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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 清 扬 的 三 重 秘 密·

(2006-09-22 23:58:17) 下一个



by lostpast
  
  
  【1】 女性的秘密;男性的秘密
  
  据我所知,女人们很乐于交换彼此的秘密。
  你们在聊天,聊完家长里短,她面色忽然阴沉下来,你去安慰,她幽幽长叹,“唉,其实我不爱丈夫,我爱的是别人。”你怀着复杂心情继续安慰,她终于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然后,你觉得问心有愧,你想了一会,说(也不算鼓足勇气):“其实……我也有个秘密……”
  如此,你们就奠定建立友谊的坚实基础。
  
  台湾电影《蓝色大门》,也有类似情节,不过交换秘密的是少男少女。
  男生想不通女生为什么不喜欢他,他英俊健康性情好,游泳队吉他社的。他围着女生打转,一个劲儿的问。女生扛不住,要他说一个自己的秘密,才能交换答案。男生想了一会,说:“其实,我不喜欢游泳,但是想上好的大学,分数不够。”女生扁扁嘴,这算什么秘密?男生憋了很久,才说:“其实……我撒尿从来都不是一条直线,总分岔……”
  女生笑,说这算什么秘密。
  男生想不通,如果这不算秘密,还有什么叫做秘密呢?
  
  由此,我发现一个事实:男性和女性的秘密是不同的,或者说他们对秘密的理解是不同的。
  男性的秘密,大多与自己有关。
  女性的秘密,通常和他人相关。
  男生的秘密,撒尿不直线,在女生看来,只是隐私,不是秘密。
  换言之,女生觉得,只有与他人相关的、不为人知的事情,才称得上秘密。再深究一步,只有与他人相关的事情,才有可供分享的价值。
  呵呵,女性秘密的交换价值,也就在此。而女性的隐私,不具交换价值。
  
  但是,我们并不可能因此推断出女性的不道德。
  倘若换个场景,几个男人喝酒闲聊,酒酣耳热,其中一个醉酒胡言:“I have one ball,just one,only one!!!”
  其他男人怔一怔,继而狂笑,他们可能觉得他无聊、可笑、爱出风头,竟然拿这个来说事,他们也会觉得他在炫耀,他们只会笑,并不会推导出其他感情。
  
  可是,同样这个男人,再换个场景:他和女人做爱,全身赤裸,身体的这个隐私暴露无疑。女人会怎样?
  如果她爱他,她会产生怜悯,并由此更爱他;
  如果她不爱他,她可能厌恶,从此不再发生联系,也可能她由怜悯生出爱情,谁能说得清呢?
  但女人绝不会无动于衷,她会把男人的这个隐私,当作与己相关的秘密,接受下来。
  即使这场景不发生在床上,女人还是会一样。
  不过,谁也不能保证她不会把这个秘密与人分享。
  
  
  
  【2】友谊的前提
  
  对女性而言,“与他人相关”,是成为秘密的必要条件,它意味着背叛常规、戒律和道德的并非我一人,还有另一人,那么,现在,我竟然把这双重的背德都袒露于你,还不能表明我对你的无限信赖吗?
  当女人说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时,你要小心了,她是以外表的倾诉给你一种内在的强迫,意即:我已将你引为知己了,你呢?
  如果对方也是女人,很难拒绝这种友谊的邀请。她投桃报李,就出现本文开头的场景。
  
  当然,这种友谊很脆弱,如果别人也知道这个秘密,却不肯跳进战壕,你们的伟大友谊就立即削弱。
  
  
  
  【3】黄金时代的迷局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王二以“敦伟大友谊”的借口,提出想与陈清扬性交。为什么他不选择爱情,或其他借口呢?
  很多人说这是时局所限,那时有几个真朋友呢?我理解这个解释,却觉不止于此。
  
  陈清扬王二东窗事发,要写交代材料,王二文采飞扬,写他与陈清扬的种种性事,大大的满足了上头的窥私欲,可是他仍不被释放。直到陈清扬写了一份,他才出来。
  
  陈清扬写了什么呢?
  
  王小波点到即止:
  “陈清扬说,那篇材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她真实的罪孽。
  
  “陈清扬说她真实的罪孽,是指在清平山上。那时她被架在我的肩上,穿着紧裹住双腿的筒裙,头发低垂下去,直到我的腰际。天上白云匆匆,深山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刚在她屁股上打了两下,火烧火燎的感觉正在飘散。打过之后,我就不管别的事,继续往山上攀登。
  
  “陈清扬说,那一刻她感到浑身无力,就瘫软下来,挂在我肩上。那一刻她觉得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她再也不想理会别的事,而且就在那一瞬间把一切都遗忘。在那一瞬间她爱上了我,而且这件事永远不能改变。”
  
  据说,凡看过这份材料的人都面红耳赤,他们就把王二放了。
  
  对《黄金年代》这最后几段,我一直喜欢,却总像有东西梗在喉咙里想不清楚。
  你可以看作团长他们发善心,放掉王二。可历史真那么善良?历史会对一段爱情发善心吗?《往事并不如烟》里,史良也曾明示爱情啊,有什么用呢?能因此减轻罪责吗?
  不可能。
  
  而且,陈清扬说,“承认了这个,就等于承认了一切罪孽”,她说,“她之所以要把这件事最后写出来,是因为它比她干过的一切事都坏”。
  为什么?因为她爱上不是丈夫的王二,就是最坏的事情?就是罪孽?
  我觉得王小波不会这样简单,绝不会。
  
  
  
  【4】陈清扬的三重秘密
  
  交代材料,这个道具很特别。
  现实中的人类谈话,大半都是掐头去尾的旁人听不懂的废话,只有在审讯中,才可能出现真正完整的对话: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交代材料是严格按照审讯要求的回答笔录。
  
  王二的交代材料,是延续了他和陈清扬伟大友谊真谛的,他基本略去感情,略去陈清扬的悲伤,他只写性交的5W。
  为什么他这么写?
  为什么他这么写,还不被释放?
  
  如同小说开篇陈清扬问王二自己是不是破鞋。即使她没偷汉,别人也以为她偷汉,她反正就是破鞋了。谁也不相信陈清扬不偷汉。
  可陈清扬的确没偷汉,除此以外,没什么称得上陈清扬的秘密。
  
  陈清扬想倾诉这个秘密,如前文所及,我们知道,当女人倾诉秘密时,就是她们渴望朋友时。
  她选择与王二分享这个秘密。因为她第一眼就把这个走路从不回头,对她是不是破鞋不感兴趣的男人,当作潜在的朋友了。
  
  王二,20岁的王二,顺藤而上,这个秘密有啥意思?
  他提出性交,以伟大友谊作借口。
  在这里,有趣的转换发生了:王二没长着妇人心,他没有倾诉自己的秘密作为交换从而奠定友谊基础,他以目的(伟大友谊)作为某种“要挟”——你不是要朋友吗?那你就跟我上床。当然,他以水泊梁山的绿林好汉式友情蒙住陈清扬的双眼。
  
  王二很聪明,他一眼看出陈清扬对自己的友谊暗示,但男女友谊是有代价的,王二不失时机的索取代价。
  
  《黄金时代》这前面几段,文字俏皮流畅,可我总读出大悲凉。
  不能怨王二,换作另一个男人,任何一个男人,最后的结果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们没有王二那样智慧吧。
  假如王二是女人,陈清扬更不会轻易交友,对年轻漂亮的陈清扬来说,女人对她只有嫉妒,除了嫉妒还是嫉妒。
  因此,陈清扬别无选择。
  要朋友,就要上床。
  
  因此,王二的交代材料写了所有事实,其实等于什么都没写。因为人们早已认定陈清扬是破鞋,至于她偷哪条汉子,并不重要。交代材料,是发掘思想深处的东西,王二什么都没挖到,自然深陷牢狱。上头可以一直要求他写下去,直到没有东西可写时,他也不会被释放。用卡夫卡主人公的遭遇来想象王二的可能遭遇,绝不为过。
  也就是说,王二的交代不具任何解密价值,没有新意。
  
  只有陈清扬一个人相信。她深信自己交付身体,是为获得友谊。这是她继破鞋的秘密后,最引以为豪的秘密。只有她一个人坚信不疑。
  
  但是,即使王二交代出这个伟大友谊的秘密,人们也无动于衷。这与几个男人喝酒聊天,其中一个说出one ball秘密的场景,别无二致。听众都是男人,就算听众是女人,也没人在意。这与历史语境无关,在任何时代,都没人理会这个秘密。这不具说服力,没用。
  而且,我怀疑,王二自己是否相信。
  
  怎么办呢?
  在王二被关押很久之后,陈清扬才写那份交代爱情的材料。既然是伟大友谊,她应该毫不犹豫立刻出击才是啊?
  为什么?
  猜测一,陈清扬再没什么可交代的了。
  猜测二,陈清扬有天大的秘密,不愿交代。
  
  同为女人,我能理解陈清扬的挣扎:她不是破鞋,为了伟大友谊,她成为破鞋;她尊重并希望保有伟大友谊,可又在清平山萌发真正爱情,这爱情又摧毁伟大友谊。
  这是一个A——B——C顺次摧毁的过程。
  承认爱情等于否定自己,否定自己坚守许久的内心道德。
  这个过程一旦完成,陈清扬就是不折不扣的坏人,落入人们预涉的所有陷阱,成为一个毫无识别性的女人。
  她陷入悖论之中。
  
  因此,她把爱情看作罪孽,她说这是她干过的最坏的事。
  
  而且,陈清扬最后的秘密只与自己有关,那是她一个人的爱情,或者说这已经是陈清扬的隐私。
  在众人面前袒露自己隐私,对女人而言,与当众赤裸一样无法承受。
  写出交代材料,陈清扬就是罪上加罪:她不仅彻底否定自己,还面对众人说出隐私。
  
  由此,她成为一个没有尊严的女人,这尊严源于她内心。
  由此,她觉得自己不再值得爱,也不会再爱。
  
  因此,《黄金时代》的最后一句是:“陈清扬告诉我这件事以后,火车就开走了。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我敬佩王小波,没有一个男人能这样了解女人,还了解女人内心的道德自律。
  
  
  
  
  (全文完)


补记:
  
  写《陈清扬的三重秘密》,算是对王小波的一种致敬,我觉得他在《黄金时代》里对女性的理解远胜很多作家,甚至比许多女性作者还深入。
  
  如果你问我最喜欢文学作品里的哪个女主角,我一定会说是陈清扬。
  也许她很像我,貌似坚强、爽快、无所顾忌,其实只靠着内心一点自律的道德支撑,然而,这自己内心的道德却在爱情面前溃不成军。这是爱情的伟大,还是女人的陷落?
  
  陈清扬很酷,她内心的东西溃败后,她就转头走掉,再不回头。
  我不能像她这样,也肯定做不到,也许这也是我喜欢她的原因吧。
    
  我从不能把《黄金时代》看作一部某种特定历史语境下的书写,我想,从深处看,王小波写出了女性的生存悖论。“她陷入悖论之中”,我这样说。
  
  同样,昆德拉也这样深究着女性,最近一直在读新版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我想像托马斯那样行动的男人很多,但赋予行动以某种哲学的男人一定很少,极少,至于弗兰茨倒是很多,越是得不到的越存在心里缅怀。托马斯是昆德拉未能行动的思想化身,昆德拉只有一个,托马斯也一样。
  
  我甚至想,昆德拉这样写托马斯,从效用上说,其实赐予追欢逐乐的男人一种哲学,是他们本没有的东西。更悲惨的是,这种效用对女人的杀伤力更大,当一个读过此书的女人遭遇一个托马斯,她极有可能把这个男人想象成托马斯。
  
  相比之下,萨宾娜和特蕾莎就是活生生的女人,女人的内心自律(前提是这个女人能感知自身存在价值的)往往比男性更强。换言之,女性获得寻找到自己的机会,在现在,其实比男性更大。
    
  但是,也因为如此,女性承受的内心折磨就更多,这也是陈清扬的痛苦,也是我的痛苦根源吧。
    
  有人跟我上次《不朽》的贴时说:“其实阿涅丝和洛拉是一个人的两面”,这个解释同样在特蕾莎和萨宾娜这里成立。
    
  萨宾娜在背叛的路上越走越远,却还是不能免俗的企盼媚俗之一种:老境携手。
  “在媚俗被当作谎言的情况下,媚俗必定处于非媚俗的境地。媚俗一旦失去其专横的权力,它就像人类的任何一个弱点一样令人心动。媚俗,是人类境况的组成部分。”
  “媚俗的根源就是对生命的绝对认同。”
  
  在某种程度上,萨宾娜和陈清扬很像,她们的行动是背德的,她们的内心秘密也很近似,都是寻找自身存在,她们的行为同样称得上荒唐:萨宾娜为找寻自己,不被肉身所累,就与不爱的很多男人上床;陈清扬呢,陈清扬为说出自己其实不是破鞋的秘密,陷入到王二的男性盘算中,她成为不折不扣的破鞋。
  
  萨宾娜最后还是企盼媚俗的苍老爱情,她怎么逃也逃不掉,陈清扬呢,她一步步走进去,陷入自己的悖论之中,最后只能放弃爱情。
  这样寻找的尽头是什么呢?虚无?轮回?还是无处藏身?
  
  我不想如此简单的准确命中,因为这较之普通的失去灵魂感触的女性生命,她们的寻找在过程中总有价值。但是当中的枷锁,究竟是自己给自己戴上的,还是外界强加的呢?
  不过,这种女人身受的折磨一定比其他女人更深重,来自主客观两种。
    
  特蕾莎也是这样的女人,不过她在反抗的同时,依附了托马斯的爱情,她不能独自存活。看特蕾莎的噩梦,我忽然觉得她其实很像林黛玉,托马斯像宝玉吗?有点像。甚至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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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网上无名 回复 悄悄话 嗯,yanshengjiang朋友,你的这个角度相对来讲更具有代表性。谢谢你。

另外这里有一些原贴下面的讨论,也很有意思,一并转过来。

llybt:

  好文章一篇,呵呵。
  有两个地方,我有不同理解,想和你讨论一下。
  其一,对于王二被释放的解释。
  你是否认为是因为团长他们对王二的材料不感兴趣,所以无论王二写多少都不可能被释放,然而对于陈清扬而言,她的交代使得自己惟独的隐私(一个人的爱情)被公布于众,从而使得王二被释放?
  感觉这里有个问题,因为虽然交代所有的材料后,使得陈清扬赤裸地被公众鄙视以及自身道德节律的崩溃,但是释放王二的行为来自团长他们。换句话说,陈清扬的合理解释不能成为团长释放王二的合理解释。至于王二到底为何在陈清扬交代材料后被释放呢?其实也不能说和陈清扬无关,然而只是不那么直接罢了。这些有偷窥癖的上级们,毫无疑问都是男人。
  而这里涉及到男人的内心活动。假如只有一个男人看过陈清扬的材料,那么可能情况是王二不一定得以释放。假如这个男人是稍微具有人文意识的人的话,他会为将身处弱势的女性逼迫到翅裸内外而满足而又羞愧,而这点羞愧将构成释放王二的理由。假如这个男人没有任何人文想法的话,那么他在获得偷窥的满足外,不会有丝毫其他举动,王二仍旧不会被释放。
  可是王二最后是被释放了,原因在于看过陈清扬材料的人不只一个男人。一群男人在戏弄够了一位女性后,毫无疑问得意满足。可同时他们自身也陷入相互的尴尬中。因为欺负女性或许对他们而言并无可耻可说,可问题就是男人是试图在同性面前保持自己的面子。而这种心照不宣的尴尬将使得他们必然做出同一个决定,释放王二恰好能挽回这种面子。这是男人间的龌龊想法。
  总之,我觉得王二被释放的原因是男人们寻找面子的结果,而不是因为陈清扬的暴露和戒律崩溃造成的。
  其二,关于陈清扬的第三种罪,我有点不能理解。前文你提到,一个人的爱情构成了陈清扬的隐私,所以这不是秘密(从你的定义,女性的秘密是关于他人的)。既然这是隐私,后来在补充里,为何你认为可能需要王二的允许呢?(”陈清扬因为交代了爱情(这是未经王二允许的坦白)“)我觉得,既然这是隐私,那么就不需要别人的认可,呵呵,不知道理解得对否。
  然后就是关于最后你的判断”这样,陈清扬又犯下第三种罪。“,这是你对陈清扬的判断吗,还是说陈清扬自身也能认识到这样的罪呢?只是好奇,呵呵。
  
  但是很喜欢这篇文章,对女性的内心分析总是很着迷的事情,呵呵。尤其是觉得你对陈清扬崩溃性的过程分析,感觉很有说服力,使得她放弃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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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rninghorse:

  楼主以女人视角来分析陈清扬的秘密,很精当.深受启发.
  陈清扬释放是团长们的决定.如前llybt兄语,这些有偷窥癖的上级们,毫无疑问都是男人.
  在审判王小二和陈清扬的时候,团长们站在道德制高点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同时在集体窥淫的过程中,在道德优势的外衣下团长们却又是集体道德沦丧的,这种情况下,团长们个个都是道德卫士的代表,王小二的供诉反而加强他们的优势感,同时集体性又使得他们没有任何负罪感。所以王小二的供诉是毫无作用的。
  陈清扬的供诉使自己和王小二重新回归到人的层次。在陈清扬的材料面前团长们的道德优势感丧失殆尽,遮掩的外衣一旦剥去,男人们自己内心哪些见不得人的思想顿时纤毫毕露。是赤裸裸的尴尬和羞愧。
  所以王小二和陈清扬被释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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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stpast (即楼主)

  谢谢各位,感谢:)
  
  我觉得黄金时代是很具诗意的小说,虽然它的诗意没有《万寿寺》那样凸现,可也正是这个原因,这种节约的诗意表达让诗意的分量更重。小说里陈清扬自述的部分,假如分段处理,可以看作一支女性的歌,我没办法不喜欢。
  诗意和乐观,并不直接有联系,无论乐观悲观,只要是聪明的,而非愚蠢的抒情发情式表达,我都喜欢。
  
  嗯,我觉得llybt延伸了我在本文中未及考虑的部分,你说:“陈清扬的合理解释不能成为团长释放王二的合理解释。”
  
  很对,陈清扬的内心崩溃并不导出团长释放,我也这样说“历史不会对一段爱情发善心”。
  
  接着,你这样说:“欺负女性或许对他们而言并无可耻可说,可问题就是男人是试图在同性面前保持自己的面子。而这种心照不宣的尴尬将使得他们必然做出同一个决定,释放王二恰好能挽回这种面子。这是男人间的龌龊想法。”
  
  你从一个男性的角度,给出团长的释放理由,我(局于性别限制)没能想到,男女的对话真有趣:)
  
  不过,我感觉你还是没能把几个层次的心理剥开说清楚:
  1、“男人是试图在同性面前保持自己的面子”
  
  这个“同性”应该不包括王二吧,是不是说几个男人组成的审判团,他们相互之间有一种尊严的角力呢?由于陈清扬的交代爱情,他们陷入“相互的”“心照不宣的”尴尬之中。
  
  喏,就是这里有问题,如果他们不以羞辱女性为耻,并且能自豪的达成同盟,那么为什么这时候,他们不能再次达成同盟呢?
  
  你说他们当中应该没有一个人文型的男人,那么他们更有理由达成第二次同盟啊。我就是这里想不通,还望赐教:)
  
  或者善意一点推测他们,就是他们因为彼此的尴尬达成另一种同盟,释放王二,挽回审判团失去的共同面子。不过,我还是不懂他们的尴尬从何而来:(
  
  我的解释是,陈清扬的交代材料,有他们最意想不到的东西——爱情,小说里是这样说的:
  
  “以前她承认过分开双腿”——意即承认自己是破鞋。
  
  “现在又加上,她做这些事是因为喜欢”——在团长哪里,他掂不出爱情的分量的,他们很有可能认为陈清扬就是喜欢了,再延伸下去,他们兴许觉得陈清扬对王二的爱情是由性交中产生的。
  
  “做过这些事和喜欢这些事大不一样。”——破鞋和喜欢当破鞋自然不同,罪责也不同。
  
  “前者该出斗争差,后者就该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但是谁也没权力把我们五马分尸,所以只好把我们放了。”——表面意思是这超出了团长的职权范围,深层含义是,有可能是,我都已经是最坏最坏的破鞋了,王二也跟我这个破鞋在一起了,你还能拿我怎么办呢?当一个人甘愿跳进粪堆,谁还乐意管他呢?
  
  呵呵,我是这样想的,我们不妨讨论一下:)
  
  burninghorse,你说:“在陈清扬的材料面前团长们的道德优势感丧失殆尽,遮掩的外衣一旦剥去,男人们自己内心哪些见不得人的思想顿时纤毫毕露。是赤裸裸的尴尬和羞愧。”
  我的看法不同,我不觉得任何一个审判团会反躬自问,任何国家任何人组成的审判团都不会这样,当然,这是卡夫卡在我心里作怪了:)
  
  其实,也不习惯这样解剖一个小说,但是每读黄金时代,每觉得它更复杂,难得面对这样高智商的小说家,就不免跟他较较劲儿,哈,而且王小波用比昆德拉含蓄千倍的方式把所有逻辑层次都揉碎了,再砸几下,最后呈现出来的是一个圆融含蓄优美的小说,思想都被他吃进去了,藏在每个关键词下,藏在每一段节约的感情里,真是很不容易啊。我还想写些文,继续这个思考过程,算是向王小波偷艺。

  BTW,llybt说我说的陈清扬的第三宗罪——陈清扬因为交代了爱情(这是未经王二允许的坦白),还把王二拉下马,王二从一个向其他男人“炫耀” (或者没这样不好,暂时想不出其他词语了)性史的男人,变成一种不伦爱情的参与者。这样,陈清扬又犯下第三种罪。——是出自我的个人判断,呵呵,的确如此,陈清扬很酷,她应该不存在这个自责。

  本文,主要是一个女性的角度,对于王二有一些忽略的部分,我觉得王二也有很特别的地方,很值得琢磨琢磨的。
  我想,这应该不算“解读”,我没用任何文学评论的工具,没参阅任何参考书(主要是对那种文学评论文章有生理上的反感),我希望写出自己内心的黄金时代,它永远都不会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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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lybt:

  HI,lostpast,很有意思,讨论起来。
  当我们在阅读一本小说的时候,其实我们在阅读作者的心理活动。在我们试图对小说进行逻辑分析时(尤其是人物心理逻辑分析),我们有时候的确会遇到矛盾。这个矛盾来自两种可能,一,我们分析的缺陷;二,作者心理活动的逻辑失误。
  在此,一群男人在一起偷窥,的确未必尴尬。然而此时却尴尬起来。我倒是宁愿将其归为作者心理活动的逻辑失误。
  王晓波本身对罗素的思想比较推崇,觉得“对一位知识分子来说,成为思维的精英,比成为道德精英更为重要。”,而且他坚持认为,"低智、偏执、思想贫乏是最大的邪恶。"在这样一种认识下,写小说固然能够比较达观和幽默(因为智慧是幽默的源泉--我以为,呵呵)。但是,小说人物的心理活动将牵涉到作者的心理活动。虽然团长们并不是什么知识分子,然而晓波是。这不可避免的有时候晓波会将自己的思维方式加给那些故事中的人。
  或许此处的尴尬恰恰就是晓波思考失误所致?呵呵,我是这样理解的。当然,这样的结论还有个前提是,我们的分析是没有谬误的。呵呵。
  而且,没有一本小说是绝对完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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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stpast:

  “这不可避免的有时候小波会将自己的思维方式加给那些故事中的人。”
  
  呵呵,了解你的意思:王小波一直绷着绷着,要和无知无识人划清界限,可最后写到动情处,还是没绷住。他发了善心,于是让团长他们跟着感到尴尬。
  
  也有这个可能,不过王小波说《黄金时代》反反复复写了十年,才得出最后的样子,我感觉他不会一时冲动,嘿嘿,我还是坚持刚才我的解释。
  
  对啊,就像你说的,结论的前提是我们的逐步分析没有谬误。谁也没机会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了,唉。
  
  握手!很高兴认识你:)

  找到一段戴锦华的评论:
  
  毋庸置疑,中篇小说《黄金时代》是王小波作品系列中臻于完美的篇章。小说所呈现出的别一样的魅力,除却诸多论者已然论及的种种,还在于王二、陈清扬之间存在着的,不仅是一种道德、秩序反叛者的同盟,而且是一对处于受虐地位的小人物的同盟;受虐者的身分与地位,间或成为一种巨大激情/情欲的源头。于笔者看来,王二、陈清扬在极度荒诞情境间奇异性爱故事与其说是为了高扬起一面“人性”、“自由”的旗帜,不如说它旨在印证权力机器的同时,消解其有效和尊严。与其说它是一个关于自由的故事,不如说它呈现了自由的悖论。所谓陈清扬要求王二证明她不是“破鞋”,后者则“一本正经地向她建议一次性交”。在此除却伪装为“赤裸”与“无耻”的爱情与情欲之外,王二的“建议”还在于使陈清扬接受他的逻辑,一个受虐者的逻辑:主动地接受施虐者所派定的角色,以便使这无可逃脱的权力游戏变得名符其实而有趣。一如统治始终必须经由反抗来印证,自由也必须以受控来度量。在《黄金时代》中,不是一组受虐/受虐的“和谐”组合,而是两人分享的巨大受虐快感。否则,便无从解释王二、陈清扬何以两度逃入法外世界而复归权力领地,并且无从解释每次“出完斗争差”,陈清扬便情欲勃发。小说中的大部分性爱场景出现在“交待材料”之中。如上所言,“热情”、“主动”的供认不讳,如果尚未彻底颠覆权力的实施,那么它至少已取消了审问--判定有罪的意义。而且,某种似乎“无耻”的暴露形式,刚好以暴露为镜,映射出对方--衣冠岸然者,实为窥淫者的真实身分。小说出人意料又极为自然的结尾,是陈清扬供认了爱情,从而结束了无休止的审问/供认、窥视/暴露;这不仅在于它拆除了赤裸、无耻情欲的伪装,将这个性爱、“犯罪”事件还原为一个爱情故事;更重要的在于,它僭越了特定的游戏规则,从而拆除了全部施虐/被虐的权力游戏所必须的伪装与“掩体”:这一游戏必须以被虐者爱自己的被虐身分为前提,而这种热爱又必须被彻底否认。而陈清扬则因供认自己爱着这种“罪行”,而取消了指认有罪与供认不讳(认罪)的游戏可能,并彻底颠覆类似游戏存在得以成立的前提。在此毋需赘言,王小波笔下的爱情并非作为古老人性信念基石的“爱情”神话,倒更近似于《恋人絮语》所展现的“爱情”界定:它未必能“战胜死亡”、或战胜权力机器,或使相爱者永结同心;但它一定使权力秩序震颤并惊惧。
  
    或许正是由于《黄金时代》以一个被虐者间的同盟为对象,讲述了一个爱情故事;因此小说的叙述,在某种惊世骇俗的赤裸间弥散出异样的痛楚与优雅。
  ……………………………………………………
  戴锦华关于王小波,写过上下两篇长文,链接如下:
  
  http://www.filmsea.com.cn/zhuanjia/article/200112072374.htm
  
  http://www.filmsea.com.cn/zhuanjia/article/200112072375.htm
yanshengjiang 回复 悄悄话 《小说的艺术》,99页、99-100页、102-103页,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年6月第1版.在这段论述中,米兰·昆德拉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和卡夫卡的《审判》类比:捷克一工程师到伦敦开科学研讨会,回国后发现国内报上登着他叛逃的消息,这是要坐二十几年牢的罪名,他震惊,去找报纸编辑,编辑说搞错了,消息是从内务部来的,内务部说搞错了,消息是从使馆来的.他提出辟谣,但人们告诉他没有辟谣这回事,不过保证他不会有事.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处于严密监听监视中,他开始做恶梦.最后他真地叛逃了."惩罚终于找到了错误".

王小波在"黄金时代,"讲述了一个和"审判"及布拉格的工程师类似的故事,陈清杨被人诬为破鞋, 最后真的成为破鞋.

这三则案例都是先有罪名,然后罪名寻找犯罪行为.陈的罪名是破鞋, 她想不通, 在王二流氓教唆犯的教诲下,先有犯罪行为, 那就是和王二发生性关系,可是犯罪还不能完成, 因为她没有犯罪动机,直到她最后爱上王二, 她才成为名副其实的罪犯,所以她说自己该五马分尸, 因为她不仅有破鞋行径,而且还喜欢搞破鞋.

陈的经历与中国大多数知识分子的何其相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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