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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德国房东欧先生夫妇

(2013-08-26 04:30:06) 下一个

《侨报》副刊，2013年8月26日

发表时略有删节

我觉得，人真的很奇怪，有的人相处了一辈子也不会成为知已，而有的人虽然只是短短的一面之缘，也有可能会让你记住一生。我们的德国房东欧先生夫妇，就是两位让我们家经常念念不忘的两位老人。

欧先生当然并不姓欧，他姓Roppel，相当典型的德国人姓，按照德国人的习惯我们应该叫他Mr. Roppel，私底下我和先生叫他欧先生。

先生比我早到德国三个月，我还没来的时候，就听先生夸张地形容说欧先生是如何如何的抠门，他去租房子，欧先生又是如何如何不通情理地跟他讨价还价。

初见欧先生是我到德国后的那个周末早晨，我和先生上街买东西，在路上遇到欧先生手里抱着个纸箱子正往家赶，我和先生忍不住议论说这老头子挺勤快的，大周末的也不在家多睡会儿。简单地寒暄了两句，感觉到欧先生是个相当和霭的德国老头。其实先生对于欧先生也没有太多的了解，他也是在我到德国前一个星期才搬来欧先生家的。等我俩买完东西回家一看，欧先生手里抱的那个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摆到了我们家的门口，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电开水壶，欧先生还给我们留了张条，说担心我们用开水不方便，所以给我们买了这个开水壶，我更是觉得欧先生哪像先生传说中的那么抠门啊？

我从中国来的时候，给欧先生夫妇带了一个小花瓶作为礼物。我到后没几天，欧先生夫妇便要邀请我们到他家去吃晚餐。因为是第一次上外国人家吃饭，所以我们也挺兴奋的，道听途说地从书上看来说外国人喜欢花，大老早就打发先生去花店把花买来，可一整天看到的欧先生家都是冷冷清清的，一点要请人吃饭的迹像都没有，我和先生一个打趣一个地说，是不是我们英语太差给听错了，是不是人家欧先生压根儿就没说要请我们吃饭。可白纸黑字地，欧先生要请我们吃晚饭的事可是写在纸条上的哟。

欧先生在我们房门口摆了个象缸一样的老古董，既当装饰又作为我们互相联络的信箱，通常情况下欧先生有什么事他一般会在缸里投一个条。说请我们吃晚餐的条，就是从这缸里拿出来的，所以一定错不了。

到了约定好的晚餐时间，我和先生忐忒不安地按响了欧先生家的门铃，其实精美的晚餐早就准备好了，我俩的担心纯属多余。只可惜，第一次吃西餐，好多美味的东西我们都下不了口，现在我俩有时说起欧太太请我们的晚餐，末了都会加一句《潜伏》里翠萍的“可惜了了”。

欧先生家的房子是个四层楼的小别墅，第一层是地下室，第二层欧先生夫妇自己住，第三层租给我们，第四层则租给了两个单身：一个日本人，一个意大利人。欧先生很挑房客的，他一般只租给在大学里工作或学习的人，而且一般情况像招俜似的，欧先生还搞房客面试呢。

欧先生在一个搞什么设计方面的部门工作，特别喜欢玩玩具小火车，他们家的有一间地下室便是欧先生的hobby room,里面还做了一些仿真的火车站、轨道一类的，我们才来，欧先生便迫不及待地带我们参观。

欧太太人长得特别漂亮，而且非常有品味。吃过饭给我们看他们家的照片，年轻时候的曼欧太太看上去简直就跟电影明星没两样。席间欧先生夫妇还告诉我们一些他们的经历，欧太太年轻的时候曾在伊朗工作过，嫁了个伊朗人，还和伊朗丈夫生了个女儿，后来不知怎么的就遇见了欧先生，于是跟伊朗人离了婚，回了德国。但他俩又不约而同地对我们说，离婚不好。欧先生和欧太太后来没有自己的孩子，欧太太的女儿一家住在汉堡，当时有一个小孙子，欧太太喜欢得不得了一有空就朝汉堡跑。

我们于是告诉了他们我们即将会有个Baby的事，开始我还挺担心的，因为多了一个人怕欧先生夫妇会有意见。不料欧先生和欧太太不但没有意见，而且都非常高兴，知道我还没有找医生，欧太太便自告奋勇地给我找，第二天一大早就给我联系好了。欧太太还抑制不住兴奋地告诉我们说，我们的孩子将是她家那栋楼近百年来，出生的第一个小孩。

有一天，欧先生在老古董缸里放了张纸条，告诉我们周末有一个大型的卖孩子用品的跳蚤市场，我们一看是二手市场，就不怎么想去。后来，才知道德国人其实是很节俭的，他们认为尤其是刚出生的婴儿，长得很快，新衣服穿不了几次就变小了，所以一般情况下并不介意准备一些别人用过的孩子用品。

一天中午，我一个人正坐着吃午饭，忽然听见欧太太敲门叫我的声音，打开门一看，只见平常优雅讲究的欧太太，此刻正啃吃啃吃地抬着一大筐刚洗净的婴儿衣服往我房间来。然后连比带画地指导我，把它们晾起来。那些东西虽然并不都是新的，但看上去都特别的好，晾着这些欧太太不知从哪儿准备来的小衣物，感觉就象是我临出国时妈妈在上海陪我，给我孩子买衣服、织毛线鞋子的那种感觉，一种暧暧的、浓浓的被爱的感觉，一种祖父母对儿孙疼爱的感觉。

欧太太平常经营着一个服装店，同时还爱折腾她的花园，修枝打芽，当然春暧花开的时候，更是见她经常在花园里跟女伴们开party聊天。

欧先生不仅是个小火车迷，同时还是个足球迷，欧先生好像还有很多的爱好，有一次他要去hike，可又放心不下看他的足球比赛。于是便安排我先生去替他去看，因为又临近我的预产期，所以他又安排欧太太随时注意我的情况。球赛结束我先生刚回到家，欧先生的电话就已经打过来问情况啦。

我们在欧先生家看到了好多古老的东西，他告诉我们，就连我们自己在用的那些餐具也有好几十年的历史。在我们的饭厅里我们还发现了一张刻有中文的小桌子，我和先生开玩笑说欧先生的祖上肯定当过八国联军，于是我们俩假装相当爱国地说我们一定要打倒“敌人”欧先生。

我们孩子还没出生以前，欧先生夫妇周末的时候偶尔还带我们出去玩过，有一次带我们去看滑雪，回来的路上，因为怀孕的缘故，我实在是控制不住，吐了欧先生心爱的“大奔”一地，我们都很不过意，欧先生夫妇赶紧安慰我们说不要紧。后来先生和我开玩笑说，欧先生回家肯定要被欧太太揪耳朵了。

我生儿子住在医院，欧太太因为感冒没去看我们，欧先生一个人跑到医院看我们了，远在他乡别国，那是唯一的一个去医院看过我们的熟人，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过小孩的缘故，看得出欧先生对小孩并没有太多的兴趣。

倒是欧太太，我们一出院回来，她就迫不及待地跑上楼来看，还小可爱小可爱地叫个不停，而且又给儿子准备了出门用的推车，吊在面前的背兜，洗澡的工具，反正比我们做父母的考虑得还要周到。

我们儿子小时候不怎么哭，吃饱了就睡，这让欧先生觉得相当奇怪，一次逮住先生一本正经地问：“是不是中国小孩子都是不哭的？”

只可惜，我们和欧先生夫妇在一起只渡过了短短的七，八个月，初秋来临的时候，我们就要离开Freiburg去柏林了，临走以前，细心的欧先生教我们如何去订一个，可以向小孩提供服务的车箱。我们离开的那天早晨，天凉凉的，欧先生夫妇和我们一样，也起来很早很早，欧太太在家抱别了我们，欧先生则开车一直把我们送到了火车站，在火车启动的那一瞬间，看着站台上向我们挥动着手越变越模糊的欧先生，我的心湿润了。

直到今天我们和欧先生夫妇还偶有联系，他有时写信来，会提到“你们的房间” 现在如何如何一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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