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心博客

许多人或事,大概是不能按照斗争哲学那样用“两个凡是”来分类的,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何一对死敌都爱吃同一种佳肴、都爱娶同一类美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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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尼拉印象

(2013-09-15 16:35:27) 下一个

 

 

几次去马尼拉,都是忙忙碌碌地工作,所以写不出“马尼拉之旅”或“马尼拉之游”的文章。但若什么都不写,也的确愧对路费了,还是留点文字纪念吧。

对于我们这个年龄的人来说,马尼拉并不陌生。因为在我们年轻时,国家奉行的是援外外交。那时没有什么富国跟我国打交道,而许多穷国则跟我国频繁交往,菲律宾就是其中之一。菲律宾总统马科斯和他的漂亮夫人、柬埔寨亲王西哈努克和他的漂亮夫人,都是当时中国的报刊名人和电视明星,家喻户晓。

 

19756月中国毛泽东主席会见菲律宾总统马科斯全家

 

197569中国总理周恩来与菲律宾总统马科斯签署中菲建交公报

 

但要说对菲律宾首都马尼拉有所了解,则是去了那里之后的事。有人说,对一个城市的第一印象来自它的机场,这话不假。一九九一年,我在深圳机场工作时,接待过马尼拉机场的工作人员。那时他们对我说“我们马尼拉机场的设施比较落后”,我当时以为这话是他们自谦。没想到亲身到了马尼拉机场,才知说“比较落后”还不如说“很落后更贴切。依我估计,马尼拉机场可能是全世界倒数排名靠前的首都机场之一。第二候机楼和第三候机楼那时还没有建,那时唯一的、现在也是承担着最大旅客吞吐量的第一候机楼,很像中国改革开放之前的大火车站。没有空调,更没有地毯,墙壁和地面都给人以脏兮兮的感觉。办入境、提行李的地方和各条走道,到处人头涌涌,乱哄哄的。候机楼外面的接客区,更是天下奇观:到达旅客和接客的,在相隔十几米之遥的两条平行长棚下遥相辨认,中间隔着两道铁栏杆和火辣辣的阳光空地。长棚长七十来米,所以到达旅客这边长棚的棚顶下书写着从AZ的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到达旅客应站在自己姓氏的第一个字母下方,以便接客的人缩小搜寻范围。接客的既然是当地人,当然有的已经有备无患,带了望远镜在那里搜寻要接的旅客。无奈我第一次到那里时并不知道棚顶下有字母这回事,又没有与来接我的、从未见过面的工作伙伴约定记号,因此从我到达那棚下,就开始推着行李,从长棚的这头到那头来回走动,争取从到达旅客的人墙中找到一点缝隙,把自己显露给对面棚下接我的人。但要找到足够宽的缝隙谈何容易!这样一来,等到我与接我的人互相确认,已经费去了一个多小时。我们互相确认之后,分别报告两边棚里身穿制服、手拿警棍的保安人员(后来我才知道这样的保安在各大商场和停车场都有很多、这是马尼拉一大就业渠道)。经他们检查证件无误,然后我和接我的人都被允许进入两棚之间火辣辣的阳光空地握手问候,接着他就领我到停车场去。当然,中途我们被拉客的运输业人员和旅馆业人员拦住无数次,接我的人一边对他们作解释,一边拽着我快步往前走。及至进了汽车,我全身衣裤已经湿得可以拧出半斤汗水。

 

                                                      马尼拉国际机场迎接到达旅客时的情景

 

离开了火热的马尼拉机场,汽车里又有空调,于是汗水和心情都同时安定了下来。我看着窗外破旧低矮的房屋和狭窄的街道,问接我的人:“这里离市区很远吗?怎么飞机降落的时候我看到有许多高楼大厦呢?”

接我的人说:“其实马尼拉机场紧挨着传统的马尼拉市区,不过我们现在并不是往传统的马尼拉市区方向走。我们要去的地方原先不属于马尼拉,现在属于大马尼拉(Metro Manila)。大马尼拉包括原来的马尼拉、奎松、卡洛奥坎、帕萨伊四个市和玛卡蒂等十四个区,面积近千平方公里,人口近千万。大马尼拉位于巴石河两岸,被河流分成两大部分。十四个区中的七个区在巴石河北岸,六个区在南岸,一个区跨两岸。巴石河上有六座桥,把城市南北两部分连结起来。”

他说的这些谁记得住?这是我从他后来给我的一份书面资料中翻译的,我当时尽顾着看车窗外面了。窗外最令我感到惊讶的是一种满街跑的、车身画满广告、像十二座面包车那么大但却挤进二十多人的棚棚车,叫作吉普尼(jeepney,随时随地可以上客下客。还有一种边斗三轮摩托车,挤载到五、六个人,也放胆地在街上跑。这两种车是马尼拉全城可见的主要公共交通工具。接着又看到一列从市区隆隆驶过的火车,十好几节车厢,都敞着窗户,里面挤得水泄不通,很像我国的文革串联列车或春运列车。从机场到酒店,没有见到几辆有空调的公共交通工具。我问接我的人:“我听说马尼拉湾一带是很现代化的街区,那边是否禁止吉普尼和边三轮通行呢?”他说:“不,哪里也不禁止,因为大多数马尼拉人就全靠这两样交通工具啊。从你们中国进口的有空调的金龙(King Long)客车,坐得起的人可不多。”我估计马尼拉的交警管理没有深圳严格,就随便问了一句:“你在马尼拉开车有多少年了?”他想了想说:“超过十年了。”我又问:“有多少次被交警抓住违章?”他立刻回答说:“一次也没有。”我想,在深圳恐怕没有谁开车超过十年、竟一次都没有因违章被警察抓过的吧。

 

                                                         马尼拉满街可见的交通工具吉普尼

 

说话间就到了他给我预订的酒店。按中国标准,大概能算得上二星级,可是那房价却相当于中国的四星级。到酒店内的餐厅吃了第一顿饭,尽管饭菜毫无色、香、味可言,价格却高过在中国的五星级酒店吃一顿。从第二顿饭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在酒店内吃过,全部是在大商场(mall)里吃快餐或自助餐。一份相当于人民币二十元的快餐,年轻人肯定吃不饱,若在深圳卖十元钱也不会有人吃。自助餐从相当于人民币三十元到一百元的都有,但三十元的我感到难以下咽,我吃得比较多的是相当于人民币五、六十元的自助餐。相当于人民币一百元的日本自助餐,有生吃三文鱼、吞拿鱼甚至龙虾,就那一种自助餐比深圳便宜,每三天里,作为改善生活,去吃一次。当地产的香蕉、芒果、菠萝、木瓜等水果和碳酸饮料,还有美式快餐麦当劳、肯德鸡等等,样样价格都比深圳的同类食品贵百分之三十左右。中国运去的低档服装、玩具、电器,价格统统比深圳贵一半甚至翻番。可是每个大商场里都人满为患,每个餐馆都生意兴隆。例如亚洲商场(The Mall of Asia,营业面积至少有深圳万佳三分店的一百倍大,里面的各种风味餐馆有好几十个。我一共去过三次亚洲商场,看到的都是生意兴隆的景象。难道马尼拉的人均收入水平高于深圳?我问当地的工作伙伴:马尼拉刚毕业的大学本科生,一般挣多少钱?他说:“一个月一万比索(相当于人民币一千七百元)。”看来,马尼拉人的普遍收入水平比深圳低得多,而物价水平却比深圳高得多。那么,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吃饭馆呢?怎么还有那么多人逛商场呢?

 

                                                          我从第一次住的酒店窗户拍的照片

 

我的工作伙伴笑了笑说:“我听说你也是学经济学的,你应该还记得‘恩格尔指数’(Engel Coefficient)的概念吧。吃饭馆并不能表明一个人的贫富,一个穷人和一个富人有可能在同一个饭馆里吃饭,关键是他们各自吃掉的钱占他们各自总支出的比例是多大。像我,家住在房价便宜的郊区,为了做城里这份工,不得不每天清晨六点钟离开家,晚上十点钟才回到家,我每天不得不至少吃一顿饭馆。‘恩格尔指数’说,吃掉总支出百分之四十以上的都是穷人。毫无疑问,我属于穷人,马尼拉的大多数人也都属于穷人。日本人是富人,日本餐在世界各国都是最贵的,但日本人平均只吃掉总支出的百分之五。马尼拉像我这样的人,支出的大部分是用于吃的,所以穿衣、居住、教育、旅游等方面的生活质量就很低了。好在这里一年到头都是夏天,穿衣方面本来花钱就不多。有空调的家庭,绝对不超过家庭总数的百分之五。‘家徒四壁’的家庭很多,这些家庭的人只要不上班,到大商场去享受免费空调是理所当然的。所谓‘逛’商场嘛,未必要买东西呀。”听他这么一说,我恍然大悟:各种经济条件的人,有各种不同的方法过日子啊。

 

                                                                     马尼拉的繁华商业区

 

换一个角度看,马尼拉比深圳优越之处也很多,首先是语言方面的优势。英语是菲律宾的第一官方语言,街上的交通标志、广告和主要出版物都是英文。政府以英语为工作语言,公立幼儿园和学校以英语为教学语言。所以只要上过几年学的人,英语就基本上过关了。第二官方语言“菲律宾语”也是拼音文字,是以南岛语系的塔加洛语(Tagalog)为基础发展而成的。在学校里,塔加洛语是像中国的外语一样作为一门功课的,但在政府机关和学校之外,是菲律宾多数人的通用口语。菲律宾人的英语优势使他们在香港赢得一些立足之地:例如,赤柱一带的商店几乎全是菲律宾人开的(因为那里主要是讲英语的游客)。更不用说,家里雇菲律宾佣人还是雇中国大陆佣人,是香港人身份高低的象征(菲佣比大陆佣工价贵得多)。在菲律宾,谁家里若有人在香港工作,那是很受邻居羡慕的。这也是菲律宾有很多人知道中国有个深圳的原因,因为在香港工作的菲律宾人,很多在周末到过深圳。

 

                                                                   马尼拉的普通人家(1

 

菲律宾曾经是阿拉伯、荷兰、西班牙和美国的殖民地,直到一九四六年才独立。由于最后一个殖民者是美国,今天菲律宾的行政管理模式与美国最接近。长期的殖民地历史形成了混合兼容的菲律宾文化。在全国八千四百万(二○○四年普查数)人口中,信基督教的占百分之九十五,其中十分之九是天主教,只有十分之一是新教。所以在马尼拉有很多高大华丽的天主教堂,老远就能看见。而新教的教堂都很朴素简陋,多数外表毫无标志,我走到跟前时,还不敢断定找对了地方没有。

 

马尼拉的普通人家(2

 

基督徒无论在何处,若有聚会条件都应该去参加聚会,所以我星期天全天是在教会里度过的。菲律宾的弟兄姐妹们都很热情好客,牧师讲道也毫无学院派的呆板风格。唯一令我感到不舒服的是:每个教会唱诗时,都必定有打击乐伴奏。甚至有些献唱的年轻人,还像世人摇滚歌星那样,在台上纽动蹦跳,也没有当地弟兄加以阻止。可见他们对这些现象,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马尼拉某信息教会聚会情景

                                                  马尼拉亚洲商场内景之一

 

                                                               马尼拉亚洲商场内食街之一

 

上星期六,工作伙伴带我去参观了马尼拉的一个大监狱(New Bilibid Prison)。这是我几次到马尼拉所经历的事情中,最难忘的一件事。二十多年前,我在英国参观过监狱,对英国监狱能开放自由参观、犯人能打球游泳感慨不已。没料到这次在马尼拉参观监狱,更是彻底地改变了我脑中的监狱概念。马尼拉的监狱概念是:犯人服刑期间,只能在限定的那个范围内生活,不能自由出入那个范围,这就是犯人与普通人的唯一区别,那个范围就叫作监狱,关键是那个范围比我脑中想象的广阔得多。

 

                                                                   马尼拉最大的监狱外景

 

该监狱在押犯人一万二千,占地面积五十多公顷,比中国城市里一般的居民小区大得多。进门登记后,把证件押在狱警那里,狱警在我们的右手腕上盖了两个印。后来仔细一看,才认出其中一个印表示进入的门号,另一个印表示限定参观时间为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该监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对任何人都是开放的。这里根本不存在我从电影里看到过的那种亲友与犯人隔着玻璃、双方通过话筒讲话的情景,因为按这里监狱的规定,亲友若愿意天天探监的话,就干脆住在犯人一起好了,因此许多犯人的妻子(或丈夫)和孩子们住在监狱里面。所以这个监狱虽然只关押着一万二千犯人,但里面的“常住人口”却有三万左右。进去之后,我感到跟进了一个普通小镇没有任何区别。里面是一条条的街道,街道两边是一个挨一个的商店、饭馆、银行、小作坊、教堂、诊所、图书馆、电影院、房地产中介等等。满街上的人,除了我们这种临时参观者之外,当然都是犯人或探监(应该称为陪监)的亲友。犯人没有统一的囚服,里面见到的人全都穿着各种各样普通的衣服。没有监狱发行的专用消费卡,犯人使用跟外面一样的现金或银行卡。跟外面一样,临街的房子都不是住人的,街铺后面才是“牢房”。我们去参观了两栋“牢房”,比深圳关外的出租屋条件差。楼内每层有两个公共厕所和两个公共浴室,楼道里又有许多小商摊、录像放映点、洗衣店等。无亲友陪住的犯人,有多人合住一间房的,把煤油炉或煤气罐摆在楼道里做饭。有亲友陪住的,可以花钱租带厨房和卫生间的公寓住。除了监狱管理人员吃食堂外,犯人和陪监的人全都是自己做饭吃,或者吃饭馆。我们也参观了里面的一个大医院,跟外面医院的管理方式没有两样。医护人员里有许多是犯人,病人里有许多不是犯人(是陪监人员或监狱管理人员)。

 

                                              参观监狱时手腕上盖了两个戳 三天才能洗掉

 

尤其令我感到吃惊的是,狱内有许多教堂,大部分都临街,而且都在聚会过程中。有几百人聚会的,多数是几十人聚会的,听得见里面唱歌或“阿们”、“哈利路亚”的喊叫声。我问工作伙伴,今天是星期六,这里面的教堂都属于安息日教派吗?他说不是,因为犯人和陪监亲友有的是时间,这里面的教会是天天聚会的。果然,我看到各个教堂门口有写着浸信会的、长老会的、卫理公会的、圣安息日会的等等,更多的是天主教堂。我问工作伙伴:“你知道这个监狱里有多少个教堂吗?”他说:“具体多少不清楚,大概有一百多个。”

我们在不同场合与很多犯人聊过天,全都是有说有笑的。有一次,我们停在一个杂货店前,那是两个讲不好英文的犯人开的,我的工作伙伴认识他们,就跟他们用菲律宾语交谈起来。我的注意力则被几个十来岁的孩子(肯定是陪监的犯人家属)吸引了,他们在那杂货店前面的街道上表演歌舞,只有一把吉它伴奏。街对面,是一个卖编织工艺品的商店,门口挂着许多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还坐着两位正在编织的夫妇。我走近一看,原来他们使用的只有一种编织材料,就是用装过碳酸饮料的废弃塑料瓶剪成的丝或片。

在监狱里逛了几个小时后,我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身在监狱了。我的工作伙伴看了看手表,提醒我说:“该走了,若超过了规定时间,恐怕有麻烦。”于是我们就往门口走。路上,我问工作伙伴:“如此‘自由’的监狱里,关的都是罪很轻的犯人吧?”他说:“不,刚才跟我聊天的那两个开杂货店的犯人,一个判的是无期徒刑,一个判的是三十年徒刑。不管罪重罪轻,全菲律宾的监狱里都是这么‘自由’的。”但是,不管多么“自由”,我们的照相机还是与证件一起留在进门处的狱警那里,所以我没有拍到监狱内部的任何照片。

参观完监狱之后,因为去工作伙伴的家比回我所住的酒店近得多,所以他就邀请我去他家吃饭。其实他给他家里打过了电话,他妻子已经有所预备。这是我观察一个下层白领之家的好机会,我当然乐得前往。他家几乎称得上家徒四壁了。两间睡房里只有床,没有衣柜之类的家具,衣物都放在大塑料箱里。一间睡房他们夫妇住,另一间是外婆和两个外孙女住,每间睡房里有一台吊扇。屋里没有一台空调,也没有室内厕所和厨房。有一间作为客厅的房,在一个简易的木台上摆着一台电视机,电视机旁边是电话机,电视机前方有几个板凳。好在菲律宾的房地产政策与美国一样,你买了一块地就拥有了那块地的所有权而不是使用权。他们房子的一面墙兼作围墙,整个围墙内的另外三个方向都还有空间。他们在一边搭了个斜棚,厨房、厕所就都解决了。一边是前院,能停下一台汽车。一边作露天餐厅。

 

                                                            工作伙伴家的“露天餐厅”

 

露天餐厅那一边固定了一块两米多长、六十来公分宽的长板作为餐桌,又有许多折叠椅,足能容纳十几个人吃饭。菲律宾人的餐具与西餐相似,一人一个盘子、一把叉子、一把勺子,但是没有刀子,可能是预防餐刀成为武器。我前面说过,菲律宾的饭菜毫无色、香、味可言。但是在我工作伙伴家却吃到了一道奇菜:就是糊满了墨汁的墨鱼。开始我简直不敢吃!后来看人家吃得那么香,我也尝了一点,果然味道还不错。原来他们认为墨鱼的墨汁是富有营养的,所以做墨鱼之前,不像我们广东那样先把墨袋去掉,而是先把墨袋掏出来放在一边。等墨鱼烧熟前,割破墨袋倒进去,让每块墨鱼都浸透墨汁。

 

                                                菲律宾人这样吃墨鱼 让每块鱼都浸透墨汁

 

啰啰嗦嗦,就写到这里。中国旅游业里,自从出了桂林的“印象刘三姐”之后,各种“印象”如雨后春笋。我这篇不配的文字,姑且也题作“马尼拉印象”吧。

 

(二○○九年二月二十五日写成,二○一○年除夕补充参观监狱之后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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