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岁的最后一天

28岁的最后一天 钟宜霖 生日到来的时候我正在给国内的责编写信。说的是我马上要出版的下一本书。不是一本，是四本。就是我来英国三年写的那一系列散文游记，三年中写了四部，一共有五十万字左右。这次碰上出我前一本书的编辑高兴，说要一下子要全给我出了，于是我也就很高兴，有种钗待时飞的感觉。 从今天起就是29岁了。开始进入二字头的最后一段年龄。想想下一次过生日就要三十岁了，真是悲从心起。觉得自己青春美妙，好日子还没怎么过呢，什么都没来得及享受呢，马上就要奔三十岁去了，这真是让一个女人最郁闷的事情。男人还好，俗话说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想想自己马上就要变成“豆腐渣”，真是恐怖。 28岁的最后一天我和前男友在一起。我去他那里取我的照片。为了给我的新书配上作者图片，他特地请他的朋友，一个伦敦的专业摄影师为我拍摄了一组照片。可能人家买他的面子，为我又是化妆师又是摄影棚地忙活了一整天，拍了一两百张专业级图片，愣是分文未取。后来我实在过意不去，想多少表示一下，前男友却拦住我说，你不要给，如果真要给钱的话你也根本给不起；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而且都为我工作过，你只需要把照片发给你的出版社，别的事情不用你管。 前男友在伦敦开着自己的广告公司，对他来说也许帮这样的忙简直是家常便饭，可在我却还是觉得非常地不好意思。想来想去，我还是背着前男友偷偷地在全伦敦最好的商店给摄影师买了双鞋，用礼品纸包成了糖果形状寄给了他。 前男友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怪我不听他的话。然而实在是因为我觉得过意不去，即使这样我都还觉得委屈了人家。给他买鞋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给我拍照片那天，他瘸着一只脚在摄影棚里走来走去。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早上因为不小心划破了脚，所以只好这样，我立刻觉得非常非常地于心不安，说你既然受伤了为什么不休息？你该去医院看医生。他说你的书马上就要排版出片，再拖下去我怕这组照片你就来不及在书里用了，看我还不放心，又说我的脚已经用药包好了，你不用担心。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顾前男友反对地专门给他买了双软底鞋，希望他穿着可以舒服一点，走路不要再一瘸一拐地。在邮局寄鞋的时候我自嘲地想，没想到生日一份礼物还没有收到，自己先送了礼物给人家。 刚从邮局出来，男朋友的电话来了。等一等，我想我需要说明一下，此男友不是彼男友。刚才那个是我的前男友，现在来电话的这个是我现在的男朋友。虽然我们刚刚开始交往两个多月，但是在某些方面我觉得他比他好，虽然他不会专门找一大堆人来给我拍数百张照片，但是他会在我最需要关怀的时候给予我最温暖的安慰。不过这些细枝末节要说起来太麻烦，所以在此略去。 总之是男朋友给我打来了电话，问我在干什么，我不想让他知道前男友还有这些照片鞋子摄影师之类乱七八糟的事情（第一是没必要让他知道，第二是即使要告诉他解释起来这一大堆子事也太麻烦），就支吾着说刚去了趟邮局，现在在回家的路上。男朋友说，我今天很忙，不能见面了，我说明天晚上你有事吗？他说有，我犹豫了一下，说，我们不能明天见面吗？男朋友说，明天如果要等我把事情全部忙完的话，至少要到晚上十点了，然后他说，后天吧，后天我有时间。我支吾着说，后天不好，我就要明天。男朋友说，明天我没空，忙完了也很累，肯定只想赶紧回家睡觉了。我犹豫了很久是说还是不说，在电话里支吾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说：“恩，那如果，如果，明天是我的生日呢？” “什么？”男朋友立刻叫了起来，“你说什么？明天是你的生日？” 我笑了起来，在电话这头轻轻地说：“恩。” “明天？”他仍然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是这样，我们刚开始交往两个月，而他还从来没问过我的生日。 我只是知道他是天蝎座，却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但我知道天蝎座和我是最配的。不幸的是，我的初恋男朋友就是这个星座的，那绝对是一个深刻的教训。 趁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我赶紧说：“你想想看吧，明天给我打电话。再见。” “好的，再见。”他仍然懵懂着。 我挂了电话，有些得意地想，哈哈，这可不是我要敲诈你哦。 而在这方面，前男友显然比他经验丰富，善于讨女孩子欢心得多。他知道怎么样叫我开心。在我生日前的一个星期，他突然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说知道我的书马上就要在中国出版，他已经请了一个朋友为我专门拍摄一组照片。“他们都是专业人士哦，以前给我的广告拍图片的。”他说。我简直受宠若惊。然后我就在他的安排下忙得团团转，直到生日的前一天，他给我打电话来说，照片已经全部都出来了，是他给我送过来还是我去他那里取？ 我当然说是我去他那里取。然后他说，一个小时以后他就可以到家，让我一个小时以后到他家旁边的地铁站，他开车去接我。 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全部按他的安排照办。 到了他家，看到他们已经把我的上百张照片做成了简直可以拿去出售的VCD光碟（碟片封面上还印着我的照片和名字），还有一部分已经打印成品的大幅精美图片，我简直开心地叫了起来。 “真的太漂亮了！”我对他说。 前男友很高兴地笑笑：“现在你可以把它拿去给你的出版商了，希望可以做你的新书封面。” “哈！这算是我的生日礼物吗？”我眨眨眼说，“不过，算是你给我的还是他（摄影师）给我的呢？” 前男友笑道：“当然是我叫他做的。” 我开心地踮起脚尖拥抱了他一下：“太谢谢你啦！我非常喜欢！” 他突然抱住我，说：“朱丽叶，” “恩？”我预感到什么，但没有动。 已经很久没有在他的怀抱里。最后一次……大概是在四、五个月以前。那时候我还在和他面临痛苦的分手程序。那时候我想，我再也再也不要和这个人在一起。 但是现在，他却站在我的面前，并且我知道，他仍然深深地爱着我。甚至比从前更加深刻。 我想起刚才男朋友的电话，想起我对他说，如果明天是我的生日呢？ 他轻轻地吻住了我，仿佛从前。我突然间有一些情迷意乱。我想起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吻，仿佛我们已经隔绝了几个世纪。几个世纪，那样地漫长，而遥远。 我从他柔软的吻中挣脱出来。伏在他的胸前。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可以把握住我自己，在这样的地点，和这样的时间。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回过神来，然后我轻声地对他说： “你知道……我的男朋友。” 他说：“是的，我知道。” 我说：“我没有告诉他我今天会到你这里来，也没有告诉他我是来取照片。” 我想他已经明白了什么。虽然在我来之前他就已经明白，只不过他因为一切都还可以被改变。 但是他仍然拥抱着我。在他的怀里，我感觉到无限的眷恋与温暖。就好象我们从来没有过分开。 然而，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 * * 前男友开车送我回家。我告诉他，今天早上，我收到一个原来在国内的好朋友从美国发来的电子邮件，说她现在在纽约生活，刚从朋友那里得到我新的邮件地址。我给她回信说，非常高兴能在失去联系多年以后重新听到她的消息，我也很想念她。然后我告诉他，过段时间我想去一趟纽约，一方面是去看看女友，一方面也是想出去旅行一段时间。 前男友笑道，那你是想和我一起去呢，还是想和你男朋友一起去？ 他的意思是，显然在这方面他比我的男朋友更具有优势。我说过，他很会讨女人欢心，也很会体贴和照顾人，也许这就是原来我喜欢他的原因。但我们俩之间发生的那些往事，我可不想再重来一遍了。 当时我却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然是我自己！ 这时我才突然想到，原来自己从来都是一个多么独立（或者说自私）的女人。在我所有的逻辑思维里，从来没有过考虑别人的习惯。也或者只是因为我一直过惯了一个人住的单身生活，还没有习惯和别人在一起生活，无论是同居还是旅行。 那时候我28岁，拿着前男友送我的生日礼物坐在他送我回家的车里。几个小时以后，我已经29岁了，在凌晨一点坐在家里的电脑前给国内的出版商写信，发给他那些最新的摄影图片，还有我自己设计的封面。在28岁的最后一天，虽然有两个男人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然而此刻，我还是一个人，我还是我自己。在这间一个人的屋子里，写着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文字，上演着一个人的故事传奇。 生活，就这样过去。 2005．6． 伦敦，凌晨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