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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纪事(8)----一生缠夹二流堂

(2007-05-05 11:20:46) 下一个

昨天读江上兄大作《黄苗子和郁风》,感受颇多。联想到与他们有关的“二流堂”事件----一个在抗战期间,由文人们开玩笑,而生成的无定型的文化沙龙,演变为“反革命裴多菲俱乐部”的荒唐故事。因为时间久远,在文革中听到的差不多都忘了。昨晚在网上读了几篇当事人的回忆文章,对“二流堂事件”有了新的了解。写下来,与飨网友。

记得是在1967年的什么时候(经昨晚阅读,确定是67年12月),报上突然出现了一篇批判“二流堂”的大块文章,广播电台播音员的声音也是铿锵有力。这是继批判“三家村”之后,对文学艺术界的又一个重大打击,给“二流堂”定的性质是“反革命裴多菲俱乐部”。当时虽年少,但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洗礼,对反革命,裴多菲,周扬,夏衍这些词汇也算熟悉。但对“二流堂”,却是第一次听说。记得文章里讲“二流堂”的成员间互称“二流子”,觉得很好玩,想不到象周扬,夏衍这样的共产党高级干部,也可以如此戏谑,如此无聊。以后一段时间里,我和哥哥之间,以互称“二流子”为乐,觉得很好玩,直到母亲严厉制止。

开始,只知道批“二流堂”是批周扬,夏衍的,因为他们是反对鲁迅的“四条汉子”(另外两条是田汉,阳翰笙)。反鲁迅,当然是反革命。后来,又在母亲工作单位附近,看到写给剧作家吴祖光的大小字报,才知道他也是“二流堂”的成员。他是大右派,也不是什么好人。其他的一些成员,全是受批判的牛鬼蛇神,可见二流堂不是什么好组织。当时知道的也就这么多,虽然没参见过什么组织,不是革命派,造反派,但思想还是很左的。在自己心里对“二流堂”的定性,就算不是反革命,也不是好人,好组织。我对文革中人和事的重新认识,象“四条汉子”,“二流堂”,“文艺黑线”等,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文革时,涉及到二流堂的人物不可胜数。几个重要的人物是夏衍,唐瑜,吴祖光。抗战时期,各类文化人因战乱,纷纷跑到重庆,多数是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唐瑜的哥哥在仰光,很有钱,唐瑜就用哥哥给的钱在重庆建造了一个大房子,其名为“碧庐”,与先前让夏衍夫妇居住的“依庐”相对应,免费让无处栖身的文化人住在那里。所以,他成为了“堂主”。

那些寄居的房客们,各有一技之长,大多是文艺界人士,如吴祖光、高汾、吕恩、盛家伦、方菁、沈求我等。还有经常出入的,都是些现在大名鼎鼎的人物黄苗子、郁风、丁聪、叶浅予、冯亦代、赵丹、张光宇、张正宇、丁玲、张仃、华君武、聂绀弩、陈白尘等。那个时代,文化人的举止行为:放任自流,不拘小节,既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又无多少实事可做。时间久了,大家遂以“二流子”相互谑称。据吴祖光回忆:

“有一天郭老(郭沫若)和徐冰同志等到碧庐来,听见大家在
互称二流子。郭老说:‘好,给你们取个堂名吧。就叫二流堂好
不好?’大家都说好。徐冰叫大家拿纸笔来,请郭老当场题字做
匾,但是找了半天,无笔无墨,更无大张宣纸,只得罢了。但是
‘二流堂’这个名字却从此叫开了。”

共产党组织,特别是周恩来,是通过这种形式来团结左翼文化界人士。党的领导者周扬、潘汉年、田汉等都曾是这里的坐上客。二流堂的多数人在抗战时期为文化战线的统战做过工作,建国后,他们的绝大部分回到国内,是新中国文化事业的一部分。周恩来在建国初就问过夏衍,“二流堂的人都回来了吗?”,文革开始时也说过,“‘二流堂’是一些文化人在那里聚会的地方,不是一个组织。有人在这次‘文化大革命’中,利用‘二流堂’,整无产阶级司令部的所谓黑材料,那不行。”。但,等到革命要打倒一切的时候,或革命有了更高的政治目的的时候,周恩来的所做所说,也是苍白无力的。他有时尚且不能保护自己,更何论保护他人?

吴祖光有一段对二流堂“堂主”唐瑜的描写,很有意思:

“唐瑜曾约略说过,他哥哥给了他两部大卡车和一部小轿车,
卡车上装有当时可以畅销的物资,让弟弟做点赚钱的生意,但
是另一辆卡车上这位弟弟却装上了一满车的食品,到了重庆便
和朋友们共享美食,需要钱用时便卖货,最后卖车。记得我有
一次和他一同走在重庆中一路近四德里时,远远开过来一辆十
分豪华而崭新的小轿车,唐瑜忽然停步不走了,当时大雨初晴,
路上积水很深,汽车飞驰而过,我们两人躲避不及溅了一身水,
尤其是唐瑜满脸都是泥水。他仍旧不动地望着汽车远去才回过
神来,对我说:‘这车是我的’。”

你说他是二流子,败家子,仗义疏财,潇洒风流,我都信。可就这“反革命”,唉,不说也罢了。这种心宽豪放的人,大概会比一般人活得潇洒些。唐瑜老人家高寿九五,两年前,还出版了一本书,《二流堂纪实》,真让人钦服。二流子有二流子的好处啊!

再看夏衍。他住在离二流堂不远的地方,与二流堂的堂友们来往密切。他当时就是老资格的共产党员,隐藏着身份,为党做左翼文化的统战工作,实际是二流堂的真正“堂主”。文革前官至文化部副部长,还是分管文化战线的统战工作。因为30年代与旗手鲁迅的论战,被鲁迅骂为“四条汉子”,便成了大逆不道的罪名。可当时鲁迅还没有被尊为“旗手”,对鲁迅的“团结--批评--团结”,也是党“统战”工作的一部分。这些翻拣历史旧账,颠倒认知是非的做法,和拿“二流堂”大做文章如出一辙。难怪文革后一“实事求是”,没有几个不是冤假错案。

最后是吴祖光。他倒的霉更大些,更早些,也更长些。反右时期,就因为言论被定性为右派。还因二流堂传统,在自己家和一些年轻人又搞起文化沙龙,说是二流堂的继续,就多了个什么“小家族”集团的指控。文革来了,更别想蒙混过关。从67年底起事,一直搞到72年,围绕著二流堂,就没停地被审查,不管是在家住的北京文化部,还是在五七干校的河北团泊洼。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在对他和二流堂的审查结束之后,“中央专案组”的办案人员居然问了他这么一个问题:

“为了审查你的这个‘二流堂’,国家派出的外调人员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而且反反复复不知经过多少周折,你看你为国家造成多大的浪费?你惭愧不惭愧?”

不知他是怎么回答的,我的回答是:惭愧,为那个时代惭愧,为我们的所作所为惭愧。

吴祖光说他在审查结束后,写下了这首诗,

中年烦恼少年狂,南北东西当故乡;
血雨腥风浑细事,荆天棘地也寻常。
年查岁审都成罪,戏语闲谈尽上纲;
寄意儿孙戒玩笑,一生缠夹二流堂。

就为了这“一生缠夹二流堂”,谁能说我们现在评议文革是玩笑,是无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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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qiouzhi.com/zhiquan/w/w9/200508/35705_7.html
http://book.sina.com.cn/nzt/his/erliutang/index.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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