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注一掷

美国陆军第442团（The 442nd Regimental Combat Team）是美军历史上最功勋卓著的部队。该团组建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它的辉煌历史是1944年6月至1945年5月在欧洲战场上，由该团的士兵和军官用鲜血和生命铸成的。

第442团基本上是由第二代日裔美国人（Nisei）组成，其中的三分之二是来自于夏威夷，另外的三分之一来自于美国本土。全团只有团和营级的指挥官是由非日裔美国人担任。

在1941年12月7日日本海军偷袭珍珠港之后，由于担心夏威夷和美国西海岸的日本侨民和日裔美国人会在日本袭击时帮助日军，美国政府将所有的，包括在美国出生的日裔美国人，都定为敌国侨民，并剥夺了他们美国公民的身份。1942年2月19日，罗斯福总统签署了9066号行政命令；该命令强迫当时居住在美国西海岸的12万日本人和日裔美国人搬迁到内陆指定的集中营居住（不同于战俘集中营）。而在夏威夷，由于日裔美国人占总人口的三分之一，9066号行政命令无法得以实施。在这个特殊时期，大多数日裔美国人都不同程度地遭受了美国政府不公正的对待。

1942年1月19日，美国陆军终止了所有的日裔美国人的大学生后备军官训练团（ROTC-Reserve Officers Training Corps），并将他们的征兵身份改为代码名称4-C，即外籍和双重国籍（Alien or Dual National）。需要指出的是，许多关于二战时期日裔美国人的资料及维基百科上的条款，将征兵身份4-C解释为敌国侨民（Enemy Alien）是错误的。

夏威夷大学的所有的日裔学生对ROTC计划的终止感到绝望。在著名的华人社团领袖金洪维（Hung Wai Ching）的鼓励下，170名ROTC学生向夏威夷的美国军事总督请愿：夏威夷是我们的家，美国是我们的国家。我们只知道忠于星条旗。我们希望能象忠诚的美国人一样来尽我们的义务，能以一切可能的方式提供你认为合适的服务。

这170名ROTC学生随后组成了VVV（Varsity Victory Volunteers）- 大学胜利志愿者，VVV就是后来第442团作战部队的基石。大学胜利志愿者的主要任务是在夏威夷修建军事设施。当战争部的部长助理约翰·麦克洛伊访问夏威夷时，他看到了VVV的努力工作。VVV的行动促使联邦政府改变了想法，战争部同意重新招收日裔士兵，建立由日裔士兵组成的战斗部队。

大学胜利志愿者终于等到了他们的机会，1943年1月28日，战争部宣布组建一只完全由日裔美国人组成的团级作战部队，并分别从夏威夷和美国本土招募日裔士兵。为了甄别这些日裔美国人是否对美国的忠诚，战争部为应征入伍的日裔美国人制定了一系列的问题，其中最重要的是第27和第28条。

问题27：你是否愿意在美国军队服役，随时接受命令上战场？
问题28：你是否愿意发誓无条件地效忠美利坚合众国，忠实地为保卫美国，与任何国外及国内的武装力量而战，并断然放弃对日本天皇，或任何其他外国政府，军队的任何形式的忠诚及服从？
问题28因为文字过于复杂，最后改写为：你是否愿意发誓遵守美国的法律，不采取任何可能干扰美国的战争努力的行动？

大约有75%的适龄应征日裔男子对这两个问题的回答是肯定的。战争部原计划在夏威夷招募1500个士兵，结果有一万个适龄的日裔男子主动请缨，其中包括大学胜利志愿者。战争部计划在美国大陆招募3000名日裔士兵，但只有1182人自愿入伍。因此，战争部调整了征兵计划，在夏威夷招募了2900人，在美国大陆只招募了1256人。后来，战争部又扩大了征兵的数量，相当一部分日语纯熟的日裔士兵进入军事情报局（MIS）工作（总数为6000余人），并被派往亚洲和太平洋战区（包括中缅印战区）服务。

夏威夷出生的日裔美国人俚称为“菩萨头“（Buddhaheads），他们与美国大陆的日裔在外表和语言上有所不同。美国大陆的日裔肤色较浅，讲一口纯正的英语，而“菩萨头”的肤色较深，讲一口参杂着夏威夷土语，日语，葡萄牙语，中文和破碎英语的混合语言。由于9066号行政命令没有在夏威夷实施，“菩萨头”没有在集中营里生活的体验；又因为彼此经济和生活习惯的不同，“菩萨头”不理解从美国大陆集中营里招收的日裔在言行上的谨小慎微和节俭。两者之间的关系极坏，矛盾重重。军方高层认为两者永远也不可能作为一个整体去战斗，曾考虑解散第442团。后来，“菩萨头“在访问了阿肯色州的日本人集中营后，认识到大陆日裔的苦衷，两者之间的矛盾迅速消失，从此再无隔阂。

第442团组建后，这些日裔美军士兵面临着来自于社会和军队内部极大的偏见和不信任，他们认识到必须要在战场上更加努力来证明自己对美国的忠诚。第442团徽章上的箴言是“孤注一掷“（Go for Broke），这也是第442团官兵的座右铭。孤注一掷是对他们的心理，精神状态和英勇行为的最好注释。第442团军歌的歌词除了美军一般军歌的幽默和豪迈之外，还有独具一格的悲壮情怀。

1944年6月至1945年5月期间，第442团转战于意大利，法国和德国，与多个德军战斗序列作战，包括精锐的SS党卫军和帝国掷弹兵团。在战场上，第442团确实是以“孤注一掷”的精神和必死的决心投入每次战斗，实现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第442团作战部队在战场上的伤亡数字之高也创下了美军的记录，四千人的编制，在近一年的时间里获得了约4500枚紫心勋章，资料统计的伤亡率为93%。其中，第100营被人称之为“紫心营”（Purple Heart Battalion）。第442团的连，营和团各级一共7次被授予美国军队的集体最高荣誉-总统集体嘉奖，相当于中国军队的集体特等功。第442团的官兵一共有21人被授予美国军队的个人最高荣誉-国会荣誉勋章，相当于中国军队的个人特等功（1950-53年期间）。

第442团的英勇善战，前赴后继的精神可以一个例子来表明。前第442团2营少尉排长，后来的夏威夷州的联邦参议员丹尼尔· 井上（Daniel K. Inouye）是两枚紫心勋章，一枚国会荣誉勋章和若干其他勋章的获得者。井上在战争中失去了他的右臂，在医院里经过漫长的恢复时期之后，又返回第442团，直到1947年以上尉军衔退役。

丹尼尔· 井上的荣誉勋章嘉奖令为：丹尼尔· 井上少尉在1945年4月21日，意大利圣·特然诺附近的战斗中，表现出了他非凡的英勇。当时，在攻击一个守卫重要道路交界处的山岭时，井上少尉巧妙地指挥他所带领的排冒着敌人自动武器和轻武器射击的弹雨，迅速包围和攻占了敌人的火炮和迫击炮阵地；抵达与距离敌人的只有40码的地方。敌人用设在掩体和岩石堆里的三挺机枪的交叉火力阻止了他们的攻击。少尉井上完全不顾他个人的安危，爬上了陡坡，在距最近的机枪穴巢五码的距离内投掷了两枚手榴弹，捣毁了这个火力点。在敌人反击之前，他又站起来又捣毁了第二个机枪穴巢。这时，敌人的狙击手的子弹击中了他，但他仍然继续接近敌人，直到敌人的一颗手榴弹炸碎了他的右手臂。尽管疼痛剧烈，他拒绝撤离，并继续指挥他的排，直到击溃了敌人并且他的部下控制了防御阵地。在这次攻击中，有25个敌军士兵被击毙，8人被俘获。井上少尉的勇敢，凶猛的战术和顽强的领导，使他的排粉碎了敌人的强烈抵抗，攻克山岭。井上少尉的非凡勇敢和忠于职守的行为与军人的最高的传统相一致，光荣属于他，他的单位和美国军队。

第442团在战场上的卓越表现，在战后从根本上改变了珍珠港事件之后普通美国人对日裔美国人的成见和歧视；在某种程度和意义上，它也改变了美国主流社会对于少数族裔的歧视和看法。最终，在1959年促成了美国国会通过了夏威夷成为美国第50个州的提案。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美国陆军第442团作战部队的真实事迹，为我们中国人提供了三个启示：
一：既然选择了军人这个职业，就应尽责。应有牺牲精神和战死沙场的决心。不能像南京大屠杀中的部分国军俘虏一样，失去了生存和搏杀的意愿，窝窝囊囊被敌人像杀动物一样处死。
二：无需惧怕也不要抱怨其他人和其他民族对我们的成见和歧视。历史证明，人的主观看法和成见在事实面前是会改变的。
三：尊严是你自己赢得的，不是他人的恩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后记 
2012年12月10日，我看到新闻媒体报道夏威夷参议员丹尼尔· 井上（Daniel K. Inouye）因病重进入华盛顿的沃尔特·里德国家军队医疗中心治疗。我知道和关注参议员井上以及美军第442团已经很久了，很敬佩他们。我一直觉得美军第442团是我们的一面镜子，或者说是一个参照物。井上参议员的病情加剧这件事，终于促使我动笔写下这篇关于美军第442团的短文。12月17日，传来井上参议员逝世的消息，其时这篇文章还没有最后完成。12月20日井上参议员的遗体在美国首都华盛顿的国会圆顶大厅内供人瞻仰。自1852年以来，美国只有31人享有如此殊荣。井上参议员当之无愧。



附录:
1．第442团的有关数字
(1). 参战时间： 1944年6月至1945年5月
(2). 最初编入人数为4000人
(3).累计编入的总人数为14000人（无法确认）
(4). 部队伤亡率为93% （无法确认）
(5). 4500枚紫心勋章 （Purple Heart Medal）
(6). 7次总统集体嘉奖 （Presidential Unit Citation，史无前例，后无来者）
(7). 21枚国会荣誉勋章 （Medal of Honor美军最高荣誉勋章）
(8). 29枚杰出服务十字勋章 （Distinguished Service Cross）
(9). 1枚杰出服务勋章 （Distinguished Service Medal）
(10). 560枚银星勋章 （Silver Star Medal）
(11). 22枚军团优异勋章 （Legion of Merit Medal）
(12). 15枚士兵勋章 （Soldier’s Medal）
(13). 4,000铜星勋章 （Bronze Star Medal）
(14). 各种嘉奖总和18143人次（无法确认）
注：第442团的伤亡数字和勋章的数字在不同的文献里有很大的不同，尤其是紫心勋章的数字。网络和维基百科上的很多文献上所引用的第442团紫心勋章的数字为9486枚。这与我看到的美军第92师在1945年11月5日上报的的第442团的伤亡数字（DOD DIR 5200.30）差别较大。本文中所采用的数字为联邦众议员吉姆·科斯塔（James Manuel "Jim" Costa）在2012年2月16日在国会的演讲《向二战中的日裔士兵致敬》（A TRIBUTE TO THE NISEI SOLDIERS OF WORLD WAR II）中使用得的数字。


2．第442团的战斗序列： 
(1). 第100步兵营（A，B，C和D连）
(2). 第2步兵营    （E，F，G和H连）
(3). 第3步兵营    （I，J，K和L连）
(4). 第522野战炮兵营
(5). 第232工兵连
(6). 第206陆军乐队
(7). 反坦克连
(8). 山炮连
(9). 后勤服务连
(10). 医疗分队
(11). 总部警卫连
注：第1步兵营留驻美国训练新兵


3. 主要参考文献
(1). http://www.the442.org/
(2). http://www.442rct.org/
(3). http://www.100thbattalion.org/
(4). http://en.wikipedia.org/wiki/442nd_Infantry_Regiment_(United_States)
(5). http://en.wikipedia.org/wiki/100th_Infantry_Battalion_(United_States)
(6). http://en.wikipedia.org/wiki/Varsity_Victory_Volunteers
(7). http://www.goforbroke.org/history/history_historical_veterans_442nd.asp
(8). http://www.goforbroke.org/history/history_historical_veterans_100th.asp
(9). http://www.gpo.gov/fdsys/pkg/CREC-2012-02-16/html/CREC-2012-02-16-pt1-PgE220.htm


 4. 第442团军歌
第442步兵团，我们是夏威夷的男孩，我们会为你和红，白，蓝而战，到前线去...回到檀香山-露露。为了亲爱的山姆大叔的战斗，孤注一掷！ 唬！我们毫无顾忌！我们将用我们的枪来围捕匈奴，胜利是属于我们的！孤注一掷！442！孤注一掷！442！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Four-Forty-Second Infantry— We're the boys of Hawai'i nei— We'll fight for you And the Red, White and Blue, And go to the front... And back to Honolulu-lulu. Fighting for dear old Uncle Sam Go for broke! HOOH! We don't give a damn! We'll round up the Huns At the point of our guns. And vict'ry will be ours! GO FOR BROKE! FOUR-FOUR-TWO! GO FOR BROKE! FOUR-FOUR-TWO! And vict'ry will be ours!


5. 忠诚问题

(1). Question 27

Are you willing to serve in the armed forces of the United States on combat duty, wherever ordered?
(2). Question 28
Will you swear unqualified allegiance to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and faithfully defend the United States from any or all attack by foreign or domestic forces, and forswear any form of allegiance or obedience to the Japanese emperor, or any other foreign government, power or organization?
(3). Replacement of Question 28
Will you swear to abide by the laws of the United States and to take no action which would in anyway interfere with the war effort of the United States?


6. 丹尼尔· 井上的荣誉勋章嘉奖令
（Congressional Medal of Honor Citation of Daniel K. Inouye） 
Second Lieutenant Daniel K. Inouye distinguished himself by extraordinary heroism in action on 21 April 1945, in the vicinity of San Terenzo, Italy. While attacking a defended ridge guarding an important road junction, Second Lieutenant Inouye skillfully directed his platoon through a hail of automatic weapon and small arms fire, in a swift enveloping movement that resulted in the capture of an artillery and mortar post and brought his men to within 40 yards of the hostile force. Emplaced in bunkers and rock formations, the enemy halted the advance with crossfire from three machine guns. With complete disregard for his personal safety, Second Lieutenant Inouye crawled up the treacherous slope to within five yards of the nearest machine gun and hurled two grenades, destroying the emplacement. Before the enemy could retaliate, he stood up and neutralized a second machine gun nest. Although wounded by a sniper’s bullet, he continued to engage other hostile positions at close range until an exploding grenade shattered his right arm. Despite the intense pain, he refused evacuation and continued to direct his platoon until enemy resistance was broken and his men were again deployed in defensive positions. In the attack, 25 enemy soldiers were killed and eight others captured. By his gallant, aggressive tactics and by his indomitable leadership, Second Lieutenant Inouye enabled his platoon to advance through formidable resistance, and was instrumental in the capture of the ridge. Second Lieutenant Inouye’s extraordinary heroism and devotion to duty are in keeping with the highest traditions of military service and reflect great credit on him, his unit, and the United States Army.


12.20.2012

附上一张12月20日井上参议员的遗体在美国首都华盛顿的国会圆顶大厅内供人瞻仰的照片（照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