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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蓦然回首》(十四)咸鱼翻身

(2015-07-28 18:44:17) 下一个

蓦然停止了叙述。

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萧峥嵘感叹了一声“真是不容易!”竟不知还应该再说什么了。

蓦然凝望着他,说:“在里头的时候我老想,咱俩又走上同样的路,只不过跟当年下乡不同的是,这次咱俩的路是平行的,永远不可能交叉相遇。”

峥嵘难抑好奇地问:“就算国情不同,毕竟是20年的牢狱之灾,你怎么可能咸鱼翻身……”

这一次蓦然直言不违:“婆婆死前在遗嘱里把一笔相当可观的家产全部留在我的名下,不过这是傻子死了以后我才知道的。幸好老太太留了一手,不然要是判我个蓄意图财害命,那这辈子真的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啊?哪儿有不把财产留给儿子的?”萧峥嵘不信。

“真的,骗你是小狗。我猜想,她留给我是因为考验了好几年,觉着我这么个老老实实低眉顺眼儿的人肯定会好好地伺候他儿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放不下她那神经病儿子。”

说到这儿,蓦然苦笑了一下:“老太太给他儿子安排好了,给我也安排好了。等傻子死了,所有的钱财就算是她给我的报酬。只不过,老太太的神机妙算没把我‘兔子急了会咬人’的可能性给算进去。”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没准儿,这会儿她在那边儿捶胸顿足地找后悔药呢。”萧峥嵘又开起了玩笑。

“嗯。”蓦然也笑了,“在里边的时候,我老按月收到报告单之类的东西,所有的信件到犯人这儿都已经被拆开检查过,所以狱监和犯人老想法儿讹诈我,亏得有保护神琳达,否则我早就当不成富婆儿了。不过说老实话,要不是因为腰包“深”,我受的罪得大了去了。人生太莫测了,反说正看,都是那老太太,既害了我又救了我。”

“说了归齐,搂草打兔子,让你塞翁失马一把。”

“没错耶,我的生活经历真是这么回事儿。”

萧峥嵘不再调侃:“说真格儿的,人生不就是这样儿嘛,不管什么人在某一时间做出某个决定、采取某个行动都含有很大程度一叶障目的局限性,由此,因果之间难免会产生很大的误区,所以做人得放得下、想得开。为人得宽容,自己才能心态平和。”

“你倒是够豁达的,”她望着峥嵘,再一次提出那个历史遗留问题,“你还欠我一个交代呢,你的手倒底沾没沾血?”

“当然没有!”峥嵘的回答斩钉截铁,“你要是还怀疑我的清白,那咱俩就白认识了一场。”说着,他恍然顿悟:“唉,你老这么闷闷不乐的,是不是因为怨我?”

蓦然没理会峥嵘的疑问,说:“那你白上了个大学,白受了那么多罪,白落下一身的病,活得多亏呀,怎么还能一天到晚乐乐呵呵的?你不觉得生活对你太残酷吗?难道不该诅咒?”

“怎么会不觉得。可是怨恨像流沙,你越想抓住它往上爬就只会是陷得越深。人必须得向前看,才能活得开心,你说是不是?!”

“向哪个qián看呐?”这次蓦然是明知故问。

“当然是前面的前啊。”峥嵘郑重地回答,继续沿着他的思路说,“一个人命运中突如其来的转折有时候确实不由自己决定,可是怎么样面对它、怎么样处理它,以及当一切都成为过往后,怎么样看待它是可以由你自己决定的。”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口气轻松但不失稳重:“我的转折点就是我本来应该去上晚自习,心血来潮想到校外野地里去找跟你‘千里共婵娟的感觉。生活不跟算术似的负负得正。那天,我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一个错误的地点,酿成一个大错特错的结果。要叫老人们说是上辈子欠了人家的,这辈子得替人受过还债。不管怎么说吧,我咬紧牙关,不在命运面前低头,活着出来了,自当是命运朝我虚晃一枪。”

蓦然恍若回到当年,那种靠实的感觉电流般涌上心头传遍全身。她接住萧峥嵘的话,缓慢而清晰地背诵出《热爱生活》里的一段:

命运对他实在太苛刻了,然而,尽管奄奄一息,他还是不情愿死。也许,这种想法完全是发疯,不过,就是到了死神的铁掌里,他仍然要反抗它,不肯死。”

“对呀,就是这样。”萧峥嵘转身忘情地抓住蓦然的双肩,“虽然我失去了很多,最大的损失就是失去了你。我还失去了事业、健康和家庭。人世间有太多的事:偶然的、必然的、刻意的、不经意的、意料之中的、出乎意料的。人生一世有太多的恩怨和爱憎,太多的奋争和无奈。但是,当你终于一步步走过来、熬过来、扛过来以后,你就会发现不管受到多大的挫折,活着毕竟是美好的。”

蓦然默默地点头认同。

峥嵘意犹未尽:“所以,一个人要是把精力花在怨天尤人上就等于是自己给自己增加负担。日久天长,远道无轻载,负担越来越重压得你筋疲力尽,那不是自己惩罚自己吗……

倏地,“自己惩罚自己”几个字像电子屏上反复出现的提示文字在蓦然的大脑里层层叠叠地显现、跳跃、闪烁,蓦然已听不见峥嵘后来的话。

一生的画面此刻经过筛选、过滤清晰地在脑海中闪现。

她看到小时候看立体电影是爸爸带她去的,抱着个菠萝做坐有轨电车是爸爸在身边。上小学的时候,是爸爸经常带她到新华书店去买妈妈选定的图书。下乡时,爸爸从来都没忘记告诉她扒车太危险。后来的变化是因生活所迫。

她看到以那个时期孤陋寡闻的国人之见,弟弟妹妹甚至爸爸都真地以为,她能从前景惨淡的街道工厂一步跨入人间天堂是件千载难逢的大好事,怎晓得既便是人间天堂照样有太阳照不到的阴暗角落。

她还看到弟弟的眼睛、妈妈的离去以及上山下乡本不是能够以她的意志为转移的事情,她却将这些不幸全部归咎于自己。

蓦然顿然醍醐灌顶,就如同她没有理由责怪峥嵘,她不该责备爸爸。就像峥嵘说的,在生活的算术里,负负不得正。她的生活轨道如此曲折多舛是因了爸爸的糊涂懦弱加上自己的懦弱糊涂。

她不由地感叹出声儿来:“我可真是我爸的女儿!”

此话一出口,压在胸口数十年的负重随即化作一朵浮云,飘然而去。

一阵争分夺秒的紧迫感袭上心头,她猛地抓住峥嵘的胳膊,说:“哎,求你件事儿行吗?”

说,什么事儿。”

“我家原来住的那个胡同没有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找我们家人。”

“啊?你还没……”看见蓦然面现窘色,峥嵘顿住口,转言道:“这事好办,上派出所查户口就行了。现在都联网了,找人没问题。啥时候去?”

“现在就去。我得回家,不能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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