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霸权，以“中国”的名义——藏人谈汉民族主义

(本文转自“学而思”，作者署名“扎西德勒”）

必须承认,知道并且理解自己是一个叫做"中国"的国家的国民,还是不久前的事情.我出生在西藏东部农户家庭,当地人传统的思想里,最大的观念有两个:喇嘛和嘉伯.前者都比较了解,这里解释一下后者."嘉伯"这个藏语发音所代表的内容对象,在政治历史学中的实际地位虽然只是"土皇帝",但它对于普通藏族人的真实心理影响和实际权限却和汉语"国王"一词最贴切("嘉"是"王国"之意,"伯"则和"巴""哇"等藏语发音相同意味汉语中的"者"<**的人>),"嘉伯"对于传统的藏族人就是至高无上的"国王".在原西藏噶厦政府势力所及之外的广大藏族地区,这样的"嘉伯"林林总总不下几百个,一个传统藏族人在皈依喇嘛("上师"的意思)祈祷众生幸福的同时,日常世俗生活经验范围之内的忠诚对象,就只有"嘉伯"这唯一的政治性实体.

现代社会一个基础性观念是"国家",这个发源于欧洲的概念的最终边界,在其起源地大致止于"民族"的范围,从而形成今天国际社会的基础观念和基本单位----"民族国家".但在东方的"中国",这个"理论"或者说"观念"并没有成为事实,今天的"中国"是一个由官方认定的五十六个民族共同组成的"国家",它与其说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现代"民族国家",不如说是一个带有深厚"帝国烙印"向现代"民族国家"努力跋涉的"传统国家".为了适应或者说符合"民族国家"的身份,便有了一个看上去绝妙的主意----炮制一个新的包容所有民族的"民族概念",所谓"中华民族"就是这一办法在观念和话语中的最终"产品".结果如何呢？

"民族"首先是经验范围内的客观"存在",表现在诸如"共同地域""相同语言""相近生活""相似心理"等等具体事实中,但仅此并不足以产生现代意义的"民族","民族"要从死的生活变成活的精神,要从邻里乡土关系和交往上升为全区全民共识和联系,就必须有和上述共同因素相反成分的侵入,并且这种异质的侵入要达到造成某种难以忍耐的伤害或者形成足够的颠覆威胁(不一定是对生命的剥夺,可以只是生活形态的变化或者社会地位的边缘化),"民族"只有经历这种外界的压力才能够从"死的客观存在"变成"活的精神现象".由于"中国"近代以来不断面临上述"外界异质压力",出现"民族"的觉醒实属正常,问题是"中国"至少有五十六个"民族",他们之间缺乏经验之内的"相同因素",举一个小例子:中国内地汉人对日本或者美国的认识,一般要远远多于对西藏或者新疆的感知.在这样的事实状况下,如何形成所谓"中华民族"的集体认同感呢？又何从产生"民族国家"的观念基础呢？

正确的做法我以为是强调基于"共同利益和宪政自治"的"国家"观念,即对"中国"的认同不是出于"民族相同"而是"利益一致和民主理念".可今天的事实是,到处充斥着建立在这种不顾事实一相情愿的"伪民族认同"(从而也就不可避免地沦为"伪爱国主义")之上的言说,即便在以民主理念相标榜的人士那里,也可以经常看到它的踪迹.这种"伪民族认同"由于缺乏对内部不同成员个性和异质的区别与尊重,必然导致强势民族的"霸权",以强势民族之所是而是所非而非,以强势民族之特点为特点,以强势民族之好恶为好恶,以强势民族之利害为利害,以强势民族之标准为标准,归根到底就成了"假中华之名义行汉族之实质".它的典型表现之一,就是凡事只要是强势民族的,就都不加思索地冠以"中国"的名义,比如:汉族管自己的菜肴叫"中国菜"(外国人不懂事这么叫咱不计较),汉族以红为喜这红色就成了"中国红"(我们藏族崇尚象征纯洁的白色,难道就叫"西藏白"不成?这么叫和"中国红"是不是又有了对立分裂的嫌疑?),汉族人把自己的民族语言叫"中国话"(不说"中国话"的千万少数民族说的就是"外国话"了?就成"老外"了?)汉族的风俗习惯被称为"中国人的风俗习惯",汉族的绘画戏剧被称为"国画""国粹",甚至连汉族人在国外的陋习缺点也被称为"中国人的陋习"(有幸出国的能有几个少数民族啊?!),等等.但即便如此,即便这个称为"中国"的国家目前实际上在很多方面俨然是一个"汉国",可千方百计前仆后继偷渡移民逃亡,总之一门心思要离开这个"国家"的,竟还是把"中华民族"爱国主义"喊的山响的"汉族人"为最!!!是的,我们藏族每年也有上千人冒着冻死冻残打死打残的危险翻越喜玛拉雅山离开这个"国家",但他们中的大多数只有"喇嘛和嘉伯"的观念(这个国家为他们做了什么?不收税?可即便收税的地方,它阻止了草原的沙化吗？它允许了农民的自由劳动吗？它给了进城农牧民以公民待遇吗？),离开只是由于这个"国家"有组织地把外人迁来形成强势的占据,离开也只是为了保持心灵的家园不受污染(难道连精神也要剥夺吗？),比起那些多数只是为了逃离这个"国家"的"贫穷和丑陋"的汉族有钱人(偷渡者动辄近十万的费用,一个藏族农民两辈子也挣不到!当然我承认这些人有他们自由迁徙的权利.),难道不是值得原谅吗？请不要说我在这里宣泄受到伤害的民族自尊发泄狭隘的民族情绪,不是的,如果真是这样,我就会象许多汉族人那样犹如黄河泛滥连绵不绝地用极尽恶毒之能事的各种汉语方言的污言秽语堆砌比这要长得多也精彩的多的文字!

我在谈一个很严肃的事情,我们需要怎样的一个"国家"?我们应当怎样构建一个"国家"?我们需要为这个"国家"分担什么?毫无疑问,置身其中的每个人都有责任,每个民族都有责任,但是这种责任是不一样也不可能一样的,要仅仅五百万的西藏人对这个国家担负和十一万万汉族人相同的责任,这不是愚蠢就是阴谋.矛盾的主要方面在汉民族,汉民族必须拿出足够的勇气面对自己的"霸权",反省以"中国"名义横行的"汉族霸权",无论它是多么非有意的不自觉,是如何不涉及"武力压制"地仅仅表现和泛滥在"软性领域",又是怎样只是局限在社会比较醒目的狭小层面内(普通的广大汉族人如同我在前面提到的"传统藏人"一样缺乏现代"国家"观念,南京电视台报道一个农民用捡来的国旗覆盖猪圈,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幸运的是没有象那个倒霉的外国人那样受内地汉族国人穷追不舍的"关注".).

"中国"不是一个"民族国家",这也不应该是"中国"的方向,'中国"的前途全在于"利益一致与宪政自治",这就要求作为主体民族的汉族必须反省和批判以"中国"名义到处泛滥的"汉族霸权",必须切实将"汉族"与"中国"实质地区别开,从制度特别是在实际经验范围之内消除"中国"约等于"汉国"的现象,否则,建立在"伪民族认同"基础上的"伪爱国主义"(或者说"伪中国主义")必然导致和国内民族众多事实之间的矛盾,并由此引发国内各民族民族主义的对立乃至冲突.

我是一个中国西藏人,我爱"中国",希望它成为所有国人包括每个西藏人值得由衷热爱的"国家",希望每个个体每个民族都能够在其中获得自由尊严和幸福,这是我发表上述言论的立场前提.如果言论措辞不当观点乖谬,请网友批评指教,如果言论涉嫌"犯规",请版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