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诚就在原地站着,贪婪地听着那笑声,过了许久,他嘴角动了一下,证明自己还会笑。
人在忧虑面前,会忘了自己曾经是一个快乐的人。
王诚的眼有些湿了。
他再次看向那女人,吸引他的,是女人用筷子高高挑起然后又送到嘴里的方便面。
一路上吃三明治,喝冰水,一碗热汤面该会捂热他的周身吧。
王诚往前走了几步,女人终于听见了动静,从电视剧中回过神来,但是依旧坐在原地,声音很热情地打招呼,“大哥,你要买什么?”
王诚喉咙里用力完成了一次吞咽,把口水咽了下去,“你这面,还有么?”
“有有有,店里卖的,多的是!”女人又咯咯咯地笑着,清铃一般。
女人站了起来,她个儿不高,身材清瘦,上身穿着白色的合体小上衣,下身穿着黑色的宽腿裤,长发在脑后梳成一个低马尾,她拿了一包面,注意到王诚干裂的嘴唇,忙说,“我这儿有热水。”不等王诚开口,已经手脚麻利,自作主张地给王诚泡了方便面,王诚跟着也自然了起来,许是女主人好客,或是她咯咯咯的笑声随时都欢迎每一个客人。
女人这么善解人意,王诚便把行李箱拉了进来,指了指另一把椅子,“可以坐么?”
"当然,椅子就是让人坐的。”女人又笑,单眼皮儿咪咪的,露出了上牙两侧的虎牙,象《红高粱》里的九儿。
王诚坐了下来,走了大半天,腿是真的乏了。
“听说你这儿招人干活。”
“前几天刚有人辞职。谁的嘴这么快?”
“他说自己叫朱时茂。”
“我知道是谁了!他一向很。。。关心我。”女人脸红了。
王诚赶紧低下头吃面,不想让女人尴尬,假装没看见她红了的脸;也许,这女人单身,有男人追求?
“你在找工作?”女人问。
“嗯。”王诚吞下一口面,回答。
“大哥从哪来的?”
“波士顿。”王诚拿出了驾照,好在驾照还没有过期。
“哦,你叫Wang,Cheng,我叫朱莉。”
“很高兴认识你!”王诚伸出手,朱莉赶紧笑嘻嘻又有些小羞涩地和王诚握了一下手,她平时很少跟人握手。
这个时候进货的车来了,朱莉开始搬货。
王诚看到她瘦小的身子在店里搬动着笨拙的进货箱,便放下面碗,二话不说从朱莉的手里取下进货箱,扛到自己肩膀上,“你坐那儿,我来!”不管她雇不雇自己干活,先帮一下忙还是应该的。
朱莉看着他宽厚的肩膀,怔了一会儿。
搬完了货,朱莉千恩万谢。
王诚憨厚地笑着,“不谢不谢。谁见了也会帮你一把。”
然后他看着朱莉,她是老板娘,雇不雇他就等她一句话了。
“大哥,你要多少工钱?我这是小铺子,工钱低,留不住人。好多壮小伙子们都去搞装潢,油漆,做家具去了。”
“钱不在多,给口饭吃就行。”
“大哥,我能问你原来是做什么的吗?”
“农民。”王诚冲她憨厚地一笑。
朱莉咯咯咯地又笑了起来,“农民?大哥,您开什么玩笑?你文邹邹的,可不像我们做苦力出身的!我能看出来,你跟我们不一样,跟我死去的丈夫也不一样,跟刚才带你来的那个打小工的朱时茂也不一样。”老板娘细细地端详着王诚,他到这儿来干什么的?也许是碰到难处了?人总会有难处的,她不便于问。
“当官儿?哦,祖上当过。”王诚又憨厚地一笑,算是对老板娘眼光的赞许,同时对朱莉有了几分同情,这么年轻,老公就没了,看来天下苦命的不止他一个,可是朱莉怎么会如此开朗?
朱莉笑笑摇了摇头,“我看你还是不象农民。”
王诚嘴角弯起,“和农民也差不多了。我在餐馆打过工,干体力活没问题。就是没住的地儿。”他倒不是刻意隐瞒他的过去,只是不想提起。从今以后,他是另外一个人。
“加州这天气,在外搭个帐篷。”
啥时候我王诚落到住帐篷的地步了?王诚没接话,低头,把一口气叹在心里。
“骗你的!”女人又咯咯咯地笑,“住的地方在店铺后面,不过比较简单,只有一个淋浴。”
“那你住哪儿?”
“我住你隔壁吧,回头让人把后面收拾一下,用木板隔开。”
“这店里还有其他伙计吗?”
“目前只有一个老板娘。”
“那方便吗?”王诚想起了孤男寡女一墙之隔这个词,有些尴尬。
“方便方便。”
王诚想问工钱多少,又不好意思,脸竟红了起来。
朱莉憋不住了,笑了起来,“算了,不兜圈子了,管吃管住,一小时八块,一天十二小时,早九点到晚九点,你要想干,就留下。”
“行!”王诚喜笑颜开地一口答应,一天小一百,一个月三千块呢,还没有额外花销;而且,短时间内能找到容身之处,不能不说是运气。
“我这儿伙食一般,卖不掉的菜就自己吃了,不是太新鲜,大哥,你觉着行吗?”
“行!菜没坏应该不是问题!”
“那就去看看你的新居?”女人调皮地一笑。
于是朱莉在前面带路,王诚跟在后面。
杂货店的门面后面有两间大屋子,一间是储藏室,另一间让朱丽打扫干净做了卧室,反正一个人,在哪儿住也是住,“办公室”就一步之遥,早上不用赶着上班,晚上不用赶着下班。为了安全,朱丽配了一把枪。
“我很快找几个小工,让他们从这儿隔断。”朱莉手在空间里比划着。
这间屋子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有些暗,但是朱莉在这间屋子里的地上摆了很多盆花,五颜六色的,把这间暗屋子里的气氛明朗了起来。
爱花的人,是热爱生活的人吧。
王诚的心突然被这些花们敲开了一扇小窗,阳光挤了进来。逆境是暂时的吧,王诚真心地笑着,突然听见朱莉说,“大哥,你看行吗?”
王诚说,“那你的空间不是太小了?”
“大哥,没事儿,一人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就够了!再苦的我也经历过。你来,还能帮我看店呢!我一个女人家,晚上还真有点儿害怕。”
“这行吗?”王诚眼里在问,万一我是坏人呢?你就不担心?
“大哥,我见的人多了,大哥一看你就是好人!用人不疑,一人不用。”朱丽声音爽脆地回答。
“那可太不好意思占你的地盘了。”王诚虽一脸真心尴尬,但是言语里蹦出了几分幽默,这是他也没料到的。他已经有好些日子不知幽默为何样了。
当下朱丽就就打电话找人,把房间隔开,两人共用一个厕所和淋浴。
王诚要求朱丽把房租从工资里扣出去,朱丽说,“那就扣掉一百块好了。”
王诚说,“太少了,加州这个地方,房租至少还不得七八百。”
朱丽说,“大哥,第一,我这儿工资不高;第二,大哥你帮了我很多忙,我晚上能睡个踏实觉,再谈钱的事儿,就俗了。”
听朱丽的口气有点儿象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感觉,王诚心里又悲伤,又觉得幸运。悲伤的是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靠一个女人来施舍;幸运的是,老天总归派了这样一个人来对他好。不管怎样,他总算有地方住了。
最后王诚坚持把隔开两间房的工钱从工资里扣出去,朱莉同意了。
朱莉的杂货店卖中国的木耳,海带,腐竹,挂面,菜,豆子,啤酒等杂货,中国人都爱来,所以他俩都很忙。
老板娘负责定货,站柜台给顾客结帐;王诚所做的工作就是接货点货,把货上架,顾客来买大米什么重物的他都帮着搬到车上。朱丽总开玩笑说她把王诚一个工当几个工用。
就这样,王诚就在朱丽的杂货店里呆了下来。
王诚一向不羡慕在顺风顺水中如鱼得水的人,而是佩服在逆境中能战胜自己的人。
朱莉这样一个平凡瘦弱的女人,是怎么经营起这家小店的?成了萦绕在王诚心中的一个谜,也是他今后的典范。
而王诚是怎么从波士顿来到加州,他的家人在哪里也成了朱莉心中的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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