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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旧事(12)

(2015-04-05 14:50:29) 下一个
12月份冬日的一天夜里,正在睡梦中的我被说话声吵醒.
我睁开眼睛,蚊帐里只有我一个(因为楼下的房间既是饭厅又是卧室,床上的蚊帐四季都像屏风样挂着),接着听见大姨在说话.我一翻身,脸贴在蚊帐上向外看, 见大姨姨爹像谈判似的,坐在八仙桌的两边.大姨用一种我没听过的低重的声音说道:"那你把我黄家的那个货还给我."接着姨爹一拍大腿,重叹一口气:"唉,我欠了你们黄家的冤枉债!"两人都低着头不吭声了,只听见日光灯的镇流器嘶嘶地响着.
我躺了下来,脑子里想着大姨的话"黄家的那个货"。我知道姨爹管钱叫"这个货"。黄家的钱?大姨没有工作,哪里来的钱。迷迷糊糊地,我又进入了梦乡。
早上起来,见大姨头上扎着大手帕, 出出进进也不和姨爹搭腔。吃过早饭,她带我去街上的邮局发电报给她在江西的大儿子将将:"母病速归。"下午,邮递员送来了将将的电报,他会在次日傍晚抵湘,车次XXXXX。
第二日,大姨姨爹和好如常。晚上姨爹穿上他的呢大衣,带上象刘少奇那种的工贼鸭舌呢帽,我们三个一起去湘潭火车站去接将将.火车站出口处,到站的旅客行色匆匆,如开闸的热水般涌出,流逝在冬日的夜里,没有人顾盼停留.过了一会儿,那个车次的旅客都走光了,只剩下出口上方悬挂着的黄暗电灯,在寒风中摇晃.我们也只好回家了.
次日上午,邻居喊"黄老师有客人!".我们出来一看,一个高个子, 皮肤白白的男人拎着个人造革的包,披着一件旧大衣,正从一辆三轮车上下来.这便是大姨的大儿子, 大我20多岁的将将表哥.
坐进了屋里喝着茶,姨爹将将说起昨晚接站的事,原来火车站出口有南门北门之分.将将在另一个门等了好一阵不见家人,只好找个小旅社混了一夜.寒暄了一阵,姨爹出去买菜准备中饭.将将和大姨母子坐在八仙桌边说话.将将看着八仙桌面,说话声调很低,很慢:"你为什么用这个方法把我喊来.我也忙得很."大姨很尴尬地低着头,像是撒谎的孩子,被逮着个现行;又象是输架的一方,却被自己搬来的亲兵所奚落。
将将哥哥在楼上的房间住了一夜。在他晚上搭火车回去之前,我们一起在湘潭逛了一下午。我们去了雨湖公园,一片草地,一个池塘,一些孩子。草地里有几架秋千,很想去玩来着。可大人们边走边聊,没有停留的意思,我只好赶紧跟上去。走到市中心的一条大道上,路的一边和路面落差很大,边上的一排民居距路面只有尺把,可房顶几乎和路面平行。居家的门多是敞着的,冬日的阳光透过高举的枝桠照在门坎上,哪一家收音机正放着高亢的湘剧。女人坐在门口用搓衣板搓衣裳,木盆里满是肥皂泡。小男孩靠在门框向上东张西望,不期与我目光相对。走过去好远了,我还在回头张望:下大雨的时候,路面的水会流进那女人和孩子的家吗。
我们最后在湘江边逗留了一阵。那江边公园景色旖丽,岸边杨垂柳依,江中江水清澈,拍打着架在江中的水泥台和亭子。台子上有用水泥桩子及长长的垂成弯月形的链子联成的栏杆,间隔着玉兰花的华灯。湘水浩荡,蜿蜒东去,江上白帆点点,岸边绿霭幽幽。
一条小船靠在江边,云帆半落,竹编拱形的渔仓飘出炊烟。一只杂色的鱼鹰神闲气定地立在船头甲板上,昂头睨视江面,浑然不理会岸边人们的惊讶和好奇。
大人们告诉我,那侧岸边是"XiangGang",姨爹的女儿在那里工作。冬日渐西,远处烟雾迷离。我模模糊糊地知道有个地方叫香港,好像是在很远不一样的地方,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我的另一个湖南十万个为什么。直到76年有一天,我读人民日报,看到一则新闻报道湘潭钢铁厂,"湘钢奋起",我这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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