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吼与大悲咒(冯冯 )

狮子吼与大悲咒
冯冯


有一次，我夜宿日本 京都东山寺，月下散步，高台寂静，虫声幽幽，京都市区中心光冲半天，尘雾重重，寺中灯火幽暗，我独行冥想，忽闻殿后传出一阵奇怪刺耳的歌声。
那歌声十分恐怖，较之[能乐]更难听。我在京都南座剧场看过听过全日本的[能乐]竞演，满台的假面具神仙妖魔，歌声无疑必是有板有眼，艺术超凡，但是听在我这只濡染西方音乐太深的耳朵中，实在是无法欣赏，我觉得它较西方的所谓超现实派的电子音乐更使人受不了，若非是碍着日本友人一番热诚招待，我老早就熘走了。看那些日本老先生们，听得如痴如醉，招待我的那位主人又毕恭毕敬全神贯注地倾听，我只好忍耐着听到底，直到唱完龉世阿弥名作[西行樱]，我始终也就仅知该剧名字而已，内容唱些什么，一概不知道，我的地主小泽先生在间场时解释了半天，我仍是不懂。
小泽的英文差劲，我的日文更差劲，好不容易弄懂了一些意思，他说能乐是中国北齐时代，有一位东陵王，戴上假面具，令其军队戴面具跳舞，他作了一支什么[破阵乐]，后来传入日本。
小泽又说：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有一首诗谈及假面舞：[西凉伎假面，胡人假狮子。]
小泽说日本能乐使用的假面具脸谱有数百种之多，不亚于中国京剧的画脸脸谱。他解释刚才我看见的那一张的[释迦面]，是佛的角色，那一张是[不动明王]面，又那张是武将亡灵之[怪士]面，而那一个愤怒状之女鬼，欲名之为[般若面]，真令我大惑不可解。
他知道我一时断难明白，就笑道：能乐是极难懂的，娱乐性也不高，本来是宗教性的歌舞剧，主要目的是为了演戏或酬神，并非一般通俗的娱乐，现在已变成了只有极少人懂的濒于失传的艺术了，或者等一下伎乐上演会使你有些兴趣。
他说伎乐其实亦源出于能乐，三百六十余年前，有一位佛门女尼，名叫阿国，在日本各地乞化，表演念佛舞，募款兴建佛寺，他为争取观众，竟大胆将本来十分庄严的念佛舞改为媚态放荡的姿态演出，她身穿武士男装，手握武士刀，施展浑身解数，歌声加入浪言浪语，婀娜刚健之馀，潇洒不羁，再加上柔媚娇娆，竟引得全日本观众如痴如醉，纷纷解囊，筹成巨款，完成建寺宏愿。
自此之后阿国尼师独创了此一派[伎乐]，收徒传艺，日本全国各地纷纷效彷，渐渐形成今日之伎乐，音乐及歌唱较能乐活泼多姿多彩，采用能乐、田乐、猿乐、[越天乐]筝曲，加入[白拍子]及[盘踊]等舞蹈动作，多唱抒情的儿女情长，渐渐已从唱佛劝善变成俚俗的调情武士与佳人的浪漫故事，已失原意，不进仍有若干优秀的佛剧和不少劝善惩恶之脚本。
小泽说，可惜那天晚上并不上演佛剧，演出的伎乐戏目是[忠臣藏]，顾名思义，即是一部大演剑道的武士剧，是一位忠臣为主复仇的悲剧，又歌又舞，是名副其实的[歌舞伎]。


再开剧之后，果然大合我的猴性胃口，那些武士[剑道]之身段，十分漂亮，哭哭啼啼，总比[能乐]的死板单调好听得多了。
综而言之，[能乐]我绝对听不进去，在座的其他西方观众也较我更受不了，不过能乐的幕后合唱，有些像中国潮州剧的幕后合唱，亦似希腊古剧的幕后和声大合唱，非常能堆砌气氛，颇为吸引我，尤其是悲剧顶峰时，哀怨的幕后合唱，还真能感人。
能乐的大鼓、竹哨子，亦是震动心弦的，剧中人在寺院之时，一片寂静，忽闻鼓声沉重，声声慢，足可令铁石心肠亦潸然泪下。话说回头，我在东山寺高廊上，月夜听见的恐怖歌声，令我心慌迷惘，几疑是鬼魅，日本多鬼，若是鬼哭亦不稀奇，我有时可见异物，但此次却不见有任何鬼物，只见一名老僧在殿内趺坐，他闭目张口，发出此种可怖怪音，似歌非歌，声音凄厉，没有一定旋律音调，颤音甚多，两旁趺坐数排僧众，均在静听，殿中灯火昏暗，焰影闪动。
我知他们均非鬼物，但是他们令我不寒而憷，我心生好奇，乃张目凭声追寻，转过两重殿宇之后，果然找到来源，不过殿门已关闭，我从窗孔窥看，果然见到刚才冥视之景象，不过现在实见的人数甚多，似乎全寺僧伽都在座了，我从未见过这样情形，不过看他们壮严恭敬的神态，我也不敢造次推门入内了。偷看了一阵子，我就悄悄离开，归寝客庑，可是我那夜真睡不着，山风松涛，鹤唳越空，我念佛亦不能静心，因为那殿中怪声仍使我肉跳心惊，我仍未能思索出那是什么仪礼。
次日我忍不住向知客僧打听，他能讲一两句英文，亦会写中文字，他写出三个汉字给我看：[狮子吼]，是上座法师独步的功夫。
我的天老爷，那就是佛家的[狮子吼]？我真不敢相信，那么难听可怖，一点也不像狮吼，也不像禅唱，又不像能乐，倒有些像西方的超现代派音乐作品的怪异歌声。
[狮子吼]据说有驱魔力量，使人觉醒清净光明，或者亦有些道理，因为我当晚竟能闻声隔了数重殿堂亦可见众僧情形，或者就是狮子吼的力量所致，而我这不时看见异物的心眼，在这古刹中不见半只鬼影，或者就是他们的[狮子吼]功能吧？
或者狮子吼原来并非如此唱法，而系辗转从天竺及中国传来，已经变了样子，亦未可知，否则怎么如此难听刺耳？
也许[狮子吼]理应难听刺耳，因为它的作用并非为了娱乐，而是震耳发馈，使之觉醒而断去凡俗欲念，故此必须如此难听可怖。
我又推想到，[狮子吼]的颤音，无音调性，由低沉趋向高音，以致不可闻。假如我们有一架性能良好的录音机，将之录下，交给音波研究所去研究，或者会发现，那些可怕的颤音造成某一波长的音波或超音波，足以使妖魔鬼怪感到不适或恐怖，因而走避唯恐不及。
美国现在有人发明，用一只改造吉他弹出的[泛音]，通过一架微波仪器之后播放，或者不用播放，只消弹奏该一泛音]，全屋的老鼠都闻音而仓皇逃走，再不敢回来，或者这可以作为[狮子吼]的一个大胆旁证吧？
音波的周率高低，以今天的科学而言，仍有许多未能明了之事，不过人们至少知道一些常识，例如：
在美国加拿大到处可买到的[狗哨子]，再简单不过，形如小型短笛，吹之无音亦无声，但是狗主人一吹哨，饲犬无论隔几里路，以它们特别敏锐之听觉，就能听见该种超音波，立刻跑回来见主人，而人耳是无法听见此种超音波的。由此可证，超音波并非一定要用复杂而仪器才能发出。
美加开始流行使用之音波洗衣机，能放射一种某种周率的音波，衣物置于机内，无须用热水肥皂粉，亦可[干洗]得干净。此外，又有微波烤箱，鸡肉或肉类，置入箱内，只需五分钟，就被微波烤熟无须使用热线，凡此均说明音波之各种周率之不同功用。
我不是学科学的人，只是从浅薄的常识去判断，我推测佛教的持咒及唱诵，可能系用精神集中焦点的方式。使能产生各种周率不同之音波，或者是心灵电磁微波，或者是两者配合，产生平时不可思议的[能]，这种[能力]，或者是可以催眠，或者是点醒开导，或者是抚慰，足使妖魔鬼怪感动悔悟而退，或者是恐怖而逃，或者是解脱而化。到诚则灵，我想这并无什么迷信之处。
问题是一般人都不肯对事物多加客观观察推理，对于自己所不知之事，遽然加以否定。殊不知科学越新越进步，越接近于可以解释佛教的许多灵异现象，假如我们细心观察，多予研究，就会发现很多奥妙玄秘，其实并非无稽神怪的。
我于是联想到[大悲咒]，我推测该咒要保留梵文原音，必有道理，或者该一佛咒之梵音，所呼求之佛名，有某种音波上之特殊效果，与存在于宇宙无形的佛的能力，如磁场电波之感应，而产生力量，或者改变我们处境中的[以太]，或者改变我们的敌人的脑波思维，或者使邪魔感动，或者使妖鬼醒悟甚至超生，或者增加我们的应付环境之能力，或者启发我们的潜能，使我们终于得脱苦厄困难。
在家人多不大会念经持咒，亦遑论[狮子吼]，只有[大悲咒]是最易持念的，许多佛子都得蒙救危出险，青年朋友们，不妨诚心洁净，虔诚持诵大悲咒，一定会获得意想不到的功效的。不过佛咒对于祈求金钱名利，则毫无功效，切不可以之作为祈求世俗的欲望。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此语原不是违反科学之说。
我只听见过一次[狮子吼]，那一段经验是值行我珍藏的。我想像我自己或者也有些妖气，要不然怎么我会听得心惊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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