慕与恐惧交织的目光被咣铛一声锁在一然身后。

一然跟在看守员后面,把铺盖卷紧紧地抱在胸前,像是护着自己的性命。

走到一个办公室,看守员转过身,叫一然把铺盖卷留在外面。过道里空空如也,他只好把铺盖放在门外地上,本来就已经恐惧不安的心又添一层惶惶然——只有行将死亡的人才不需要铺盖啊。

走进办公室,一然的头炸了,他是必死无疑了。坐在办公桌后等他来到的正是那个眉毛上长着黑痣的年轻人。这个人,无中生有地给他扣上特务帽子;这个人,不由分说地把他推进看守所这座地狱;这个人,口口声声地“拒不交待只有死路一条”。现在,这个人只消略略一抬手指,就可以把他这只无辜的蚂蚁捻得粉碎。

办公室的天棚上吊下来一根孤零零的电线,一只赤裸的灯泡发出昏惨的光。一然的头影投在办公桌上的一张纸上。汗如雨下的一然呆呆地看着那张纸。纸上印着字,但由于心太慌,光线太暗,他无法辨认纸上的字。一然垂在身体两侧汗津津的手抓着松垮的裤子,仿佛想把命紧紧地攥在自己手里。他太紧张了,身体不由地晃了一下,站在他身边的看守员习惯性地伸手扶了他一把,面对命运的判决摇摇欲倒的不只他一个。

办公桌后面的人开始说话,一如既往地凌然严厉,想必是在宣判他的死刑。惊慌使一然的大脑无法正常运转,他只断断续续听见那人说:

“……事实表明,……三青团骨干份子……参加国民党……认罪态度……党的政策……拥护党和政府……改造自己……不管到哪里都要重新做人……”

一然猛然懂了,他的命保住了。

那人把五个手指一齐摁在桌上的那张纸上,一转,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旋开笔帽,递给一然。

龙一然连看也没看纸上写了些什么,慌忙在那人手指着的空格里签了他的名,唯恐这一纸宣判被撤回,他被拉出去枪毙。

龙一然一只胳膊夹着铺盖卷,跟在看守员后面顺着走廊,走进一个院子,穿过院子,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铁门前。看门的警卫开了锁,看守员说:“走吧。”

看守员也许还说了些别的什么,可一然懵懵懂懂没听见。他跨出小门,迎面看见昏黄如豆的街灯下站着焦急的太太宝华。他迷惑了,怎么回事?

回头看看身后已经紧闭的小门,啊,他自由了!

宝华迎上来,一然只会不住地说:“没想到,真没想到。”

太太悄声告诉一然,是一个叫沈维婷的女人走了好多门路,把他给弄出来的。

仍然处在惊愕之中的一然愣愣地说:“啊,她这么神通广大?”

宝华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怏怏道:“沈老师马上就要结婚了。听说她对象长相蛮不错的,就是眉毛上有颗很大的黑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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