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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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凤仙 - 第三章 心碎的婚礼 第四节 面壁

(2011-10-02 13:15:24) 下一个

      一九七五年九月十二日上午十时四十八分,凤仙在西州地区人民医院生下一男婴,消息传到绣花厂,引起一片哂笑,也有人怀着复杂的心情默默地为凤仙祝福。

   临产前一天,李嘉苓夫妇把凤仙送到医院,她们寸步不离,一直等到凤仙安全分娩。在得到医生允许后,郭清川在当日下午用一张板车把风仙母子拉到自己的住处。李嘉苓和他商议好了,今后凤仙的吃住都在这儿,她们要像父母一样照顾凤仙。

            凤仙十分感激这对如同父母的中年人,她欣然接受她们对她的照顾和爱抚,浓浓深情好似春雨,滋润她几乎干涸的心田。她感觉到世界虽如雪原,人情胜似冰窖,但在这冰天雪地里,还是有一股温泉在流淌,郭清川夫妇走动的身影,像在冰凌中袅袅升腾的热气,看了使人心生暖意。

            尽管李嘉苓也有身孕,而且离分娩的时间不远,但她还是竭尽全力照顾好凤仙,她把凤仙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她知道,凤仙生养的这个男婴,是李家的血脉。自从李长庚失踪后,她的心凉透了,觉得自己对李长庚关心太少而愧对先人,也对不起死去的兄嫂,更对不起自己的姓氏。因此在得知凤仙坚持将这个孩子生下时,她不仅仅是喜出望外,而是用心照顾和保护凤仙。一个月子下来,凤仙养得白白胖胖,像刚出水的嫩藕。

            让长辈给隔代的孙子起名字,是西州的习俗。孩子出世后,凤仙希望郭三叔给孩子起名字。郭清川起先推辞一番,看到凤仙是诚心诚意,也就不再推辞了。

            经过查阅典籍和认真考虑,郭清川给孩子起的乳名是雨青,意思是雨后的青草,长得旺盛长得快;大号叫李延祚,有了他,李氏的香火可以延续下去。对这两个名字,凤仙和李嘉苓都很满意,因为这名字涵盖了她们的心愿。

满月的时候,苏宛霞、瞿小燕和车间的工人刘敏、常淑萍一道来看望凤仙。她们的到来,使凤仙稍微平息了心中的孤独和惆怅。在这之前,从分娩到满月没有任何人登门探视,凤仙为此很难过。

李嘉苓在她们临走的时候,给了她们二百多个红鸡蛋,让她们带给机绣车间的姐妹和厂部的人。苏宛霞知道这一百多个鸡蛋的分量,平民百姓的家庭,谁也舍不得吃一个鸡蛋,大军没进红军院的时候,好多天都吃不上一个。她迟疑地看着李师傅,好像在问有这个必要吗?李嘉苓看懂了苏宛霞的脸色,回答说:“不管别人怎么看待凤仙,这是我们的心意。听我小哥说,我出生的时候,我妈散了一个巷子的红鸡蛋。”

苏宛霞听了,若有所思。她依稀记得,当年妈妈曾和她说过,下面观音寺巷李财主家添了个千金,散的红鸡蛋都让长工用箩筐挑,一时成为西州的佳话,那个千金,莫不就是李嘉苓吧?猜想总归是猜想,苏宛霞没再询问,那个年代,旧社会的有钱人在人们心目中大都不光彩,他们的钱都应是是剥削而来。

           

            五十六天产假到期,凤仙按时上班。如果按照凤仙的心意,她一点也不愿去到那个地方,但是为了生活,硬着头皮也要去,她知道自己已是做母亲的人,挣钱抚养孩子是她的责任。

凤仙机台在车间的边角,右边是过道,左边是“卫道士”汪家兰。汪家兰平时一贯喜欢把嘴挂在别人的身上,张家长李家短都是她嘲笑的对象(她似乎忘记自己在当学员工的时候因撕成绩公告被赵卫东挤压的事),自打凤仙上班做机工,坐在她的右边,汪家兰的脸永远不往右边瞧,连屁股也有些向左倾斜,还经常皱皱眉头、捏捏鼻子后再做个扇风的手势,好像要扇去凤仙身上飘来了臊气。凤仙不在意也不理会这无理的举止,她看不起这无知而又自视甚高的人,她认为汪家兰自己被封建礼教缠裹着,还要拿这绳索去捆绑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纯真和大爱,这种人可怜。

凤仙只顾做自己的活,偶尔抬头看看前面的墙壁。起初,在她的眼里,墙壁空白一片,时间久了,她看出了名堂,墙壁上粉刷的白石灰深浅不一、一绺一道,如同是巨幅的画面,隐喻一个精彩的世界。每当她凝目注视着这画面,仿佛看到许多形态各异的人和山脉河流的勾勒。她每天就是这么注视着墙壁,以自己的想法去理解墙壁上的世界,那全神贯注的样子,好像在读一部精彩的书,以至于瞿小燕担心她的神经出了毛病。

瞿小燕把这个情况向苏宛霞汇报,说凤仙每天看墙壁,看得可专心了,莫不是神经有毛病了吧?苏宛霞稍微思考了一会儿说:“你还是把刘敏的机台调到凤仙的左边,使她有个说话的,这样就不至于她瞅着墙壁发呆了。”                                              

瞿小燕按照苏宛霞的吩咐去做,却遇到卫道士的阻扰。汪家兰似乎知道领导们的用意,不愿意调换机台的位置,和瞿小燕吵了起来,她嗷嗷叫,就害怕别人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我不嫌臊,要你们操什么心?”瞿小燕说:“你搅和什么,什么臊不臊,调换机台是工作需要,你得服从。”汪家兰平日根本没把瞿小燕放在眼里,说出来的话像扎进肉里的刺一样令人难受,“呦呵呵,当官的嘴就是大,张嘴就是服从,我今天不服从你看怎样,把我拉出去铳了?”工人们也议论纷纷,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一时间,车间乱哄哄的。

组长何庆霞也参和进来,她对瞿小燕说:“你这主任也太霸道,越级处理事情。调机台怎么不经过我,孬好我也是个组长。”瞿小燕无言以对,不知道如何再处理此事,呆呆地站着不动,像个树桩。

苏宛霞及时地出现在乱哄哄的场面。她板着脸对何庆霞说:“何组长,我吩咐一件事,你给我完成了。”何庆霞本来就害怕苏宛霞,不仅仅是因为她人高马大,更害怕的是她的威严气势,见苏宛霞脸上挂霜,何义霞心中打怵,却露出笑脸,“苏厂长,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苏宛霞说:“把汪家兰的机台和刘敏调换了,限你十分钟时间,怎样?”何庆霞脸色一怔,瞬间又绽开了笑容,她点头,腰也微微地弯曲,“可以,十分钟一定搞定。”苏宛霞一声没响,搬了个板凳坐在车间里,冷冷地注视已经鸦雀无声的场面。

等刘敏的机台调到凤仙的旁边后,苏宛霞大声对瞿小燕说:“瞿主任,我绕过你直接安排何庆霞做事你有意见吗?”瞿小燕也大声回答道:“没有,难道厂长没有直接安排工人的权利吗?”苏宛霞接着又对全体工人说道:“今后,你们要服从瞿主任的调度。我不相信胳膊能拧过大腿。”说完话,她昂起头走了。何义霞尴尬地站在那里,气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凤仙在瞿小燕开始调整汪家兰的机台时,就卯七卯八地知道瞿小燕的用意,当汪家兰拒绝并说出难听话时,她心里像燃烧一团火,想接过汪家兰的话茬反击并腌臜这个卫道士,出出心中的闷气。在她正要开口的时候,苏宛霞出现了,她知道以苏宛霞的能力,处理此事绰绰有余,于是她把头调转过去,继续她的面壁,但胸口却一起一伏难以平静。

 

刘敏是和凤仙一起进厂的姐妹,长她一岁,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她丈夫是纺织厂的保全工,夫妻二人每月的工资只有六十块零五角,经济非常拮据,常常入不敷出。她曾经对凤仙说:她每个月只要发了工资,第一件事是把全月所需的米面买了,再把油和盐买了,剩下的也就不多了,因为,丈夫和孩子的饭量都很大,议价米是一笔很大的开销。这样,她们家上半月还能吃上白菜豆腐,下半月就清一色的腌芥菜。好在,她腌芥菜的手艺很高,芥菜总是被她腌得黄亮亮水灵灵的,这穷人的秀色,看了也能让人淌口水,但天天吃,总有厌烦的时候。有时候,孩子们宁可吃白饭,也不去夹一筷子。每当此时,刘敏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有什么办法呢,没有钱,只能这样。尽管这样,刘敏还是有过不去的时候,特别是孩子生病,虽然只有几块钱的医药费而且丈夫所在的国营纺织厂还能报销一半,但这对她来说还是巨大的负担。只要看到刘敏心情恍惚,凤仙就知道她手头紧了,就会借钱给她,同时也会利用看望孩子的机会,买一些水果和糖果带给孩子。

凤仙和刘敏是一对要好的朋友,她们和另一个姐妹常淑萍被厂里的人称之为绣花三姐妹,因为她们经常在一块走动。那常淑萍和苏宛霞一样人高马大,性情开朗且爱打抱不平。在安排机台位子的时候,瞿小燕似乎有意刁难汪家兰,她把汪家兰安排在常淑萍的机台旁边。

汪家兰刚刚在新位子坐下,只听到常淑萍大声叫喊:“哪里来的一股臭烘烘气味,把我都熏死了。”说完,她还扭扭鼻子。汪家兰知道常淑萍不是善茬儿,不敢轻易得罪,就顺着常淑萍的话茬儿说:“都是从前面带来的。”常淑萍眯起眼睛看着汪家兰说道:“不对吧?好像就是你身上的,一股茅坑的味道。”汪家兰知道躲不过去,索性也拉直了嗓门,“如今,车间主任给下了,抱大腿也不吃香了。”常淑萍不失时机地回敬道:“凤仙当主任我是这样,如今不当主任我还是这样,我不会撵下山兔子,也不会落井下石,不像有的人,人家当主任就一副笑脸,不当主任就拉着寡妇脸。我说汪家兰,你那样挤兑凤仙,莫不是你妒忌凤仙生孩子了吧,有本事你也怀上一个我看看?骡子一个!”

常淑萍一句话说到了汪家兰的疼处,原来,汪家兰不能生育,抱养了别人的孩子,最忌讳别人说她不能生养。汪家兰听到常淑萍骂她是不能生养的骡子,马上号啕大哭,车间又乱成一团。

瞿小燕跑到常淑萍的身旁责备道:“我说常淑萍,你还嫌不乱吗?”常淑萍笑了,“这叫鸭子吃稻,一还一报,我就是要有些人尝尝被人欺负的味道。好了,就凭你瞿主任这句话,我饶她这一回,再不把尾巴加紧了,给我抓住了,看我不狠狠地甩上几圈。”说完,她乜斜眼睛,瞟了汪家兰一下,嘴角还挂着蔑视的笑意。瞿小燕又走到汪家兰的身边,好说歹说才把汪家兰劝说不哭了。

 

虽然刘敏来到她的身边,虽然常淑萍替她出了口恶气,但凤仙在厂里受人讪笑遭人白眼的境况得不到根本好转,同辈分的人不说了,就连缝纫车间那些老师傅,也拿鄙视的眼光瞅她,人们见她走来,都窃窃私语,好像她身上沾满异味。有些人更过分,看到她来了,就像躲瘟疫一样躲开。

凤仙不了解人们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觉得不公平,她对刘敏述说内心的感受,希望知道原委。刘敏说:“按理说,你忠诚于你们的爱情,应当受到人们的敬佩。但谁让你是胡鸿英的女儿,谁让你当了一段时间车间主任,谁让你让绣花工学做缝纫。这些都是原因,她们恨死了胡鸿英,就拿你出气,他们恨当官的,也拿你出气,她们不想多一样技术而多去干活,还拿你出气。不要以为你坚持原则办事正确,人家就会支持你,有些人就是痛恨坚持原则的人。你就忍着吧,她们也就是说说而已,只要你挺得住,说常了她们自己都会觉得嘴臭。”

凤仙听了刘敏的话,破碎的心灵上仿佛又被撒上一把盐,她暗暗叫苦,只听说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哪承想,还有比这更甚者:岔气时偏偏要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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