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情而字

岁月已是苍老,不知谁人还记得我;只是我的思念到如今。习常一人独语,怕自己忘了什么是爱;曾经的怀念特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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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坎布拉的记忆(节选之三)

(2014-07-05 06:16:41) 下一个

 

 

留在坎布拉的记忆
(节选之三)
 

    依今日看来,短暂一生中,有过藏地高原工作、生活的经历,委实不易,且不论无奈选择的幸与不幸。每每回想,更倍觉那有过亲力亲临感知的珍贵。
    仿如吸食大麻般,曾踏足在西部北高原,所结下的今世情份,便成之终身戒忘不去的心瘾。无论已是走出多远,别离多少日子,那深植在黄土地上的依恋与缠绕,仿佛永远感同昨日,思念已然是不息不止。
    那片土地是神奇的,却也容纳了几代人一生的苦痛。
    有诗人形容,那片苍穹下,天蓝得象新娘的婚纱,云白得如纯洁的感情。未曾到过,便难以去体会,那放眼中的广袤大地,竟开阔的无垠无际;不置身其间,更感受不出,那高旷的云天,湛蓝的竟如彩画般纯净;季节里油菜花开,数百里金黄成片。
    还有那千年禅院,着紫红袈衣的僧人……;行在其间,有如远远隔离着尘烬的凡世,似一片净化心境的西方远土。当代著名诗人昌耀,自走入西域青海,便就定居在那里。有人曾问,何不回内地家乡安享晚年,昌耀说,他留恋青海偏远宁静,保持着悲凉感,有益自己的文学创作。
    而那片土地,也是承载生存艰难与历史沉重的苦寒地,蕴生着永远的忧伤。强烈紫外线下,冶炼了大自然与生灵太多悲情成因。如有一天,你真见着那西天的蓝,或许,你将会结缘而由生,一辈子也忘却不去的痛与爱。
    临海而居多年,偶遇生人知我来自高原青海,多是惊讶目光投来。我心明,那“偏僻荒凉”不度春风,古来便是惩罪流放地,更以四九年后为甚,惊讶心下有何想像不足奇。文人的浪漫不及现实的残酷,偌大青海高原改造过罪人,更改造过千千万志士仁仁。他们因一腔热血而受辱,因义无反顾投身革命而获罪,埋葬了一生的年华、家庭福乐,更还延续在子孙们身上,历史怨结和心中阴影,无与释解。
    
    昆仑之丘……河水出焉。原是《山海经》之于黄河源水最早文字记载。那年副总理钱其琛,在龙羊峡到李家峡间黄河段视察,在沿河岸贵德县,题写下 “天下黄河贵德清”。到过高原后,你才真正会感知,黄河上游段青海境内,却是清澈澈的绿色水体,青山绿水已然相映,也是高原上本有的景致。
    青海处在我国地形三大阶梯第一级上,绝大部分属“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在那黄河、长江、澜沧江源头地,记有我二十余年的生活。是我青春、梦想、情爱、心灵、命运的宿营地,一经走入过,便也就永远走不出。往昔历历在目着,结情为今世永远的不忘,不容我有更改,也拒
许我消遁。
    滔滔黄河之水,裹挟自高而下浩浩势能,穿峡谷越滩涂,蜿蜒九曲咆哮万里,成之水电资源黄金水流。也缘起了我与龙羊峡、李家峡、坎布拉……,最近距离的触动。
    太阳依旧旋转着,月亮旋转,经筒也在旋转。追忆的心潮,溯流而上。
 
    那年在李家峡,在李家峡水电站建设工地,也即是我留在省城工作,多个年头后经历着的事。
    水电工程管理局办公地,是选点在地名称直岗拉卡(藏语称)乡的地方。我所在的建筑公司,承揽了部分电站后勤设施建设。若干年过去,大坝建造完成,数万人众施工队转场撤离后,便会有一座现代化新城,拔起在原是稀有人烟的荒滩上。它是以局机关、施工队及家属住宅区所形成很具规模的城镇。那些已建的后勤设施,便是这新城最早的市政与民用工程项目。
    一些人走,一些人又来,太阳如常升起。荒凉的西域峡谷间,便开始有了不息勃勃生气。现今,李家峡镇与周边几个乡镇合并,更名为坎布拉镇。
 
    总部在省城的施工公司,委派我在李家峡工地,负责施工项目外围协调工作。接获通知时,我尚在龙羊峡水电站建设工地上。
    通往直岗拉卡,须途经万里黄河第一镇,康扬镇。
    据考康杨是黄河源头较早建镇的。而“康杨”之来历,一说是当地康姓和杨姓家族聚居;又有说,经查这里本就无康姓人,实乃很早前,有位藏族康姓土司居住过,后不惯农耕,便迁居他处,“康杨”名就留下了。
    与那日同行的人,在康扬镇作暂时停留。吃罢午饭便驱车,考察镇周边红砖生产厂。在当时,大部分是一些土制地窑烧制作坊,必须有所选择。
    返回康扬镇的半途,恰好遇着一处,傍依着黄河沿,由围墙圈起几十栋闲置时久的砖瓦平房。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一大片,很成规模。好奇引我们将车停在门口。同车一位年长者告诉大家,这就是“文革”中名噪一时的农场——康扬“五七”干校,早期称康扬劳改农场。
    虽早已是空无一人,寒风中似隐隐的有丝丝阴气迎面,一行人依然持着参观心态,步入围着的园区内。荒芜定是有了许多年景,杂草丛生已没在腰间,行步艰难。
    天苍苍兮,野茫茫兮,在西部大漠深处,人迹罕至峡谷间,竟安然存在过这样一处,集中热心青年知识分子、报国志者,改造自己剥削阶级出生,改造资产阶级世界观的“五七”干校。
    这便是当年政治迫害的流刑地吗?偌大农场内,曾剥夺与摧残过多少,如我父母那一代人,最基本生存权与人活着的本来尊严。他们将自己的青春和一生幸福,陪葬在那个不理性的年代,成之政治运动活祭品。
    但见残阳下,绚丽油菜花与荒地上的残垣,相依成枯景,令人感伤。物变人非事事休,欲语淚先流。农场群已是湮没在时光流走里,不见过去,谁知追念有几人。
    现今的康扬“五七”干校,已辟为省内风景点,呈与游人探奇。人来人又去,只闻欢笑声,不见忧思情,悲兮悲兮于我心。

    看电视剧《高地》,刘军长训斥兰泽光一句台词,很是印象深刻,“你冤什么?中国有史以来冤死的人比现在活着的人还多”。于是,我在想,我们的民族,对曾经过去的那场政治劫难,当应有更深刻的反思与觉悟,警醒后世。卑为草民不奢言探求真理,却当应追问历史经过的原本。遗忘是可怕的,思想不被真实所引领,必会充斥虚妄与无知。
  现实不过是历史的延续,看今日之世态人人,便知。王小波说过,追寻智慧的道路上始终有人在走着。我想,追寻真实与真相也必是如此。总会有一代国人,当会彻底掀开,那段历史上饱含着的苦难与悲情,一切谎言都将无可再遮掩,那华丽斗篷下累累白骨。时时诫已不可忘却,只要继续,在追问的道上,走的人多了,必定会踏成大路。
    写下这点文字,是想着母亲一辈人当年的艰辛与不易。母亲缘于家庭成份的影响,五十年代末自内地发配来西北高原,她背负着沉重的政治十字架,仅是靠着一人微薄生活补贴,抚养我们兄妹长大成人。而她,虽是活着熬过了“文革”,却落下了终生不愈的病疾。
  
    那日,夜宿康扬镇。
    午夜里,听着马队从门前走过,阵阵响铃声不绝,搅了睡意。想着下午在“五七”干校园内所见所感,便逾是觉着,母亲今世养育之恩,大过于天。
    世间有一种爱,注定是会被人所忽视着。也许是因太平常,也许是太长久了。因为平常所以被忽视,太长太久便不易为己所觉察。然而,当岁月的流逝与时光的轮回,已变的无迹可寻时,蓦然而回首,你定会发现,它就深藏在你的最心底,永难忘怀,这便是人类最伟大的爱,是母亲给予过的爱。
    而我又是怎番用心,去恩报母亲的,不堪呀。虽然,她从未要求儿女为己做些什么,这,并不能就此减轻,我心中永远的愧对。
    思情在荒漠,无休无止。
    其时间,马帮队队走过渐而又行远去,那摇曳在风中的响铃声,一路散落,在西羌高原漆漆黑的长夜,听着,竟也涌上几多,衬在幽深寂空里,许许感伤。
    那日的康扬镇,夜冷如冰。
   (未完待续)

              二〇一四年七月五日夜(修订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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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余丹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Suting' 的评论 :
拙文可读,便很欣慰。
Suting 回复 悄悄话 很美的文章,感人。谢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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