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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的故事

(2006-10-20 14:53:35) 下一个
豆子说要写一个杀人的故事,发生在一栋破旧昏暗的楼里。

他写了头几段,发给我看,“下面呢?你也想想吧,要不这样好不好,你接着写一段,然后我再往下写,故事接龙,好玩吧?”

好玩。我没有继续写下去,但想了很多故事发展的可能性,每个人物的特点,性格,行为的依据,还有他们的结果。

越往后想,越想得仔细,就越害怕,吓得不敢再动一动脑筋。

坐在床前的桌子边,旁边的立式灯下,一只小飞虫转来转去,有时忽地从我眼前掠过去,一条黑线般的阴影。懒得打死它,况且我也不知道每天晚上陪着我的是不是同一只飞虫,如果是的话,我怎么能打死它呢?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窗边写字台上的台灯闪了几下,自己亮了。见鬼,我已经好多天没有开过它了,难道它也耐不住寂寞吗?还是只想凑热闹吓唬我一下呢?

站起来去关灯,看到窗外远处的街上,一辆急救车奔驰而过,凄厉的呼叫声半响都不停。看看表,凌晨三点零八分,几个小时后,太阳将升起。救护车里的那个人,不知还能不能看到黎明的光,这余下的几个小时,注定还有几个人在黑暗中煎熬。

我也坐过救护车,第一次是在初二,突然阑尾炎发作,疼得死去活来。那次,我懂得什么是疼得想死了算了。躺在救护车上,我居然有些高兴,要是这么就死了,该多好。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对死亡的感觉是多么愚钝,和我对其他事情的超级敏感形成鲜明的对照。

上小学四年级,我和另一个没心没肺的女孩是好朋友。其实,我们基本上合不来,也谈不上相互喜欢,但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是其他的小孩所没有的。

我们喜欢谈论死亡。因为我们都没见过真正的死亡。

她爱猜测死后是个什么样子,自己变成了什么,别人怎么哭她的,不愿意哭的人是怎么恨她的。我的重点在死亡的方式和过程,怎么死比较快,怎么才能真的没有痛苦,怎么撑过想死也死不了的痛苦,等等。

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们两个写完了作业就谈论死亡的主题,就象我们谈论看过的电影,吃过的烤白薯一样自然。

终于有一天,我对她说:“咱们写遗书吧,你写一封,我写一封,现在就写。”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我,半天不说话。我忽然明白,她被吓住了,不是被遗书,而是我。

“不写,我不写!要写,你写!”她的口气几乎是愤怒的。

“写就写!”我找了一张纸,想也没想就开始写。

好像有十几条吧,记不清了。只记得其中的一点,我希望在死后,别人把我的骨灰洒到大海里去。

活着的时候,身边都是人。死了以后,还要和很多陌生人挤茬茬地睡在冰冷的地下,怎么想都不愿意,不如抛进海里去喂鱼。

只有这一条还记得,因为这个想法始终没改变。回家给老爸扫墓的路上,跟老弟说起来,将来要是我有了什么事,我希望他把我的骨灰一半和父母守在一起,另一半洒到海里去。

他撇了我一眼,“你就胡扯吧,懒得理你!”

一瞬间我想到那个愤怒的女孩,从那天后,她再也不和我谈关于死的事情了,谈什么都行,就是不准谈死。

不谈就不谈吧。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梦见大海,梦了很多年。后来真见过的大海也多了,但都不如在我的梦境中那么灿烂而细腻,那么入情入理,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又过了十几年,认识了一个在出版社工作的朋友,我叫他老师。有一次在他家,不知怎么谈到海的梦境,他拣出一本厚厚的书来,“我给你查查,是什么寓意。”

我看着他的脸,他把书放了回去,“咳,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等他去拿烧开的水时,我翻开了要找的那页。哦,还以为写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原来是“如果一个人从没见过大海的时候,经常梦到海,说明这个人有想死的欲望。”

“你相信?”他有点儿不安。

“不。”我非常坦然,心里连个肥皂泡都没吹起来。

想死有什么奇怪的?

看希区柯克选编的故事,比看福尔摩斯的侦探集更有快感,福尔摩斯所关注的是谁杀了谁,他的目的是找出凶手。但希区柯克不同,他的焦点在谁为什么要杀了谁,谁是如何杀了谁。

相对于英国那个阴郁寒冷,总是雨蒙蒙,湿漉漉的背景,我更喜欢希区柯克脑袋里闹哄哄的美国。他的故事里杀人的人,被杀的人,都卷裹在戏谑的空气里,每个人都有几分可笑的地方,使人对他们的死亡难以唤起深切全面的同情。

不是编故事的人心冷,死亡的确有它可叹可气可笑,莫明其妙的地方。

再说远一点,死亡有它自己的幽默和滑稽。关键是人,幽默的人,看到的自然是幽默,滑稽的人看到的,连滑稽都没有。

所以我特别喜欢豆子写的《虚拟谋杀》,而且在放入我的博客时自做主张放弃了最后一部分,只截至到“他”和“她”躺在了床上。倘若人生本身就是虚拟的,那么根本不会有一个结结实实的结局。

我喜欢他通篇使用的杀气凛然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让我狂笑不已。

人生就是杀,杀,杀的过程。

杀价,杀时间,杀风景,杀菌,杀青,杀气,杀鸡取卵,杀鸡吓猴......到最后,不眨眼,不见血。

我喜欢有人给我讲杀人的故事,可是,听完了我会怕。

“你怎么了?在想什么呢?为什么总想到杀的故事呢?”

我担心讲故事的人,怕他真的是因为不快乐才讲这些故事的。

不是谁都似我,喜欢死亡的话题,是因为痴痴呆呆,是因为好玩。

郭德纲的相声里,有那么一小段,他也是一本正经地说:“我分析了跳楼的不同,从二十层跳下去和从二层跳下去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呢?”

“从二十层跳,那是‘啊............啪!’从二层跳,那是‘啪 !啊!’”

这才是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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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4)
评论
艾丽思笔记 回复 悄悄话 hey,为人父好呀!

真想回国呢,可回不去:(

祝你一切顺利,开心每一天!
为人父 回复 悄悄话 怎么不去走廊了?以为你又回国了呢。:))
艾丽思笔记 回复 悄悄话 风谷,你好!

看你说到YY,哈哈,你想,一个人的YY比群体的YY是好多了,也有趣得多:)

有爱的人,才有牵挂,明白你的心事。人世苍茫,我们尽力去做,能做多少是多少。

我是非常喜欢你的那篇《雨》,知道你在写什么:))

祝周末愉快!
风谷 回复 悄悄话 以前也是没心没肺无所谓, 一个人YY(意淫), 想着要赚多少男生的眼泪。 哈哈。
现在却颇‘迷信’,想到有很多人需要我的存在/照顾 -- 父母,爷爷奶奶,好朋友,爱的人。 有了牵挂,就有了恐惧。

再说说那篇‘雨’, 没有多少人想到意境的意思, 都只是一味说甜蜜,可爱,好像我只是为此而写的。 所以谢谢你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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