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71 - 80)

(2010-12-06 06:44:40) 下一个


71、一石击起千层浪(上)

    “表哥,”芳芸嗔怪的看着李书霖,“你赶时间,就快些走罢,我就不送了。”
    李书霖笑嘻嘻起身出门,又回头,“邱六已经同意把瑾诚小姐送到约翰小学寄宿。这个算不算是个好消息?“
    芳芸愣了好一会,才把丘六小姐是瑾诚的什么人这重关系想明白。李书霖早已下楼。芳芸拴上大门,打扫卧室,收拾行李,准备到学校赠送师长的礼物,事情虽然都不重要,却不繁琐,让她从中饭后一直忙碌到四点钟。
    黄妈去附近的小菜市场,黄伯牵着丽莎去散步,雁九的房间房门大开,里头空荡荡的不见雁九的人影。芳芸趁着家里没有人,痛痛快快洗了澡,披着湿头发坐在火盆边梳头。
    上海的二月湿寒依旧,窗外的枝头新绿未定。天空是浅灰色的,屋顶是灰色的,来来去去的行人的衣裳不是灰的就是黑的,就连偶尔经过带起一阵沙土的汽车,也是全黑色的。芳芸站起来望望外边,又坐回去梳头,拿烘热的干毛巾擦拭头发。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炭块爆开时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响。这个时候隔壁大太太和倩芸讲话的声音即使再小,也容易叫人所见。
       “妈,我们为什么要忍那个贱女人!”倩芸的声音里挟着许多愤怒,隔着两堵墙都能让芳芸感受到。
    “忍忍罢,我已经正式要求和你父亲离婚。”
   “ 那不是叫那个女人得意了么?妈,你不要离婚呀。”倩芸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妈我为着你们活了半辈子争了半辈子,只有这半年你父亲和兄弟们都在,我才活的像我自己。”大太太的声音高起来,“倩芸,妈累了,妈不要为俞家活着。”
     “可是。。。。我哪,妈你也要为我想想。”倩芸哭声响亮。
    乒乒乓乓砸花瓶,掼东西的响声盖过了母女两的对话。芳芸猜对面的大门必是敞开的,这个时候拉开大门让她们发现门外有人看热闹,是最经济的阻止她们母女吵架的好办法,芳芸用力拉开大门。楼道里七八个提着买菜竹篮的姨娘大姐们聚成一群看热闹,其中就有她家的黄妈。
    黄妈竖着耳朵听得起劲,突然发现九小姐瞪她,连忙提着篮子进门,笑道:“九小姐,晚上黄鱼是红烧还是油煎?”
    芳芸转身进去,黄妈依依不舍的关上大门,一五一十讲给九小姐听:“作孽哟,大太太要和大老爷离婚,大老爷要把十小姐接回家,大太太不肯他就不肯离婚。”
     芳芸侧着头听她讲完,笑道:“黄妈讲得这样活灵活现,好像人家谈判离婚你就站在一边一样。”
    “哎呀呀,对门的陈妈可不就是站在一边,都是她讲的。”黄妈笑嘻嘻提着进灶间,突然大声说:“还听讲十小姐新学期要去和十一小姐做同学了呀。”
    “为什么?”芳芸好奇的追到灶间门口问,“这也是对门的陈妈讲的?”
    “十小姐讲中西女中,不是胡家舅爷出力的么?”黄妈想了一想,说:“陈妈讲舅老爷丢了官。九小姐你想呀,十小姐的品行学问真有那么好,为什么还要舅老爷去讲情?现在舅老爷自身都自身难保,中西女中自然用不着再要这样的学生,对不对?”
    芳芸摇头,道:“黄妈你别跟旁人胡说。倩芸读书很用心,功课其实也还过得去。旁人的事和我们无干。黄鱼油煎罢,香港也就小点心还合我的胃口,说起正经吃饭,还是黄妈的手艺好,一点都不比大酒楼的大厨差。”
     黄妈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大菊花,她挥着抹布,兴高采烈的问:“真的?九小姐莫要哄我黄妈高兴。”
    “真的,黄妈,做饭罢,我饿的都不想动了。”芳芸笑道:“快烧饭,我给吴静仪打电话,约她明天一起去学校。”
    她才出灶间就听见敲门声。这个时候还有哪个来?要么是对门,虽然讨厌也不能完全不理。要么是方才那群和黄妈一起听壁角的同伴,芳芸扭头喊黄妈去开门,“除掉我们家的人,旁人都不许进门。”
    黄妈答应着开了门,愣了一会才喊:“九小姐,那个女人来了。”
     “哪个女人?”芳芸过完农历新年也还十八虚岁不到,现在又正是最好奇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从灶间探头出来看到底是谁。
    颜如玉的一只手搭在瑾诚身上,瑾诚年纪虽然只有十岁,可是这大半年个子倒是变高了,他看见芳芸,就快活的冲上来喊:“九姐,你总算回来了呀。”
    芳芸轻轻推开这个可怜的孩子,叹息道:“颜先生,你来做什么?”
    “听说是你出的主意,让你弟弟去洋人办的学校住宿。”颜如玉站在门口,居高临下注视芳芸。“虽然我和你父亲协议离婚了,瑾诚到底是你的弟弟。”
     芳芸最听不得的其实就是这两句,她立刻掉头,一边走一边讲:“黄妈,你怎么乱放陌生人进来?”
    黄妈很是委屈的来拉瑾诚的手,颜如玉拍开黄妈的手,喝到:“干什么?俞芳芸,你就是这样对待你弟弟的么?”
   芳芸冷笑着转身,“谁是我弟弟?你说他--那也要我爹先认这个儿子才行。我爹都不要他了,你跑来和我谈对待他要像对待小毛头那样。颜老师,你是不是夜路走多了遭了报应,叫绑匪敲坏了脑袋?”

     “没家教,原来胡婉芳就是这样教女儿的。”颜如玉款款走进芳芸的客厅,冷笑道:“我是来要你父亲给瑾诚新学校校长的推荐信,拿来罢,拿来我们就走。”
    “你到我这里要这个?”芳芸轻蔑的说:“你应去樱桃街寻我父亲的。”
    颜如玉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她冷冷的说:“他们连你上学的事安排妥当了,自然也不会漏了瑾诚,快把推荐信拿来,误了你弟弟的学业,有你后悔的时候。”
    “他拿什么跟我比?”芳芸冷笑道:“我是爹明媒正娶的太太生的女儿,我外婆家人丁兴旺的很,舅舅姨娘们都很疼我,他呢?瑾诚,瑾诚的来历我都说不出口。颜如玉,你说罢,你这拉着拿瑾诚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我要你替我们想法子,让你的洋人表哥出庭替瑾诚舅舅做证。”
    “证明什么?”
    “证明那笔十五万的款子是我的储蓄。”颜如玉脸上现出伤心的样子,说:“这样或者可以免去瑾诚舅舅犯的罪。”
    “正好让你把这笔款子吞下去是吧。”芳芸冷笑起来。“我真替你兄弟不值,他为着收容你,宁肯和邱家闹翻,现在他遭了官司,你不止不想法子帮他,还想拐走他的钱。你还是不是人?”
    “像你这要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哪里会懂我们小市民的生活有何等艰难。”颜如玉冷笑道:“这是我兄弟应得的,不过暂时转手到我手里而已。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芳芸冷冷的呸道:“原来像你这样活着的唯一目地就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的女人,叫做小市民的何等艰难。我不可能帮你,请你出去罢,如果非要我多说一句,请快点滚!”
    “你喊我妈妈滚,我打你!”瑾诚突然推芳芸,一边推一边说:“你把我的财产抢去做嫁妆,你还对我们这样坏,我要打死你!”
    雁九突然从阳台跑过来,一只手提起瑾诚,就把他拖到阳台去。
    芳芸先是吃了一惊,又猜测不透雁九想干什么,不由的愣住了。
    颜如玉原先听说芳芸常用的那个白俄保镖去了,新来的保镖行动都有孩子气,还是个大孩子,只说唬住了芳芸也就罢了,就没有想到雁九一声不吭就拖着她的儿子上去阳台。阳台上能做什么?
    “啊!”瑾诚尖锐的叫声划破了夜空。“妈妈,救命。”
    颜如玉顾不得再和芳芸斗嘴,拔腿就朝阳台跑。才跑到阳台门口,就两腿发软跪倒在地上。原来瑾诚被雁九一只手提着,悬空吊在阳台外。
    瑾诚尖叫声不绝于耳,脸色苍白如纸。颜如玉看到这样一个情形,动都不敢动一下,挤出她最和气的神情,笑道:“有话好好说、讲,你先把孩子放下来。”
    “放下来?”雁九作势欲放手,瑾诚和颜如玉奇声尖叫:“不要!”
    芳芸过来,无奈的说:“雁九,把这两个人赶出去。”
    雁九恩了一声,一只手举的高高的提着瑾诚,另一只手毫不客气,揪住跌落在地下的颜如玉的长卷发,直接拖着就走。芳芸还没有反应过来,雁九已经像丢垃圾一样把颜如玉母子俩个丢出大门,又是用力把门关上。
    芳芸才松了一口气,突然又喊道:“不成,这样子叫小报记者拍下来可怎么得了?”
    雁九扬起拳头,说:“打。”
    “不!”芳芸倔强的说:“你跟我来。”她从衣架上随便取了件外衣套在身上,就追了出去。
    颜如玉居然还没有出公寓的大门,正缩在楼梯间边的小窗户边上,抚头发,理衣服,给瑾诚擦鼻涕。她看见芳芸身后的雁九,不觉哆嗦一下。
    芳芸笑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关于那笔十五万的款子。”
    “哦?”颜如玉立刻镇静下来,说:“芳芸,你方才喊我什么?”
    “那笔款子的汇款人姓名我晓得,你也晓得,只是你想不到是哪个。”芳芸笑眯眯的说:“真要我说么?
    "那是岳敏之给你和瑾诚的舅舅的谢礼。"颜如玉拢了拢略显得蓬松的头发,冷笑道:“我倒是忘了,你和这位岳公子交情很好。”
    芳芸冷笑起来,说:“汇款人的姓名是俞远山,倘若实在想不起来这个名字是哪个,我很乐意替你指明他藏身的地方。”
    “俞远山是什么人?”
 

72、一石击起千层浪(中)

    芳芸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又凭什么要和你讲?”他说完这两句话,快快活活的冲撞瑾诚眨眼睛,说:“九姐的这个保镖身手很不错罢?”
    瑾诚吓得打了个嗝,重又哭起来。
    芳芸笑眯眯吩咐雁九,“烦你送她两个回去罢。”
    雁九轻轻松松把瑾诚提起来抗在身上,掉头就走。颜如玉瞪着芳芸,恶狠狠的说:“那是你弟弟。”
    芳芸微笑道:“活的才是。”
    颜如玉脸色大变,丢下芳芸不管,小跑着寻瑾诚去了。芳芸站在窗边看到颜如玉离开祥云公寓,才收起脸上的笑容。
    她皱着眉想了一会,给亚当打电话,说颜如玉来寻她麻烦的,威胁她,还有雁九是怎么把他们带走的事。亚当笑道:“就是嚷得大家都晓得你有钱你也不用害怕。表哥替你去打听打听,看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捣乱。”
    “亚当,”芳芸定了定神,说:“我想请你代表花旗银行在上海各大报纸上都登一个寻找遗产继承人的启示。”
    “替谁登,为什么登?”亚当一本正经的问。
    “替我登。”芳芸笑:“登给颜如玉看。亚当你等一我一会,”芳芸放下电话听筒,翻出一只自来水笔在草稿纸上涂涂抹抹两三分钟,将拟好的两句话启示念给亚当听:“曾有杨氏长者在鄙银行遗产五十万元存款,寻杨氏后人前来认领。”
    “真有?”亚当笑的询问。
    “一毛钱也没有。”芳芸笑:“有没有,谁来领,什么时候领走,咱们说了算。”
    “现在丘俞两家一案涉及的数目,大约有一百来万,极少也要八十万才能吸引有心人。”亚当皱眉细算,说:“我们不必真去登报,反正为着邱凤生的这十五万块我们也要开记者招待会的,我来做份假文件在里头。。。。。。”
    “要让颜如玉误会这笔款子只有玲珑夫人和她女儿有继承权。”芳芸道:“她认定我抢了瑾诚的财产,我就送她一场莫须有的破天富贵。这样大的一笔款子叫她看得到吃不到,一定难过的很,对不对?”
    “很好,你能想到主动打击你的敌人,你的舅舅和姨娘晓得,都会替你高兴的。”亚当停了一会,又严肃的说,“我会帮助你。不过,这个消息或者会让邱家利用,左右丘俞两家官司的走向。”
    “俞家的官司不打完,家父都会一直在日本考察新教育法罢。”芳芸微笑道:“这件事和我们三房拉扯得上关系吗?”
    “应当不会。怎么做我们再商量,先把诱饵放出去。”亚当趁热打铁,当机立断:“你熟悉颜如玉重要的私人物品么?”
    “她有一块手持杨枝的观音玉像。家父当初以为玉像面容酷似她的长相赠送她的。当时她还是我的家庭教师,所以我晓得些。”芳芸冷笑道:“那块玉她还给我看过,我记得莲花座地下有“杨枝”二字。先母当时以为奇事,还特别拍摄了照片,我把照片翻出来给你送去罢。”
    “好,相当好。芳芸,这个计划你筹划了很久罢。”亚当问,“为什么现在才开始?”
    “嗯。”芳芸轻轻的说,“我小的时候,常常想象我是手持利刃复仇的女战士,用很多的法子对付颜如玉,让她离开我家。如今我长大了--”芳芸梗咽着说:“我避开她都没有一点用。她活的不如意就来寻我,我不要这样过一辈子,我要想法子把她打败,让她不再来找我。”
    “应当这样。”亚当安慰的说:“不过,以颜女士的经历,我觉得她不太可能会上当。”
    “她这辈子做的最成功的,不过是给家父生了个儿子。”芳芸冷笑道:“她看不上这些钱,旁人呢?穷了的邱家人呢?”
    “是啊,金钱蒙蔽的除了世人的眼睛,还有智慧。”亚当叹息良久,说:“我来安排。丘俞两家的官司看上去好处很大,有不少人都打算在里头分一杯羹。再丢出这样一块蛋糕,我相信颜如玉身边会马上出现一群一群的苍蝇。”
    “亚当,我要更正你的错误。”芳芸偷笑,“苍蝇最喜欢的可不是蛋糕,是那个什么什么。”
    “淑女,伊利贝拉,淑女是不说脏话的。”亚当大笑着挂断电话,按铃喊喊听差:“喊管档案的老刘进来。”
    亚当亲自动手伪造了一份文件,内容是四十年前一个姓杨的中国富有商人在花旗银行荷兰分部存下二十万英镑的巨款,约定将来由他的继承人持印鉴和信物支取这笔钱,并附上记者招待会开到一半的时候进去翻纸篓,佯装没有翻到失望的离开。洋人大班亲自寻找的,自然是极重要的东西。招待会开完,有心的几个记者不约而同去翻纸篓,几张纸片凑在一起,大家都很吃惊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会撕开。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能让洋人打扮亲自来寻的,一定不会是假的,这份文件被撕碎了丢弃,想必是继承人一直没有出现。洋人大班想寻回去,自然是想吞了这笔本属于中国人的巨款。于是,过了几天沪上几家报纸先后登了几则寻亲启示,内容大同小异,不外乎海外富商寻找失散亲人,持玉相认。又过了一两天,有一家报纸又刊登出新闻,说某富商侄子从海外归来,替叔父寻找遗产继承人,凭玉相认。这一回将玉的形状写得很是仔细。
    颜如玉翻看报纸,看到这则新闻就想起她也有那样一块玉,忍不住拿出来翻看,却是越看越觉得新闻上说的就是自己手上这块玉。这块玉本是俞忆白从中国带到美利坚不多的行李中的一样,后来做为礼物送给了她。
    中国旧式的大家庭里边,哪个手里没有一两块玉?所以颜如玉也没有想过问俞忆白这块玉的来历。现在和俞忆白已经翻了脸,自然更不可能去问这玉的来历。颜如玉提着玉符浮想联翩,一会儿觉得不过是凑巧而已,一会儿又觉得老天有眼要凭空送她一场唾手可得的大富贵。她时而欢喜,时而失落,在卧室里走来走去。总也想不到好办法去证实她手里这块玉的来历。
    瑾诚进来寻妈妈,看见母亲手里握着一块玉,索要不得吵闹起来。颜如玉心里烦躁的很,随手给他一张钞票,也没看是多少,打发他去弄堂口的杂货店买零食吃。瑾诚握着一张十块钱的钞票出门,坐在课堂间闲话的苏文清和邱凤生都看见了。
    苏文清哼了一声,道:“有钱也不能这样给瑾诚乱花。”
    邱凤生不悦的说:“你说什么呢,孩子花点钱怎么了?”
    苏文清低头织毛衣。过了一会瑾诚带着一包吃食和几样玩具回来,径直上楼回他自己的屋子去了,邱凤生看见外甥这样,脸色也不大好看起来。苏文清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连忙说:“咱们家的官司不晓得还要打多久,还欠着律师费,花旗银行又冻结了你的户头,你现在又没有收入,你的姐姐和外甥花钱这样大手大脚,旁人怎么看咱们?”

      邱凤生叹了一口气,没有接腔。苏文清放下手里的竹针,替他倒了一杯茶,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放宽心罢。就是吃糠咽菜,我和儿子都跟着你。”邱凤生的实现在苏文清的小腹处留停了一会,他站起来说:“我出去再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在哪里挪出几千块出来。”
    苏文清道:“你去没得用。六姐这一向和李大少走的很近。李大少一向待女人极大方的,你喊六姐问李大少借不好么。”
    “文清,我和李书霖从小就不对盘。”邱凤生不悦的说:“他和我姐姐的事我一向是反对的,你不要提他。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我要去和姐姐说说,叫她断了和李书霖的交往。”
    “奥。”苏文清重又低头织毛衣。邱凤生慢慢喝完半杯茶,上楼推开颜如玉的房门,看见她左手一张报纸,右手一块手站在窗边,不悦的问她:“六姐,你又在做什么?”
    “报上说的那个凭玉认亲,我怎么越看越像我手里这块?”颜如玉把玉递给邱凤生,期待的说:“你替我看看像不像?”
    “报上登的,都是哗众取宠的骗人故事。”邱凤生留着亮处把玩玉佩,问:“哪里来的?”
    “在美国的时候瑾诚的父亲送是。”颜如玉皱眉,说:“当时我年纪小,就没有想过问这块玉的来历。万一要是真的,二十万英镑就是我的了。”
    “这么多!”邱凤生这一向被官司搅得焦头烂额,又因为大小报纸上不时刊登和他有关的新闻,更有不良的文人把玉玲珑的旧事择其枝干,添其蔓枝,敷衍成长篇演绎刊登在小报上。所以他许多天都没有看报。听得颜如玉这样讲,不由把报纸重新从头到尾细看了几遍。
    二十万英镑的巨额遗产,只凭玉寻找继承人!邱凤生照着报纸再看那块玉,也是越看越像。他沉吟了一会,说:“要不然,咱们找个人去试试?若是假的也没有损失;若是真的,拿了钱咱们到美国去,倒是个摆脱麻烦的好法子。”
    “官司不打了?”颜如玉问。
    “怎么打?”邱凤生叹了一口气,说:“俞敬亭那个老鬼急红了眼,死咬住我不放。就连咱们邱家人,现在都以为是我独吞了这一百多万。天地良心,我一共只在这件事上拿了十五万而已。这十五万我花了两三万,剩下的现在还动不了。”
     “那些钱谁拿了?”颜如玉皱眉。
    “除了姓岳的还能有哪个?”邱凤生提起岳敏之,恨的咬牙切齿,“我当初就有些奇怪为什么汇款人是姓俞的,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他给我钱时就没安的好心!他就留下了让俞家告我的后路。这一场官司,我和俞家都落不下半毛钱的好处,只有他,把自己洗清白了!”
    “打不赢?”
    “打赢了花旗银行的那十二万也不晓得能剩下多少。”邱凤生愤怒的把报纸拍在桌子上,说:“我教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我早该把钱取出来换成金条的。”
    “那样。。。。。。”颜如玉抚摸着手里的玉佩,说:“万一。。。。。。那咱们拿到这二十万英镑,岂不是。。。。。。”
    "那样就不必管这场官司了,咱们带着钱到美国去过好日子。"邱凤生自嘲的一笑,“不过,这都是白日梦,世上哪有那样轻巧的事?”
    “方才你不是讲试试也没有损失?”颜如玉想了一会,说:“我去寻朋友打听这块玉的来历去。你想法子去打听是不是真有二十万磅的遗产等人持玉去取。怎么样?”

73、一石击起千层浪(下)

    “只凭玉佩就能领取二十万英镑的遗产?”苏文清惊奇得瞪圆了两只眼睛。“玉佩在六姐手里?”
    “六姐手里恰巧有那么一块玉,真的假的还不晓得。”邱凤生笑道:“你去问问唐宝珠,倘若是真有这样一回事,六姐领到钱,咱们送她一两万块钱的好处费,不是皆大欢喜么。”
    “一两万英镑。。。。。。”苏文清有些迟疑的说:“不过---这个钱取出来和六姐怎么分,咱们可是出了力的。”
    “六姐的不就是咱们的么。”邱凤生有些不耐烦的打断她,“真的假的还不晓得呢,你先去寻唐宝珠打听去。就照我说的,若是真有这回事,咱们拿到钱一定重谢她。”
    “我就去。”苏文清放下毛线球,笑道:“你不陪我一起去么?”
    “今天是休息日,九小姐必定在她那里。六姐前几天才在九小姐那里讨了没趣。我去做什么?”邱凤生长叹一口气,说:“我费心费力替六姐弥补她和九小姐的嫌隙,她倒好,一和人家见面就闹得不可收拾。”
    苏文清在鼻子里冷笑一声,“我看九小姐活脱脱就是你六姐的翻版,一模一样的爱瞧不起人。瑾诚到底是俞家的少爷,是三房的长子。俞督学不是说要把瑾诚送到外国去留学?”她飞快的瞟了一眼凤生。凤生不晓得想什么想得正出神,怅然若失之情益于言表。“凤生,就依了俞家把瑾诚送出洋不是蛮好的”
    “留洋当然好,可是六姐不肯,我做舅舅的难道强把孩子送出国?”邱凤生摇头叹气,“我六姐是极心高气傲的性子。俞家对不起她们母子在先,再依着俞家把孩子送出国,你叫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我听宝珠话里的意思,六姐是俞督学的姨太太,六姐又讲她是平妻,是协议离婚的,怎么两个人说法?”苏文清听见楼梯响,晓得颜如玉下楼,故意问邱凤生。
     凤生苦笑道:“俞家人相近法子要拆散我六姐和俞督学,自然不会有好话。你好好的讲这些做什么?还是快去寻唐宝珠罢。”
    苏文清含笑应道:“我也不乐意和那位九小姐打交道。不然,我打电话请宝珠出来吃饭罢。”
    “这样避开她的洋人丈夫,最好不过。”邱凤生高兴的抽出皮夹,抽出两张十块钱的钞票递给给苏文清,“拿去请客罢。”
    苏文清拿了一张,笑道:“我请她吃饭的钱还有,不过还是拿十块钱防身罢。你们男人身上多放点钱好。”
    苏文清将要出门,唐宝珠常用的一个听差带着一封俞忆白寄给邱凤生的信。邱凤生拆开来看,里头是一张一千块的支票和一封推荐瑾诚到圣约翰小学寄宿的推荐信。邱凤生高兴的喊老妈子把颜如玉请来,笑道:“瑾诚爸爸从日本寄来学费和推荐信,六姐,咱们带着瑾诚去学校报名罢,虽然迟了几天,有瑾诚爸爸这封信,校方一定不会拒绝的。”
    颜如玉拿着那张支票看了一会,冷笑不语。邱凤生情知她是心里的别扭劲还没有过去,若是由着她的性子和俞家对着干,瑾诚的学业就要耽误了。他把推荐信折起来放进衣袋,笑道:“事不宜迟,咱们就去圣约翰小学罢,六姐,你去给瑾诚换衣服,我去巷口喊两辆黄包车来。”
    颜如玉夹着支票道:“打电话招辆出租汽车来,瑾诚做黄包车上学,叫同学们看见笑话他的。”
    邱凤生连忙去打电话找出租车行租车。苏文清笑道:“租车的费用,顶少也要六七块钱,都够咱们一个礼拜的菜金了。”
    颜如玉挑眉,道:“小钱勿出,大钱勿进。你懂什么?”
    苏文清笑道:“我是小门小户的穷人家女儿,只晓得鸡毛菜一毛钱一把是贵的。六姐,也请你多体谅体谅凤生罢。他丢了差使,这场官司又冻结了他所有的存款,您能省着点花钱么?”
    颜如玉冷笑几声,扬眉道:"你哭什么穷?实话和你讲,我吗马上要发大财了。”她讲完这句,踩着高跟骄傲的迈出客堂间,站在小天井里等候。
    邱凤生和颜如玉带着瑾诚去学校报名。苏文清打通唐珍妮的电话,约她在一个咖啡馆见面。
    唐珍妮也是无事喜欢看报纸的,看到这个消息特为拿着报纸问过亚当。唐珍妮问他真假,她笑问道:"这种只凭信物取款的业务花旗银行早就有了。不过你说的这个,我没有听亚当讲过。或者是假的罢。”
    苏文清笑道:“那样,去试一试有没有关系?”
    “这个。。。。。。或者可以的罢。”唐珍妮想了一会,笑道:“不过这样一大笔款子提出去,经办人那里肯定要打点好。凭我和你的关系,亚当那份自然是免了,旁人的,可是不能省。”
    “哪里话,省了谁的也不能少了你们的。”苏文清笑道:“我们凤生讲了,事成一定要重重谢你的。”

      唐珍妮是电影明星,认得她的人多,留意她的言行的人也不少。她们两个在西餐厅这样的地方讲话,来往的女侍应,隔壁的明星爱慕者,无不全心全意竖起耳朵。消息传来传去传到邱家人的耳朵里,就成了:颜如玉是花旗银行那二十万英镑的继承人,即将去认领那笔巨款。
    一英镑可以兑换六七块钱。那也就是一百多万的巨款要落到颜如玉手里。颜如玉虽然有过一次不成功的婚姻,生得又美,年纪又不太大,娶了她真正是人财两得。。。。。。突然之间,上门来的慰问邱凤生的远亲络绎不绝,来过一次的还要来二次,第三次往往就带着女眷再来,拉着邱凤生旁击侧击颜如玉的婚姻情况。
    瑾诚得了俞忆白推荐信的力量,顺顺当当成了圣约翰小学的寄宿生,看是了住校生的生活。没了绊手绊脚的儿子,颜如玉每天玩出早归的忙着应酬,和李书霖打的火热,也不留意家里的客人越来越多。
    这一天从礼查饭店溜回来拿换洗衣服,吃惊的发现客堂间坐着三四位太太。邱凤生和苏文清陪坐在一边,看见颜如玉回来,邱凤生连忙喊她进来,将七大姑八大姨一一介绍给她们认识。
    颜如玉这几天行情看涨,应酬几位突然亲近了些的男性朋友颇觉吃力,看见七大姑八大姨哪里有精神应酬她们,打了个哈欠,说:“我还要出门一趟,有什么事明朝再讲罢。”
    “哎呀,六小姐,天大的喜事!”七大姑八大姨中的一位笑道:“六小姐的红鸾心动了呀。”
 

74、香饵(上)

    “哦?”颜如玉皱眉:“这位太太,是给我,做没来了?”
    邱凤生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那位出言冒失的太太在颜如玉凌厉的眼神中退缩。另一位太太笑道:“一家好女百家,我就是替我娘家兄弟来提亲的。我兄弟上回在七少的婚礼上对六小姐一见钟情,央着我来提亲。”她从镶亮片的手提袋里掏出一个手帕包,揭开来亮给大家看,“看看,这是我兄弟新拍的相片。论人品,论相貌,亲戚朋友没有不夸的。”
    颜如玉冷冷的看着第二位太太。这位太太讪讪的把相片送到颜如玉面前,笑道:“我敢说,没有比这更合适的。。。。。。”
    “合适个屁。”颜如玉冷笑着伸出图得鲜红的指甲在那张相片上弹了一下,轻蔑的问:“他有多少身家?”
    几位太太连苏文清和邱凤生都呛住了。颜如玉扭身出了客堂间款款上楼,留给太太们一个妖娆的背影。邱凤生走到门口,笑道:“我上去瞧瞧她去,文清,留几位太太吃饭。”他追到颜如玉的卧室,笑道:“今朝六姐好大的火气。”
    “哼。她们来是安的好心?”颜如玉把房门关上,脱下大衣,抱着胳膊倚在窗边,笑道:“我托李书霖去替我寻那块玉的来历了。这几天我有些忙,弟妹打听的怎么样?”
    “唐宝珠说提款子要先大点。这个也是银行的惯例。看来这笔存款是真有。”邱凤生顿了一顿,道:“不过我还是不信世上有这样巧的事情。”
    “这笔款子存在银行大家都只能看着。提出来大家都有大把的好处分。”颜如玉想了一会,笑道:“都过了这么多年,继承人也没有出现。让花旗银行认定我手里这块玉是真的,我就是继承人,不是很好么?”
    “这样。。。。。。”邱凤生沉吟了一会,咬牙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咱们就试试!不过要想让花旗银行认定你就是那笔款子的继承人,咱们还要另想法子。”
    “想什么法子?”颜如玉皱眉,道:“要不然发个电报给妈,叫妈给咱们出出主意?”
    “妈?还嫌她老人家给我惹得麻烦不够?”邱凤生冷笑道:“叫她在美国好好享福罢。”他在卧室里转了半个钟头的圈子,道:“我倒是想到个法子,行不行得通还要寻几个朋友问问。”
    李书霖要打听颜如玉手里那块玉的来历,别无他法,候芳芸休息日径直到祥云公寓寻她。偏生芳芸自香港回来之后,休息日都是直接到亚当这边来。李书霖寻到芳芸的小蛋糕店里还是扑了空,只得问蛋糕店的经理借电话打到亚当家去,请芳芸出来玩。
    芳芸只当他和唐珍妮吵架了,放下电话也没有多想,换了出门的衣裳到大门口等候。李书霖驾驶汽车过来,看见只有芳芸一人。待他汽车停稳,雁九那个小保镖就不晓得从哪里蹦出来,先他一步拉开后座的车门。
    芳芸冲李书霖嫣然一笑,“霖表哥,你让雁九开车罢。”
    李书霖笑着坐到芳芸侧身,道:“你很应该自己有辆车的,表哥买辆送你?”
    芳芸指着前面兴致勃勃开车的雁九做了个鬼脸,笑道:“他就爱开着车乱转,有了车汽油钱就要一两百块钱一个月罢。我就是花得起,叫我们太太晓得,也要骂我乱花钱的。”
    李书霖哈哈大笑,道:“是你自己怕乱花钱的罢。小雁九哇,你们九小姐上学得了空就去寻我玩车。”
    雁九绷得紧紧的的脸上线条略微柔软了些,“我没有空,要和师傅学功夫。”
    “你师傅是哪一位?”李书霖越发好奇了,雁九不答,他就不停的追问芳芸。
    芳芸笑道:“雁九是伊万的朋友,受他所托来保护我而已,并不是我的保镖。我在学校的时候他要去哪里就随意。”
    李书霖笑道:“我不过问两句,你就说了这样一大通,罢了罢了,我不问这个了,我有别的话问你,你先答应我不生气,好勿好?”
    “为什么要生表哥的气?”芳芸眼珠一转,立刻想到他是要问和颜如玉有关系的事情,脸上笑容反倒要更加甜蜜了。
    “现在都传说颜如玉手里有块价值二十万英镑的玉佩。”李书霖笑道:‘你可晓得那玉的来历?”
    “我父亲送她的。”芳芸干脆利落的回答,“我父亲离开上海时,花了五十块钱从一间古董铺子里淘来的。她做了我的家庭教师,因为她的眉眼和那块玉像的面孔极像,家父就当着先母的面把那块玉送她了。”芳芸笑嘻嘻看着李书霖,道:“这是霖表哥问我,我才肯讲的。”
    “这样。。。。。。”李书霖沉吟了一会,看着芳芸笑道:“难为你记得这样清楚。”
    “报上天天登的都是这些,在学校不只一个人问我晓不晓得颜如玉那块玉的事体。”芳芸笑道:“不过旁人问我我都一问三不知罢了。表哥问这个做什么?难道真有二十万英镑的巨额财富等她伸手去拿?”
    “坦白讲我也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不过嘛--”李书霖靠到椅背上,桃花眼眯成两道细缝,“现在邱家姐弟被这场官司逼的山穷水尽了,就是有根稻草都要紧紧抓牢的,何况上天掉下来的不是稻草,是金山!”
    “就算真有金山,也不至于随随便便拿块玉去就能搬回家罢。”芳芸巴着车窗看外头,突然喊道:“雁九,开到那边去,上回我同学讲那家店的酱牛肉好吃,我们去买几斤。”
    “吃什么酱牛肉,表哥请你吃鲍翅席去。”李书霖笑道:“沫停莫停,前面的一品状元楼。”
    “只请我一个么?”芳芸好笑的看着李书霖。
    “还有席十一好你表姐。”李书霖笑道:“我可不敢单独请你吃饭。”
    席十一和唐珍妮先到,坐在包间里喝茶嗑瓜子闲话。李书霖阿和芳芸一同进来,后头并没有跟着岳敏之,席十一惊奇的看了一眼李书霖,也没有多话。吃瓜子李书霖和席十一先走。唐珍妮夹着一根烟卷,发狠道:“没出息!”
    芳芸把玩一枚橄榄,许久,才笑道:“还不晓得是不是真有那二十万英镑呢,说不定是白高兴一场。”
    唐珍妮把半截烟卷狠狠的按在烟灰缸里,冷吓道:“就是真的,她能顺顺当当拿到那笔巨款么?在这上海个地方,地上有一张一块钱的钞票,都有七八只手伸出来和你抢。我倒要看看她颜如玉能得意多久。”
    一连七八天,天天都持有玉佩去花旗银行要求认领遗产的人,有些还是从外地赶来的。每次来人,银行方面都将来人客客气气请进秘室,又将人客客气气送走。有好事的贵人在宴会上和亚当打听,亚当耸耸肩,笑答:“我们银行有保密条款,请恕我无可奉告。”
    苏文清再三的追问唐珍妮,唐珍妮烦了,和她讲:“那些人拿来的玉都是假的,旁的我也不好多讲,你也别问我。”这话就是证实确是有这样一笔款子了。邱凤生还不肯轻举妄动,却有人找上了颜如玉。
    过了不久,南洋巨富杨某从广东到上海来寻兄长的遗珠,在各大报纸上登了十天的寻亲广告,欣然发现沪上名花邱淑小玉姐和其弟邱凤生是亡兄的外孙和外孙女,侄孙官司缠身,这位叔公一怒之下掷重金替侄孙请洋律师,又亲陪邱淑玉持玉到花旗银行领取遗产。
    亚当拿着放大镜将那块玉看了多久,为难的说:“这是我最近见过的最像的一块,要说是真的也说得过去。不过,除掉玉,还有暗语,请你们说出来对一对罢。”
    叔公愣了一下,道:“这里并没有第四个人,万一我讲了你不认账怎么办?就是要讲,也要举办记者招待会,当着大家的面拿出原来的文件,咱们当众对一对。”
    亚当耸肩,笑道:“你们既然信不过我,要这样做也可以,第二年你们举办记者招待会我会派人拿着文件过去。”
    叔公拉着发愣的颜如玉回家,和邱凤生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对策。邱氏姐弟都有退缩之意,叔公原是各中老手,寻思了一会,咬着牙道:“为了唱这出戏,怎么花了一万多块了,你们要不干了也成,把亏空补上,再把那块玉送我,咱们一拍两散!”
    邱凤生沉默许久,说:“那还有什么法子?”
    “拿钱砸。暗号旁人不知道,那个洋人大班是晓得的,咱们就拿钱砸到他开口。”叔公咬着牙签,冷笑道:“洋人也是人,一定爱钱。二十万英镑存在公帐上他他又没有好处,我就不信他不动心。至于东多少么。”叔公狠狠的瞪着邱凤生道:“咱们先前讲好,四六分账,本钱都是你们出的。你讲送多少?”
    “我手里现在没有钱,说送多少都是空的。”邱凤生想了一会,说:“先和他谈价钱罢,谈成了提出钱来再分他也是一样。”
   亚当不肯和他们见面,倒是通过中间人透了口风,要三成的好处,讨价还价下来,只要五万块现大洋,兑换成金条最好。
    已经花出去两万块钱,再付五万块就有二十万英镑的回报,这五万块掏不掏?

75、香饵(中)

  以丘凤笙和颜如玉现在的身家,一万块都凑不齐,更何况是五万块!然就此放手,不只要掏将近两万块出去,还要把这一注唾手可得的巨款拱手送人。
  五万块和二十万英磅,孰轻孰重?这个算术题连傻子都晓得算,颜如玉两眼微红,厉声问:“五万块我可以筹办,可是你们能保证洋人收了钱会替我们办事么?”
  丘凤笙也怀疑的看着叔公一干人。叔公咬着发黄的象牙烟嘴,咧嘴一笑:“不走我们的路子,你们自家能和洋人搭上线?”
  亚当是芳芸的监护人,待芳芸不必说是很好的。若是走芳芸的路子——丘凤笙期待的看着姐姐,说:“法子总是人想出来的,姐姐,或者我们可以另外设法。”
  芳芸若是晓得这个事情,必定会想法子破坏。颜如玉猜测弟弟的意思还是去寻芳芸,不假思索的说:“凭我的面子去筹这样一大笔款子虽然困难,也不是不能办到,我要亲自和中间人谈一谈。”
  “六小姐爽快!”叔公笑眯眯的说:“咱们兵分两路罢,我去约中间人出来吃咖啡,六小姐去筹办这笔款子,怎么样?”
  颜如玉说:“凤笙,你陪我去寻朋友借钱罢。”拉着丘凤笙出门,到茶室寻了个安静包厢,姐弟两个商量。
  “倘若亚当可以收买,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寻他?”颜如玉看着丘凤笙说:“弟妹和亚当的太太不是好朋友么,现成的路子不走,叫他们经手,他们从中间盘剥一定不少,咱们不是冤枉多花钱?”
  丘凤笙为难的说:“唐宝珠跟你是不大合得来的。她几次去替咱们打听,唐宝珠已经和她讲不会管这个事。”
  因为李书霖的缘故,也因为唐宝珠和芳芸一向极要好。颜如玉也是极不待见唐宝珠这个女人的,丘凤笙这样讲,她冷笑几声,说:“不必寻她,我直接去寻那个洋鬼子。不过,咱们还是先把五万块钱准备好,你说呢?”
  “也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丘凤笙毫不犹豫,“这二十万到手,咱们立刻买船票到美国去。”
  颜如玉马上打电话到礼查饭店包下一个套间,第二个电话就打给李书霖,定下晚上的约会。李书霖欣然赴约,果断回绝了颜如玉借钱的小小要求,笑道:“我虽然手头松,然花的钱一笔一笔都要记帐,三节家母亲自和帐房先生对帐。你喊我借五万块给你,一来我手头没有这么多的现金,二来家母那里不好交待,三来么,我和淑玉姐的交情还没有到可以通财的地步。”他讲完这三点,穿好衣服和面孔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的颜如玉挥手道别,“淑玉姐,再会。”
  颜如玉在被窝里发了一会呆,起来抽了几根烟卷,给另一位王公子打电话。那位王公子对约会佳人有兴趣,对借钱这种俗事也无兴趣。颜如玉约见旧雨新云四五天,只有那位宋表哥送来两千块钱。颜如玉把自己的私房凑一凑,加起来也不过七八千块钱,离着五万的数目差得很远。怎么办?二十万英磅就在眼前,探手可得。叔公又再三催促。颜如玉无技可施,道:“我这几天只筹到八千块钱,实在是想不到法子了。”
  “七少爷呢?”叔公看向丘凤笙。
  “我正在打官司,律师费还是叔公您垫付的呢。”丘凤笙苦笑道:“他们冻结了我在几个银行的帐户,我连区区五百块都拿不出来。”
  “我们几个人已经替你们垫付了将近两万块钱,”叔公皱眉,沉吟半天,说:“不然,咱们问杜八爷借钱罢。”
  “哪个杜八爷?可是开船运公司的杜子腾杜胖子?”颜如玉反感的说:“那个人又没有什么钱,你们是怎么认得他的?”
  “是杜小八杜八爷。”叔公笑道:“六小姐回到上海才二三年,不认得他。杜八爷最讲义气,江湖朋友们偶然手头短都喜欢央他拆头寸。问他借,别说四五万,就是再多一倍也容易。”
  “他的利息是多少?”丘凤笙问。
  “旁人都是七出十三归。”叔公笑道:“凭我的面子,借他几万块钱周转几天,和他谈到九出十三归也不难。怎么样,借不借?”
  “不借。”丘凤笙喊道,“高利贷借不得的。咱们再想旁的法子罢。”
  “借!”颜如玉白了兄弟一眼,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叔公,走,咱们借钱去!”颜如玉推开丘凤笙挽着叔公的胳膊出门。
  丘凤笙还在犹豫该不该借高利贷,颜如玉已经兴高采列的和叔公回来,打开她们带回来的一只手提箱,把箱子里黄澄澄的大黄鱼亮给凤笙看。
  “多亏叔公面子大,杜八爷说只要我一个月之内还给他,就不收利息。”颜如玉得意洋洋的说:“杜八爷也讲这种事不好通过经手人的,喊我直接和亚当大班说情。我已经打电话到花旗很行约好亚当,晚上请他吃饭。你和文清一起来罢。”
  “在哪里请?”丘凤笙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候叔公走了,劝颜如玉道:“虽然玉可能是真的,但盯着这个事想分一杯羹的人不在少数。不然,咱们带着这箱黄金到广州去,转道南洋去美国算了。”
  “没出息!”颜如玉双目赤红,她瞪着凤笙,怒道:“二十万英磅就等着我们去拿,你胆子何妨大一些?钱都已经借来了,只要咱们动作快些,就是送不出去,在一个月之内还回去,也没有一点损失。”
  “那样……我去订菜。”丘凤笙的心里,到底二十万英磅的份量要比那一点点怀疑重得多,他在心里想一想,也不得不承认姐姐的做法是现在最合适的。
  晚上亚当欣然赴宴,颜如玉把包厢的伙计打发出去,就将那箱黄金亮出来,笑道:“这是我们的一点小意思,数目就是大班先生讲好的。”
  “我的上帝,你这是要收买我么?”亚当愤怒的站起来,打开大门,一边怒骂一边大步走了出去。半间酒楼都能听见他嚷襄“我绝对不会受贿,更不会做出任何违反保密规定的事。”
  丘凤笙飞快的合上手提箱,叹气道:“此路不通,怎么办?”
  “叔公,你不是说都说好了么?”颜如玉瞪着叔公,不悦的问。
  “这样送人家黄金,换了我是那个洋人,我也不肯收的。”叔公冷笑道:“还是寻中间人牵钱罢。”
  中间人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倒是蛮好讲话,收了一根大黄鱼的好处,答应替他们再牵线。然时机都不凑巧,一连约了几回不是亚当有事,就是中间人有事。一转眼一个月的时间就要过去。颜如玉有些慌了,软语央求苏文清去和唐珍妮打听。

 

76、香饵(下)

    芳芸听说苏文清来寻过唐珍妮,特为在休息日的前一天请了半天假提前离校回祥云公寓,把黄伯黄妈和雁九都支了出去,给亚当打电话,笑问:“情形如何?”
    “比我们计划的还更要完美。”亚当笑道:“如你所料,颜如玉女士十分贪婪,她一心一意想把这笔横财吞下去,不只当上了我们的当,还被一群放高利贷的骗子骗得团团转。”
    “表哥,丘俞两家的官司也打得差不多了罢?”芳芸问的有些突然。
    亚当笑道:“看着像是很有油水的样子,只怕还要拖一拖。听讲你四叔把他名下的一块地卖掉了。”
    芳芸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差不多了,表哥,烦你想个法子,一边稳住颜如玉,一边公开那笔巨款已经被认领走了罢。这样子她就没有空闲来寻我的麻烦了,不是很好么。至于报复什么的--看在瑾诚的份上,我就不落井下石了。”
    亚当笑着摇摇头挂断电话,吩咐听差:“那位邱淑玉女士再来寻我,不必通报,直接喊他到接待室等我罢。”
    这个消息不过两三个钟头传到颜如玉耳朵里,她盛装打扮,穿着最新款式的美国时装,开着新式汽车到花旗银行拜访亚当先生,去的时候就固然是满面春风,出来的时候不只满面春风,还红光满面。这样的情形,等于在她和二十万英镑的巨款中间填上等号。
    守在邱家的叔公一干人把颜如玉围在当中,都眼巴巴的看着她。颜如玉得意的笑道:“你们办不到事,我都办成了。”
    “钱呢?”叔公的眼睛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颜如玉玲珑有致的身体上来回的刮。
    “二十万英镑的现款,他们花旗银行一时凑不出来。”颜如玉微笑道:“你们都晓得,欧洲现在正在打仗,英国钞票也吃不香了。这个洋鬼子吃我几句话和捧,就和我商量兑换成美元。”
    “那钱呢?”叔公焦急的问。“拿到手了没有?”
    “还没有。”颜如玉微笑着笑着眯起眼睛,说:“是二十万英镑,又不是你家大姐去钱庄支一二十块钱,说取就取了?叔公别急,我们先把向杜先生借的金条还回去罢。”
    叔公笑道:“杜先生替你解围,一分钱的利息都不肯要你的。你现在有钱了,不当表示感谢么?”
    “那是自然。”颜如玉大笑起来,说:“晚上我在礼查饭店请杜先生便饭,叔公,你看,是不是我亲自去请?”

“我去请。”叔公笑道:“横竖那箱子金条你也用不上,我替你带去还给人家罢。”
    “我六姐借的,我六姐亲自去还才是道理。”邱凤生笑道:“六姐,事不宜迟,咱们快点把钱还给人家罢。”
    说来说去,颜还是如玉和叔公一齐去还钱。杜小八极慷慨,连箱子都没有打开过,就叫听差把装金条的箱子搬走,又极是客气地留颜如玉和叔公吃晚饭。散了席回家的路上,叔公再三追问颜如玉几时能把款子提出来分账。颜如玉被他逼得不耐烦,道:“亚当先生办好了自然会通知我,你急什么?”
    “替你撑场面,替你兄弟请律师,都是要花钱的呀。”叔公笑眯眯道:“叔公家大业大,家里吃闲饭的人不少,咱们不是说好了一把钱提出来就分钱的么。”
    “钱不是还没准备好么。”颜如玉冷笑道:“我还有几千块,到家先还你!”
    “六小姐莫气,你现在是百万富翁,何必跟我这样的小人一般见识。”叔公话虽然说的动听,到了邱宅,还是把颜如玉手里的八千块钱全部要走,还有颜如玉打了个欠款一万的字据。
    颜如玉只当自己收服了亚当,摆着架子等亚当打电话来喊她拿钱。王公子吴公子之流的旧朋友又重亲热起来,昨天来了今天又来,来了就不肯走,呼朋友引伴招来朋友热闹。颜如玉是好面子的人,又一向大手大脚花惯了,再加上叔公带来的那几个人替他张罗,招待客人非常之大方。传说邱淑玉小姐身家百万,不论是绸缎局,还是大酒楼,甚至于弄堂口的烟纸店,都乐意让丘六小姐挂账。甚至于一向冷面严厉的临时法院的法官先生,都主动请邱凤生吃了一次便饭,表示这场官司其实是对邱家有利的。邱淑玉小姐的日子过的舒心,等想起来亚当一直没有给她打电话,已经过去了四五天时间。颜如玉心里有些不安,偏又叫一群热心的朋友围着,连和邱凤生说句话的空闲都没有。
    邱宅客似云来,花钱如流水。虽然大部分开销都是挂账,姨娘买小菜是挂不得帐的,苏文清付了几天的菜金,晚上关起门和邱凤生讲:“今天买小菜就花了十几块钱,过一二天就是结账的日子,你叫我拿什么去付?”
    邱凤生想了一会,道:“六姐跳舞去了?明朝我和她讲罢。钱还没有到手,她就这样花起来,也不是办法。”
    “凤生,”苏文清扑到他怀里,道:“你待她这样好,她连家用都不肯出。依我看,她是舍不得罢倘若她没有取到钱,她敢这样花?我看她是不想分钱给你!”
    “应当不会罢。”邱凤生原来想讲应当相信六姐的为人,然钱真的没有到手?他想了一夜,早上顶着两枚黑眼圈在客堂间坐定,喊新雇的一个人去请六小姐下来。
    颜如玉打着哈欠下来,笑道:“这么早,又是谁来了?”
    凤生笑道:“是我有事要和你商量。你弟妹讲过一二天就是付款的日子,喊我提醒六姐把这一向的帐理一理。”
   颜如玉冷笑道:“她哪里有那样的好,分明是想懂得我的钱拿到手没有。是不是?”
    邱凤生含笑不语。颜如玉道:“我原来是想让你去催一催亚当先生的,偏这几天忙着应酬,总没有空和你讲。你就避开叔公他们。”她机警的看了看窗外,附在邱凤生耳边小声道: “我不肯去把款子提出来,是想寻个机会把叔公他们打发掉。咱们的钱,凭什么凭空分四成给他们。”
    “这样行得通吗?”邱凤生皱眉,道:“他们寻上你,又配合你做了这样一场大戏。岂是肯轻易放手的?”
 

77、旧情人(上)

    颜如玉思量了一会,笑道:“叔公这样的人,我小时候见的多了。你以为我不晓得他和杜八爷是合伙想在我的二十万英镑里挖走一大块走么。我不过手头没有人用,正好将计就计借用他们。”她昂起头,得意的笑起来:“就是依着他们四六给钱,你觉得他们会甘心只拿四么?”
    邱凤生有些吃惊的看着姐姐,好半天才说:“原来你一开头就拿定主意不分给他们钱?”
    “当然,他是从南洋来的富翁叔父,怎么会要我们的钱。”颜如玉笑道:“等钱到手,咱们正大光明的买船票到美国去,他要是公开吵闹要钱,咱们只一口咬死他心存不良,假冒南洋富翁,是想骗咱们的钱,他们能把咱们怎么样?”
    “六姐。。。。。。倘若他们和人说你也是假冒的呢?”邱凤生还是有些不放心。
    “银行方面只根据玉佩来确定继承人。亚当先生亲口和我讲,玉是真的。”颜如玉笑道:“我们不是那位杨老先生的外孙、外孙女,哪个能拿出证明来?这块玉现在我手里,它证明了我们就是继承人,不是吗?”
    “不错,旁边人要证明恶魔是假的,除非他们手里头有玉,而且还要得到银行方面的承认。”邱凤生舒舒服服的叹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美国是事先瞒着文清罢,走的时候再和她讲。”
    颜如玉从烟卷罐里抽出一根卷烟,擦着火柴点燃,笑道:“可惜俞忆白不在上海,我真想看看他晓得这二十万英镑是他亲手送给我的时候,脸上会有什么样的神情。”
    俞忆白人虽然在日本,一颗心一直记挂着上海的家人。他在日本认识一位心系国事的朋友,常常去那位朋友的住所借阅国内寄来的报纸。
    这一天俞忆白在报上翻到凭玉佩寻亲的启示,不由指着那则启示笑对婉芳说:“上海的骗子们就不肯换个新花样。”
    婉芳抱着牙牙学语的小毛头,站在他身侧笑道:“六七年前有个周家,嫡庶小姐争产,就是凭玉佩领遗产的,闹到后来两位小姐都没有半毛钱的好处,钱全叫法官律师们赚去了。这个不晓得又是哪位老头子玩的花样。”
    他们夫妻不过把这件事当成谈资,都没有放在心上。又过了几天,婉芳无意中看见报上瞪着南洋巨富和外孙女邱淑玉小姐重逢的新闻,她将这叠报纸拿到俞忆白看不见的地方细细翻了一回,把登有颜如玉消息的那页揉成一团丢到厨房炉子里烧掉,才不动声色把报纸放了回去。
    恰好朋友约俞忆白夫妇去爬富士山,婉芳借口要照顾小毛头不肯同去。候俞忆白走了,她带着日本下女,抱着小毛头到中国领事馆,花钱请人发了一封电报回上海的芳芸,一共只得一句话:家里可好?
    署名是婉芳而不是俞忆白,又只有一句含糊的问家里好不好。芳芸思索良久,估计婉芳是在报上看到了颜如玉的消息,心里不放心又要防着俞忆白,所以她回电报也不提颜如玉,只说大房和邱家的官司审了又审,法官一直在拖,不晓得哪一天才会判决,瑾诚已经在圣约翰小学寄宿,家里一切都好,请父亲和太太不要挂念,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页纸。
    芳芸喊黄伯拿底稿去电报局发。雁九探头看了几眼,问芳芸:“那位丘六小姐将要成为富婆的事你怎么不说?”
    付笑道:“她除去是瑾诚的生母,和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提她做什么?”
    雁九不解的看着芳芸,等她后话,芳芸只是微笑,收拾完要带去学校的衣服,又把蛋糕店的经理喊来对账。这一次要核对两三个月的账目,两个人一直到傍晚都没有算完,芳芸留经理在家吃饭。饭桌上留经理在家吃饭。饭桌上讲些闲话,经理提起擒鸽牌炼乳销路甚好,感叹道:“听讲鸽牌炼乳的老板出五十万现大洋收购擒鸽这两字,岳少都不肯卖。似岳少这样一心要把民族实业做好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经理讲话的时候,黄妈站在一边不停的对经理使眼色,黄伯不停的对黄妈使眼色。雁九咬着筷子头,不解的看黄伯黄妈演哑剧。芳芸微笑着舀了一勺汤,送到唇边唑了一口,慢慢又把汤匙放下来。
    “九小姐,我们店的生意越来越好啦,再加上那条街上几家白俄开的面包店都关门了,我觉得我们可以扩大店面。”经理看芳芸的情形有些不对,连忙换了个话题。
    “赚钱了大家加薪,回头我拟一个条款给你公布,以后就照这个条款增加薪水。”芳芸偏着头笑起来:“扩大店面或是开分店自然是好的。不过俞家人多是非也多,我大学还没有考上,还是要先专心学业为上。候我大学毕业,就可以专心事业了。”
    俞家的官司上海人没有不晓得的,经理因为东家的关系格外关心些,也晓得九小姐的父亲都避到日本去了,九小姐上面没有长辈替她遮风避雨,中间没有兄弟姐妹以为援助。这个时候于九小姐来讲,确是一动不如一静。经理认同的点头,专心吃完饭,又算了一个多钟头的账才告辞。
    芳芸送经理出公寓大门,看着对面灯下已吐新绿的法国梧桐树发呆。雁九和她相处几个月,常常见他发呆,见惯不怪,是以他也只安静的站在芳芸身后。

曹三少难得亲自送丽芸回家,刚停车就看见芳芸站在门口。他一向觉得芳芸美则美矣,为人无趣的很,看过一眼也就罢了。芳芸穿着半新不旧的月白夹袄黑绸裙,最醒目的是披在肩头乌溜溜的长发,丽芸趾高气扬的经过芳芸身边,拉了一下曹三少,停下来笑对芳芸讲:“三叔还没有从日本回来么?”
    芳芸笑答:“不曾。”冲曹三少微一点头,就退后几步,摆出一副让路的姿势。
    丽芸笑对曹三少讲:“三哥,你回去罢,我正好和我九姐说说话。”
   曹三少微皱眉头:“有什么话上楼讲罢,两位小姐当街站着闲话,不好看。”
    这句话连芳芸都觉得不中听,芳芸只当丽芸会恼,岂料丽芸柔顺的点点头,放开曹三少的胳膊过来拉芳芸的手,软语笑道:“九姐,外头风大,我上去罢。”
    “好。”芳芸侧头看了看雁九,顺从的让丽芸拉进公寓大门。曹三少若有所思的看着芳芸的小保镖闪进公寓,扯掉白手套发动汽车。
    “十一妹,你喊我有什么事?”芳芸站在三楼的楼梯间门口,笑道:“一两个月不见你,脾气倒是好多了。”
    “你上来我家。”丽芸警惕的看了雁九一眼,说:“反正我是好意,你不敢就别来。”
    芳芸笑道:“好罢,我就上来,雁九你就在楼梯这里等我罢。”她这样说,雁九就停在四楼楼梯间门口不懂了。芳芸跟着丽芸进她的小公寓。丽芸扯开外套,甩脱拖鞋,倒在沙发上,笑道:“三少讲满了三年孝就娶我,二夫人又替我讲好话,大夫人已经答应了。九姐,多谢你。”
    “谢我做什么,这不只是你的福气,也是大家的福气。”芳芸笑道:“那么,你算是和曹三少订婚了?”
    丽芸快活的点点头,道:“二少现在很不得意,你可晓得?”
    “十一妹,你就住在我家楼上,我的心愿你就是眼睛看不到,也当猜得到罢。”芳芸变了脸色,冷笑道:“这就是你要和我讲的好话?”
    “三少和二少都在追查杀害曹大帅和曹大少的凶手,他们已经和解了。”丽芸笑道:“三哥其实不喜欢带兵,将来。。。。。。都是二哥的。二哥现在正在落魄的时候,你略微表示一下,将来好处多着呢。”
    “他有娶我之意,我无嫁他之心。”芳芸板起脸,道:“他拿得起放不下,不如老死不相往来。这个事,你不必再劝我劝我了。”
    路咬牙,好似下定决心:“九姐,曹二哥的旧恋人到上海来了,她是曹家四小姐的同学,听讲四小姐正在撮合她和曹二哥。九姐,曹二哥是个好男人,我是不忍见你错过他。”
    “他不是不好,只是我不喜欢。”芳芸苦笑道:“倘若见一个好男子就不能错过,那世上好男子千千万万,我岂不是要一婚再婚?丽芸,你嫁的是你想要的,我也替你喜欢。”芳芸讲完这句话,转身出门。
    丽芸追到门边喊道,“九姐,过几天曹四小姐会陪那位日本小姐来寻你。你若是不想见她们,休息日避到你的洋人表哥那里去罢。”
 

78、旧情人(中)

  芳芸微微愣了一下,回头朝丽芸露出感谢的笑容,扶着扶手慢慢下楼。一盏昏黄的灯挂在楼梯拐角的天花板上,天花板的一角还有一片巴掌大的残破蜘蛛网,粘着几只去年就不幸仙去的蚊蚋。芳芸站在网下,对着干瘪的蚊蚋吹了一口气,几根灰蒙蒙的蛛线断了,蜘蛛网摇晃了两下,缩成一乱分不清的灰丝。
    “黄伯,明朝拿一块钱给公寓的守门人,”芳芸吩咐接出来的黄伯。“喊他换个亮点的电灯泡,再把浮灰扫一扫。”
     黄伯一边答应一边冲雁九招手。雁九小声说:“我明早去汽车行开车过来接九小姐。”他一转眼就消失在黑洞洞的楼道里。
     黄伯有些怀念的说:“伊万要是还在上海就好啦。”
     芳芸笑道:“不晓得他们现在怎么样啦,明朝我写信跟表哥问一问。”站在门口停了一会。对面大太太家大门紧闭,哗啦啦抹牌的声音倒是响得很。芳芸摇摇头进门。墙上挂钟的时针才指向九,时候还早的很。芳芸拧亮写字台的台灯,翻出一本习题题,找了一题专心验算。
     九小姐做功课的时候,黄妈和黄伯都放轻脚步走路,轻拿轻放。是以敲门的声音极轻,芳芸还是觉得极刺耳。她不悦的看向挂钟,才刚刚九点半钟。这个时候来寻她的,大半是唐珍妮,小半是李书霖。芳芸放下铅笔,拉开门就愣住了。
     门外站着两位西装摩登小姐,其中一位的眉眼和芳芸有五六分相似,只是脸庞圆些,眼睛细长些,年纪大约二十出头,身形娇小玲珑。她看见芳芸的脸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低头微笑。另一位个子颇高,也是二十左右的年纪,剑眉星目颇具英气,她居高临下的对芳芸笑了笑,问道:“这是俞丽芸家?”
     芳芸笑得极甜蜜,指指头顶,“她住在四楼。”
     “你是她什么人?”讲话的小姐看芳芸微现不悦,笑道:“我忘了介绍了,我姓曹。”
     芳芸侧着头,眨巴大眼睛,“你们是二楼新搬来的曹大姐和曹二姐?”
     曹小姐教芳芸没头没脑的话噎住了,怔了一会才道:“我在家排行第四,丽芸一向喊我四姐的。”
     芳芸噗嗤笑出声来,“原来是丽芸的曹四姐,我也姓俞,排行九,丽芸一向喊我九姐的。”
     “九小姐不请我们进去坐坐么?”曹四小姐含笑看向身侧的朋友,说:“这是我的好朋友山口樱子。其实我们是特为来瞧你的。”
     芳芸拉开大门,让她们到客厅坐,喊:“有客人来哉,黄妈,泡茶。”她自家就在书橱底下翻出几匣零食排在茶几上。
     曹四小姐好奇的打量着客厅的几只大书橱。樱子一直含笑看着芳芸。
     芳芸笑着回视她,道:“樱子小姐,要不要我转个圈让你看看后背?”
     “九小姐,芳名可是芳芸?”曹四小姐在樱子身侧坐下,笑道:“芳芸,我年纪比你略大两岁,就喊你一声芳芸妹妹,可好?”
     “不敢。”芳芸笑道:“曹四小姐深夜来寒舍,不会真是来看我长得什么样罢?”
     曹四小姐看看樱子的脸,笑道:“听讲我二哥送你十大坛子的醋的,又曾送过你钻戒,还曾在家母面前要求家母向俞家提亲。我和樱子实在是好奇的很。”
     芳芸惊奇地睁大无辜的眼睛,“还有提亲这回事!我怎么不晓得?”
     她的神情天真得可以,倒教两位不速之客语塞。樱子想了一会,苦笑道:“云朗和我曾经是恋人,可是家父不想我远嫁支那,拒绝了他的求婚。”她的汉语不太流利,讲的极慢。
     芳芸露出不解的神情看向曹四小姐。曹四小姐有些窘,她清了清嗓子,笑道:“二哥他回国不久就追求你,也是因为你生得酷似樱子的缘故。二哥如果不是心里放不下樱子,怎么会寻一个和樱子生得那样像的人儿,你说呢?”
     芳芸抿着嘴儿笑起来,“你们就是来和我说这些话的?”
     “现在山口家打算在上海定居,也很乐意看见樱子和我二哥……”曹四小姐笑道:“他们毕竟是几年的恋人,家母也很赞成。可是毕竟先前我二哥有意向俞家提亲。我很怕九小姐在亲戚朋友里边下不来台,所以和樱子亲自来解释,请九小姐成全他罢。”
     “曹四小姐,送醋的是令兄,送钻戒的也是令兄。”芳芸瞟了一眼有些坐立不安的樱子,:“据你说央令堂提亲的也是令兄。我也不妨和曹四小姐直说:醋我扔了,钻戒当时我就丢回去了,提亲的事家父不曾和我提过,想来也不过是‘拒绝’两个字,所以也没有和我提及的必要。我这样讲曹四小姐和樱子小姐明白了么?”
     樱子的脸微微发白。曹四小姐脸涨得通红。恰好黄妈送茶过来,芳芸亲手将茶送到樱子和曹四小姐的手边,笑道:“吃茶。看来曹四小姐和樱子从日本到上海时间也不长,只怕不晓得这里边的曲折。”
     曹四小姐捧着茶杯慢慢呷了一口茶,脸上的红潮慢慢退去,她笑道:“到九小姐这里,又是一样讲法。”
     “芳芸,开门!”曹二少人未至声先到。曹四小姐看向芳芸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鄙视。
     芳芸镇定的坐在沙发上,笑道:“今晚上好热闹,黄妈,开门罢。”
     黄妈才拉门拴,大门就被用力推开。整个人瘦了一圈的曹云朗站在门口,敏锐的目光扫过曹四小姐和樱子,最后落在芳芸身上。芳芸慢慢站起来,笑道:“曹二少是来寻谁的?”
     曹云朗大步走过来,在芳芸身侧的坐下。沙发蓦地一沉,芳芸身子一歪,她机跳起来想逃开。曹云朗紧紧的捉住芳芸的手腕,不悦的说:“坐下。”他用力一带,芳芸就跌坐在他身侧。芳芸委屈的眼圈都红了。曹二少并不看她,直直的盯着曹四小姐,喝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金屋里藏的阿娇。”曹四小姐笑道:“我在日本听讲你寻了个女人,就猜一定长得很像樱子,居然让我猜中了。”她转头看向樱子,“樱子,你别伤心。今天我们四个人就在这里当面把话讲清楚。”
     樱子泪眼朦胧的看着曹二少,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曹二少叹了一口气,道:“我和你认得也有七八年了,樱子,你别装了。”
     “二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讲她。”曹四小姐恼怒的说:“你离开日本,最难过最伤心的就是樱子。旁人看不见,我是晓得的,她整整哭了两三个月。”
     曹二少愣了一下。芳芸暗暗用力想把手抽出来,越不料曹二少越握越紧。她咬着嘴唇想了几秒钟,喊:“黄妈,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去我房里把岳大哥上回送来的茶叶找出来,给曹二少泡一杯,就在我梳妆匣第二层的最底下”
     芳芸的卧室里新装了一架电话机。黄妈愣了一下明白芳芸是让她打电话给岳敏之,到灶间寻了一只茶杯飞快的进了芳芸的卧室,卧室的门轻轻的合上,芳芸的心里也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曹四小姐冷笑着看了看芳芸,道:“二哥,你自己讲,上海的小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为什么偏偏要寻一位生得像樱子的?”

79旧情人(下)

    “荒唐”曹二少和曹四小姐酷似的脸板得好像一块铁板,“家里送你到日本留学,就是让你回国琢磨这些事的?”
    “云朗。”樱子温柔的注视着曹二少,“从前是我不对,不该--其实。。。。。。”她为难的绞着手帕,“我晓得中国的风俗,我愿意和俞九小姐做姐妹。”讲完期待的看着曹二少,眼睛里隐现泪光。
    曹四小姐吃了一惊,呆呆的看着樱子。芳芸也十分吃惊,一时之间忘了抽手,侧过头看曹二少。
    曹二少脸色发青,他叹了一口气,艰难的说:“山口樱子,那几年,对你迷恋,上你家求婚的不只我一个罢?当年,我不过是诸多被你玩弄的无知少年中的一个。如今我长大了,什么样的小姐才够资格成为我的人生伴侣我心中有数。樱子,请你看在我妹妹待你这样好的份上,离我家人远一点,不要再骚扰俞九小姐。”
    樱子捂着脸嘤嘤的哭起来。哥哥和樱子之间到底是怎么样?曹四小姐脸色苍白。是去安慰她的朋友樱子,还是要维护她哥哥的尊严,她咬着嘴唇,目光一直在樱子和哥哥之间移来移去。
    屋子里只有樱子在低声啜泣。大家都沉默着,曹二少等樱子自己主动离开,樱子等曹四小姐开口给她台阶下,曹四小姐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芳芸如坐针毡,挂钟的分针已经走了大半圈,曹二少握着她的手腕也有大半个钟头,她一直都不能挣扎,只好开口,"曹二少,能松开手么?"
    “我想一辈子牵着你的手。”曹二少用一只手轻轻握住了芳芸的手指,才松开了攥紧她手腕的手。
    “曹二少,你明明晓得的。”芳芸窘迫的几乎要哭出来。曹四小姐好奇而且不懈的目光,樱子伤心而且嫉妒的目光,一起集在芳芸身上。“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请你放手。”
    “不妨,成了亲咱们再培养爱情也来得及。”曹二少捏紧芳芸的手。
    “我不会嫁给你,我不愿意。”芳芸用力也抽不开手,“我的监护人更加没有权利替我决定我的婚姻。”
    “由不得你不愿意。”曹二少的手稳稳的把芳芸固定在他身边,不动声色的说:“俞家还有老太太在,她老人家一定答应我的求婚的。”
    “芳芸,快开门。”岳敏之在门外笑嘻嘻的说:“看我把谁给莎丽带来了?”
    不等芳芸开口,黄妈和莎丽已经一前一后从灶间冲出去。黄妈打开大门,笑道:“九小姐,岳少爷来了。”
    这个人不是久不和芳芸来往了么,怎么又来了?曹二少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又是哪个,听着仿佛和这位俞九小姐很亲近,曹四小姐的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连樱子都止住了哭声,抬头看向门外。门外一人一狗。那人穿着竹步长衫,腰挺得笔直,打扮得像个小学校的教书先生。论长相是比曹二少俊俏些,可惜皮肤晒成古铜色,头发也剪得极短,叫衣冠楚楚的曹二少一衬,立刻像个乡下人。
    一只和莎丽生得差不多的大斑点狗摇着尾巴,轻轻叫了几声。黄妈接过岳敏之手里的皮绳,把两只嬉戏的狗带回灶间。
    芳芸用力想甩脱曹二少,岳敏之不悦的盯着曹二少的手,道:“曹云朗,你这是什么意思?”
    曹二少笑道:“我握了一个晚上,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芳芸的脸涨得通红,现在不是为难的时候,她小声道:“他一直不肯放手。”
    曹二少轻轻松开手,道:“你不是喜欢我握你的手么。”
    岳敏之绷紧的脸突然放松,他笑道:“至于么,在我们芳云的手腕上都捏出一道红印子了,你们不是在演王老五抢亲?”
    芳芸快步走进灶间。灶间里传来哗哗的洗手声音。过了一会,洗过手脸的芳芸湿漉漉的出来,冷着脸道:“曹二少,方才在令妹和想做你妾的樱子小姐面前已经讲过了。我不喜欢你,更没有想嫁你的意思。请你带着令妹和那位樱子小姐走罢。
    岳敏之对曹二少眨眼睛,笑道:主人下逐客令了,曹兄请。
    曹二少看着笑嘻嘻的岳敏之,拉着曹四小姐一言不发地出去。樱子盯着芳云看了几秒,拿手帕捂着脸追出去。

     岳敏之走到门边停了一会,轻轻将大门合上,走到芳芸身边坐下,两只久别重逢的狗在灶间热闹的嬉戏。黄妈和黄伯在灶间小声商量烧什么宵夜招待客人。只有坐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的两个人相对无言。
    岳敏之看着坐立不安的芳芸,到底舍不得让她为难,轻声道:“这一向功课忙不忙?”
    “还好。”芳芸因他不提方才的事情,松了一口气,笑道:“我们先生想我考金陵女大。可是你晓得的,金陵女大一向难考的很。”
    “你们先生是外国人,不晓得金陵女大是功课好是不成的。”岳敏之笑道:“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我想考北平的清华大学。”芳芸看着岳敏之的侧脸,不由自主的说:“你又晒黑了,最近在忙什么?”
    “我打算把炼乳工厂搬到温州去。这一向在那边寻合适建奶牛场的地方。”岳敏之皱眉道:“到上海的犹太人越来越多。地产大王沙逊反而把经营重心移到美洲去了,听讲他在上海地产全转了手,我琢磨着,他必定是收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八成是中国也要卷到这场世界大战里去。你家在上海还有房地产么?有机会都换成金条罢。”
    “家父手里好像没有。我还有几块地,”芳芸侧着头想了一会,道:“既然现在有许多人从欧洲跑到上海来。中国打仗了,老百姓也是想着上海的租界来,地皮只会更值钱罢。”
    “英法租界不过是暂时安全,”岳敏之冷笑道:“倘若英法战败,中国会怎么样?从前日俄在咱们国土上就打过仗,难保诸强不会在咱们中国的。。。。。。罢了罢了,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岳敏之叹了一口气,说:“我自己当自己是中国人,旁人都当我是外国人。”
    芳芸轻笑道:“你觉得对的就去做罢。”说这句的时候她想到俞家和岳敏之的官司,笑容慢慢收起起。
    岳敏之愣了一下,道:“夜深了,你早点休息罢,我回去了。”
    芳芸有些难受,又有些期待的看着岳敏之,好半天,她才笑道:“我送岳大哥。”
    岳敏之笑道:“常走的地方,送什么。”打开大门将芳芸堵在门里,说:“你的保镖不再家罢,还是不要出门的好。”他将芳芸轻轻一推,把大门拉上,毫不迟疑的大步下楼。
    芳芸怔怔的靠在门边。黄妈听见动静从灶间伸头,发现岳敏之居然走了,不禁道:“岳公子怎么不吃宵夜就走了?连他家的迈可都没有牵,是不是家里有急事?”
    芳芸看着两只欢乐打闹的狗,沉思不语。
    岳敏之并没有回来牵狗,第二天白天也不曾来。直到芳芸再一次休息日在家,他提着一篮子新出的樱桃到祥云公寓,笑对芳芸道:“我这几天搬家,可以把迈可托黄妈照管几天吗?”
    芳芸低头洗顾樱桃,也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樱桃洗好了,他拿着青花瓷碟盛了一大碟送到客厅,道:“岳大哥吃樱桃。”回到写字台边算她万年算不玩的数学题。
    岳敏之慢吞吞吃樱桃到中饭时,顺利成章留下来吃中饭,吃过中饭擦过脸,他也不提走,在书桌边翻芳芸的杂志,笑道:“《国家地理》你居然每本都有,可以借我几本么?”
    雁九倚在一张书橱边,抱着胳膊冷哼道:“上回忘了狗,这回又要借书。大叔,追求我们九小姐,你太老了。”
 

80、选择(上)

    岳敏之自然晓得这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是芳芸的保镖,但他还是把杂志放下,故意笑道:“这位是?”
    “是伊万大哥的朋友。伊万大哥托他暂时保护我。”岳敏之把注意力转移到雁九身上,芳芸心里好受许多,连忙说:“伊万大哥上回寄来的信还提到他很想念岳大哥呢。”
“她在美洲还好罢?”岳敏之笑着看浑身不自在的雁九一眼,道:“你是伊万的小朋友?你从哪里来的?”
    “哼。”雁九冷着脸缩回自己的卧室,重重的合上房门。
    岳敏之吃了他的闭门羹也不生气,重又笑眯眯看着芳芸,轻声问:“俞九小姐,这几本杂志可以借我吗?”
    岳敏之明讲借书,其实是借着雁九话里的意思问芳芸可不可以重新追求她。芳芸看着他,微笑权当默认。
    岳敏之会意,将桌上那两本《国家地理》卷成一卷夹在腋下,道:“那我拿走了,下个休息日再来。”他到门口,突然停下道:“听讲颜如玉女士最近的情形有些不堪,你小心些。”
    黄妈老两口在灶间,雁九的房门紧闭,这个时候客厅里只有她们两个。芳芸不肯蛮他,压低声音说:“她的贪婪害了她。”
    岳敏之立刻明白是芳芸做的手脚,不由笑道:“你果然想明白了。”
    “嗯。”芳芸有些伤心,又有些无奈,“敏之,你不得不承认,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人。”
    “替她留条后路罢。”岳敏之眨眨眼,笑道:“逼急了,莎丽都会咬人的,何况是她那样的人。”
    芳芸犹豫了一会,毅然道:“敏之你说的很对,不当把人逼到绝路上的。”
    岳敏之轻轻握住芳芸的手,笑道:“我去了。这两个月我要把工厂搬到温州去,恐怕都没有空来看你。哦,还有一个消息,曹二少下周将会调到擦哈尔去。”
    “擦哈尔。。。。”芳芸微笑道:“那可是个好地方。我现在觉得金陵女大很不错。”
    “极好。”岳敏之大笑出门。
    芳芸轻轻掩上门,回到卧室打电话给亚当,压低声音问他:“现在颜女士一共有多少外债?”
    “听讲她在外头的欠款数目在两万五千块左右。”亚当笑道:“伊莎贝拉,你想现在停止的话,她最多变成没有名誉和信用的穷光蛋,将来或者还会有翻身的机会。”
    “既没有名誉,又没有信誉,在我看来这样的人生就够糟糕了。”芳芸笑道:“亚当,一会我来和她讲。我想等一会她会打电话向你求证。你只恭喜她,说你会在明天宣布邱小姐提走巨款就好了。”
    亚当无所谓的耸耸肩,把颜如玉在礼查饭店包房的房号报给芳芸。芳芸打过去,笑道:“颜如玉,我想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罢?”
    颜如玉确实没有料到芳芸会给她打电话。她想了一会,必定是俞忆白晓得她发财;厄不想放过她,不由冷笑道:“你父亲有话让你转告?”
    “家父在日本乐不思蜀,是我有话和你讲。”芳芸的笑声快活极了,“家父送你那块玉佩时,家母曾经摄了一帧照片,你还记得罢?”
    “怎么?”颜如玉的声音陡然尖锐说:“他想怎样?那是我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分给他!”
    “那二十万英镑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芳芸笑道:“不过是我利用那帧照片和颜先生开的一个小玩笑罢。先生别忘了,亚当不只是我的姨表兄,还是我的监护人。”
    “我不信!”颜如玉心里一万个不想相信芳芸的话,“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厉声道:“这样做与你并无半点好处!”
    “你一不如意就来寻我的麻烦,我自然要想法子让你滚的越远越好。”芳芸笑道:“我想很多贪婪的人都不肯相信这只是一个小玩笑,他们宁愿相信你已经提走巨款。”芳芸不给颜如玉思考的机会,流利的说:“我会让亚当二十四小时之后宣布这笔款子被邱小姐提走,当然,你肯拿不到一毛钱。你有两三万的外债,还要凭空分给那位南洋叔公一大笔钱,你拿得出来么?不如趁现在旁人还不晓得,远走高飞。”
    “俞芳芸,为了赶我走,你设这样大一个圈套!”颜如玉神经质的笑起来:“我不会走的,我会讲那笔巨款是你勾结亚当提走的!我会和你打官司,我活不下去,也要拖你和我一起死。”
    芳芸笑道:“那样只会让更多的人相信你得到巨款又不肯承认。我既然肯和你开这样的玩笑,自然设想周全,后头还有许多好法子可以轻轻松松对付你呀。你看,我拿一张不值钱的旧照片,讲几句就有人替我陷害你,多容易。”她讲完这句就将电话挂断。
    颜如玉握着空响的话筒愣了许久,给亚当打电话。亚当并不像从前那样亲切客气,一听是颜如玉的声音,就说:“我将在明天召开记者招待会,公布这笔款子已经被丘六小姐提走。”
    明明没有让她提走款子,亚当偏睁着眼睛说瞎话。亚当的话证实了这件事是俞芳芸针对她设的陷阱。颜如玉又后悔又愤怒。她用力扯断电话线,一边神经质的在包间里走来走去,一边思考对策。
    明天一宣布那二十万英镑的得主,叔公必定会要她分钱。上海自然是留不得的,可是已经欠了两万多块钱的外债,身上只有几百块钱的现金,最多只能买两张到美国的船票。要避开叔公手下的耳目,就要花钱打点饭店里的听差,卖票的职员。不要提带着瑾诚走,就是她一个人走只怕这点钱都不够用。若是把瑾诚留下,不仅可以迷惑旁人,还会给俞忆白和俞芳芸带来麻烦。可是把瑾诚留下,颜如玉又实在舍不得。她思来想去几个钟头,决定先悄悄离开上海到苏州躲一阵子。苏州里上海近的很,只要藏的好,旁人决计想不到她没有走。她可以看机会随时回来带瑾诚走,还可以伺机报复。

      颜如玉算计完,先打电话订一张去香港的三等船舱票,然后收拾在一个小手袋,嫁妆去码头接朋友,趁着人乱的当口上了一只到北方的船,悄悄的离开上海。
    颜如玉交游广阔,彻夜不归是常有的事。邱凤生管不到她也不想管她。叔公派人盯着颜如玉的稍颇觉吃力,只好换法子守在花旗银行门口。颜如玉不去花旗银行,自然那二十万的巨款还在。只要钱还在,自然不怕颜如玉跑掉。
    第二天,沪上几张小报刊不约而同登有关邱小姐淑玉的消息,有的讲邱小姐携巨款离开上海,有的讲那笔巨款的继承人另有其人,邱小姐骗局败露连夜逃离上海,诸如此类众说纷纭。
    到了傍晚,就有几个消息灵通的女学生待芳芸的卧室来寻芳芸闲谈。芳芸听出他们的来意,又是恼又是好笑,和吴静仪合力把她们打发走。
    吴静仪候人都走了,忍不住问她,芳芸笑道:“这一向我表嫂在外地拍电影,我都没到我表哥哪里去过。不是她们来讲,我都不晓得出了这样的大事。你问我我问哪个?”
    吴静仪笑道:“二十万英镑的巨款呀,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我就好奇的要命。”
    “这位邱小姐过的好不好,都和我没有关系,我也没有必要关心和她有关的事情。”吴静仪一脸不相信的看着芳芸。芳芸在额头上弹了一下。笑道:“老实和你讲罢,我是见过邱小姐的母亲玲珑夫人的。所以当时报上登她认亲的故事,我就心里有数了。”
    “对呀对呀,我怎么就忘了她是世家出身。”邱凤生和俞家的官司受到全上海的注目。曾有小报把玲珑夫人的经历编成演义小说,生意极好。吴静仪想起她曾经看过的玉玲珑的故事,恍然大悟。
    初夏的傍晚,天空依然明亮。对面墙上的蔷薇花灿若云霞。芳芸将两根长辫子打散梳成一个马尾,夹着两本书下楼,在花墙边的是板凳上坐下自修。吴静仪晓得芳芸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才会才会这样,自然不会再寻她闲话,夹着书到植物园去了。
    俞七小姐路过看见芳芸一个人,走过来笑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
    芳芸合上书,笑道:“静依有事寻她表妹去了。七姐,好久不见你,好像长高了一点。”
    俞七小姐扮了个鬼脸,伸脚给芳芸看,“我穿了一双高跟的鞋子,前几天去大新百货公司买的。对了,我在百货公司遇到十妹和十一妹了。十妹的功课其实还过得去,为什么跑去念那种不入流的平民女校?”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