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要再提（四）

四

 

二哥的大儿子毕业于现如今的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当时叫大夏大学，大儿子是学中文专业的。毕业后在南京、重庆政府委员署做秘书工作。因此蒋介石跑台湾以前，他是给他的父亲吹过风的。二哥也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去台湾，或者是香港。

 

但二哥的现任老婆不同意，现任老婆是二哥在省城当差的时候娶的，并不是什么知书达理的人家岀来的，自打和二哥结婚以后，舅子、老外婆一大家子人都跟着二哥家生活，甚至于连二哥回老家那一大家子人也跟着搬来老家。

 

最关键的问题是她不是二哥的老大，老二两个儿子的亲娘。一听老大来信叫二哥收拾变卖家产及早脱身，她首先想到的是，如果二哥真的走了以后，她娘家的兄弟亲戚怎么办？

 

于是便呼天呛地地哭开了：＂我的天啊，娘啊，你们大家都来看看这大少爷出的是什么馊主意啊？他竟然鼓动他爹卖房卖地，这都是哪辈子造的孽啊，怎么会养出这么个败家子儿啊？＂

 

她心里的小九九其实是生怕，二哥搬早，带不了她娘家那一大堆人。以后照应不了他娘家人的生活。

 

作为一介妇人，她哪里懂什么政治时局？她只知道靠着二哥，他们一家才好吃好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二哥没有选择离开，老婆的大哭大闹起一点作用，但关键的原因还在于二哥自己并没有那么想走。年过半百，放弃现有的一切，到一个新的地方一切重新开始？二哥觉得自己早已过了那种闯劲十足的年龄，二哥很享受现在拥有的一切，享受乡邻们对自己的尊重和依赖，古话说落叶还得归根，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往外跑什么？

 

二哥自我评估了一下，觉得自己虽然身为国民党，但北伐的时候跟共产党人曾有联系，还曾经救过共产党人，回到家乡剿匪、关赌馆，禁烟、办学等都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在民间自己的声誉也很好，红军经过自己家乡的吋候，还给银元资助过红军。二哥因此觉得共产党应该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解放军开进坝子二哥赶紧投身到＂支前委员会”，还被县政府的任命为支前委员会副主任，帮助筹集粮草，支援人民解放军。

 

但是随着共产党工作的进一步深入，二哥从开始的依赖对象慢慢地变成了专政对象，土改二哥是名富其实的大地主，而且还在国民党军中任过不低的职务。因此二哥还是被人民政府抓进了监狱，连同二哥一起被抓的，还有二哥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就是鼓动二哥跑路曾在国民党政府做秘书的那个，二儿子其实只是当地一个小小的区长而已。

 

二哥被抓以后，接受不了眼前突变的现实于是在狱中吞食鸦片而逝。大儿子随后也病死狱中，最后被枪毙的反而是二儿子那个小小的区长。

 

二儿子虽说只是小小的区长，但他却娶了个相当厉害的老婆，一般的妇人家里男人出了事，只会哭天抹泪。她一听说人死了，二话不说，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安埋，因为家里的东西都被没收了，害怕找不到棺材埋，她跑去区政府，见到区长“扑佟”一声便跪在了区长的面前，＂区长，我公爹和大伯子死了，我想尽快安埋掉他们，不给政府添麻烦，可我实在没有办法，曾经家里是置办有棺木的，但现在全都都给贴上封条了，我特意来请示区长我应该如何办？＂区长是个南下干部，比较正直，心想人都死了，棺木也是人家自己家的，于是说＂既然这样，你就去把棺木拉过来用了吧。＂

 

自此，曾经的大家庭也就各自散了，解放军搬到了水营来办公，农会没收了家里的牲畜、农具、房屋、粮食。家里老一代的统统被划成了地主，外婆和沈家妈妈分到一间屋子，管家、佣人拉着她们不愿离开。

 

对于象沈家妈妈这些有文化的地主二代，解放军对他们还是十分友好的，驻在水营的解放军指导员动员沈家妈妈参加他们的部队，说：＂你和你的地主家庭是不一样的，共产党不搞封建制度那一套，不诛连九族，象你这样年轻有文化的，应该尽早加入到我们革命队伍中来。我们解放完这里，还要去别的地方。＂

 

沈家妈妈虽然也很向往解放军们描绘的美好生活，但因为自己是外婆唯一的女儿，外婆如今无田无产，也干不来重活，更无其他生存的本领，所以沈家妈妈只好谢绝了解放军们的好意。

 

虽然做不成女兵，但是地方政府同样急需有文化的年青人，沈家妈妈当时只有16岁，初中毕业，工作组给她安排了工作，叫她去县城报道。

 

知道沈家妈妈要离开老家，一天晩上，二伯父的二儿媳找到了沈家妈妈：＂妹子，嫂子有一事相求。＂环顾四周无人，从怀里悄悄掏出来一包东西，塞到沈家妈妈手里说。＂你若能帮嫂子把它们带出去，将来我们两个一人一半。＂沈家妈妈吓得脸色都变了。＂工作组的人交代过，我们家这些东西都是剥削劳动人民的血汗而来的，我们不能再名正言顺的拥有它们了。工作组的人还说，我们如有隐藏，他们会发动家里曾经的佣人揭发出来的。＂＂这些都是我的私房，沒有任何人知道，包括你的二哥。＂二嫂试图说服自己的小姑子。不过心里也觉得自己这个没经历过什么风雨的小姑子无法担当此任，于是只好悻悻地离去。

 

外婆也是胆小听话的人，工作组一动员，除了留下几张照片，老老实实地把家里所有的金银细软全都交掉了，而沈家妈妈则满怀热情地投身到轰轰烈烈的革命事业中去了。

 

迎接她的将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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