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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辉阿姨

(2008-08-21 12:55:02) 下一个

红颜薄命, 于辉阿姨好像是这个成语的现代版注释.

于辉阿姨是我们在那个被戏称为夹皮沟的材料厂认识的,妈妈同她一见如故,原因很简单,她们同是上海知青,差不多年份乘同一辆火车来的,同样有农场生活经历.

于辉阿姨那个时候在厂办医院的药房工作, 四十出头,个子瘦小,成天穿个白大褂,带个白帽子,身上总飘着股来苏水的味道,闻起来干干净净的感觉,中午常到我们家旁边的厂办大食堂打饭,有时候打完饭就端到我们家一起吃.她跟我认识的所有阿姨都不同,说话带很多脏字儿,而且是用好听的声音说粗话,跟她穿的白大褂样儿和身上飘出的干净味儿形成强烈反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挺喜欢她,甚至是挺喜欢听她讲话.现在想来那是因为她把真话用粗俗的方式生动的讲了出来,跟我时时听到的成人用语天差地别的缘故.我喜欢她,还因为她时时笑,她有银铃般的笑声,让人听了忘忧,也完全不同于我认识的所有阿姨叔叔.

那时候的于辉阿姨虽然四十多了,即使对女性美的概念懵懵懂懂的少年如我,仍然看得出她年轻时的容姿必定是很姣好的.长大后,看多了影视剧,找到个香港的演员叫黎资的,样貌很似于辉阿姨,她们有一样的梨涡在唇边,笑容很生动,有感染力.

每每于辉阿姨从我们家走后,别的阿姨叔叔跟我爸妈总会点评一番,无外乎不容易,离婚,结婚什么的,字眼用的模糊,我听的似懂非懂.心里好奇的要死,又不敢问,这就是当时我们的家教.可是,我知道的事实是, 于辉阿姨家里没有叔叔,她跟一个女儿一起生活,那个女儿只比我大1-2岁吧,生的唇红齿白,黑白分明的眼睛大而且亮,非常漂亮,后来我也给找到个演员对上了,叫萨仁高娃的,不过,我觉得萨仁高娃还没阿姨的女儿漂亮呢.

86年我从上海回到新疆准备参加高考(因为上海实行自己的考试制度,没有上海户口的借读生无法参加,我必须回原籍参加全国统一高考),发现于辉阿姨已经不在这个夹皮沟里的材料厂了,她调去了市里的糖厂卫生所药房.大人们讲起她,内容有所增加,就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活动能力强,硬有本事把自己弄去了市里,言语中还颇有些暧昧,除了暧昧又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酸味.因为那个时候,个人收入和厂的经营效益开始挂钩了,材料厂在走自由落体似的下坡路,人人都想破脑袋想调出去,我爸妈也一直在努力,托人无数,礼也送了不少,一直就没办成调动(到他们退休,都还是从这个现在已经不存在了的夹皮沟材料厂退的).现在想来, 我爸妈思想僵化,用的是武林正派的门道, 于辉阿姨使的是旁门左道,剑走偏锋,反而是对路的.

言归正传,虽然她调走了, 妈妈和她的友谊却一直保持着,我们有事去市里,就会去看她,阿姨手巧,常常帮我做衣服,我成大姑娘之后的第一件呢子大衣就是阿姨帮我做的,还是当时流行的蝴蝶领.我鼻子上原先生了三五个小黑雀斑的,也是阿姨用不知什么药水给我点成了红雀斑,跟皮肤颜色反差没那么大,我自己感觉好看些了.零零总总这些小事,可都是女孩子最爱干的.所以我一直在心里跟阿姨很亲.

87-88年我上高三时,因为原先寄宿的爸妈朋友家出了些事情,我不方便继续寄宿,我妈找到于辉阿姨,阿姨二话没说就把我接过去,还单独给我一个房间让我安心学习,准备高考.那时,阿姨跟老张叔叔结婚了,住的房子是老张叔叔法院系统分配的平房,两间房间,因为叔叔在农场法院工作,所以一星期回来一次,住一天就回去了,阿姨的女儿在外地上中专,不放寒暑假是不回来的,所以,大多数时候,就阿姨和我两个人在家.

就是这段迎考的时间,让我有机会听阿姨讲述了她的感情经历.我们通常晚饭后会聊会天,那时候,我正狂热的迷恋琼瑶小说,以前零零星星听到的关于阿姨的传言,一直让我隐隐约约觉得阿姨一定有着不平凡的琼瑶小说般的爱情经历.然而,阿姨的故事对我的琼瑶梦好似一个棒喝,让年少不经事的我多少知道了生活还有爱情远不是琼瑶阿姨描述的那样诗意.

阿姨的第一任丈夫是她的邻居,那段感情是典型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型,他们相伴着一起长大,长成了弄堂里有名的俊男靓女,又一起响应国家号召,登上西去的列车,到戈壁农场垦荒戍边,在农场,两个年轻人水到渠成建立起了小家庭,生儿育女,阿姨上了卫校,毕业后就在农场的卫生队药房当药剂师,男的做了财务工作.生活虽然清苦,不比家乡大上海的舒适繁华,但是男耕女织,儿女又聪明漂亮,在当地也受人尊重,日子倒也过的其乐融融.不过,是人就会受诱惑,阿姨的老公显然是过不了美人关的那种.有一年,阿姨回上海探亲,邻家的女孩,他们差不多看着长大的孩子,比他的女儿只大几岁,两个孩子管叫姐姐的,给他吃了那个奇异果,他吃了就忘记了自己的责任,不再认识相濡以沫的结发妻子,也不记得自己有一双儿女,决定跟从那女孩子去所谓的乐园.返疆后阿姨没用多久就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再不多久,那女孩的家人就吵到了门上.阿姨纵然不舍,也决定放手给那男人自由.

因为子女抚养,财产分配等总总问题不能达成协议,离婚闹到了法院,最后是法院帮他们了结了这段不了情,而主审这个案子的就是后来成为阿姨第二任丈夫的老张叔.这是后话.

离婚后的阿姨带着女儿(儿子判给了父亲,但是心留在母亲这儿,时常跑回家和妈妈姐姐呆在一起),日子是艰难的,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阿姨不是寡妇,但是一个漂亮的离婚女人门前是非可想而知有多多,阿姨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用粗话武装自己的,很多事不得不求人,遇到不地道的,想吃豆腐的,阿姨得学得象粗俗的当地农村妇女一样撒泼骂大街,也得绞尽脑汁利用自己的美色不给人占到便宜又让人给办成事儿.练就一身铜皮铁骨的同时,阿姨不知人后掉过多少泪.妈妈曾经跟阿姨为她女儿毕业分配的事一起去过银行的领导家,目睹过阿姨巧言令色的本事,回来后感慨万千,说从来不知道于辉还有这个手段.难怪她能办成你爸办不成的事.

再后来,阿姨门前多个了长了一张马脸的山西人老张叔叔(这是阿姨垄断的形容词,专门在老张叔不开心时拿出来戏骂他哄他开心的),他们相识于离婚官司,估计那时老张叔就对阿姨心生好感,老张叔的前妻也是上海人,他们也育有一双儿女,因为性格生活习惯等等等等的不协调(老张叔是复员军人,在法院工作,山西人,农民的儿子,嗜面食,爱喝醋,他的前妻是大上海资本家后代),婚姻不幸福,后来妻子要回上海,老张叔去不了,他们也离了.离婚后的老张叔自愿到阿姨家当义工,阿姨的女儿儿子接受了他,转了正,他们组成了新家庭.婚后,朋友们有时跟老张叔开玩笑,说他就是跟上海女人搞不清楚.

新家庭里法律上是3个人在一起生活 阿姨,老张叔和阿姨的女儿,但是中间夹了两段婚姻和两段婚姻的衍生物前夫,前妻,和前夫,前妻共同拥有的孩子们,阿姨很珍惜新的婚姻,新的家庭和新家庭的旧关系,有点钱就总想着给老张叔的两个跟母亲在上海生活的孩子买点什么,放暑假就邀请他们回新疆来跟爸爸一起过以解老张叔思念儿女的相思之苦,老张叔呢虽呐于言,但对阿姨的两个孩子也是百般爱护,尤其是一起生活的女儿,那是捧在手心含在口里.两个人都是爱屋及乌,都有劫后余生的沧桑幸福感.

阿姨经历了一次刻骨铭心的失败婚姻后,在处理第二次婚姻,男女感情方面都有了不同初恋初婚的新见解,她不再一味埋头在家务里做传统典型的牺牲型的贤妻良母,相反的,她完全随性,爱做的多做点,不爱做了,就什么也不做,因为只有周末相聚,平常日子,阿姨就吃食堂,省下的时间她喜欢跟朋友聊聊天,打打毛衣,做做衣服,周末了,老张叔回来,反倒喜欢做山西风味的饭菜给她吃,博她高兴;对老张叔,她很懂得甜言蜜语,人前人后都夸老张叔人厚道,能嫁给他是她于辉的福气,老张叔听后脸上总挂着憨厚甜蜜的笑容.我跟阿姨住那段时间,周末常常看到这样一幅图景,老张叔系着个围裙在简陋的厨房挥舞锅铲,做他拿手的山西刀削面,阿姨在一旁手舞足蹈唱着赞歌, 老头长,老头短的叫着,两个人脸上都绽放着笑容.看到这样的场面,我每每在心中感叹象我父母那样的初婚真没意思,柴米油盐过久了,除了争吵就剩争吵.

阿姨可以说是我的性启蒙老师,她跟朋友们聊天常常涉及这方面内容,我一直觉得她对于性的认识也领先于象我母亲那样的传统女性.她甚至把私房话也讲的呱呱响,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当那些不怀好意或怀好意的人问她身材变丰满的秘诀,她惊世骇俗给出的三级答案 --  奶子怎么变大?就是要男人摸!我于辉身材变好都是我老头的功劳.一句话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你们不就是想听这个吗,那让我撕开假斯文讲给你们听!这就是阿姨的说话风格.

有一天,阿姨回来跟我商量”,其实也不叫商量,但是那时的我自以为看了几本琼瑶小说,在感情问题的认识上可以跟阿姨平起平坐了,我可以充当谋士了.

阿姨问听说钱二小生了幽门癌,现在在住院,你说我要不要去看看他?”( 钱二小就是阿姨前夫,这个名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时的小名,除了阿姨和他自己的父母兄弟,怕是没有人知道出处,也没有人叫的出个中的底韵)

去呀,去呀,我陪你一起去!”

阿姨算了,不去了,省得看见那个女的

,那个女的现在知道哭了!”

阿姨还是要去看看,我知道乌鲁木齐一附院做这个手术最好

那叫钱刚(阿姨儿子)看看什么时候那个女的不在,你就去

阿姨”……”

阿姨后来真的拎了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去了医院,我想象不出他们在那种情形下见面的情景,只记得阿姨从医院回来后长久的叹息,我想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一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了罢,阿姨在心底也一定原谅了那个男人的背叛,原谅了离婚后由于那男人在经济上对他们共同子女的吝啬积下的那些恨和怨.

我上大学之后跟阿姨的联系就少了,寒暑假回家会去看看她,有时在她那儿住一晚.阿姨的女儿那时已经毕业,阿姨走了很多关系,甚至让她女儿认了银行行长做干爸,帮她女儿进了理想的单位-农行信贷科.在阿姨心里,以她女儿的美貌和聪明,再加上在好单位工作,一定能结识好人家的孩子,有美满的婚姻和富足的生活,这是阿姨为女儿设计的道路.可是,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美丽的女儿没有和好背景人家的儿子恋爱,反而一头扎进一个其貌不扬家境贫寒身无长物的穷小子编织的情网,还爱的轰轰烈烈,为了那穷小子打了两次胎(阿姨到现在也不知道的). 穷小子是爸爸的学生,什么事都跟爸妈来商量,商量怎样能讨好到于辉阿姨(他心目中的未来丈母娘),好把阿姨的女儿娶回家,那女儿在自己母亲那里也是虚与委蛇,阳奉阴违,斗智斗勇.一边跟穷小子爱的死去活来,一边也走穴跟阿姨看中的小伙子相相亲.结果可想而知, 没有经济基础的爱情没能战胜务实的物质世界,穷小子最终也没能赢了这场敌我力量悬殊的战斗,阿姨的女儿后来和一个在乌鲁木齐银行工作的小伙子结了婚,不知道是不是那一系列相亲的成果.他们现在在乌鲁木齐工作,有一个女儿.

穷小子后来奋发图强,努力钻营,居然从一个没什么墨水的初中生混到了建行一个什么科的主任,他没有在我们这个城市--他的伤心地 发展,而是去了乌鲁木齐旁边的一个城市打拼.现在把家也安在那里.据爸妈06年去新疆故地重游回来报告说,他的太太漂亮能干,人很热情.我们倒也都替他开心.

阿姨后来的故事,我都是听妈妈讲给我听的,因为生活际遇,我离开了原来的生活轨道,也离家越来越远,远到了回不去的距离.

儿女离巢,老张叔和阿姨也都退了休,正要开始享受含饴弄孙的闲暇生活,老张叔的心脏病犯了,而且愈演愈烈,第一次手术后没见什么起色,本来看上去挺硬朗的老张叔变成了弱不经风的病老头,正好有上海大医院的心脏科专家医生来我们那个城市讲学交流,阿姨大胆决定让那专家给老张叔做心脏搭桥手术,阿姨签了手术单,阿姨送老张叔进的手术室,可是,阿姨的老头却没能从手术室出来……

老张叔的一双聪明儿女那时都学业有成,去了美国深造发展,平时同阿姨一家并没什么联系,只是概念上的亲人而已,失去父亲,他们纷纷显身指责阿姨,说是阿姨的错误决定断送了他们父亲的性命.阿姨有口难辩,也是追悔莫及.我当时在上海,给阿姨打电话,阿姨说我是最需要老头陪的人呀!......”我劝阿姨不要自责,生死由天不由人.心里真恨那一双儿女空有学问不懂人事,他们甚至剥夺了阿姨在老张叔去后平静缅怀他,追忆他们共同生活点滴的心境.

老张叔走后,阿姨成了孤儿”,儿女都大了,在别的城市生活,有自己的家庭,阿姨有时会去子女家走动走动,帮他们带带孩子什么的,但她的心始终空落落的,她走不进儿女的生活,儿女也不能代替她生活,她想回家乡,但是家乡的生活费用水涨船高,以她微薄的退休金甚至是很难维持还说的过去的生活水准的.于是,阿姨自己在乌鲁木齐近郊开了个小药店,想赚多点钱,为回家乡养老做准备.她跟妈妈说我总归还是要回上海的.”

我还记得阿姨初见我,眼里闪动着一丝跌进梦里似的光芒说:”我以前也是这样斯文来兮,讲话慢吞吞的,动不动就脸红,哪里懂得讲粗话…...”

生活,对大多数人来说是磨盘,一定要将柔软磨成粗砾,将红颜抹的不堪,才有成就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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