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雷雨 - 第十八章 死棋

项奇在看守所门口的车里等了好久，才被吴叔电话通知查里已被押回禁闭室。吴叔是叶检察官的老朋友，看守所的主管。从小看这项奇长大，项奇托他悄悄安排和查里单独会一次面。这样的大案审讯全部录音录像的，甚至全部要通过上面的批准。吴叔破格为项奇通融并不是因为项奇是警察局长的侄儿，而是因为项奇曾经为他还过赌债，并为他保守秘密，这种事情如果被上面知道，他会被开除调查。

            查里在一间小小的地下室里会见项奇，他知道他会来，会迫不及待的来。

          “有烟吗？“他摆了个舒适坐姿， 满意地看着项奇微笑，一如他们初次交锋。项奇的眼睛在喷火，他恨不得一枪毙了他。

           吴叔把一包烟扔在查里面前，收了项奇的枪，自行退出去。他在门口等，这次会面如果出事，他这个做了多年狱头人有可能坐牢。

          查里悠闲的点着烟，陶醉的深深吸了一口，满满的吐着烟圈。他是那么优雅坦然，好像坐在自家花园里接待客人。他看看手里的烟卷“以前我也抽烟，后来医生说对身体不好，我会过早的死于烟害，所以就戒了“他自嘲的笑，他用英文和项奇交谈

           “为什么？”项奇狠狠地问“你要女儿去死？”

　      查里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绿色的眼睛放着皎洁的光芒“你很爱她，她让你痛苦？！“

　      “你不该这样对她，你给她的伤害还不够多吗？有没有摩琳他们都不会放过你，我打赌你活不过今年“ 他们之间还假惺惺的攀谈什么，他们只该有怨恨。

　      “在你拘留我的那天开始，我就已经没希望了。“他依然平静

          “那你更该赶快合作，然后赶快死，在死以前帮助摩琳，让她有勇气活下去，这样至少你还是个不算太坏的父亲“项奇开门见山

　        查里笑“你一定以为你很聪明，所有的人和事都在你掌握之中。不过我承认你不笨，尤其你还这么年轻“

　      “你说什么？“项奇发火

　      “其实从你和黄秘书睡过之后，我就知道你不但是警察局长的侄儿，还是他派来我家的卧底 “查理依然气定神闲，这一点项奇真的还赶不上他

　　   项奇一愣，

　      查里继续“你这样聪明高傲的人，怎么会对丽丽动心？ 在我刚刚离开家的时候就去房里，就算你色胆包天，也不会傻的找心上人父亲的情妇，而且还在他家里，除非你另有目的。。  那件事后，你有一段时间没回来找摩琳，大概是已经意识到可能身份曝光吧? 你那个笨蛋队长在码头打听的案子和丽丽负责的事情完全吻合，完全没有想到会被人看透，你应该没有那么蠢。。。“　

　　     项奇心虚，他最不喜欢提起的就是这段，连队长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杀了我，像啊辉那样？“　

　      “因为你是警察局长的侄儿，总检察官的外孙，杀你不像杀其他人那么简单。也因为摩琳爱你，你也爱上了她。 是你冲动为她去而复返，争风吃醋，看不惯她和别人在一起，使我看见你的占有欲有多强烈，你的胆识和自信有多狂妄，持才傲物，自以为是。。。所以我坚信可以用上你。。。“他停了停，和蔼的像个教导主任在开启学生“并不是只有你才有阴谋，对不对？”

          “这么说摩琳和那个小子出席舞会是你安排对付我的？我回来继续卧底对你有什么好处？”项奇想听下去

         “我的事情一向做得很隐秘，不会轻易被抓到证据，否则你们也不会派这么多人卧底了半天，还没动静。你找的那些文件只不过是财务出入纪录，算不得证据， 用他们去查获毒品，只会抓一些小角色。要不是我杀阿辉晚了一步，让他给你留下线索，你怎么会找到我的把柄。实话告诉你，那批军火是当天就要出手的。你再晚来两个小时就没戏唱了。“　他弹了弹烟灰“如果你不是这么走运的话，我们现在可能还在一起用晚餐，你还在叫我伯父“ 他笑 ，绿色的眼睛里泛着不屑

          “那么你真该谢谢我， 不然我们现在还活得很累”项奇冷笑， 不再那么激动， 这是用心计周旋的时候。

             查理没生气， 反而兴致很高“我从来都不觉得活得累，和你交往我一直很开心。。。 甚至和阿辉相处，我也觉得受益良多。可惜我忽视了阿辉的才能， 没有及时开采他这个人才。“查理想在谈论一件公事那样， 平静的诉说着在他花园里惨死的警员 “阿辉看似平凡，其实他非常有耐心和细心，他不在乎多年被人呼来喝去地做个下人， 从不露锋芒，他在很危险的情况下， 可以找到平淡的支撑点，让自己融化在环境里，把成败看得很淡。他知道了地下室存货的事情，本来当天下午就可以脱身通知总部的，但是那天你和摩琳出门玩，具体地点不明，凯文跟着你们。他怕他突然走了，打草惊蛇，凯文和手下把你马上变成人质。这样的大案，警察未必会因为交换你而妥协的。他静静的呆在家里，等着你把摩琳送回来，走后，他才打算脱身，也就是那几个小时的耽误，让我抓到了他。我折磨他，不是想知道什么秘密，而是很想看看他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毕竟我也不是个喜欢被欺骗的人“ 查理笑 “他死以前说，他唯一的遗憾不是送了命，而没有抓到我，而是不能看着他的孩子出生，他的家人甚至不会知道他葬在哪里。他的孩子会从出生那天开始就背负着这种伤痛和仇恨。他说希望孩子可以忘掉这些阴影，开开心心地在未来做个快乐的人。“查里颇有感触地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当然阿辉还是高了一等，他还是把存货的秘密传了出去。我真是甘拜下风。 我这辈子极少佩服人， 阿辉是其中一员“

　　　　查理抬头看见脸色难看不能再难看的项奇，似乎怜悯地继续“知道有人为你而死，一定有很震撼的感觉，尤其是交情并不深的，对不对？这就是你的弱点，你无法允许别人为你去死，也不愿意为别人付出生命，你有太多的事情不能义无反顾“ 他笑 ， 继续他的逻辑“如果不是阿辉帮助你找到了证据，那个时候你会怎么办呢？又爱摩琳，又找不到证据，又不想拿搜查令来铺个空，暴露了身份。只有耗下去，结不了案也舍不得走开。过一段时间，或许几个月，只有销案，保守调查。这样的例子在警界是正常运作吧？如果我把摩琳嫁给你，你不会拒绝的。她是可以让任何男人疯狂的女孩，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急着见你父母的原因，我要把摩琳尽快嫁出去，这样才能排除你这个杀不得，撵不走的隐患，徹底掌握主動權。我會組織最風光龐大的婚礼，　你们结婚以后，就算你找到了证据那又怎么样？督察是我的女婿，警察局长最宠爱的侄儿， 台湾总检察官的外孙。查到我的事情越严重，就越会影响你们的前程，抓我只会让你们自己接受廉政公署的调查。没人会相信你们是清白的。完蛋的不只你外祖父和舅舅的政治生涯，还有你父亲的福龙公司，一个上市公司主席的独生公子是毒枭的女婿， 还代卖军火，会对股票有什么影响呢？相反，我却会抓到你们的小辫子，由不得你们不变成我的保护伞，有什么样的保护伞比警察局长和总检察官更绝妙？你很聪明很能干，就算我和你的局长有什么分歧，为了摩琳，为了你的家庭，也会主动出面把事情摆平的。说不定还会帮我一臂之力，打理我的公司。说实话，你要能在磨练几年，能把人性和人生看得更透彻一些，我们的理解和相处一定会更融洽。“

 　         项奇语塞，他说的不是不可能。 原来自己曾是庞大阴谋的主要对象而一无所知，一如天真的摩琳。

　        “这个让摩琳遭绑架，又没有被绑走的计谋是你想出来的吧？所有的证据可以立刻将我判刑，而你磨磨蹭蹭，因为你们的目标不只是我，也不是跑腿的小人物，你要我合作的那些人， 那些用钱操纵世界的大玩家。我不合作，又没有其他的活口让你调查，你的案子无法进展。。。“　他看这项奇变白得脸　“所以你算准了他们会派人绑架摩琳，要挟我，就把摩琳安排在外面的地方等着他们。他们来了你就一网打尽，或许抓几个放几个，跟踪一段时间再抓人，这样线会放得更长。抓更多的线索来调查他们的背后主使。。。翻手，你还可以用摩琳的安危来吓唬我，逼我尽快合作。甚至还可以英雄救美，让摩琳吓得半死，不得不依靠你，只有你可以保护她“ 他赞叹“多么精致的策划，我和你的队长裴志文见过几次，他哪有这份聪明和野心。只有你！够狡猾，也够大胆“

　　   项奇没心情听他废话，知道了又怎样“你难逃结束，为什么还希望她死？“

　　   查里很坦白，丝毫没有说谎掩饰的意思 “我深爱女儿，她和吉欧是我最珍视的所有。我还在这里，她随时有被绑架的可能，她会死得很惨。虽然你很自负觉得可以保护她，但我不愿意赌，你知道黄颖丽是怎么死的吗？“

　　  要在平时，项奇一定想知道，但是今天谈话的血腥几乎让他窒息，他强忍着，听查里继续下去。     屋里没有录音，没有旁证， 吴叔听不懂英文。查里可以肆无忌惮得坦白。如此残忍却异常从容的人性让项奇叹为观止。他学的犯罪心理学对这种心理状况作过仔细的研究，所谓耳闻不如目睹，查理让他不寒而栗。

　　“我不喜欢背叛我的人，在办公室和在床上都一样。她知道的事情太多，又被你们拿到了证据，被判我是迟早的事。　她被带到游艇上，她说她不恨我，求我亲手给她一枪了结。 可吉欧恨透了她，因为她不但占有我，还敢勾引你， 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的摩琳。吉欧用插花的剪子剪断她的手指，脚趾，割下她的耳朵，鼻子， 然后仍在海里喂鱼。她说中国历史上有个皇后就是这样折磨丈夫的情人的。玩完了，凯文把速凝水泥倒在她脚上，用钓鱼的桶作了一双鞋给她。然后把她仍到海里。她是被淹死的，受尽折磨后沉在海里淹死的“

　　   项奇想吐， 说不出话来。 查理观察着他，有几分得意。

　　“我不希望有一天摩琳被人摆布。”查理惋惜的总结

　　“你一死，她就没有危险了“这是事件根本的玄机

　　“你不想继续调查我，让我说出我的秘密了？一网打尽不是你的目的么？否则怎么会用心上人去冒险？“ 查理笑，他抓到了他的痛脚　“我死后，摩琳安全了，她做什么呢？孤零零，身无分文的去面对社会，背着著名毒枭和军火犯的女儿的名誉去找工作？　她脆弱多病，单纯又缺乏主见，而且长得太美丽。你说，在一个拥有我们这种人的社会里，她会维持多久，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无奈的抖了抖烟“你或许以为可以收留她，或是从旁照顾她。可是你太天真了。她不会和一个杀了她母亲，可能。。　还会杀她父亲的人在一起， 她宁愿流落街头也不会接受你的怜悯。而你不会撒谎骗她说你没有，因为你太骄傲，你要心爱的人爱真正的你，接受你的事业和理想。。。当然， 这还不包括另一种可能，你风流成性，朝秦暮楚不是第一次了吧？谁能保证你不会玩完就撇？那时候她不是更惨？！“

　　   项奇想跳起来揍他，他凭什么这么指高气昂的评价别人，他是个作恶多端的阶下囚， 早就不是受人尊敬的富商，长辈。 

         “我和她的事不用你管！“项奇低喝

　　  查里被逗笑了“可我是她父亲！” 他又点了一支烟，欣赏着项奇的焦躁不安。 他还太年轻，聪明有余，沉稳不足， 对人性的见解依然浪漫 “你一定觉得你的理想很崇高，什么除恶扬善， 什么正义伦理。。却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人。善与恶都发生在人身上， 人是善恶兼并的， 用黑白好坏来评价一个人， 本身就是种自相矛盾。 没有贩毒，还会有人对生命失望，萎靡不振，害己害人。　没有了高级的武器，人们还会互相残杀。小学生拿着砖块一样在杀人。抓我有什么用，我只是个商人，卖人们需要的东西。 况且，从社会的角度来看，法律只是权贵们的一纸条约，每天都因不同的利益和目的在被更改，甚至反复。今天钻营证卷的股票黑客，明天可以是最有成就的财政部长，一如肯尼迪世家； 昨天满街最普遍的饮料，可以变成今天严禁的毒品， 比如可口可乐起家的饮料配方。这一切不需要特别的觉悟，根本是人类社会运作的普通规律， 哪里有什么黑白对错？可你非要那么执著，追求你抽象的正义观，而且还要不伤害你爱的人。你太天真太自负太苛求了！“查理冷笑的哼了一声“ 你赔上了我们一家， 赔上了最心爱的女人，也会陪上你自己， 这才叫无谓，才叫残酷！ 摩琳爱她的父母，我们永远是一个和睦的家庭。她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抛弃我们，就像你不会因为督查就不爱她。你注定失去她。你们都会很痛苦，相爱也为爱自责。死对她是种解脱，她可以不再为爱过你觉得罪恶。这从一开始就是步死棋，你什么也得不到。 我自私的想看着她死在我前面，这样我会放心一点。真的，因为我爱她“　查里忍住心酸, 往事已不堪回首，他必须冷静下来安排今后的路， 摩琳是他唯一抚不平的牵挂。面前的项奇已经心血沸腾，听不下去了。他冲出审讯室，从走廊里跑到洗手间，他用冷水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脸，到处是阴谋，阴谋中还有阴谋。只有摩琳被围困在血腥里，被所有爱她和被她爱的人推向死亡的深渊。查里的话很清楚诚恳，他不会说出幕后主使，那样这些人一定会报复他和摩琳， 无论天涯海角。即便查理死了，什么也没说，生对摩琳依然是个负担，从她父亲贩毒，从项奇坐卧底那一刻开始。

　　　查里被送回禁闭室。项奇在空冷的看守所洗手间地板上坐了不知多久，才爬起来回家，他从没有这么狼狈沮丧过。天开始变黑，外面下着大雨，他浑然不觉地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停车场。他机械的坐到车里。雨打在车棚上打鼓一样的响。他没开车，就坐在黑暗里思索。。。这个晚上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项奇仔细思考着查理的话，越想越困惑惶恐，直到他害怕再想下去。。。。他想哭，活了这么大的男孩子，第一次想倒在黑暗力独自哭个够， 为阿辉，为阿辉没出世的孩子，为摩琳，也为他自己。。。 他忍着， 忍着不哭，忍着黑暗，忍着雨声。。。 很久，他猛然狠狠拍了下放向盘， 尖利的车笛回荡在黑漆漆空荡荡的雨夜里 “好！我就做到最狠。我们赌到最后再看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