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国

天涯浪迹 四海漂泊 多少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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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母亲(3)

(2012-11-28 09:31:54) 下一个

回家的路上,叶尼娅觉着运气不错,收获不小。居然一上午就把左大夫的去向搞清楚了。出乎意料的是,左大夫也去了江西,而且就在南昌。如果知道他的地址,医院可以派小鲁开车,第二天就能把他接到医院给程老师会诊。她越想越高兴,不觉肚子开始咕咕叫个不停。看看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正好看见路边有个庆丰包子铺。她猛的一捏自行车手闸准备停车。几乎同时,身后传来“吱—”,声音刺耳。回头一看,只见一辆吉普车急急的停在距离自己不到一米的地方。车里坐着两个穿干部服的男子。停车瞬间的惯性让他们上身前倾,两眼圆睁。直到车子停稳后两个人身体才恢复原位。两人坐的直直的,既不做手势骂人,也没有下车理论的意思。

 

叶尼娅看见吉普车离她这么近,吓得心跳加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江西住了不到一年,整天看的都是青山绿水,从来没跟人打嘴仗的机会。长这么大虽然坐过不少回车,她还从来没有从眼前这个角度跟汽车打过照面。再近一点儿,她就在车轱辘下边儿了!

 

周围走路的,骑车的,都停下来往车轮子下面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吉普车慢慢开动,绕过叶尼娅开走了。车里两个人始终目视前方,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一个游手好闲的人走上来嬉皮笑脸地套近乎搭茬,“让我看看,没伤着吧?”一边说一边靠近叶尼娅,两只不怀好意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恨不得把她那一身当红卫兵时候穿过的绿色衣裤看穿看透。

 

叶尼娅脸一红,担心被坏人缠住。只说声“没事”,顾不上理会从包子铺里飘过来的一阵阵猪肉大葱被发面裹着蒸熟了的香气。她绕开围观的人们,登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家里骑。

 

拐进胡同口之后,她无意间发现身后一辆吉普车慢慢停在大路边。车子也是绿色的,很像刚才差点撞上她的那辆。叶尼亚心想一样的车多了,并没在意。

 

下午三点半钟,叶尼亚回到大院传达室门口,随口喊了声:王大爷,打个电话行吗?”她想在跟外科主任通话之前,先联系左大夫家里,看看能否问清楚左大夫在南昌的住址。

 

传达室的门开着。里面传来一位老人的声音,“打你的,坐那打。我去里面靠会儿。”

 

叶尼亚走进传达室,没看见王大爷。想必他已经走到高柜子后面的床上歇着去了。那两个双开门的高柜子把一间小小的传达室一分为二。前面靠门窗的桌子用来值班,后面那张单人硬板床就是王大爷晚上睡觉的地方。

 

“呦,王大爷,还没午休吧。我尽量小声说。”

 

“打你的。吵不着我。生人进来喊我一声。”

 

王大爷平时最恨外院的生人,从不放进一个不找人光找事儿的可疑分子。他严格审查那些不速之客时候的威严态度远近闻名。特别是那些想混进院子里摘桑叶、打乒乓球的半大小子。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深知王大爷训人的嗓门是从不吃素的。

 

叶尼娅坐在王大爷值班的专用椅子上,从口袋里取出小左给她写的纸条,拨通上面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正是小左。她问左大夫在南昌的具体地址查出来没有。对方说父亲到现在还没有和家里联系,并且问叶尼娅是不是马上就要回江西去,能不能等两天,到时候家里也许有了左大夫的消息。叶尼娅正想和小左商量从什么渠道能尽快找到左大夫的联系方式。突然感觉屋子里光线暗了下来。一抬头,发现传达室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同样灰色干部服的青年男子。俩人不胖不瘦、结结实实、身高一致。而且,看上去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你叫叶尼娅?其中一个人走近一步。他表情严肃,两眼始终盯着叶尼娅的眼睛。好像能从她的眼神里提前看出她想夺门而出的念头。

 

“找我?你们是哪的?”叶尼娅非常疑惑。她挂断电话,看一眼传达室的王大爷,然后盯着两个男子。

 

“我们来自红色司令部。找你是想了解一些情况。请你协助一下。”

 

“了解什么情况?怎么协助?”叶尼娅没喊王大爷。她知道,这两个人的来头,王大爷是轰不走的。

 

“请跟我们走吧,见到我们首长你就全明白了。”

 

“现在?我还等电话呢。”

 

“你在等谁的电话?”

 

“单位,是我们单位领导的电话。”

 

“单位领导也要服从最高统帅的指挥。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切行动听指挥’。”

 

叶尼娅看看表,还不到四点。她盯着电话,希望能提前响起来。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王大爷从高柜子后面走出来。我说这两位同志,你们有证件吗?”

 

两个男子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红色塑料皮的工作证。王大爷立刻点点头,表示不看里面具体栏目内容就知道,证件肯定是真的。叶尼娅也看见封皮上面金色的五角星和八一字样显得十分庄严,知道自己拗不过。她转身求王大爷,如果医院领导来电话,请替她解释一下。

 

王大爷看一眼两个男子,小声说,“我怎么解释呀?”

 

“您就说,领导让我找的人就在南昌。”

 

一个男子上前几步,站在叶尼娅和王大爷之间。“涉及到国家机密,我劝你不要再说了。走吧!”

 

“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靠近门口站着的男子抬起左臂,做了个“请”的姿势。

 

叶尼娅临走还回头,“我天黑没回来,帮我跟家里说一声。”又转身面向两个男子,“这总可以吧?”

 

“别耽误时间。走吧!再不走天就黑了。”

 

三个人在前面走,拐过两个弯,走到停在胡同口的那辆绿色吉普车跟前。叶尼娅明白了,这两个人当中的一个就是在包子铺门口开车差点撞上她的那个司机。

 

“你们为什么跟踪我?”

 

“当然为了国家安全!上车!”到了车门口,两个警卫的态度变得严厉起来。两个人一架叶尼娅的胳膊,轻松的将她扶进车里。

 

王大爷跟出胡同,远远的看在眼里。他一直目送着吉普车走远。嘴里还默念着车牌子上面的字和数:“午00571”。他转身一路小跑往传达室赶,想在忘记之前快点把车牌子记在纸上。

 

这时,距离胡同口大约二十米的地方坐着一个老太太,左臂带着红色袖章,上面写着“执勤”二字。吉普车前的一幕她都看见了,而且警惕地从马扎上站起来,望着吉普车开走的方向。一个穿警服的小伙子从自行车上下来跟她打招呼。

 

“罗大娘,看什么呢?”

 

“呦,是小陈。碰上个怪事,那辆军车上下来两个人,从胡同里把一个姑娘带走了。那姑娘我见过,就住水利部大院里。平时看着挺好的。本来去年跟着医院下放了。这不,她爸病了。上礼拜才回来探亲的。带他走的那两个人没穿军装,到开了辆军车。人看着不像坏人。可是姑娘不愿意上车,是那两个人硬把她推上去的。大院传达室的王大爷也看见了。”

 

“罗大娘,警惕性真高。您还记着车牌子号吗?我回所里查查看。”小陈是派出所分管这一带的片儿警。既然把片儿里的人带走了,他认为搞清楚原因是他份内的事。

 

“呦,刚才还记着哪。好像是……”

 

没关系,我跟上去看看。”

 

小陈骑车跟了几条街。远远看见吉普车开进了空军大院。到了门口,里面不远处一面影壁挡住视线。影壁上写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门卫看见门口有个警察向里面张望,便走过来询问情况。小陈说想找刚刚开进去的吉普车。门卫请他靠边等候,自己到岗楼里拨电话。岗楼四面透风,门卫的话小陈听的清清楚楚。

 

“报告,有一个民警模样的人在大门口转悠,形迹可疑。说是找刚刚开进来的吉普车。请示怎么处理。”

 

不一会儿,一个军官从影壁后面走出来。他用军人特有的简炼语言拒绝了小陈找人的要求。理由很简单,战备时期一切从战备需要出发。如果派出所需要了解情况,可以通过上级和他们的上级联系。小陈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那座深深的大院和大院里一座座灰色楼房的窗子。院子里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没有一个人走动。不知道什么原因,空军大院里越安静小陈心里就越不安。

 

叶尼娅回忆说,她当时就坐在其中一扇窗子后面。

 

下车后,她被带进一个宽敞的会议室里,一路上经过好几个地方都没看见有人活动。坐在会议室里很长时间也没有人进来问话。她长这么大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也从来没有被关起来的经历。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环境,叶尼亚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事。一个男兵推开门,马上又像走错了屋子一样退了出去。她一个人呆在屋子里,脑子里总是想些可怕的事情。越是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越是无孔不入地往脑子里钻。她想不如站起来,看看墙上的黑色拉帘后面藏着什么。站起来,又坐下了。这里是军事重地,也许那些当兵的希望她做出什么偷偷摸摸的事,然后再用“刺探军情”的借口治她的罪?

 

一个女兵端着一杯水走进来,把杯子放在她身边的桌子上。那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女兵,梳着两条粗粗的辫子。而且,女兵也用同样欣赏的眼光看着叶尼娅端起杯子,轻轻吸了一小口。

 

女兵突然好奇地问,“什么时候见面?”

 

叶尼娅放下水杯,觉得女兵问的好奇怪。自己被抓到这里,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或者跟谁见面?

 

还没来得及找到恰当的答案,就发现会议室里一下子进来5个军人。只有一个女军官,看上去三四十岁。屋子里的气氛当时就紧张起来,周围温度似乎已经达到冰点。女兵看见来人,好像知道自己问错了,赶紧做个鬼脸退出去。

 

军官们坐下来,打开各自的笔记本。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男军官冲着几个人摇摇头,大家又把打开的笔记本合上。女军官终于开始提问,问题也是叶尼娅没有想到的。

 

“你姓叶,对吧?你的名字为什么叫尼娅?”

 

“不知道,我一直是这个名字。”

 

女军官的下一个问题说明了她的用意。“你的亲属中有苏联人吗?”

 

“没有。”

 

“你本人去过苏联吗?”

 

“没有。”

 

“认识的人里面有苏联人吗?”

 

“没有。对了,我听说我的名字是一位苏联专家起的。”

 

军官们一下子警觉起来,互相小声议论。

 

年长的男军官问,“这个苏联专家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了。这很重要吗?我爸肯定知道。”

 

“当然。”女军官说。“你爸和这个苏联专家有来往吗?”

 

“没有,他说过自从苏修撕毁合同撤走专家不再帮助我们国家建设,他就再没有跟苏联人联系过。”

 

“我们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毛主席说过,‘封锁吧,封锁十年二十年,中国的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和左大夫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到处打听他?”

 

“左大夫给我上过课。这次是我们医院领导让我联系他,为的是给医院一位干部会诊。”

 

“你们医院的领导为什么没有通过组织关系联系左大夫,却让你去私下调查?”

 

“医院远在江西,通过组织联系没有结果。正好我在北京探亲,领导就口头指示我了解一下。这没什么不对吧?”

 

“你说的情况我们会进一步核实。你刚才说,你所在的医院在江西?请你把医院领导的姓名和联系电话写给我们。”

 

叶尼娅接过纸笔,熟练地写下外科主任和革委会主任的联系方式。几位军官的态度多少有些缓和。他们站起身准备离开,临走还承诺争取尽快把事情搞清楚。

 

走廊里,年纪大些的男军官对大家说,如果确定叶尼娅确实是江西北岭医院派来的,我们不能扣人。这个叶尼娅也不像是苏联特务。你们的情报也许有问题。核实以后赶快处理,不要把事情搞大了。刚才派出所打电话问我们抓人为什么不跟人家打招呼。谁抓人了?我们没有抓人吗!

 

不一会,女军官回到会议室。她说没事了,可以随时送叶尼娅回家。她还强调说为了左大夫的安全,不要对医院领导以外任何人透露他的具体位置。用她的话说,帝修反亡我之心不死。他们会用一切手段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取得的丰硕成果。无论是国家还是首长,都不能没有左大夫。说了半天,当问到左大夫去向的时候,她也不清楚。据她说,左大夫的行程是由其它部门安排的。她可以代为转达,请有关方面在方便的时候直接和医院领导取得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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