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眼白 海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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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乡(11)金蝉脱壳

(2017-12-18 08:19:57) 下一个

灰色的河岸,有一片若隐若现的滩涂。一个声音说“我带你去看看,水多才好看......”像是在往前走,低头看河,鼓起一个一个大大的水泡,像烧开了的水锅。

 

忽地转过一片山石,一道绳索垂下来,大概是个梯子?抓住......使不上劲儿......喊出声了......

 

许贝贝一下子从迷蒙中清醒过来,似乎从嗓子里发出火刑前的呼救声。她舔舔嘴唇,脑袋在枕头上意犹未尽地蹭了几个来回。薛琦龙背对着她没有一点儿动静,好像已经睡熟了。

 

许贝贝翻身下床,背上似乎还粘着刚才运动过后的一层汗液。透过薄薄的淡黄色窗帘,窗外的夏日午后,昏沉而灼烈。一棵小洋槐在窗前零零散散地伸展着叶片,叶片上是和着灰的有些肮脏的阳光。

 

许贝贝精光着身子,径直走到厨房。这是间半旧不新的两居室,家具大部分还是薛琦龙他爸妈的,有点黑影重重。拉开冰箱门,眼光搜检了一下,她顺手拣出一瓶矿泉水。几口冰凉的水下肚,好像听到自己肚皮忍不住发言说,舒服啊。

 

她转身去到厕所,找了块毛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擦。转身对准镜子,不由自主打量着镜子中的人。她觉得自己长得还是很好看的。可是这么没有遮掩的通身一看,就有点儿不自在起来。腰身是不是有点圆?不管怎样,不是最好,也就算不错了吧......一张嘴打了个哈欠。她捂住嘴,笑了起来。

 

然后一径奔回床上。薛琦龙仍旧在酣睡中。贝贝发了一会儿呆,从背后端详着他的背影,她觉得这样看他也很好看,他的头发不算很浓密,胳膊粗粗壮壮的,小臂折在身子底下,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身上搭了块毛巾被。身体开始随着轻微的呼噜声上下起伏。

 

许贝贝又想起刚才两个人滚烫的汗津津的交叠缠绕和冲刺。“哎,虫虫,虫虫......”她趴在他的脑袋上,轻轻地咬着他的耳朵。咬变成了舔,舔变成了吸。

 

琦龙“哎呦”睁开了一只眼,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把脑袋更使劲地钻到枕头里,身体拧了拧,嘴里唔哝着“困死了......睡一会儿......”

 

许贝贝不听,继续吮着他那只耳朵。然后猫到他面前,舔他的鼻子。薛琦龙不得已再次睁开眼,正看到贝贝的大眼睛和下巴。那张脸由于距离过近,显得有点比例失调,鼻子突出,下巴更加短了。贝贝眉头一颗不大起眼的痣这会儿也占据了琦龙眼目的交通要道。眼睛边上的细皱纹像秋天的菊花一样富有层次地铺展开去,甜腻腻的笑容藏在菊花里头,好像一瓶正在酿制中的糖水菊花罐头。

 

他有点想把她推开,但是一下子想到刚才热辣辣的床上双人舞,就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翻起身,把她双肩搬过去,让她平躺,然后自己侧身看着她。这个角度的许贝贝比较好看,他一直认为。“怎么了,还没够?”他揉了揉眼睛,怪笑着把一只手揉到那个光溜溜的胸脯上去。

 

许贝贝“噗哧”一声笑了。“再来啊,你行吗?”挑衅的荡笑浮起来,勾着人的心。细皱纹倒是不太明显了,像是个舒展的葵花。

 

“呸!”薛琦龙正要回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哎,现在几点了?“”他的脑袋四处摆着寻找钟表,“我爸妈下午四点要来,我告诉过你了吧。”

 

许贝贝几乎无迹可查地撇了下嘴:“你当然说过了,我今天下午还要去采访呢。”

 

“什么?!大礼拜六的也不让人休息!这不是头一次了吧!”琦龙恨恨地翻身下床,拉扯了半天,找到了自己的短裤,套上。进了厕所。

 

“那有什么办法,要是不想让我去,你给我发工资?”贝贝也从床上坐起来,仍旧光着,打开衣橱,一件一件地比划着,翻腾着。她左手拿着一套,右手拿着一套,犹豫不决。“哎,虫虫,你看我穿哪个好?”

 

厕所里的龙还是虫低声说了句什么,不用听,贝贝知道哪个对他都一样。

......

 

下午三点半,许贝贝带着墨镜,挎着大包,身穿暗红色的短裙,出现在西单购物中心的街口。

 

正在东张西望,从街口房檐的阴影里走出来陆影,冲着她的脸上轻拍了一下,“贝贝!怎么才来!叫我这好等!” 陆影一贯怕晒,阳光是她细白皮肤的死敌。“我刚想打手机跟你说到店里见呢,我可不想在这大太阳地儿死等!”

 

“哎,影儿,在这儿呢......他爸妈下午要来,还不得把家里收拾收拾,要不然老太又唠叨,他们家房子以前以前怎么样。。好像搞脏全是我的错,他也没看她儿子一个人的时候多脏!”

 

“你公婆要来,你还出门逛啊,不跟家伺候?”

 

“本姑娘不伺候他们!“ 许贝贝冲天翻了个白眼,转身拉着陆影的胳膊,进了一家时装店“我就说我今天要加班,采访。”

 

“你还忒有办法儿。” 陆影一面摆弄着架子上的一个皮包,一面说“万一被拆穿了怎么着啊?”

 

“到时候再说。其实我够贤惠的了。一开始,那也是天天随着他们。你说,以前没结婚的时候还有点儿自由,现在结了婚,就每个礼拜都要来,烦不烦哪。我倒是一开始都陪着的,可是人把你当空气,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出来爽快。”随手拿起一件短裙,说“影子,这件好,你试试吧。”

 

陆影接过裙子,溜了一眼说:“太短了。”只听贝贝接着说“我婆婆,嘴可碎了。跟我那是什么话没有,跟他儿子那儿说个没完,动不动就是‘我家房子’‘我家小龙’......”

 

陆影歪着脑袋,盯着贝贝问“你就不怕你老公不高兴?”

 

“没事儿,我把他伺候得高高兴兴的,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呀。再说了,我又不当面跟他妈吵。”许贝贝和陆影前后脚出了店门,压低了嗓门说:”这家店儿真会黑宰,就那件灰沙连身裙,我在王府井看见一模一样的......“

 

“哪件啊,你说的。“

 

“就挂在最前面模特身上的那件。我跟你说,一模一样的,才一千二,它就敢卖两千八......还有你瞧那服务员那张脸!”

 

陆影点头“这女的是挺糙的。那张冬瓜脸, 再拉长了简直就往下掉水儿,我都恨不得上去替她拧拧!”

 

许贝贝捂着嘴“嘎嘎”笑起来。“我跟你说,我跟他妈,那是战术。看在我家小龙的面子上,我敬她三分。可是啊,她也别把我惹火了......”贝贝揽着陆影又进了一家店。“其实谁心里不是个明灯儿似的,她没准儿还特高兴呢,跟她儿子单独相处,没有我这个大灯泡儿!”

 

“哎,贝贝,你说人老了是不是都这样?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婆婆挺开通的呢。哪像我婆婆,没结婚就来下马威。”

 

“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许贝贝冲陆影点点头。“那会儿也许她还没进入状态,这会儿可是全副武装了。”忽然想起来别的“哎,待会儿我可得把买的都先存你那儿。别忘了啊。”

 

……

 

暮色落在庭院里,空气中漂浮着槐花的清香。

 

许贝贝进了门,先是脱掉脚上的高跟鞋,换了双舒服的拖鞋。听见公公说“贝贝回来啦。”她答应着,揉了揉脚踝。转身看见公公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婆婆和丈夫坐在餐桌上,饭已经做好了,摆了一桌子。“爸,妈,我回来晚了,今天去加班......你们还没吃啊?哎,我给你们带了个菜回来。”说着她提起手里的塑料兜晃了晃。

 

薛琦龙埋怨她说“怎么才回来啊,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贝贝笑着说“不是跟你说了回来时间不一定吗?不用等我吃饭。”

 

“妈坚持要等你,说你辛苦了。” 琦龙说着回头看了看母亲。

 

“不用了,干嘛大家都饿着呀。”贝贝掂着塑料袋,径直到厨房去洗手。水声哗啦哗啦地响着,末了儿似乎听见有人在说话。“妈,您说什么呢?”

 

薛家老太太大着嗓门又说了一遍。“我说你怎么那么辛苦,星期六还要加班,有加班费吗?”

 

“哪儿有什么加班费呀,领导让你去,你就得去。”

 

“那还不如小龙呢。 他们还有个加班费。” 汪宜秋边说边看了看儿子,扭头叫“老薛,过来吃饭了。”

 

“他们那是外企,我们可没法儿比。”说话间勺碗叮当,大家已经开始进餐了。

 

四五个菜摆在桌上,看来看去都一个样。贝贝低头吃饭,也不吭声。

 

过了一会儿,还是汪宜秋问“贝贝呀,你上大学不是学的化学吗,怎么当起编辑来了?”

 

“贝贝聪明呗!“琦龙一伸手揽住贝贝肩膀,抢先说。

 

许贝贝得意地一笑,冲着婆婆说“毕业工作没什么意思。后来有个朋友办杂志,就抽空儿帮帮他。结果做的不错,他们都不想让我走了。”

 

“噢。” 汪老太太似乎觉得这不是个有趣的话题,转头和儿子说:“你爸那儿房子够大,就是太远了。”

 

琦龙低头扒饭,说“妈,其实你们可以歇歇,有空我们去看你们吧。”

 

汪宜秋脸色变了一变,嘴里轻轻哼了一声,说“你们那么忙,怎么指望的上?我是不怕远的,顺路过来在东兴市场还能给你们捎点儿菜。”说着盯了一眼琦龙爸,他正在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刚才没结束的那张报纸,头也不抬。

 

一时间空气有些僵硬,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琦龙打破沉默说:”妈你刚才说张叔叔家的老二怎么着了?我小时候经常和他一块儿玩儿呢,也算是个发小儿。”

 

“也没什么,不是离婚又结婚了嘛。找了个二十出头的。后妈讨厌孩子,想把小孩儿让给前妻。够黑心的,小孩儿哪有这么让来让去的!”汪宜秋很是气愤,嗓门提高不少。

 

“他以前那老婆是个律师?”

 

“哪儿呀......吹的......“

 

“关键这个小孩儿有点儿问题,好像说是智障,要不然就是发育迟缓......“琦龙爸一边拿筷子点着空气,一边加入讨论。

 

某个她不认识的人的智障的儿子和后妈,这题材和许贝贝的相关性为零。她继续低头吃饭,一家子的谈话渐渐成为了分辨不清的背景。贝贝有一样本事,就是能适时关上自己的耳朵。她很有效率地把嘴里塞满了肉丝青菜和米饭,实在是饿了。

 

吃归吃,她许贝贝做的饭可比这个好吃多了。要不是手艺那么好,怎么会那么快就拿下了薛琦龙呢。去年这季节头一次认识琦龙,那时他和现在一样,一分一毫在她看来都让人心动。微黑的肤色,结实的肌肉,直挺的鼻梁,一咧嘴似乎要蹦出一嘴坏笑。

 

后来她很快发现,他并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难以接近的一个人。他有时候有点散淡,也有点忧郁。这使他更像是一个充满了不确定性的谜。给了她把这个谜解开,不,不是解开,而是据为己有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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