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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属 (4)

(2014-01-20 11:41:46) 下一个
开学了,这是岑玉第一次在国外注册上学,所有的新同学都在学校体育馆,站成一排排,队伍的尽头有一位老师,你只要把要注册的课程告诉她,马上就会算出需要多少钱,你只要写出支票,课程就算注册好了。
 
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岑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自己一路走过来究竟是对还是不对,自己的付出和损失究竟值不值得。生活上,先生没有了,花了七年经营的家消失了,她又要一个人奋斗从头再来。事业上,转了一圈,她从香港的博士来到美国读这个硕士,又要浪费两年,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正式上课了,功课没有很难,一个星期只是星期一到星期四有课,而且许多课还是晚上的,因为这里许多当地美国学生都有全职工作,只能下了班才来上课。第一节是王教授的课,王教授英文发音不错,但是语速太快,没有重点,只见他在讲台上面对着幻灯像念经似的,而台下学生各做个的,教室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他讲的什么。
 
中午吃饭时间,刘铮开车带她到自己的宿舍吃午饭,他的宿舍离学校很近,路过校内一排房子,她问:“那是什么?”
 
“学生宿舍。” 刘铮回答。
 
“那为什么我们不能住在那里面?”岑玉奇怪,因为在香港她就是住在学生宿舍的。
 
“那里很贵的,”刘铮看了她一眼,像是看外星人似的,“不过,就是有钱也未必住的上,那里暑假前就定满了。”
 
岑玉不吭声了。车子穿过理学院,体育馆,网球场,经过大片的停车场,过了马路,就出了学校。这里的学校,没有院墙,连个校门的标志都没有。在香港中文大学,起码竖着几根柱子,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中文大学的标志。在这里,连个照相的地方都没有,岑玉这样想着车子进入一条小道,就拐进公寓,这个公寓也没有门,到了第二排房子,车子停下,他们来到二楼,进了刘铮的宿舍。这是三间卧室的公寓,刘铮和另外一位从清华来的同学还有一位当地的美国女孩子住在一起。
 
客厅里一个大沙发,电视,吃饭的桌椅,满满当当,样样俱全。“这些,这些,都是我们从垃圾箱捡来的。”刘铮指着沙发,电视,和吃饭的桌子,得意的说。
 
“这也能捡到?” 岑玉吃惊的感叹。
 
“那当然,等你搬过来,我也可以帮助你捡。”
 
“我什么时候可以搬过来啊?”这是岑玉最关心的事,那样,她就不用每天等着别人一起放学了。
 
“有一个同学从A市 过来的,需要找住处,现在她是每天来回开,要一个小时多呢。我帮忙再打听一下,你也可以先和她租下一个三室的套间,然后,去贴一个小广告,再多找一个人和你们Share。。。你有没有看到学校公告栏里有很多这样的小广告。”刘铮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她说。
 
“没有呀,什么小广告?”岑玉读着纸上印着的字:“寻找一位男性同住两室的公寓,九月三十日开始。有意者,请打电话。”然后,下面一排被剪成一条条的,像碎纸一样,她仔细一看,每一张小纸条上都是电话号码。
 
“一会儿,我带你去看一下。” 刘铮把他的饭从微波炉里拿出来,又去帮岑玉热饭,“要租三室的公寓需要证明你有这个能力付租金,不过,听说你很有钱。”刘铮看着她调笑的说。
 
“谁说的?” 岑玉很懊恼让王教授看到自己的存款,这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结果,他们还没有搬到新宿舍,就来了一位新同学,是从澳洲转学来的,她的先生也在,所以,他们就住在大房间,岑玉和A市来的何洁住小的房间。何洁和新来的同学算清了各自该负的房租,水电,他们就搬进来了。岑玉是大事也糊度,小事也糊度,只要自己不用动脑筋,谁多付一点,谁少付一点,她是都无所谓。
 
似乎一切进入正规了,岑玉每天骑着从刘铮那里继承来的自行车上学,说是继承,因为那辆车是刘铮从上一届的中国留学生那里得来的。
 
这天,刚下课,走出教室,刚拐入楼道的休息区,就听到一阵阵哈哈大笑声。刘铮和其他一些中国学生围着一位老师模样的人。说是老师,是因为他的穿着和别人不一样。那些学生通常是穿着简单的体恤,中国人怕冷,大都外加一件夹克。这位穿着浆洗的平平整整的衬衣,白底带暗红色细条。他面色黝黑,眼睛深邃,头发不是很长,整整齐齐,但不是大背头,而是有些向上用发胶粘的立起来。此时,他有些慵懒的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一只手摸着下巴,笑的露出像玉米粒一样整齐的牙齿。
 
“哎,你明天有没有事?” 刘铮看到她过来,问道。
 
“我明天上午有一门课,晚上有一门课。中间没事。怎么了?”
 
“土木系的宋教授,明天可以带我们去检查牙齿。” 他指着她,转向那位老师,“Dr Song, 这是新来的研究生,电机系的岑玉。”
 
宋教授转向她:“你好,宋家齐。”然后伸出手。
 
岑玉还不太适应这种美国人的介绍方式,赶紧伸出双手握住,“你好,你好。”
 
“哪里人那?” 宋教授问。
 
“Q市人。”
 
“哦,不是说山东出大汉吗?”
 
“嗯,不好意思,给山东人丢脸了。”总有人这样说,岑玉都习惯了,就先自嘲一番。
 
“哈哈,。。” 宋教授笑点真低,这样也能让他笑个不停,笑的岑玉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
 
“那,。。明天中午见。” 宋教授说着站起来,跟大家招招手就走了。
 
“有没有洗牙?” 宋教授走后,岑玉赶紧问刘铮。因为这里的学生保险不包括牙医,所以去看牙还是很吸引人的。岑玉三年前去香港时洗的牙,本来这次回老家也要洗的,但是和高伟不欢而散以后,她做什么都没有兴致了,把洗牙也忘了。
 
“我也不知道。”刘铮说:“明天问问宋教授就知道了。”
 
这天回宿舍时,刘铮还给她讲了宋教授的许多八卦。听说宋教授和一位年轻的学生有婚外情,他的太太和他离婚了,现在是单身一个人。
 
第二天,上完课,等岑玉来到停车场,已经有几位同学等在车旁边了。宋教授看到岑玉来了,就说道:“人都到齐了?我们走吧。”说着,转身上车,进了驾驶室。
 
这是一辆miniVAN,其他同学都马上坐到后排,岑玉只好做到副驾驶位子上。
 
“你的英文名字叫什么?”开着车,宋教授随意的问道。
 
“Cindy。”
 
“哦,还是蛮容易叫的。”
 
岑玉点点头,不知什么接话。宋教授就自己接着说:“英文名字实际上就是方便美国人。因为中文有些发音跟英文不同,经常闹笑话。我过去有两个同事,男的姓石,就是SHIH,女的姓何,就是HE(英文发音‘嘿’),结果,美国人还要特意说明,SHIH  is he (男的)and HE is she (女的)。”
 
“哈哈。。。”大家都笑了。
 
“Dr Song,您是台湾人?”刘铮问道。
 
“也不算,我是49 年国民党撤退的时候去的台湾。”
 
“是吗。您说话一点也不像台湾人。” 岑玉有一点惊讶。
 
“哦,你是说,我司带湾郎 (我是台湾人)?”他学着台湾人的口音,宋教授说话真逗。
 
“也不是,就算是从大陆到台湾的人说话也和我们大陆的不一样。就好像他们说爸爸妈妈是粑粑麻麻。”岑玉笑着解释。
 
“噢,那可能是我经常到大陆去的原因吧。我前两天刚带着FULLBRIGHT团从国内几个城市访问回来。”
 
“是吗,您经常回大陆?”大家一听说国内就感兴趣了,“您去了哪里?”
 
“北京,上海,南京啦,还有武汉和安徽。”宋教授像是不经意的看了岑玉一眼,接着解释道:“因为我是安徽人,所以就安排去了合肥。”
 
“您是安徽人?” 岑玉自己都觉得废话,可还是掩盖不住她的惊讶,“南方人啊,可真不像。”
 
“怎么不像了?”
 
“南方人像您这么高大的不多。”
 
“哦,那是因为我妈妈是北方人,她是兰州人。”他转头向岑玉眨了眨眼,“我这没有给北方人丢脸吧?”
 
岑玉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昨天说的话,不好意思的笑了。
 
“Dr Song,您回国这么多次,对国内的印象如何?”车后面有人问。
 
“嗯,国内总体来讲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基础建设发展的非常快,我每次回去都有变化,不像美国,我到华盛顿去了两年,回到圣S市还是老样子,没有变化。一个LOOP410扩展,建了两年,还没完成。”
 
“对啊,对啊” 岑玉像是许多从国内来的人一样,别人说道自己国家的好,心里就高兴。
 
“但是,也有不好的,关键是人,崇洋媚外的很,我带团队去国内,全团就我一个人是中国人,但我是领队。那天去安徽大学,看门老头就是不让我进门,说:“你是反(翻)易(译)。”他模仿着安徽人的口音,又逗得大家哈哈笑。
 
“其实,崇洋媚外的不光是国内,香港也一样。” 岑玉说。
 
“香港更严重,我儿子和同学去香港时,晚上去酒吧,女孩子只和他的同学打招呼,因为他同学都是美国白人。”
 
“那一定是在兰桂坊。”
 
“噢?你去过香港?”宋教授问。
 
“嗯。” 岑玉点点头。
 
“再就是国内现在不重视知识和知识分子,这样,不利于长期发展。”宋教授接着感叹。
 
“是啊,国内现在很多人非常短时,只考虑眼前利益。”大家都同意宋教授的话。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国内的顺口溜?一等公民。。。”宋教授惟妙惟肖的学着。
 
“哈哈。。。”大家笑得不行了。“Dr Song,您比我们还了解国内那。”
 
“Dr Song,您记性真好,都能记住这些顺口溜。”
 
很快,汽车下了高速,进入Downtown,Downtown看起来死气沉沉,许多店面都关着门,有些墙上还有大片的涂鸦,街上只是偶尔有几个黑人和墨西哥人在公交车站牌下不知在等什么。车子来到一个拐角停下,岑玉看到一小块牙医诊所的招牌,她怀疑这么破落的街道怎么会有人来看牙。
 
进入诊所,一位年轻的中国女医生,戴着口罩,就是宋教授的朋友。经过交流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位女医生要考德州牙医执照,需要一位病人做道具。现在是给每个人照一下片子,找一个合适的病人。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大家都在门口的休息室等着照X光,岑玉站在那里和人聊天,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岑玉就是,她是Dr Wang 的学生,本来以为来读博士,有奖学金的,结果,什么都没有。”
 
“什么时候工学院有博士了?”Dr Song 调高了眉毛,似乎是讽刺的说。
 
“Dr Wang 说马上就可以批下来。” 岑玉回答。
 
“马上?可能等你毕业也批不下来。”Dr Song非常不屑的说,然后问岑玉:“你是从国内那所大学毕业的?”
 
“她是香港中文大学读博士的,本来以为可以转学过来的。”有人帮助她回答。
 
“哦。那你可以转导师啊,Dr Wang 今年也没有经费,你不是没有收入吗?”Dr Song 不可置信的説。
 
“是啊,我也想,可是不知哪位教授有经费。”
 
“有经费的教授还是有的,看你适合不适合。你是学什么的?”Dr Song 似乎是很关心,但语气听起来很严肃,像是在考察她。
 
岑玉忽然就感到有压力了,像是宋教授开始面试了一样。她个头矮,平时总觉得需要抬头看人,矮别人一头,没有自信。可是,他坐在那里,比她还矮,但一点也不影响他的气场。他坦然的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身体挺直,不是一般的翘着二郎腿,而是一只脚放到另外的腿上,头微微扬起,眼睛眯着,看起来像是从眼角轻藐的审视着她,她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开始回报起自己的博士论文。
 
“我是学Neural Networks, 是人工智能的一个分支。”
 
“噢,那你已经做Thesis了吗? 是什么方面的?”严肃的表情,不动神色,语气也非常严厉。
 
“嗯,我已经开始Thesis 了,只是Draft。我的论文是,。。。 是,题目是Multi-layer Neural Network and its Application。就是,通常人们研究Neural Network,每一个neuron 都是用两种状态,或者是有,就用1来代替,或者是无,就用0来代替。但是这两种状态之间的变化,可以是线性的连续变化,也可以是二分的binary,中间没有变化的,直接从0跳到1。那我的论文是多层变化。。。” 岑玉开始讲解起来,不知到底要讲到什么程度,越讲,看到Dr Song 的眉头皱的越紧,Dr Song的目光像是看穿了自己肚子里没有多少货,岑玉心里更加紧张,啰里吧嗦的,也不知讲清楚没有。
 
“噢,”Dr Song 终于打断了岑玉的讲解,“这样吧,Dr D 刚刚拿了一笔经费,正在找学生,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下。”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什么表情,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那太好了,谢谢您了。”岑玉一个劲的道谢。
 
看完牙,宋教授开着车带着大家,穿过高速公路,拐过一个街角,就像是来到另外一座城市一样,街道上马上热闹了许多。进入一个广场旁边的街道,路边的商店装潢的非常时尚,典雅。马路上行人也多了,有的悠闲自在,像是游客,有的行色匆匆,像是上班族。广场的另一边是一个古堡。宋教授说那是Alamo,当时美国人和墨西哥人的战争就是在那里,美国人誓死保卫自己家园的决心奠定了德州独立的精神。
 
宋教授带着他们来到这座城市有名的河边,叫RiverWalk。他们下了车,来到河边的一个餐厅,宋教授说:“耽误大家一中午的时间,不好意思了,今天我请客,不要客气。”
 
他们坐到餐厅外的一个面对河边的桌子,虽然还是夏天,但这里绿树成荫,加上餐厅里面吹出的冷风,一点也不热。河边是一排排的高楼,大多是高档的宾馆。一楼是各种餐厅,他们来到的是墨西哥餐厅。坐下以后,看到河对面是一个中式的餐馆,门口挂着大红灯笼,装修的古色古香。
 
“那里原来是我的餐厅,现在归我的前妻了。”宋教授指着对面的餐厅说。
 
“喔,是吗?Dr Song 还开过餐馆?”
 
“开餐馆很挣钱吧?”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的问起来。
 
那是九十年代中期,岑玉的印象,在国内,像教授或者博士之类的学者,每天都是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没想到,在美国还有像宋教授这样边做学问,边开餐馆挣钱的。也惊讶于他坦率的介绍自己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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