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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艺妓的性爱悲憎说起,再读《雪国》

(2012-07-07 18:35:41) 下一个
               《雪国》作为世界名著早已被排列在藏书架的显赫位子上。记得我读《雪国》并不是冲着川端康成这样一位大文豪的名声的,而是余华先生曾在文章中提到,川端康成的文笔细腻到极致,在《雪国》里:岛村对她第一眼的感觉就是“干净”,“总觉得这个女子的脚趾弯里也是干净的”。他形容艺妓的嘴唇丰润“如水蛭的环节”,寒冬夜空中的星星“以 虚幻的速度慢慢坠落”,山峦“沉重地坠在夜空的边际”,白日里“从屋檐滴落下来轻轻的滴水声”。还有:玲珑而悬直的鼻梁,虽显得有点单薄,但双颊绯红,很有朝气,仿佛在窃窃私语:我在这里呢。那两片美丽而又红润的嘴唇微微闭上时,上面好像闪烁着红光,显得格外润泽。那樱桃小口纵然随着歌唱而张大,可是很快又合上,可爱极了,就如同她的身体所具有的魅力一样。在微弯的眉毛下,那双外眼梢既不翘起,也不垂下,简直像有意描直了似的眼睛,如今滴溜溜的,带着几分稚气。她没有施白粉,都市的艺妓生活却给她留下惨白的肤色,而今天又渗入了山野的色彩,娇嫩得好像新剥开的百合花或是洋葱头的球根;连脖颈也微微泛起了淡红,显得格外洁净无暇。
               
                我被这样描写深深地吸引住了,不由得对他的日文原著产生了浓厚兴趣。川端康成喜欢用方言写作,白话方言读来亲切随和却不啰嗦,类似于老舍先生笔下的京味,大家毕竟是大家,这和他拿不拿诺贝尔文学奖来掂量其成就才是幼稚的想法。
           
             《雪国》里描写的两位女性:驹子和叶子。至今为止众多读者都认为是作家通过有实有虚的描写,反映了当时乡村里苦难的艺妓生活。如果是这样,我觉得川端康成对叶子的叙述写得太少,少到即便是将叶子在文章中抹去,只写岛村和驹子也是一篇不朽的佳作。还有一个需要讨论的问题,许多读者都觉得小说前半部是浓笔重彩地描写岛村和艺妓寻欢作乐。在性爱描写上,中文译本有部分删节了,删节的原因不知道,如果原著的那些性爱描写被认为是淫秽部分的话,那么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许多人物油画都要被禁看了。由于删节,中文《雪国》有些地方读来会莫名其妙。比如,岛村第二次见到驹子:
      “虽然发生过那种事情,但他没有来信,也没有约会,更没有信守诺言送来舞蹈造型的书。在女子看来,准以为是他一笑了之,把自己忘了。按理说,岛村是应该首先向她赔礼道歉或解释一番的,但岛村连瞧也没瞧她,一直往前走。他觉察到她不仅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反而在一心倾慕自己。这就使他越发觉得此时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只会被认为是不真挚的。他被她慑服了,沉浸在美妙的喜悦之中,一直到了楼梯口,他才突然把左拳伸到女子的眼前,竖起食指说:
  “它最记得你呢。”
  “是吗?”
    女子一把攥住他的指头,没有松开,手牵手地登上楼去。在被炉[日本的取暖设备。在炭炉上放个木架,罩上棉被而成]前,她把他的手松开时,一下子连脖子根都涨红了。为了掩饰这点,她慌慌张张地又抓住了他的手说:
  “你是说它还记得我吗?”
  他从女子的掌心里抽出右手,伸进被炉里,然后再伸出左拳说:
  “不是右手,是这个啊!”
  “嗯,我知道。”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抿着嘴笑起来,一边掰开他的拳头,把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你是说它还记得我吗?” ”
        无疑这左手食指在第一次他们相见时是有故事的,但在中文译本写他们第一次见面部分,没有这样的描写,中国读者读来会觉得《雪国》前后不一致,其实川端康成的小说布局非常细腻,文章开始部分有:
        “ 前来招徕顾客的客栈掌柜,穿上一身严严实实的冬装,包住两只耳朵,登着长统胶靴,活像火场上的消防队员。”
           这其实在暗示文章结束的那场大火,它夺去了叶子的生命,驹子的梦想,和岛村的心灵崩溃。
         
          岛村对驹子的爱开始仅仅停留在美,不相信这穷山沟里却有这样美貌而健谈的女子,对她绝无什么“贼念”,倒是驹子几次喝醉酒闯入他的寝室和被窝,是驹子发自内心,自由地寻找自己的爱,才凑合了他们的故事,但艺妓的爱情注定是悲伤的,而她 却执著于这份没有结果的爱情,为了追求平等纯洁的真正爱情,她在命运的深渊里苦苦挣扎,而艺妓的身份常常给她以无情的嘲弄与无尽的痛苦,尽管如此,她依然 无怨无悔地为爱付出自己的一切。
        
          正如川端康成对自己小说作评价时说,岛村这个人物是为驹子服务的,有人说岛村就是作者本人,作者回答说,倒不如说他就是驹子。那么叶子又起了什么角色呢?她精心照顾驹子曾经的未婚夫行男,岛村眼里他们就是夫妻,但驹子对行男虽不能说有感情但也是负责任的,为他的医药费,她甘愿沦为艺妓,难道她付出的不大吗?但驹子对叶子似妻子对丈夫般这样照顾行男,既没有感谢也不憎恨,小说最后,驹子抱住叶子刚断气的躯体,西斯底里地哭泣呐喊,这又怎么解释呢?如果川端康成为塑造驹子而虚构出一个岛村的话,我认为,叶子其实是驹子的另一面,一个内心深处完全是自己真实写照的驹子。只有这样解释,小说的诸多疑问会游刃而解。上述提到的小说结尾,驹子抱着死去的叶子痛苦,其实寓意着驹子对自己人生的美好憧憬彻底破灭。
      
           驹子日记的第一页是写行男,她后来还爱不爱行男不好说,但行男如果没有病倒,她或许会嫁给他,理由很简单,行男能给驹子一个虽贫苦但还算安定的家,但岛村却不能,他只是一个游客,他在东京有自己的家庭,他给驹子的只是一年的一次见面,驹子最后也提醒他“你别再来了。”文章最后也在暗示:
      
        “  不知什么时候,驹子靠了过来,握住岛村的手。岛村回过头来,但没有作声。驹子仍旧望着失火的方向,火光在她那张有点发烫的一本正经的脸上,有节奏地摇曳。一股激情涌上了岛村的心头。驹子的发髻松散了,她伸长了脖颈。岛村正想出其不意地将手伸过去,可是指头颤抖起来。岛村的手也暖和了。驹子的手更加发烫。不知怎的,岛村感到离别已经迫近。”
      
            细读文本之后,我对小说的最后一句话感受忽然强烈以来,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心理描写,而是岛村此时此地感受到驹子这痛哭声中包含了多少对其深情的绝望。
         “抬眼望去,银河仿佛哗啦一声向他心坎上倾泻下来”
       
           他曾经不经意地对驹子说,“你是个好女人!”让驹子感激备至地常常念叨这句话,他给驹子的实在太少太苛刻了,而驹子为了他愿意放弃一切,小说巧妙地通过叶子和岛村的对话,道出了驹子的心声,叶子希望岛村能带她去东京,哪怕在岛村家当个佣人也好。我觉得这爱用“无奈”来修辞或许恰当,小说里多次提及的蛾子“贴在纱窗上,静静地一动也不动” 以及“还可以爬爬跌跌一番,再倒下去才爬不起来”的蜜蜂,生命“由于季节转换而自然死亡”,这是寓意驹子对岛村的爱明知终究是悲剧结束却依旧真挚地追求。
     
          为写好这篇文章,我特意在网上看了日文版,有岩下志麻主演的电影《雪国》。读了原著才能体会到驹子的形象被岩下志麻演得传了神,她是和吉永小百合齐名的日本早期电影里的美女影星,中国观众可能只知道吉永小百合,而岩下志麻的电影在国内公映得不多。影片不能叙述类似于川端的“驹子撞上一堵虚无的墙壁,那回声,岛村听来如 同雪花纷纷落在自己的心坎上”那优美文笔,但影片所展示的北国的温泉客栈和村落里贫苦的生活场景,是有助于一个非日本的读者更好的了解《雪国》。川端先生另一篇名著《伊豆的舞女》改编的电影,我在孩提时曾经看过,但印象不深。
    
         每读川端先生的文字总有一种震撼之美,就像青春时节里灿烂樱花,绚丽夺目而璀璨,似乎是一种失落孤寂与虚空,纷扬飘零的樱花本质就是清 纯秀丽,无丝毫杂质的。如同一片雪,落在掌心,抓住的一瞬间也就消逝了。这种浓郁的悲剧色彩之美,或许只有东方文明特有的,正如川端先生在他小说《伊豆的舞女》中,男主人公“我”:
    任凭泪水籁籁地流淌,头脑 恍然化成一泓清水,一滴滴地溢出来,后来什么都没有留下,顿时觉得无比舒畅。”这种有悲转为平静的心境才是真正的大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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