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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人行(三)

(2014-12-02 13:53:36) 下一个

 

舒黎看了一眼手机,625。按了门铃,门开了,是杰瑞那张没什么情绪的脸,看到她,回头朝屋子里喊着两个孩子。他们已经省去了“hello”的客套。

她在车里坐了几分钟,两个孩子从楼里出来了,一肩挎着书包,一手拎着个大旅行袋,里面是他们周末用得上的物件。他们把东西放进后备箱,然后爬进车子。

“孩子们,周末过得怎么样?”她照例大声问着,而且已经知道他们的答案。

OK。”女儿说。五年前,如果你问她任何问题,都会变成一部错综复杂的长篇小说。几个月之前,她忽然染上了她哥哥的简洁病,凡事成了是非选择题。

“你们做了些什么?”她还是顺着惯性问。

Nothing,”是她得到的标准答案。

 

接了两个孩子,她又绕道去老人公寓接了爸妈。过去24小时属于她的领地瞬间被占领了。爸妈直接跑到后院去探望他们挂念了一个星期的西红柿和辣椒,两个孩子则一头扎进他们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

舒黎掏出手机,有三个短信,第一个是REMAX的经纪人Rita,她今天看了舒黎挂牌的一个房产,给了一个口头报价。Rita跟她很熟,知道舒黎会提示她这个价值不值得她的客户反报价。这样就省得她白花功夫做笔头工作。舒黎知道这个房主是个很有主意的药业公司的市场经理,老婆常年在家,把房子打理得像他们家第三个孩子似的,很难预测他们是否会愿意考虑,她不愿意让他们觉得自己在左右他们,尤其是房子才上市个把星期,这是第一个报价。于是,她回给Rita,叫她书面报过来。

第二条短信是今天她带着看了房子的那对夫妇,说今天他们看的房子都不太满意,希望再看一批房子。舒黎摇摇头,想到那对夫妻挑剔的眼神,尤其是他们两个想要的东西都不同,不如说,他们都还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但她很快回了短信,说买房子是选一个家,是个可遇不可求的过程,但她有信心一定会帮他们找到一个可心的家,她会很快发一批新的房子给他们选看。

第三个短信是Kyle的,他说要找个时间分赃。舒黎笑了,让他定时间。

 

她听到敲门声,答应了,Dylan推门进来,探头说,“妈,Cory打电话来,我们几个朋友想去看电影,你能开车送我们吗?”

舒黎没马上回答,她知道,这又是一个以问句为形式,以通知为实质的乞求。孩子到了这个岁数,忽然间好像全身长出很多刺来,当他问你“我可不可以,,,”时,他能接受的回答只有“可以”。

舒黎记得Dylan有一个大的项目周一交作业,她估计他还没做完,问道,“你的项目做得怎样了?”

Dylan声音含糊地说,“差不多了。”

舒黎知道,那意思是大概刚开了个头。于是就若无其事地说,“那我建议你先去把项目做好了,我们再来探讨看电影的事。”

“那你的意思是说,不行。”儿子失望,继而有些愤怒。这个年纪,情绪说来就来,排山倒海。

“你可以这么理解。”舒黎口气平和,但心里却直敲鼓,不知道今天这戏会如何收场。

“凭什么你做所有的决定?”儿子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挑战她的权威。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对父母都是三字经,“行”,“对”,“好”。这如今的孩子们是三字一句经,“不,,平!”

谁付账谁是老板,说了算。她蛮横不讲理但非常骄傲地说。

“你以为你老,有钱,就可以随便欺负我们。”儿子壮了壮胆,底气欠足地把他想说的英文翻译成生硬的中文。他有一种被知识武装过了的胆量,知道这是美国,有言论自由,甚至有错误言论的自由。

她习惯了被孩子顶撞,绝不会为此闪了腰。“嗯,我应当去告诉我老板,他一定还没听过这个说法。”

Dylan出去了,舒黎想着明天上午问问他进展,然后主动提出送他们去看电影。她吐了口气,往床上横躺下去,想起有一次聚会上,他们谈到为人父母的不易,偲璇的丈夫顾焕新叹了口气,故作愁苦地说,“有时候,我恨不得冲他们俩喊爹。”他们有两个儿子,两条大狗,偲璇脾气慢,两个调皮的儿子罩不住了就喊老公,“你们老顾家的孩子,自己来管。”舒黎想着笑起来。

                                               

她到厨房去拿杯冰水喝,看到妈妈正在收拾,见了她就开始唠叨。“这家里这么乱也不知道收拾一下,你自己人知道穿得漂漂亮亮的,这房子就不知道花点功夫。”

舒黎早知道,妈妈总认为她应当每星期挤出三五个小时来织布纺线,她懒得接嘴。

Sarah明天上午九点就来打扫。

妈,你们需要买什么东西吗?咱们现在就去吧。“她说。

临走,她跟两个孩子打了招呼,说两个小时后回来,有事可以打她电话。女儿正在手机上发短信,应付地点点头。儿子一副爱咋的咋的的表情。舒黎装作没看见。

 

一上车,妈妈就说,要去买支炒锅。还没等舒黎建议去哪家店,爸爸就说,“你一年要买多少支锅啊?又不天天做筵席。”

“你光会说,你不做饭,当然不知道锅好不好使。”妈妈没好气地说。

舒黎习惯了听爸妈这样拌嘴,她不记得他们在任何事上意见统一过。她就奇了怪了,他们竟然磕磕碰碰过了五十年了。她记得跟杰瑞在一起的前三年,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当然,甜心。”即便后来意见相左,也很少争执,直至冷战。她很难想象爸妈这样每天丁丁当当地过日子。

爸妈又在为买什么牌子的面条争执起来了,舒黎头直大,眉头皱了皱,从后视镜看了看,说,“你们俩有什么可争的?”

妈妈委屈地说,“他每次要买那些包装得花里胡哨的东西,最后又不吃,全浪费了。”

爸爸也有些愤怒,大声说,“我吃个面条,还得受她的气。”

接着是两个声音混合在一起的争辩,也听不出谁在说什么。

舒黎想起几年前,她的车里常是这种场景,只是嗓音一个七岁,一个九岁,她忽然忍不住了,大吼,“你们两个都给我停下,不然我这就把汽车调头。”这是她几年前对孩子们常喊的,口气都一模一样。

说完,她也愣住了,她以为爸妈会一起跳起来,口径一致地教训她。他们倒没吱声,果真安静了,估计给镇住了。舒黎偷偷出了口气,又好气又好笑,把后视镜掰了一下,让他们看不到自己庆幸的表情。她把收音机声音调大了。

 

等他们有说有笑地满载而归时,Irene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穿着她温馨舒适的公主睡裙,梳得像丝一样顺的头发长长地披了一肩,悠闲地陷在她的躺椅里看书。舒黎走过去,搂着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把她送到床上,盖好被子,又东扯西拉地聊了几句,道了晚安,把灯关了出来,转身进了Dylan的房间。他的书和各种材料纸,工具铺了一桌子,电脑上是他正在做了一半的研究和思路。

舒黎记得,儿子小学时,每次做什么项目,她都撸胳膊挽袖子地上阵,到了半夜还在精益求精地修改,她常常后悔自己小时候怎么没学学美术,不然这时也不会这么吃力。直到有一天,杰瑞看着挑灯夜战的她和已经呼呼大睡的儿子,寒碜她,小学快毕业啦?她忽然意识到她在替孩子上学,这才宣布,再不陪读了。

现在,她对Dylan在学校的功课进展的了解仅限于他成绩单上的ABCD。好在他过去一年都是A,在HIGH HONOR榜上。

知道她进来了,儿子头也没抬,她估计他还在较劲。

“做得差不多了?”她不经意地问。

“嗯”儿子瓮声瓮气地应。

“如果估计明天早上十点之前你能做好,就通知你的朋友们,我十点半来接他们,你们可以赶上第一场。”她若无其事地说。

OK Dylan依然瓮声瓮气地说,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就在舒黎准备转身的时候,Dylan从椅子上站起来,舒展了一下手臂,吸了口气,没转头说,"你还算是半个酷妈。"然后轻轻抱了她一下,朝房间外走了。她呆了两秒,下巴吊在空中,等他转身后,得意忘形在脸上勾画出一个欣喜若狂的笑容。“妈,你知道我其实可以从镜子里看见你的表情。我刚才那样做,只是因为我知道你太需要那个肉麻的拥抱了。”儿子耍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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