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工资,是我要奔向新的人生!”晓琳说着,不经意地,眼眶里竟饱含了泪水,“我曾经很想帮你!”她突然这样说,连自己的耳朵都不相信能说出这样近乎轻薄的话来,这不是向人家示爱吗?
仲群看出了她眼中包含的不只是泪水,终于明白了她对自己的不舍,于是他说,“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成了所有人眼里的坏人。”
这是一句双关语,两人都心知肚明;有的话,不挑明了反而更好。
“你准备去哪里呢?”仲群问。
“我也不知道,找单位,或者 …”
“你不想去美国么?”仲群打断了晓琳的话,“你英语很好,去学个工商管理硕士什么的?我可以给你查查学校。”
“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查吧,别忘了我英语很好哦!”晓琳故作俏皮地一笑。
“去吧,也许是一个新的开端!不像我,已经老了!”接连发生了很多事,原以为自己还处于青壮年的他,明显地心气儿不足了。
“那你爱人知道了么…?”晓琳问道,她依然关心他,不想带着一团谜离开。
“她不会和我离婚,为了孩子,我让她受委屈了。晓琳,你是一个可爱善良的女孩子,你的前途会很美好!我很羡慕你!”
“你羡慕我?我一无所有!”晓琳笑道。
“你有青春,你最富有了,怎么会一无所有呢?青春是任何金钱都买不来的!我现在就是想重新开始,也晚了!金钱和未来方面,你会很享受从一无所有到拥有很多这个过程的,就像我们当初在美国闯天下一样,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过程,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刻。”
多年以后,仲群仍不后悔对晓琳说出这么一番话,因为这些话,他是不能或者没有权利跟其他人诉说的,包括婉怡,也包括柳慧。
因为他觉得,晓琳是懂他的难处的。
晓琳的确来劝他,“不要说那泄气的话来全盘否定自己,你看,公司发展得很好的!我其实挺佩服你的。”
仲群尴尬地笑笑,很不甘心地问,“你真的要走?”
“要走的,再不走就迟了!”晓琳又说出一句双关语。
“好吧,你要走,就不留了!祝你好运!”
仲群伸出手,两人紧紧地握了一下,晓琳把手飞快地抽出来,走出了仲群的办公室,并为他关上了门。
门锁和搭扣轻轻咬合着,“咣”地一声,在身后合上了。
晓琳跟大家告别,同事张大姐把她拉到一旁,“你不是和郑总那什么…怎么又要离开?”
晓琳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她,“我有两双手,有一副强壮的身体,我为什么就要依靠男人呢?”
张大姐并没有被呛住,反而说,“如果你从现在就有房有车,和十年后有房有车里选择一个,你选择现在,还是十年后?”
“这个问题很好,可惜我不想走捷径。”
“是走捷径没走成吧?”张大姐在身后说,“不要以为长个漂亮脸蛋就了不起了!”
晓琳装作没听见,谁让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呢?又不想搭理她,便头也不回地走着。
到了门口,一辆车缓缓地停到她身旁,是郑总的车,车窗摇了下来,郑总问,“我送你一程吧?”
晓琳说,“谢谢郑总!不用了!”
晓琳端着一个纸盒子走了,里面不过是自己日常的一些小用品,一只茶杯,一把梳子等,来时一身轻松,走时亦一身轻松。是啊,世界这么大,怎么会没有她生存的地方呢?
晓琳望着天空,笑了,很久没有这么傻乎乎地,无所顾忌地笑了。
前面道途宽敞,她象走在一条五颜六色的隧道里,探寻着这个世界,她依旧向往爱情,依旧向往童话一般的生活。
六个月后,晓琳拿到了美国签证,她以学英语的身份申请了一所私立学校,准备不久后考GMAT,然后申请工商管理硕士。也许,在美国,异国他乡,她会遇到自己的白马王子。
长山搬出去后的第一晚,躺在自己的单人床上,“嘿嘿”地嘲笑自己:爱因斯坦26岁的时候提出了狭义的相对运动,36岁的时候提出了广义的相对运动,史蒂芬.霍金28岁的时候提出了“黑洞论”,比尔.盖茨20岁的时候创办了了自己的微软公司,而郭长山自己呢,除了是个小小的维修工外,连一个柳慧都活不过去。
唉,一声叹息…
起初他着实难过了一段日子,不习惯自己生活,太安静,但是很快便体会到了单身汉的好处,自由自在,不用管人也没人管,首先不用做饭,吃泡面或到门口的小摊上吃碗面或要半个凉菜。其次想什么时候作息就什么时候作息,也常有要好的几个哥们儿凑过来玩,借机安慰他。他们在一起,无话不谈,无心不交,抽烟,喝啤酒,打拱猪,升级。
哥们儿走了,他倒头便睡,有时不刷牙,有时澡也懒得洗,因为洗澡要跑到公用澡堂洗,毕竟没有住楼房时站在自家热水器下面洗澡方便。
柳慧自从长山走后变成单亲妈妈,一边上班一边又要做饭买菜,郭杰虽然学习自觉,但当妈的总归不放心,一边做家务一边留了一只眼睛来看他,忙得不亦乐乎。她心里念着长山吃住条件差,便经常给他送些炖红烧肉,排骨之类,烧茄子之类的。长山说她做饭水平更提高了,她觉得话里有一些讽刺。其实长山真没有那么小气,夸人时也从不往话里掺假。
郭杰周末也常到长山这儿来,来了就做作业,好像作业很多,做也做不完,其实他就是想和他爸多厮磨一会儿。
时间匆匆,转眼到了夏天。
有一天半夜长山头痛欲裂,他感觉象头里装了炸弹,要爆炸一样,他抱住脑袋,无济于事,于是他怔怔地横躺在床上,这时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长山闭着眼睛,记忆有些模糊起来,面前却出现了一片光明,那是年少的柳慧,在少年时期给予他的光明。长山爸再婚后就随着继母成了继父。高中正是身心发育,个性形成的重要时期,那时的长山是阴郁的,不知道的以为他从来不会笑;那时的他,天空是灰色的。是柳慧甜甜的笑和关心让他度过了那段时光,并重新笑了起来。一个即将饿死的人,受了柳慧饭食的恩赐;或者一个即将溺水的人,接了柳慧递给她的一根木棒,从此得以重生。柳慧给予他的那段光明,是任何人不曾给予他的,是拯救他的光明,因而是最珍贵的光明,是触动心弦的光明,也必定是他潜意识里永久的光明,就像现在。
尽管他知道,少年的柳慧只是同情他,但是,他知道柳慧是最懂他的处境,最关心他的。因为懂他,所以慈悲。总之,张爱玲的那句话让他这么借用上了。
那段珍贵的光明啊!犹如一条永不断裂的丝线,无时无刻不牵扯着他的心房。他怎么可以忘却?他怎么舍得忘记?
柳慧当时走投无路投奔于他,不是信任他吗?不是相信他能对她好吗?即使她对他感情不是全部投入,可是,她不是在他身边陪着他,从一个满头乌发的少女变成了一个长了白发的中年女人吗?
他要死了,在临死前,他不是特别想念他的生身父亲,他们的关系已淡为路人甲乙;但他却一定要见柳慧一面,他的思绪里,身体里,已经和那片光明生长在一起;而且,当一个人觉得自己处于死亡边缘的时刻,这种感情就更加迫切和深刻,以至于全身疼痛。
他还要把最近的那张存折交给柳慧;他也想儿子,只是,他不要见他,不要让郭杰见到他死的那一刻的惨象吧。
他强撑着给柳慧打了电话,用最短的口气表达最强烈的愿望,“柳慧,我快死了,我想见你!”
“怎么啦?长山你怎么啦?你吃什么药了吗?”柳慧以为长山自杀,在电话里尖叫。
“我头痛得要爆炸了。”
“你等着我,我打120!”
柳慧挂了电话,手颤抖着打了120。
救护车呼啸而来,把长山带走了。
去了医院,长山迷迷糊糊起来,好像认识柳慧又好像不认识,医院做了CT,没发现脑出血和脑梗塞,长山体温高,医院又做了脑脊液检查,原来是脑膜炎,很快用上了抗菌素。
柳慧先是紧张,后来知道脑膜炎可以治愈,松了一口气,只默默做事,尽心陪床,长山很快恢复过来。
到了出院时间,柳慧对长山说,“长山,我们回家吧,你看你自己过,就病了。你回去,咱们好歹相互照应,儿子也想你想得不行。”
长山没反抗,似乎这场病耗尽了他的精力,也让他意识到家的含义。
家,避风遮雨的港湾;家是一种熟悉的气味,是一种不可磨灭的记忆;家,人人无法逃避。
无论一个人多么富裕,多么不知天高地厚,也不能成为一匹脱缰的野马,因为被家里那根温柔的线牵着,走到天涯海角,也会归来。
柳慧叫了辆出租车,坐在后座,搂着长山,长山无力地倒在她的怀里。她就这样抱着他,睁着泪眼看着外面街灯闪烁,流光溢彩,光怪陆离,似乎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因为她以为长山不会回来了;又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将和长山启动新的生活。
人们往往这样,事情没有发展到最糟糕的时候,由自己任性胡为;当到了极限的时候,才去后悔,去沉思,去挽救;有时上天会留有机会,有时却让人后悔莫及。
她一路流着泪,不小心触到了长山的脸颊,她在他的脸上摸到了一片潮湿。
到了楼下,她扶着长山上了楼,她把长山扶坐在沙发上,她在水龙头上接了少半盆水,又从暖瓶里倒了半瓶热水,用手试了试,水温正好,她拿了花色毛巾,在脸盆里湿了,拧去多余的水,为长山擦脸。
她的手,慢慢地滑过他的额头,他的眼睛,他的双颊,他的下巴,他的脖子,长山的脸被毛巾包裹着,湿润润的,暖烘烘的。她把这盆水倒了,又拿了洗脚盆,兑好了水,放在他脚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凳子,坐在长山对面,为他脱去袜子,把他的脚放在洗脚盆里,她把自己手上搓了肥皂,把他的一只脚拿起,往他脚上打肥皂,长山的脚上起了泡沫,她用手揉搓着,过了一会儿,她把这只脚放进盆里,拿起了另外一只脚,重复着刚才的动作,直到搓完了这只脚,又加了些热水,让他的两只脚在温热的水里泡了一会儿,然后拿了干毛巾,铺在自己腿上,把长山双脚放在毛巾里,裹着,把它们擦干。
她做着这一切,为自己赎罪;一个如此对她好的男人,她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的好;一个为他们这个楼房出了大部分钱,一心一意把心放在这个家里,放在儿子身上的人,应该得到厚重的回报。
有些事情,年轻的时候不懂得;等懂得的时候,已不再年轻。
她看着他,轻轻把他的脚放下,她头低着,很谦卑地说,“长山,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她抬起了头,把自己的头贴在长山胸前,“我知道我现在很不堪,我愿意偿还我的罪过,做你的...”
长山抱住了她,他突然意识到她要说出“奴隶“二字,他不要她这样卑躬屈膝,低到尘埃里,她既然选择留下来了,他心里再有伤痕,却没有报复她的快感;在他觉得自己要死的时候,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那一时刻,在他心里,的确是一场生离死别,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他可以原谅她了,原谅她一直爱着郑仲群,却没有爱着自己。爱,真让人犯傻啊,就象他,明知道柳慧心里没有自己,却还爱着她一样。原谅她,原谅她犯的错,就当她是一个贪玩的孩子,在别人家的门口吃了一块糖,无畏地逗留了一些时候,现在她又回来了。
他呜咽了起来,用自己的嘴堵住了她话里的那两个字,“柳慧,从现在起,我们好好过日子,一起过日子,我会比以前更爱你!”他知道,为了她,他又输了,他这一生,注定离不开她,注定要输给她,注定要原谅她。
柳慧没想到他还能吻她,羞愧万分,呜咽着,“长山,相信我,好不好?我会好好爱你的。”
“我知道,你太痴太傻。”长山说。
他把柳慧搂得更紧了。她不是一个完美的女人,甚至有很多缺点,但是她曾经给他带来过最善良的光明。这段光明,让他每每想起,都要禁不住啜泣。
两个人,一个隐忍了屈辱;一个是迷途知返的孩子。有时候,人需要登上自己的救护车。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挣扎,不同的挣扎,却需同样的坚强。
接受它吧,这就是生活;勇敢地活下去吧,即使不能与现实抗争。
愿风雨过后的彩虹,更加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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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不记得,风雨过后出彩虹,他俩相依为命,应该结局不错。
多谢晓青!这集写得还可以,感情投入很大。周末快乐!
多谢感恩的日子!我也是,写的又喜又悲。长山和柳慧走在一起也是必然,柳慧是长山的软肋,这一辈子舍不掉。
多谢菲儿,按目前草稿的字数,整篇小说只写了一半,还有30多万字,后面会有婉怡,馨美和王诚几家的故事。
多谢心言!你忙你的,最重要的事最重要!
美好的结果!祝他们相爱永远!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