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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杂记(三) ----- 那条路,那条河

(2005-12-31 00:39:08) 下一个
我们从西华门沿着故宫的城墙,向午门走。黑灰色的大墙上,耸立着玲珑秀丽的角
楼,据说全楼的木结构中没有一根钉子,真为古建筑的精巧工艺叫绝。但我到此处
的目的,不是观赏角楼,而是为了这城墙角楼下静静流动的河,故宫护城河。

说起这故宫护城河,老北京没人真叫它护城河,都叫它的俗名,筒子河。应该是起
源于它两岸笔直的砖石河墙,又直有长,整个河的形状就像倒下的大筒子,因此得
名。但住在西华门的老街坊,连筒子河的俗名都不叫,叫它后河。多少年我都不明
白这“后河”是怎么来的,因为它确确实实是在西华门前面的。只有以整个故宫为
中心,才有可能定护城河的位置为后,所以这个名字大概取自宫中。看来天子脚下
的老住户们,也是以能和皇亲国戚挂上联系为荣的。而且我也知道,在清代,这一
代的居民,多是直接或间接为皇宫效力的,与皇族有着千丝万屡的联系。

后河与故宫城墙中间,是一条不宽的路,由西华门直通午门,近而天安门。这条街
不行公共汽车;最奇特的是,它没有街名。我在北京生活了二十多年,知道连几米
长,只有两三家住户的小死胡同,都有个名称;还真不知道为什么这条七八百米长,
整齐幽静的街道,竟没个名字。西华门的老街坊叫它河沿儿,春日垂柳依依,夏夜
凉风习习,即是情侣谈情说爱的好地角,也是居民避暑休息的最佳选择。而无论冬
夏,每日清晨,沿着河沿城墙,到处站着练功的,吊嗓子的,做各类体操的,男女
老少,比白天更热闹。从我家搬到西华门,就与这条街结下了不解之缘:母亲天天
经过这条路去上班,风风雨雨十五年;而对我,它大概是走过玩过最多的一条街,
连接着整个青少年时期的欢快与荒唐。

首先想起的是学自行车。这条路不通公共汽车,也限制其它车辆通行,所以很安全,
是学车练车的好地方。那时候,有辆自行车,比现在有辆汽车的荣耀感只大不小:
学会骑车,是梦寐以求的渴望。为了能用车,能学车,不知“忍辱负重”地和母亲,
哥哥姐姐定过多少次“不平等条约”。但一旦把车带到这条路上,一切烦恼都随风
而去,我行我素;欢快,紧张,刺激,疯狂。其后果往往是乐极生悲,一次将母亲
新车脚蹬连杆(大腿)摔弯。不想让家人知道,先推到修车店,师傅说要好几块钱才
能修好,只好回家坦白交代。还有一次,因车速太快,煞车时将自己的嘴摔在车把
中央的语录牌上(文革时,每辆车的车把上都装有毛主席的语录牌),把下嘴唇切了
个大口子。学成后,这条路又成为和中学同学飙车的赛车场,不光是比速度,还比
技巧,就是“别车”,看把谁先别倒或从车上掉下来。我的爆发力量不足,从未赢
过赛车的胜利;但“别车”,却总是以姣姣者自居的。

再是换像章,毛主席纪念章。由于这是由中南海通向天安门的必经之路,大串联时,
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外地学生走在这条路上。于是,皇城根下的顽童们,抓住了这
天时、地利、人和的宝贵时机,与外地人就最高领袖的价值差别,展开了贸易交流。
我也荣幸地成为其中的一员。换纪念章的学问可真大,象我和哥哥这种出身于文人
家庭的孩子,从小没有任何经营的意识,完全是凭爱好,而不是按当时以形成的
“市价”去交换,该进时不进,该出时不出;换来换去,越换越亏,越换越少。而
我的同学,大概自幼就承传了经商的天分,从几个“小红的”(最早的小像章)起家,
一两年间,成为“富甲一方”的专业大户,实在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深深认识
了自己的先天不足。后来北京形成了专门的像章市场,从午门移向天安门,又移至
前门,最后被取缔。我一直是沿着这条路去寻市的,幻想哪一天发个大财,只是从
未如愿过。直到金盆洗手,也没换出个名堂,;但确确实实在这条路上,走过了几
个春夏秋冬。

还有就是灾难。北京过去有大冰窖,设在北海公园里,冬季贮存大冰块,留待夏日
用。冰就来源于筒子河。冬天前,在河岸搭一个高架,通过高架,把河中被切成一
米见方的冰块,拉上岸,再装载到卡车里。我和同学经常到架子上玩,多是趴在栏
杆上,从上下滑到冰上;再就是在架子上玩“逮人”(真是找死)。一个星期天的下
午,在架子的最高处,我所抓得栏杆突然松动,使我失去了平衡,死抱着横杆摔到
四、五米以下的冰面上。当时就震昏了过去,血从鼻子中流了出来。醒来,站起,
爬上架子,回到地面。找到水,洗鼻子,和同学定“攻守同盟”----不许告诉大人;
然后像没事一样回家。当天夜里脑震荡的症状出现,但就是不说!直到几天后,老
师听同学讲了所发生的事,和母亲联系,使她得知了真相,才把病得不轻的我,送
到医院。结果嘛,几十年的症状遗留至今,你说这不是自做孽吗?北京话叫“撮死”。


说到这冰,就必须谈谈这筒子河的冰场和滑冰----我最喜爱的体育运动之一。筒子
河的另一边,是中山公园。文革前,每到冬季,公园都在筒子河上开冰场。父亲只
给姐姐买过冰鞋,我和哥哥都没有。我们就在木板下固定两条粗铁丝,自制出冰鞋,
绑在脚上。与其说是滑冰,不如说是出溜。文革后,中山公园的冰场关闭,也没有
人再限制自发冰上活动,用我们的话讲,就是滑野冰。那时我的脚正好可以穿上姐
姐的冰鞋,所以每天都会滑几个小时的冰,技能迅速提高。又嫌姐姐的是花样冰鞋,
就用砂轮把冰刀底部的沟漕磨平,冒充冰球刀。逐渐地,速滑跳跃,拐弯急停;得
心应脚,潇洒自如。那几年,一到入冬,天天就在后河边上转,几次翻过河墙,冒
险踩在新冻的冰上,就为了尽早开始滑冰,真可谓迫不急待。平心而论,早期的冰,
滑起来感觉真好,平滑不说,也没有因膨胀而出现的大裂缝(滑冰的最大忌讳),和
现在人工冰场的质量一样。可那时,何曾梦想过,有朝一日会在最现代化的冰场上
滑冰呢?所以冒险去争取自己得以享受的成果,还是值得的。野冰上聚集的多是真
正爱好溜冰的朋友,很少有正式冰场中以招摇和调戏女青年(拍婆子)为目的的豪门
子弟,因此少了许多的麻烦。几年后,因为滑野冰者可不买门票就进公园,公园不
再允许滑野冰,经常派人驱赶;众多冰友们也加入了上山下乡的行列,参与的人逐
渐减少。活跃了几年的后河野冰,随着我们这一代人的流散,无疾而终了。

就这么一条不长的路,就这么一条不宽的河,却给我留下的不尽的回忆。夏日炎炎,
骄阳似火,顾不上“禁止游泳”的大标语警告,下到河中游泳戏水,被公园管理员
的船追得无法逃脱;春意盎然,船荡清波,视河墙上的“在船上站立打闹,最为危
险”大红字于不顾,好友间嘻笑撕打,以致船翻落水。冬雪初晴,河床封冻,和一
群顽童沿冰河不买票进公园玩耍,被驱赶得如鸟兽逃散,但隔几天又会卷土重来。
秋高气爽,潇洒金风,是这条路和河沿最美的季节,实在做不出其它出格的趣事,
也会附庸风雅,约一二知己,沿河漫步,吟诗诵词,心境陶然。对象我这样这些从
小随父母工作调动而四处为家的孩子来说,的确没有过那生我养我的故乡,也没有
那梦魂萦绕的乡愁。但我想,下次再来北京时,尽管西华门的老房子都拆光了,我
还会到筒子河边漫步,因为这就是我故乡的路,这就是我故乡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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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3)
评论
西岸海豚 回复 悄悄话 特别喜欢中山公园后面这一段,另外还有景山和故宫中间的那一段,北京其实是真美!
娓娓 回复 悄悄话 我的脚步也和你一样,少时倘佯在筒子河边,而现在的心也时时都沿着它散漫着。但凡想起北京,就不会遗忘在它身边的春夏秋冬。
边城秀才 回复 悄悄话 网上少有这样的学人.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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