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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勇都坚信自己是无罪的

(2008-06-01 20:23:54) 下一个
雷一样的砸门声
  廖汉生被抓走的那天中午,杨勇破天荒回到家中,把炊事员、公务员等工作人员叫到一起,开了个会。杨勇家的工作人员就跟家里的孩子一样,他们听说政委廖汉生被抓了,都惶惶不安,首长如果出事了,他们怎么办?首长的安危关系到他们自己的安危。杨勇说,廖政委是廖政委的问题,我没有事。我不反对党,不反社会主义,不反毛主席……
  工作人员心里有了底。
  到晚上9点,杨勇对小孙说,把庐山会议上我的发言烧掉。 他知道他没有批判彭德怀可能是一条很大的罪状。
  一捆崭新的钓鱼竿也烧掉了。
  以后,有人揭发小孙烧了几箱黑材料。
  林彬也感觉到了大事不好,怕人家再给加上里通外国的罪名,她把那些出国带回的字画以及历年来的照片都抱到锅炉房,烧了一锅炉。同时她把家里的孩子集中起来,原来北北和京京住在最后边的房子里,都把他们集中到大客厅。大客厅里空荡荡地放了三张床,一个角放一张。
  从1月19日开始,军区的大字报开始多了。到了20日下午,小孙发现实在紧张,威胁特别大,他就上京西宾馆买了四条烟,还从家里把杨勇的换洗衣服拿来。
  他对林彬说了自己的感觉。
  林彬也有不详的预兆。
  在此之前,家里早已紧张到极点,明摆着,“叛徒”、“特务”、“走资派”,一个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一夜之间成了敌人,会不会有一天轮到杨勇呢?越来越大的恐怖笼罩在那些天里。只要杨勇在家,尽管他越来越沉默,林彬和孩子们的脸上还是有了笑容,工作人员脸上也有了笑容。
  尽管那笑容是很勉强的。
  那些天,文工团战斗队的马头头老找小孙,黏着不放。找到小孙,就找到了杨勇。一天上午,文工团在主楼围住杨勇和小孙,要求在主楼贴大字报,杨勇没有同意。
  中午,杨勇说不能上主楼,得走人,上85楼招待所。
  小孙问,吃什么?
  简单点。
  多简单?
  清汤面条。
  下午造反派又围住杨勇,一直折腾到晚上6点才散去。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杨勇问小孙,有事吗?
  到卫戍区开副参谋长以上干部会。
  有通知吗?
  秘书通知的……
早晨,杨勇从餐厅出来,准备去开会了,不知他心中是否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总之,他与平时不一样,特别想见一见孩子们。而这一天早上,还太早,孩子们都在睡觉,只有侄女沙瑞平过来了,正要进餐厅。
  杨勇突然问,就你一个人起来了?
  瑞平和京京住一个房间。
  杨勇又问了一句,京京呢?
  瑞平说,还没起呢。
  那你们就好好呆着吧。
  要是往常,杨勇就走了,而这次说完话,他还不走,一直用他那大大的眼睛盯着侄女。瑞平根本没想到这是伯伯被抓前的最后一面,她想走又不敢,就这样静静站了好长时间。其实杨勇这时也并不知道厄运在即,但他已经强烈地感觉到了什么,直到警卫员小孙催,首长该走了。
  他才慢慢走了出去。
  自从杨勇走出大门,就再也没进来。
  杨勇虽然没回来,但几个白天总算平静地过去了,就到了让林彬坐卧不安的那天晚上。那天一听说杨勇去京西宾馆开会,小儿女们都吓了一跳,该不是抓爸爸的会吧?这个念头在孩子们心中跳动,却谁也不说出口。不会的,爸爸会像往常一样平安回来的。时间滴滴答答过去,都好晚好晚了,以前杨勇晚上开会,家人谁也没觉得什么。但这一次不同,有了异常。
  林彬明明知道总机不会给接,还是要通了京西宾馆。
  果然总机不给接。
  按说这没什么,每次京西宾馆开重要会议,都不让接电话。
  她叹了一口气,放下沉重的电话。
  半夜,雷一样砸门声响起,还没搞清怎么回事,门就被撞开了。一群人和门外那狼一样呼啸的狂风一起冲了进来。
  京京和瑞平都被从床上惊起来,抄家的果然来了,她们首先想到的是几个古代小瓷人。那时还小,以为抄家就是抄四旧,小瓷人应该算四旧吧?
  哪里想到转眼工夫,整个屋子已经不叫屋子,像龙卷风刚刚过去,床上的褥子一层一层都被抖了个遍,衣服和书满地都是,办公桌的抽斗东一个西一个扣在地上,保险柜的门也大开着。压在玻璃板下的那张大比武时杨勇、杨得志和毛主席合影的照片上,杨勇的脸上被打了叉。这在那个时候,是被打倒的标志。
  林彬的心掉进了冰窖。
  一群人围着她大叫,文件呢?杨勇把文件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快交出来!否则,我们要采取革命行动……
  在那群大喊大叫的人中,有一些熟面孔。这些熟面孔,以前常常到家里来,那时是笑容如水流得满地都是的。
  林彬大声质问,你们有什么权力抄我们家?
  杨勇是“三反分子”,已经被揪出来示众,你们要和他划清界限……
  抄家的人龙卷风般地走了。
  天上的星星一颗颗消失了,天渐渐亮了,太阳受伤一般慢慢爬上来。
  快中午时,跟杨勇一起去开会的警卫员孙启增回来了。
  只有他一个人。
  林彬听说小孙回来了,急忙出来,问首长呢?
  小孙眼泪涌出来,说在卫戍区开会。
  林彬不相信,那你怎么回来啦?
  不让我去了……小孙望着到处被抄得乱七八糟的家,连自己屋也被抄了,实在忍不住,哽咽着说,林处长,我……我没有保护好首长,首长叫人抓走了……
  话没说完,就放声大哭起来。
  孩子们听说爸爸被抓,全都傻了。
  林彬吩咐老三北北给小孙倒了杯水,让他坐下慢慢说。

谁敢上来我就开枪
  原来,一大帮人来抄家时,杨勇也在遭受劫难。
  凌晨,几辆卡车开到京西宾馆楼下,车上跳下吵吵嚷嚷的一群人。杨勇的警卫员小孙自从廖政委出事后,睡觉老是睁着一只眼,他知道到非常的时期了。刺耳的刹车声把他惊醒,他悄悄打开窗户,正好听到一句。
  杨勇住在里面,你们赶快上去。
  小孙一看大事不好,忙叫醒杨勇,护送他直接坐电梯到地下室,从后门出去乘车驶上了长安街。
  后面的车一直没甩掉,司机把车开进中南海。杨勇的车可以进中南海,后面跟着的车被挡在中南海门外。
  于是,甩掉了尾巴。
  小孙想,这时上哪呢?回家肯定是不安全的,军区办公楼更不能去,那都是自投罗网。去海军大院,找谁呢?在这种时候找谁都不行,还是上卫戍区吧。
  小孙属于卫戍区管。
  杨勇同意去卫戍区。
  为什么同意去卫戍区?因为杨勇根本不知道是造反派还是上边要抓他。如果是造反派,那么卫戍区就可以躲一躲。如果要知道是上边的意思,不要说卫戍区,跑到天边也不行。
  车子在街上跑了将近两小时,去了卫戍区。
  打了一辈子仗的杨勇面对临近的灾难,束手无策。小孙给了他一点零钱,平时家里的账都是小孙管,杨勇身上没有一分钱。
  这时,杨勇又一次说,我不是“三反分子”。
  小孙说,首长,我相信。
  抓杨勇的人在京西宾馆扑了个空,在中南海门口又被挡住。但他们知道杨勇上不了天入不了地,最终还是把杨勇堵到卫戍区的小礼堂里。
  小孙举着顶上子弹的枪,横在门口,嘶哑着嗓子说,杨勇现在还是北京军区司令员,这个职务是中央军委任命的,我没有接到通知撤他的职,我的任务是保卫首长安全。没有上级命令,我不能交人。如果有人硬抢,我就开枪。你们谁不怕死,就来抓人吧!
  闹闹嚷嚷的人群目瞪口呆,站住不敢动了。
  他们知道警卫员是特别训练出来的,说打眼睛不打鼻子。
  有人马上给北京军区挂电话。
  北京军区一位负责人在电话里对小孙说,杨勇有问题,这是领导的指示,你交人吧。小孙眼泪涌出来,他不动窝,枪还在手里举着,但枪口开始朝下了。
  杨勇轻轻推开小孙,从容走了出来。
  小孙把买好的烟交给他,周围的人吓得一退老远。
  事后有人说小孙给了杨勇一支枪。
  那群人马上要把杨勇带走,食堂炊事员端着一碗鸡蛋面拦住了去路,说杨司令吃了早饭再走。杨勇点点头,吃完飘着油花的那碗面,站起来平静地和炊事员握手,什么也没说,跟那群人走了。
  小孙看太阳老高了,怕家里担心,赶快跑回来报个信。他站起来,激动地对林彬说,我给首长当了四年警卫员了,我不信首长会反党、反毛主席……林处长,你应该去找李先念。
  林彬说,小孙,你了解我,也了解首长,我们不是“三反分子”。
  小孙说,林处长,你们不要难过,我马上回军区打听首长的情况,一有消息,我就来。
  小孙整整衣服,给林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走了。
  林彬也忘记让小孙吃了中饭再走。
  那一顿饭,林彬和孩子们谁也没吃。
  小孙追到军区大院时,高音喇叭狂叫,那群人正在游斗杨勇,给杨勇戴上纸篓做的高帽,伸出来的铁丝尖把杨勇的头划破了。他们按下杨勇的头,让他认罪,承认自己是“三反分子”。杨勇使劲把头抬起来,大声说,同志们,我杨勇一不反党,二不反毛主席,三不反社会主义。如果我有错误,欢迎同志们批评。
  某人硬按下杨勇的头,使他的下巴重重地磕在话筒上。
  鲜血缓缓地流下来。
  有一次三军参加的在北京军区露天舞台批斗彭德怀,拉杨勇和罗瑞卿、肖华、李志民、苏振华、刘震、吴克华等10位将军陪斗,每个人都被两个大汉扭成喷气式,头上戴着纸糊的高帽,胸前挂着打着红叉的大牌子。被批斗的人中有一个摔倒在地,又被强拉起来。一位当年大院的小孩回忆,那天,会场上坐得满满的,人很多,他们小孩就到处钻,印象最深的是坐在大筐里的罗瑞卿。
  另一位大院职工回忆,怎么叫杨勇低头,杨勇就是不低头。
  那时,三天两头挨斗。每次挨斗,杨勇都是这态度,让他低头,就是不低。造反派找了几个大个的篮球运动员来按他的头,也还是不低头。以后,在北京的军队大院里转着斗。每次斗,杨勇都是如此,不但不低头,还用眼睛四处看。他坚决不承认什么“三反”,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罪。在军区小礼堂斗他,他大声质问,谁说我是“三反分子”?谁说我是“三反分子”?有什么证据?
  给杨勇安的罪名很多,其中一条是廖汉生揪出来,军区党委为什么行动迟缓?
  杨勇说,我是书记,有什么事我负责。上面有军委,我要向军委报告,不是一下解决的……
  有人粗暴地打断,不让杨勇再说下去,又问某次会议怎么怎么……
  杨勇说,某次会议谁谁谁在,我当时是怎么说的。他当场问副司令员、副参谋长,是不是这样?
  有人说,你反对一、三军团合并。
  杨勇说,我不是反对一、三军团合并,我是对合并后的人事安排有不同看法。
  有人说,你搞兵变。
  杨勇说,我一个人能搞兵变吗?北京军区哪个军是我杨勇的?
  确实,在首都动用部队有严格的规定,正常情况下,动用一个营,可以由军区批准。而在特殊情况下,不用多,一个班,也要经过军委。有一次,政委廖汉生在军区调一个班搞英模活动,还追查半天。
  ……
  造反派哑口无言。
  批斗会常常是这样,开不下去了,只好草草收场。
  1982年夏天,河北省军区司令员张振川和爱人汤小薇听说杨勇动了大手术,来看望他。那天,杨勇谈锋颇健,他站起来笑着说,我给你们看看我挨斗的照片。
  相册放在最高处,杨勇站在椅子上,还踮着脚,才从书架上拿下一本相册。
  他一张一张翻给他们看。
  这是我挂“三反分子”牌子照的,看,还在我的名字上打了大叉。
  张振川看见,照片上还有些标语,彭德怀反党集团漏网分子,为反革命分子彭真效劳……他心里真不是滋味,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位身经百战、出生入死、战功卓著的名将呢?
  杨勇却谈笑风生,毫不在意。
  因为不管是当时还是后来,杨勇都坚信自己是无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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