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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原创 长河浪花 (二)

(2010-11-14 22:27:33) 下一个
高远昨天已打电话到荷菱楼,告诉雷茜自己要去趟美国,雷茜在电话那边片刻无语后,高远,你早就该去的,我以前在武汉你回去看我, 你到了美国还是可以回北京来看我啊?我现在很好,很快乐的。你放心的去吧。雷茜知道高远不出去很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那时候雷茜爱的失魂的是高远,恨之入骨的也是他,那天高远和腊弟被堵在了蛇山尽头的武汉大桥引桥上,腊弟知道在劫难逃也为了不把高远引入更大的劫难,飞身越过引桥护栏,在雷茜要纵身一越随腊弟去时,边强一枪打坏了她的腿,救了她也残了她。她一瘸一拐的活下来了,但对高远的爱和恨却都死去。一切烟消云散,去的去了,走的走了,两人反而成了心平气和的朋友。

荷菱楼是汪晓波吴忠夫妻和雷茜合办的一家茶饭店,街角一幢两层小楼,一楼饮茶小吃清谈休闲为主,二楼四个单间,摆酒宴宾,坐以装潢典雅舒适见长,食以新鲜湖河水产著名。 他们三人都是高远儿时同学。 晓波的爷爷解放前是武汉荆山纺织厂的老板, 解放后,荆山纺织厂改名为国棉九厂,她爷爷作了一段时间公私联营资方代表,后死在狱中。在工厂管技术的爸爸先在技术科,后又下到车间。雷茜和晓波同年同月生,在她们上小学时,雷茜的爸爸当了国棉九厂的革委会主任,相当于后来厂长书记的职务。那时汪晓波天天上学都跟着雷茜,寒暑假因为都住在职工院里,也分在一个假期学习小组,和刘腊弟及其他同学到雷茜家去做作业。两人上学放学形影不离。汪小波在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年考取中专学餐饮管理,毕业时在北京商业部的舅舅想办法把她分到北京城南一家大酒楼做管理,丈夫吴忠的户口开始没办法转, 就到酒楼做零工。过了两年吴忠的户口转进京城, 两口子属最早一批下的海,在天桥附近开了一家小饭馆。

雷茜伤残后在国棉九厂包装车间往包装盒上贴标签。高远寒暑假都去看她,三年前高远去看雷茜,雷茜没去工厂上班了,她到一些高级酒楼酒吧唱歌,虽然她腿脚不便,但嗓音特别好,人长得高大白腴,坐在那里美丽典雅,所以还是很受欢迎。见高远找来,就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她的梦就是坐着唱自己喜欢的歌。高远对她的才艺没有怀疑,他们就是当年在武昌区红小兵宣传队认识的,去的都是从几十个小学里选拔出来的文艺尖子。雷茜的特长就是嗓音纯音域宽,当时所有独唱或领唱都非她莫属。高远说你喜欢那就好好的唱吧。

回到北京高远就去天桥找王晓波和吴忠商量合伙的事,夫妻两开始还笑话高远, 待高远取出六万三千元的存折放在桌上,都呆呆地看着高远,说你神经病阿?放着教授或出国不去奔,要来呛油烟。 再说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钱啊?当时一个普通老百姓的年薪也就五百来块钱,这个数目的确不小。高远说钱不是抢来的,入伙的也不是我, 是雷茜。 夫妻两乐了,晓波说雷茜来尽管来,要拿什么钱啊?不要!不过我们早就让她来, 她死活不来,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事。高远说人由我把她拉来,你们想想如何做得有特色,找个好一点的地方,环境有特色,吃的有特色,会有客人来。你们知道雷茜喜欢唱歌,在晚上时能给安排个节目就更好。晓波马上说明白了,这是个好主意,至于特色经营, 我学的就是这,我早就在考虑这事。

飞机在云层里有些颠簸,窗外只看得见机翼远端上的那盏红灯一闪一闪。很多出去后的学友,给高远的第一封信里都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飞机冲出云层后,出国的热情和兴奋也就随之烟消云散。高远没有这种体会。他对出国从来有没热情。5年前1986年,高远从中科院生化所获得博士学位后,如按常理就又面临出国还是留下,这个常理对高远来说不成在。 不出去的决定有几分赌气,她们姐妹两当时急着要走,很明显为的是逃避自己。还有几分义气,那就是当时雷茜的境遇和心情都非常差,高远放不下她。

高远没上大学,硕士和博士又都是在中科院系统读的,故非常向往校园生活,既然没打算出国,就来到了京大。校人事部一位处长问明来历后直接把他带倒了京大生命学院的一个没挂牌子的办公室,交给了一个面目非常慈祥,看去是没有职务的矮胖老太太。 处长指着戴着老花镜埋头在一个大簸箕里挑拣蚕豆的老太太,介绍说这位是范猷雨教授,范老。你和她谈谈,范老要了你,你就就可以转档案来。高远心想京大的植物学是很有名气,但不会是这位老太太要找一个管理种子的接班人吧?和老太太不紧不慢的交谈一段时间后,高远就觉得即便跟眼前这位老太太颠簸箕筛种子也会乐在其中。

其实老太太是老京大的老生物系的老领导。改革开放后,她把系里的牌子重新挂起来,迎来77级新生,然后78,79...83级迎来送往,再后来,学校要提升实力,与国际接轨,老太太跑到美国,以那些刚从名牌学校知名教授哪里毕业的留学生为对象,劝说他们回国,到京大。她把自己身上的职位一个一个让给这些年轻人,也说服系里那些具权威性的老教授把职位让出来。再后来老太太干脆推辞了顾问,找一间办公室全力且全权的做两件事,为院里各研究室选人才,为院里植物学系筛种子。老太太红光满面中气十足且乐呵呵的,问高远硕士和博士导师都是谁,做的那方面毕业论文,为什么不出国,成家了没有,在北京都喜欢上哪去玩, 有什么个人爱好?高远如实回答后,老太太笑咪咪的说,你来的太是时候了,京大要收回京医,正需要有医学分子生物学良好背景的人才,哟喂,这可太好了。和老太太交谈使高远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个被需要的人。

86年5月,毕业后同学又都向西飞时,高远来到了京大,范老把高远带进了一幢五层楼小楼, 小楼一楼大厅门上挂着一个红字漆金的牌子,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分子生物学重点研究所, 她老人家一路眉飞色舞逐层介绍着每层楼的慨况,把高远引荐给每层楼的课题组长或室主任, 然后将他带上了四楼的基因调控研究室,停在了一间实验室门前。实验室里一个穿着黑泥长衩燕尾服,矮胖中秃,前额宽高发亮的中年男子在实验台前被几个学生围着正在讲着什么,看见范老后立刻转过身笑嘻嘻的迎了出来。 范老好, 我刚从课堂上完课赶了回来,咳, 太忙了,太忙了, 这不是, 呃..., 这个杜欣的实验又有了重大进展..., 范老笑眯眯的说那好啊, 忙出来结果就值啊, 又说,瞧, 这位是分配到您的室里来协助您工作的高远高博,您天天叫缺人手, 程院长说给您配个学基因工程的博士。 范老看他打量着高远没有言语, 就说高博啊, 这就是研究室主任段伟健段博, 他也是所里的副所长。 高远赶快伸出手去握住还带着白手套的段博, 说段博好。 段博说好好好, 以后多多指教。 范老对段博说你和高博好好聊一聊,给他介绍介绍室里和所里的情况, 我得下去了。 段博说当然当然, 然后坚持进电梯要把范老送下楼, 范老说我还去楼下其它室去看看, 您留步吧, 别耽搁了,您是大忙人。 段博还是坚持陪范老下去了。

稍后电梯门一响,他从里面走了出来,无什表情的把光亮的额头往前晃了晃算是冲高远又打了个招呼,然后径直进了实验室继续和学生们兴致勃勃的讨论重大进展和布置夺得更多更大进展。 高远站在门旁不知道是该进到里面和学生们站在一起听,还是应该继续在原地听。 约半个小时后, 高远听到段博苦口婆心而又充满自豪的对学生们讲了最后一番话, 我在美国做实验时就觉得中国国内培养的研究生分析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很差,只知道动手,那不成了机器人?科学的发展靠的是脑瓜,靠的是创造而不是死读书,我希望从我的实验室出去的研究生能给美国人一个全新的面貌。

段博第一个星期没怎么理高远, 进进出出的行走如风,和高远点头招呼的速度更快。 看着高远无所适从的样子,段博找到一种似成相识的感觉,心想得消消这些刚毕业自以为是的年轻人的傲气,这一招他早就捻熟,而在美国实验室时,比他早去两个月的印度人对他的态度,更使招数至臻至善。在高远上班后第二个星期,段博在靠电梯左侧的一套实验室的里间一个堆放实验用品的角落, 给高远找了一个三屉桌,让他在哪里安顿下来。并终于能抽点时间来和他谈谈关于任务安排的事。 高远走进段博的办公室时, 段博屁股坐在椅子上而双脚翘在了桌子上, 不知道是段博个子太粗短还是卓子离开椅子太远, 或是卓子太高, 总之高远觉得他这种姿势有些滑稽。高远坐下后,段博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咳,太忙了,事儿太多了,太忙了,本来因该早点给你交代交代任务, 实在抽不出时间。看着高远环顾他的办公室, 就又说, 瞧我这儿,呵呵,比爱因斯坦的办公室还乱,高远无法考究爱因斯坦的办公室乱否, 但略带赞赏的笑还是憋挤得出来。

段博说,非常欢迎你来配合我的工作,我等下还有个会,咱们长话短说,先给你介绍一下我们所里的基本情况这幢大楼叫分子生物学国家重点研究所,大楼里有四个课题研究组,我们也叫实验室,一楼是行政后勤,加上会议室和接待室。二楼是抗病植物育种课题研究室,主要做转基植物研究。课题组长叫刘子颐,一年前从莫斯科回来,拿的是苏联副博士学位。嘿嘿,不知道你听说过副博士没有, 在苏联和东欧啊,副博士充其量就是其它国家的硕士,其实就是个有个资历去考博士的名分,说通俗点就是博士前,说穿了你能说博士生是博士吗? 他停了下来看着高远, 高远这点觉悟还有, 面带谦虚的哦了一声就打住了。段博只得自己摇了摇头,又说, 博士前和博士后一字之差, 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你以后有机会认识到的。

三楼是基因工程多价苗课题研究室,就是开发多联无毒疫苗。 室主任是法国回来的马丽珍马博。 你说马博吧,蓝海逢人就介绍说她是中法联合培养的博士,谁送她去的法国啊? 她是在泰国联合不下去了跑到法国去做了两年实验员,又呆不下去了才回来。 回来倒好,我们蓝海送她个博士, 比刘博还运气......, 她回来时没地方去, 我就说那就上我这儿来吧, 来了几个月, 刚上了点道了就出去顶门立户了。哪好啊,哪是我希望的啊, 但是不能恩将仇报啊? 哎, 自己门面撑不挺括就贬低别人,实验做不好跑到蓝海哪里去告状,说没有仪器用,这几台值钱一点的仪器捣鼓坏了,大家就都像她那样不用做事了? 好了,不说他们了。 我这个人做人有个原则, 不议论人, 也不怕别人议论。 还是回到工作上来吧。选择助手上,我本来是不考虑国内拿到学位的博士的, 一是国内的学位水分重, 专业上没有什么深入训练, 为人也没修养。段博说着说着,说投入了,竟然开口道中国人就是这样, 不干实事就知道斗来头去的。看了眼高远,段博接着说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海蓝知道你要来, 让我来带带你, 那我就试试吧。

段博第5次看了看手表后,咱们长话短说吧,你的任务有两点, 一是多找找国外的有关基因调控研究方面的文章, 对于学生们做论文有帮助的那种,和介绍新进展的那种,和有发展前途的那种。段博想了想, 由于关系到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收成,他觉得必须把话和高远说透澈,就补充道,其实说穿了就是要找点国外已经做出来的比较先进的,而国内只有像我们这样的实验室才有条件做的研究工作,让研究生在此基础上模仿...呃...改进...呃...创新。 看着高远全神贯注但不置可否的样子,段博又补充道,只要国内还没人重复过, 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做成论文毕业,做成文章发表,就是国内领先水平。还有更重要的,如果国外的文章是以苍蝇为对象做的, 那么咱们的对象是蚊子, 做出实验结果来就不是国内领先了, 那就是国际领先的水平了,这样才能把饼做大。 不但可以做成论文体面的毕业, 做成文章风光的发表,还可以做成成果隆重的庆贺。其实段博说的对在国内读了硕士和博士的高远并不难理解。只是段博这番话有醍醐灌顶的作用, 一丝敬佩之情马上就溢于高远的面上。透彻之中不太透彻的就是段博反复补充强调, 好文章中重要的东西必须翻译一下变成中文保存。这点是在后来三楼的马博马丽珍的点拨下透彻的。

段博接着布置任务说, 你的第二个主要任务是帮学生们分担一些杂事,比如领实验用品啊,协调和其它室的大型仪器的使用啊,室里仪器的保管啊,这一点我得事先提醒你,有些贵重仪器的使用必须管理好,不讲情面。 最后段博又转回到那个忙字上, 我既要负责整个所里的科究工作和杂务, 还得给本科,硕士和博士们上课,最最重要且最难的是还要为所里向科委教委等机构争取科研经费,不然的话这大个摊子根本支不起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高远看了看这几篇文章, 都是著有详细操作过程的文章,和段博的研究课题并不太接近。加之回想段博在和自己交代任务的谈话过程中时不时脱口而出的那些英语词语, 不由就对三楼马丽珍马博说的话有了几分相信。

到马博办公室去是为了借用她们的冷冻干燥器,室里的学生找高远说他们到三楼去用机器时马博老是冷着个脸刁难, 有个学生甚至暗示高远段博和马博不太对路, 希望高远找机会去沟通一下以免影响实验。 高远到三楼时马博也正在实验室和一个学生看实验结果, 高远不声不响的站在门口安静的等着。学生看见了高远,对马博指了指门口, 马博看见高远后立马大声道, 欢迎高博,欢迎高博,几乎是小跑了出来。 出来后拉着高远的衣袖就往她的办公室里带。 进门后,马博又是让坐又是开饮料, 反而把高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马博把她桌子后面的转椅拉到了桌子侧面, 这样两人之间就没了障碍。 她边往脑后撩头发边笑着说, 听说来了个正儿八经学基因工程的大博士, 本来想去拜访, 但去四楼比登天还要难的。不是我这样说,你有时间到各室去转转就知道了, 去刘博哪里了吗? 高远摇摇头说还没呢,你们都很忙,我又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来了就到处去拜访打扰别人也不合适, 马博一听连说有意思,有意思。 不过我理解你的心情, 我刚来时还没有这么多室, 我也在段博哪里呆了三个月,呵呵做了三个月的文字翻译兼保姆。 不过高博, 你自己要为自己好好积累,不要今后太后悔。 马博看着高远,不无诚恳的说,我看人不会错, 你会得到老板信任给予重任的。听说老板还要建一个课题组, 对了,老板找你谈过吗? 高远说还没有见到过老板,听说他很忙。 马博马上说有的人是真忙, 像老板这样的,有的人是嘴巴忙。 其实我要是你就主动去找老板, 他不是在副校长办公室就是在公司办公室。老板挺好的, 你去找他说明你尊重他, 他比我们忙啊, 是吧? 另外,马博说到这里停了一下, 有点意味深长的看了高远一眼, 别像我那么傻,你尽量和段博搞好关系, 大家都知道他像个神经病, 你和他搞好了显得你大气。 告诉你, 老板特别欣赏能顾全大局的人。这次见面马博看样子对高博很欣赏,很愿意显得亲近。

高远坐了一会就想告辞, 要告辞就得把今天来的主要目的说出来, 没想事儿挺顺, 马博听了后微微一笑说, 不就是用真空干燥机,看你的面子上! 其实啊大家都大方一点, 这个楼里的东西到现在为止还都是老板给操办来的吧? 可有的人张口闭口说在忙经费, 要养这个所,我来了快两年了吧, 还真没看到忙出个钱毛来,就是把大家共用的东西往自己哪里掖着。呵呵不说了,说着生气的。 对了, 真的, 我不怕你烦, 新来的人主动一点有好处, 刘博人很热情,不是那种摆谱不靠谱的人, 其实越摆架子越虚,好笑。你因该到刘博哪里转转,多联系联系增加感情, 也了解了解情况,知道虚实也不至吃亏。高远出门时马博再三说, 你要没事...有事没事...都常下来坐坐, 我这里永远欢迎你的。
 
高远走上电梯, 犹豫了片刻, 还是按了下二楼的按钮。 去到二楼, 碰到一个学生就问刘博在吗? 学生说在办公室,您是高博吧?转头就叫喊刘博高博找。 刘博从办公室回道,好的。 高远到了办公室门口, 刘博见到高远后立即从椅子上弹起身来连声说欢迎欢迎。 坐下后刘博竟开玩笑说,听说上层来了个高博, 早就盼望你到我们下层来检查工作了。 这句玩笑话无形中马上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高远说刘博真会开玩笑, 我是来拜佛,希望以后多关照。 我们哪里有机会关照你们四楼的照啊? 课题没有你们的高深, 做学问也没法和出类拔萃段博比。 高远说今后我们实验方面需要借用你们的什么仪器还请老兄多多关照。 刘博用手击了自己额头一掌,把左手举起来用右手去扳左手手指, 我刚才说什么了? 一是做的东西没你们高深, 二是学问没你的老板大, 看看, 忘了说第三条就被你钻空子了, 这第三嘛, 众所周知的就是装备没有你们的精良。 高博啊, 说实在的, 都是所里的仪器, 都是老板给张罗来的, 有的人就有本事都划拉到自己的名下去, 别的课题组想借用, 这里就算是借用吧, 其实因该都是公用的啊?就算是借用一下,就得有抢银行的勇气和决心。不信啊?不信就去问马博!什么事啊, 给老板反映, 老板说他来做工作, 你知道你们老板咋说啊, 说那几个精密仪器不是他看护的紧, 早就报销了。 笑话, 哪有仪器是那样管的啊? 阿?刘博显得有点激动,你们老板是去的美国吧, 美国人的实验室是那样管仪器的吗? 我去的不是美国, 也没听说仪器是教授管的, 是副所长管的。 我只知道维修室的师傅管仪器! 激动是激动, 刘博也没忘记把段博称为高博的老板。高博的老板是段博, 刘博和马博还有段博的老板是院长,无形中又把高博的辈份给降了一级。

激动的刘博也顾不得学问人的斯文了,其实他也是要借这个激动劲儿把话说得更有说服力。刘博和马博对段博很了解, 大家都抢着说,是为了让新来的人不要听一面之词,这样高远基本上知道了众博的立业史。

段博的年龄最大经历也最丰富。 六十年代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北方的一个生物制品所, 在细胞培养室做老鼠,鸡,猴,等动物细胞的培养, 为各疫苗室提供用于繁殖病毒的细胞。按刘博的话就是生物制品所就是一个工厂,段博就是一个做细胞培养的技术工人。 段博做的是生产部门后勤性质一成不变的工作,唯一的职业优势就是有吃不完的寡蛋-即孵不出鸡胚的鸡蛋, 和取去肾脏的豚鼠,以及以物易物,用它们换来的放了血的牛马驴肉。他本来就不甘心做一辈子重复不变的生产而不是科研, 加之八十年代中期生物学研究从个体水平进入到分子水平, 同时出国发展已蔚然成风气,发展不下去也起码能镀一层金回来。为此他拼了老命捡英语,读专业期刊培训自己, 同时也发出了无数的联系函。 就在他折腾一番有些灰心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就收到了美国CDC,即疾病控制中心来的函, 邀请他去做一年的进修。 虽然他心知肚明那边一个新开的课题缺一个会做细胞培养的访问学者,一年只有一万二的酬劳加医疗保险, 但他在所里大张旗鼓的宣布他的一项构思被美国最高的医学研究机构的权威老板看中了。

去美国后在美国实验室里虽然干的很累,很力不从心,很不博士后,还很被那个英语好的印度同修所驱使甚至作弄,但想想那些归国人员的待遇,想想手里捏着的一张王牌,所以他事做得不从容但觉睡的很踏实。他手里的确握着一张王牌,那就是美英等国的医学和生物学的几个权威机构共同编写一本分子病毒学的实验指导手册, 他有幸和那个印度同修者合编一段鸡胚细胞培养,更有幸的知道自己的名字会列在编者中。本来对只给他一年时间很不满,立志要争取两年或要扎根发展下去的他,面对好坏各半,也许是七三开的现实, 已经就压抑不住要回国报效的心情了。回国了可以有经费做老板, 有讲台做教授,有实验室做主任,有学生做导师......退一步海阔天高!

就这样段博找到了京大,可以做所有预想要做的事,京大有了段博,成果展示窗里多了一本有京大人员一份贡献的世界最权威的科学著作。校园花径上多了一道穿着黑色燕尾服,载着白手套,夹着大皮包急急匆匆赶路的人文景色。虽然他的到来随之就产生了很多矛盾,弄得研究所的过道上和电梯里的文人清气变得浊了些(办公室门里面的清浊就像在家里,吃嫩豆腐还是臭豆腐随意或随性而来,都属于私生活而不伤文人之大雅)。闹到门外了就没守好知识分子之所以成其知识分子的应有的分寸。院长兼所长也不是不知道, 但一是那年头哪里去找理想的人才啊? 二是虽然有矛盾弄得科室之间不和, 但从管理角度看好坏掺半,你用常年在外忙碌的所长的脑子去设想一下吧。

段博有个让人觉得顺理不顺气得爱好, 那就是无论寒暑, 一米六多点的他挺胸叠肚,持之以恒的着一件长及膝盖以下的大开衩燕尾服, 戴一双白线手套讲课。 他讲课的方式也很独特, 就是找来一篇国产中文杂志上发表的文章, 给每个学生一份复印件, 让大家找出错误之处来讨论,他很少在黑板上写东西, 绝大部分时间不是站在讲台上, 而是度这八字步在教室里走动,和学生互动 黑色的燕尾服晃去晃来。 他的做派是他的私人爱好,没有什么大错, 多少还可能有一定的道理, 但学生们都觉得有些太超过的感觉。 私下里管段伟健博士后称短尾燕。

拿副博士学位的刘博,虽然有机会就给学生或同行科普, 说苏联的副博士相当于其它国家和地区的博士, 但为人还是谦慎礼让, 底气没有仅有本科学位但据说是在美国拿到博士后的段伟健足。 段博(开始他还纠正说应称段博后,但大家为了简短和一致就省了那个不知深浅的后字),就明里暗里透露,据考证苏联的副博士是介于硕士和博士之间的学位, 真正的博士学位叫全博士。最后两人矛盾激化到段博找来百科全书支持他的副博不博论,刘博则拿出托人找来的国家教委的的文件, 上面有说明在苏联或中东欧国家拿到副博士学位的回国人员的待遇,应该和在中国及在其它国家获得博士学位者的待遇相同,旗帜鲜明地捍卫副博也博。随着时间推移火候到了, 刘博就开展了美国博后泛滥,不博也后的反攻。说白了, 刘博证据确凿的说,那就是老板们雇低薪或极低薪的高级劳工的正规渠道,而且鱼龙混杂,不信你让段博把博士后证书拿来让咱们开开眼?

相较于副博和博后,马博的博士学位拿得出手,上面醒目的印着理学博士,只是拿得比较辛苦, 她在京大毕业后就地读了硕士, 毕业后又就地读博士, 刚录取为博士生不久, 就有个去泰国联合培养的机会, 这机会要放在如今不仅她不会去, 就是高中毕业生也要考虑考虑的。 但那时国门始开,只要是需办护照和签证的就是出国, 出国就是留学。 所以她毫不犹豫的推了行李就上了飞机。 去了泰国一个生物研究公司一年, 支助该联合培养项目突然经费短缺, 撑不下去了, 恰好她的一篇实验文章被一个在法国召开的生物工程学会的青年组接受, 所以带着所有行李就去了法国开会,在法国找一个实验室做事不难, 拿学位则较难, 她就和京大当时的老教授沟通, 老教授说你做两年实验,把实验结果整理出来回来答辩应无问题。 但没博士学位的段博给她制造了个问题,就是虽有博士学位但是开后门拿的。

听他们的彼此价绍,高远归结为两点,一是像老板那样学成归国的还是太少,但国内发展太快。二是段博如有博士学位,他就不会过当防卫,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矛盾产生。至少不至于那么尖锐。 但现代文人靠的就是学位,为了这个名头怎么防卫都不过当,如果名头不硬,考虑或没什考虑地把水弄混,设身处地想也在情理之中。

高远上班的第四个星期, 程海蓝院长兼所长的电话打来了。一个同学从实验室跑到高远呆的实验室门口喊道, 高博电话, 是老板的。 电话里老板连说太对不起了, 来了个大博士居然没见到面, 接连抱歉。 高远说知道院长忙, 自己应该去看院长的。 院长说晚上一起吃个便饭,当面补过, 七点钟我让司机来接你?高远说别吃饭了,真的不用为我耽搁您的时间,那天您到所里来了就去拜访您。什么拜访啊?应该是我拜访你,到我们所里来的就是栋梁之才, 说定了啊, 晚上七点,你在实验室等一会。今晚占用你一点时间。高远说了声好吧。挂上电话一转身, 看见段博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的实验台前正拿着一个学生的实验记录在看。 那天直到司机上来找高远, 段博一直坐在办公室里,没像往常那样先回家吃饭略为休息再到实验室来忙。

高远走进酒店的小包间,院长已坐在哪里了。看见高远, 院长马上站起来亲切的看着高远和他握手。坐下后说你在段博哪里干的怎么样啊? 有什么困难吗? 高远说, 自己刚来一切都得学都得适应。院长又问道和段博相处的怎么样啊?习惯吗?高远说还好, 段博干劲很大, 自己要向他学习。 院长哦了一声, 说他可是不太好相处的人啊?高远说是有一点,但大家都想着干事就有共同点了。我愿意配合他做好工作。 程海蓝笑着直视着高远,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眼睛放亮似乎是下了决心的说, 其实不管干什么但凡能干大事的都是能配合别人的人,都是把大局放在首位的人, 也就是有TEAMWORK, 团队精神。他话题一转, 说你愿意来配合我吗? 高远不解其意,说我会尽力做好工作的, 请院长放心。

程海蓝说,是这样,我们要新开一个课题组, 基因突变研究组,基因突变研究是染色体工程研究的核心,这是国家高科技863计划的一个新的立项,这个课题小组由我直接负责,我相信你完全可以胜任组长的工作, 但你知道国内就是这样, 职称啊, 资历啊, 不过我是名义上的,实际上是我配合你。 你明天上午到我学校的办公室来, 把所有有关的课题申报资料拿去仔细看, 下个星期我们约时间交流看法,把工作开展起来。我以后尽量保证平均一周去实验室一次,经费没问题,人员没问题,有其它问题你随时找我。

第二天早上高远和段博说我去一下老板哪里, 他有点东西让我看一下。 段博的表情非常复杂,面部肌肉甚至有些僵硬, 他意思到却无法回归正常,就似笑非笑的说, 老板找你就是好事, 说不定你要更上一层楼了呢。他怕高远还不理解, 嘴角朝上冲着五楼歪了歪脑袋。 又说老板很关心你的, 你来的那天他专门在电话里说他有时间就会找你,要我代他向你问好,我一忙就忘了转告你。然后说你去忙吧, 我也看开了, 我这里不光培养学位, 还培养科室主任,他把课题组长称为室主任, 这一点几个博都没异议。老板也没异议。

院长给了高远三个大文件袋, 又给了高远一串钥匙, 说高博啊, 五楼归你了, 你可一定要好好的给我管理好了。 高远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院长放心。院长说的三条,除了他保证的一周去实验室一次没兑现外,钱和人确实没遇到过问题。老板除了当院长,国家重点研究所所长,高科技公司总经理,在国家教委和国家科委均有兼职外,欧阳上班前一周学校又宣布他为第一常务副校长。当时国家百废待兴,缺的就是人才。而象他这样的国外研学背景,回国后致力于提高院里的科研论文发表率,专利生请率, 管理上不生搬硬套的洋为中用,政治上不偏不激,对待教职员工和学生,包括哪些瞧不起自己甚至反对自己的人都亲如一家,正是国家急予重任的栋梁之才。

五楼是小楼最高层,布局和其它楼层的一样,四个两大间相套的实验室,一个两间套的办公室。办公室是各课题组长的,因为院长的办公室多,他来的少呆的时间短,所以把办公室给了高远。和其课题组长一样,高远在外间办公, 在里间放了张床休息忙时就不回那两室一厅的宿舍。整幢楼白天黑夜都灯火辉煌。学生要论文要推荐要出国,需争分夺秒,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都是如此。教职员工要职称要房子要面子,要争先恐后,副博士,博士和博士后全是这样。 时机好政策好前景好,就造就了小楼内的一派只争朝夕。

由于不熟悉操作, 这篇发错了地方, 再发回来, 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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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清清泉源 回复 悄悄话 你说的很对,因为是初写,掌握不好,又想把想到的都写下来,怕以后忘记,反正到时候在取舍,就没想到给看的人倒了些垃圾,呵呵。 从第六回就改。 但删了一半,再看还是很啰嗦。 看到这贴子一定要进一步指导啊.
藤蝉 回复 悄悄话 描写的很详尽,就是感觉故事展开的太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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