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漫记(九)发烧,老爸给我吃假药!
十月江南,栩栩秋荷睡莲池畔,款款枫叶缀满香枝,袅袅烟云婀娜旋舞,纷纷花瓣沁润心弦。
江南,故乡的秋就是这样的一朵婉约雅韵明珠璀璨在心里。
可是,今秋十月在我踏上故土的时候,却是凉雨四溅,惊雷拂耳。天公在台风的威武下一点都不给面子,硬是把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的江南秋天过成了黄梅天。这身子也就跟着不争气起来。
回国第三天,还没倒过时差的我就嗓子干哑,浑身酸痛地软绵绵的与床结伴。
老爸胸有成竹地下了诊断:“感冒发烧了!”他小心翼翼地从抽屉里拿出体温表一定要我量体温。从半蓝半白的长椭圆的套盒里抽出来的全是儿时的记忆。自己从小体弱多病,过敏和哮喘常常使我不大的脑袋,印上了大大的丘疹。红肿的面颊,流泪的眼脸。酷暑夏日,男人们连一件背心都穿不上的时候,我却端坐在被窝里,穿着棉衣背心,捧着氧气袋吐气比吸气困难地鸡鸣喘息着。那时只要一有发烧,父亲就背着我往医院赶-去打针。
搬过多少家,扔过多少东西,连母亲的钢琴也早已送给别人了,可是这小小的体温计却完好无损地保存着。三十八度八,不会骗人的体温表把我身体的秘密毫无保留地显示出来。
“去医院,要去医院打针。”老爸的旧思维马上又活跃了出来。
“不去,坚决不去。给我吃什么药都行就是不能去医院。”我坚定道。
“医药费我来付。”老爸大方地说。当然不是因为医疗保险的问题。好多年以前,我早就把自己的医疗保险转换成全世界通用的。无论在何时何地,生什么病,去什么医院,凯撒的医疗保险全都会受理。
老爸立即从立体橱柜内,在密密麻麻、堆积如山的药物中,非常熟练地拿出“银翘散”让我服下。二小时后,体温非但不降,反而升到三十八度九。老爸又马上拿出泰诺和头孢克洛缓释胶囊要我服下。我服了二片泰诺,企图说服老爸,病毒感染抗生素是无效的,只能预防继发感染。
回国前,我是打过Flu shot的。有一年同学聚会后,所有餐桌上的同学都生病了,我安然无恙。自以为人群中免疫力强,马上得意地归功于Flu shot.其实,病毒是没有抗体的。Flu shot 不能预防交叉感染。这美国的流感疫苗又怎能抵挡得住风云变幻的中国病毒。
老爸坚持着自己理念,“要么吃药,要么去医院。”
“吃药,吃药。”我妥协道。
这个医院我是坚决不能去的。首先,不敢想象青紫着手背去见朋友,就那两年前在沪上医院亲身经历,至今使人心有余悸。
再次跨入国内医院急诊室己是我离开熟悉而又热爱的医院二十几年以后的事了。却是一次苦卑而深涩的“急诊室历险记”。。。
十月下旬,虽己过了夏的炎热,秋的凉爽却末能随之深入人心,我在姐家蹭饭吃。燥热闷秋袭击着刚刚离开餐桌上的姐夫,一阵绞榨性心前区的疼痛放射到左肩伴着冷汗直下。噢,典型的心绞痛!我当即用了家里的Omron机测出姐夫的血压186/105mmHg,紧急高血压危象,这样的情况是要上医院的,给他吞服了一片325mg阿斯匹林后,仗着自己懂点医,毫不犹豫坐上姐的车为他们壮壮胆去。
这是一个现代化综合性教学医院,12层的急诊大楼,成年急诊科设置在四楼。
经过了25分钟排队挂号后被告知4楼6号门去见医生。乘着百货公司式开放的扶手电梯随着人潮来到四楼,在6号门前被一个小方桌挡在外面,“先量血压。”年轻的护士只不过二十出头,戴着大口罩不要期望看见她的微笑,那副露出在口罩上的双眼毫无表情、冷冰冰地看着血压计,我为她这么年轻而练达的职业风格倒有几分敬佩。因着姐夫的血压持续很高,我们比其他早到的病人要幸运许多,在等待队伍人群虎视眈眈下可以直接进入6号门D房间。
一脚跨进看病区,我立即产生严重认知障碍。这是医院?是医院吗?放眼望去,人山人海,喧嚣鼎沸,拥挤不堪的走廊上已塞满了担架,混乱不已找不到一席之地而坐,好像菜市场才刚刚开幕。进得房间再也没人为你安排了,四位医生在各自的分隔区域执职。凭着火眼金星要为自己找个有经验的医生看病还真不容易。直觉告诉我就是他,于是我们走向了他,一个30岁刚出头,清晰的脸庞上那副厚重的眼镜为他增添了不少成熟,前面还有6个人和我们一样命运等待着他的诊治。
我轻轻地跑上前去问一句:“医生,有氧气吗?”
“自己找。”男医生忙得无法抬头,显然他是听到了我的声音了。
“在哪儿?”我一脸茫然。
“墙上!” 这时我才注意到,墙上多发性洞孔(氧气管)早己被走廊过道上担架和拥挤在坐位上病人占有得一无所有。
进得里面原以为可以很快看到医生了,站在6个人的后面,数着指头,几时可以轮到我们。忽然,一个家属冲到前面,“医生,我妈呼吸不行了,你快去看看!”有良知的男医生立刻站起身来跟着家属就跑了,丢下了我们这些还不到危急时刻的病人和家属面面相视。二十五分钟后,男医生再次淡定坐回原处,等候着他的已是九人,我们的前面又多了三个手握化验报告回来的病人。
望眼欲穿,好不容易轮到我们了,又一个家属来到男医生面前:“我爸吐血了。”男医生再次拔腿如飞跟着家属走了。等男医生再次回来已是三十分钟以后了。几经折腾,耐心耗尽,我在一旁心里极不舒服也有“感染”心绞痛的嫌疑。终于轮到我姐夫了,还没听完全部主诉, 男医生飞快地在病历上写下,“心前部不适。”建议:1)心电图;2)化验;3) 胸片;接着就叫下一个病人了。
我接过病卡一看,医生果然训练有素,明明病人讲的是心前区疼痛,医生断定为不适,这“不适”以后若是发展成心肌梗塞,那就是病人自己没说有疼痛。白纸黑字写着不适,可以是消化道胃不舒服,可以是肺的郁闷,可以是皮肤摩擦,可以是心理障碍,总之,对于我这个懂一点医学“咬文嚼字”的人来说 ,这是一份简明,素质,完全不用担忧医疗责任的好病历。
来到六楼心电图室,又是一阵长龙的礼遇。在让过脑外伤,中风病人先做电图室后,终于等到了技术员把姐夫的一纸心电图递给坐在那边优雅的女医师,只见她飞笔落下“正常”二字随手我就接了过来。在我的寻视下,II导联上有明显ST段压抑,我把它传了过去,“医生,您要不要再仔细看看?” “难道你不相信机器吗?”我被优雅呛了一句。在美国,我每天上班要做多少个心电图,也是机算机自动诊断在上面,但每次都必须由医生亲自阅读的。中国医生就是这样自信地让机器给撑着面子?在我的追问下优雅也爽气,很快在心电图上飞也似地改为,“S丅段变化,请结合临床。”
来到二楼化验室,等待检查结果已完全是机场的电子翻版式大屏幕。不知是人太多,还是计算机太慢,等到结果时比告知的三十分钟要慢一倍。姐夫最终被拒绝照胸片,理由是“机器故障,正在修理中。”而在门前等候的队伍中,正有哮喘病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病人。
等我们握着检查报告再回到男医生之处,他把所有资料迅速看了一下,开了一个高血压的药,打发我们走了。整个过程,等候几小时,看病只有几分钟,医疗费¥898。
回味着急诊室一幕,我忽然明白,医院氧气不是提供的,要找的;病号是站立的,没坐的;医生要同时照顾急诊和留观的病人,不是专一的; 急诊要等4个小时以上的,不是及时的。环境是吵吵嚷嚷的,不是安静的;医生护士是“有素养”的,不是机械的;
在现代化医院的硬件下,所编织出为人民服务的软件欲是如此不可理喻。令人深思。
出得急诊室,抛开嘈杂的人群,呼吸着清凉的晚风,心头袭过一丝静谧,姐夫的心绞痛也已基本缓解。回家路上,我姐轻轻责怪道,“就你紧张,看与不看一个样。”
“明天早上高烧不退,一定要到医院去打吊针了。”老爸正在下最后的通牒令。把我从海底二万里拉回到现实。
凌晨三点十五分醒来,头脑发胀,浑身像散了架子一样肌肉酸痛。我悄悄地拿起体温表一量,还是三十八度九。好像受到魔法诅咒,已经发烧两天两夜了,这三十八度九,就成了我标准体温。咳,老爸给我的药就算吃了一桌子也是毫无反应的。突然想起手提包里有我随身携带的Tylenol,毫不犹豫抓起两颗往肚子里吞。四十分钟后大汗淋漓,再灌500毫升温水,一跃起来洗个热水澡,全身血管扩张、浑身筋络舒通。早晨,等我爸起来时,我忙把体温计送上去-三十七度二。我逃过了去医院的一劫。
我正想看看中国的泰诺和美国的Tylenol 有什么不同?等我拿过药来一看:泰诺黑白分明的写着有效日期,已经过期八个月了。再看银翘散也是过期半年了。哎呀,原来老爸给我吃假药!老爸神态自若地,“中国的药即使不过期,药效也只有50%。”言下之意,这假也是情有可原滴。
老人喜欢存药就像加州人喜欢积shopping 袋一样,很有成就感。
老爸年纪大了,听评弹、写毛笔字、看书等诸多爱好已渐渐趋于缓慢,倒是每周乐此不彼跑医院成了他的新好。每次我回国前,老爸都有特别定单,给这个医生送人参、巧克力;那个医生送多种坚果、化妆品等等都是他拿去贿赂医生的。其实,这些东西国内都有买,老爸有眼光知道我的东西不会假。于是,自家的药橱就成了小药房。老爸啊,老爸,这药品在医院是给病人治病的,您老一个人藏着这么多的药都过期了,这种看病为那般?去年,老爸大量的开药差点被停用医保卡,通过我药管局的同学才给他松绑。
不过,扭曲的中国医疗保健制度,让人有机可乘。有中国朋友告诉我,他们一家只用一张医疗卡,父亲的糖尿病,保姆的痛风,她自己的降压药全都开在老母的医保卡上。令人啼笑皆非!
我化了整整一个下午,帮助老爸整理药柜。还给我姐打招呼,一定得减慢带老爸去医院的速度。老人哪里都可以跑,跑医院决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昨天我跟老爸打电话,老爸第一句诉状就是,“你姐不肯带我去医院开药。”我偷偷窃喜,我姐觉悟了!老爸您也觉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