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深流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正文

又逢四月天

(2015-05-29 10:13:32) 下一个

那晚,在爸妈家里又是一场欢聚,老少十几口人,墨色的夜融进屋里燃成橘色的灯火,春雪飞舞也只能巴望在窗外。夜色将深,才陆续吆喝着几个孩子穿衣戴帽,意犹未尽散去。走到门口,孩子们和外公外婆的道别声此起彼落,煞是热闹。一瞬间,我怔住了,这一幕缘何竟是如此的熟悉!好似三十多年前的翻版,曾经我是那个扬声道别的孩子,而身后微笑目送的就是最亲最爱的外公和外婆。

小时候外婆家是每周末必去的,即便熟悉如此,那几间房在我们心里却依然如同宝藏。那会儿特别稀罕外婆的物件儿,不见得什么名贵,却都是女孩儿家的爱物。的确良滚花边的手帕,厚厚的一打儿整齐的摞在衣柜里,每一块都不重样儿。云样轻柔飘逸的白色丝质方巾,零星散着几朵浅粉的月季花儿,姐妹几个过家家都爱披在身上,挥洒出去宛如舞台上一袭水袖。那是我的最爱,心里悄悄地惦记了多年。

外婆时尚,二十年前已是古稀的年纪,穿的用的都是当时的品牌。每每外出,哪怕只是黄昏的散步,老人家对服装的选择,服饰的搭配都一丝不苟,甚至挎在臂弯的坤包也是讲究的。外婆心巧,书柜里摆着牡丹亭桃花扇,还藏着全套的琼瑶三毛。我最初看琼瑶阿姨的书可不是闺蜜间的悄悄传递,全赖外婆的私人藏品丰富。外婆手巧,四根毛衣针在日子间穿梭,一家子的温暖就这样缝缀起来。喜欢和外婆面对面坐着缠毛线,听她絮叨她的老故事,心底偷偷勾勒出外婆年轻时的模样。槐树、深闺、秋千、少女、碎花旗袍。

外婆,毕竟是出自大户人家的女儿,注定了必有一个外公这样的男人一生守护她。为她里里外外地忙碌,从晨到昏,从春到冬。妈妈远赴重洋那年,我也只是个刚刚学着长大的十八岁的孩子,外公就成了外婆所有的依靠,而那时外公也已七十有二。

现在想来,十八岁的年纪对“体贴”二字懂得实在太少,只知无尽地享受二老的关爱。有一阵子城里疯传有关地震的消息,一时难辨真假。外婆坚持让我从学校搬回家去住,外公特别为我在家里“防震安全区“搭了个铺,生怕我有丝毫的闪失。那会儿外公经常笑着称我是他的熊猫宝宝,是国宝级的。天气晴好的傍晚,陪二老夕阳下散步,外公总是让我搀扶外婆,而他就那样背着双手,略佝偻着腰身不远不近地跟着。常走的那条路上有一家小卖部,外婆喜欢进去逛逛买三两样零嘴儿,往往是我们已经手捧着糖炒栗子从前门出来了,外公才慢悠悠晃进后门去。走一段儿,我和外婆就停下来等等,外婆时常笑着打趣:这老头儿一辈子走路都追不上我。夕阳,温情,外婆的柔软发丝,外公的蹒跚脚步,历历在目,却又遥遥难及。

那几年外婆体弱,极少出门。于是,外婆吃的穿的都是外公亲自打理选购,却从未见他曾为自己添置什么。一件家常的驼色背心穿了许多年,必是外婆给织的。最爱看外公出门时候戴一顶墨色鸭舌帽,一身浅灰或藏蓝的四口袋中山装,若是天冷,外面罩一件黑色长呢大衣。用如今的话说,那真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范儿。和外公逛街,总被外公的手紧紧攥着,仿佛是怕我走丢了一般。我知道,外公是希望我能一直留在他们身边的,祖孙相依,平静安详地走过每一个日子。可是,我终于还是飞了,飞得很远,隔了山隔了海,而今更隔了天和地。

我知道在那个晚上想起往事并非偶然,过了那一夜正是清明。清明是灰色的,即使艳阳满天。清明是润湿的,即使没有雨。

心底悄悄唤一声外婆,唤一声外公,暖暖的疼,柔柔的痛,因为想念,锥心的想念。家乡的那道山上,可已是春雨满坡?转过一个弯去,飘垂的柳荫下,该是一角天堂。那里有外公,有外婆,寂然安睡。

在许多年前,我是不懂清明的,那份惆怅只在诗句的字里行间。如今,无需清明,任何一个随手拈来的日子,想起外公想起外婆,都会让我一瞬间恍惚,停下手中事,出一会儿神,发一会儿呆。

毕竟离着家乡的那道山坡太远太远,总要走上几年才得亲自捧一束心香燃一支烛。不过再远也只是空间的距离罢了,想二老了,只需一个回眸一个转身,他们就在任何一个触目所及的地方,微笑着唤我的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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