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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花(8)

(2008-11-28 12:21:44) 下一个

风之花(8)

“ 你现在忙吗? ” 中午的时候文秀正在吃三明治,张雨再次出现在 MSN 上: “ 不耽误你吃午饭吧?”

“ 没关系,我吃三明治,可以一边吃一边聊。今天不太忙。 ”

“ 谢谢。我一直想找你聊聊。可是你突然消失了。 ” 张雨说。他们之间有一种异性间的张力,虽然不超出友情的范围,谈不上爱慕,却带有异性相吸的因素,知道在某些方面是受到欣赏的,并感觉能互相信赖和理解。

“ 那段时间我和天俊都失业了,股票也亏很多,一塌糊涂的,像做了一场噩梦,跟朋友们很少联络的。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

“ 那件事让我觉得很羞耻。一年多了,我只想把它忘掉。但是有个问题一直困扰我,我想跟你求证一下。因为你是女的,也许知道得最清楚。 ”

“Okay.”

“ 我想知道,如果一个女的把男的当成跳板,过了河就马上把他甩掉,那这个男的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是不是个窝囊废? ”

“ 你那么肯定她只是把那男的当跳板? ”

“ 被当作跳板的感觉真的很羞耻,所以我一直想把它完全忘记掉。就是那个冰花,你还记得吧。在那个 ‘ 相忘于江湖 ’ 的游戏里,你把我跟她写得很美。你知道我这个人很少读小说,从不喜欢文诌诌的东西。但是你把我跟她写得那么好,我就多看了几遍,慢慢的就像中了邪一样,觉得那是真的。 ”

“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那时只是随便编的。 ”

“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好。现在回过头去看,我那时可能太无聊了。那时将近圣诞节,没什么事做,天气很冷,我就整天泡在网上。有人建议玩神话版杀,那时你的 MSN 显示你整天都是 Offline.”

“I see.” 文秀想起来,就是三年多前的圣诞节前,他们赶在冰天雪地的日子里搬家。为了省钱她们自己一趟一趟慢慢搬,搬床头柜的时候,她滑倒在家门前的行人道上,扭伤了脚腕。。。

“ 我百无聊赖,就答应了演董永。我根本不知道董永是什么人,披上马甲就老老实实地上去问:

‘ 这董永到底是什么人啊?谁给普及一下?不要让俺真的懵懵懂懂的还要懵懂到永远。 ’

有个叫七仙女的笑迷迷地对我说:

‘ 董永是牛郎,我是织女。亲爱的,我俩是牛郎织女,天造地设的一对。 ’ 我当时就怪叫一声:

‘ 额的神!原来是要做牛郎!得!有你七仙女这样的仙女陪着,俺做牛郎也认了! ’

大家哈哈大笑。七仙女说我敦厚可爱,暗地里对我柔情蜜意、披肝沥胆的。告诉我她是警察,要我掩护她。我心甘情愿地为她卖命,因为她的图像十分漂亮,还有悄悄话里的甜言蜜语迷死人,而且她那个警花形象毫无破绽、惟妙惟肖的。我帮着她把两个警民关进大牢后被她杀了,还在遗言里掩护她,简直是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结果当然是杀手完胜,警民一败涂地,我成了众矢之的,被大家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脚。 ”

“ 嘿嘿,中了美人计了! ”文秀打出一个鬼马笑脸。

“ 我自己倒是无所谓。游戏而已,不是骗人就是被骗嘛。但是七仙女好像很过意不去,要了我的 MSN, 暗地里给我发了她的照片,说是补偿我。我才知道她就是冰花。 ”

“:O)” 一个惊叹的红脸蛋。

“ 事情就那样开始了。我再回过头来读你原先写的关于我跟她的故事,越想越像真的。我告诉了她,她说她也是这个感觉。我们天天都 MSN ,一聊就好几个小时。我以为我知道了她的一切:比我年轻 8 岁,嫁了个很差的丈夫,懒惰、粗鲁、木讷。在公司里做检测工程师,无所作为不求上进,回到家皇帝一样大手大脚瘫在沙发上,吃垃圾食物喝啤酒,有个儿子两岁,她正在读 MBA, 打算一毕业就离婚。。。你知道人都是互动的,那时候我也告诉她我从不知道什么是幸福,我跟孙洁性格很不一样,我在家里就是个赚钱的机器。我说我发现自己喜欢比自己年轻弱小的女人,喜欢照顾女孩的感觉,不喜欢像机器人一样被老婆按照程序来操作。 ”

“ 这样说话太不公平了。 ”

“ 我知道。但是那时我真的像发了烧一样。每天就渴望跟她聊天,那样过了差不多半年,实在忍不住了,我们就约好了一起回国一个星期,在北京见面。 ”

“ 在北京,我们见了面。是先在麦当劳见面的。她的真人比照片漂亮生动得多。十分年轻高挑,还是个少女的样子,根本不像是有孩子的人。而且十分善解人意。我实实在在是爱上了她。 ”

“ 我们约好晚上再见,但是那天晚上她打电话给我,说她病了,发烧,她妈妈在家照顾她。直到我回家时,她的病都没好,我们没有机会再见面。她隔了一个多月后才重新回到美国。那段时间我心里全是她,心想为了她我什么都愿做。那时论坛有人写小说接龙,我平生第一次写起了小说,把她写成高贵的冰美人,是七仙女下凡的。并且开始往她所在的 SD 城发简历,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搬到她身边去。 ”

“ 孙洁同意你们搬过去吗? ”

“ 我一直向她游说去 SD 城的好处。反正也由不得她不同意,我那时一心只想着跟冰花在一起的事,我根本没有去留意孙洁和孩子们的心情。 ”

“ 那你的孩子呢?家庭呢? ”

“ 我没想到那一步。我并不是激进的人。如果冷静地想,我会知道我永远不会是能做出抛妻弃子的行动的人。我那时只是想着要到冰花的身边去,其他没考虑那么多。等到冰花回到 SD 的时候,我已经拿到了两个 Offer.”

“ 我兴冲冲地把消息告诉冰花,没想到她开始变成了冰块。简直跟以前判若两人。她告诉我说:她从来没考虑过要跟我在一起。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永远不会考虑。她说她会跟她老公离婚,但是她就算离了婚也不会跟我在一起。 ”

“ 我那时快被气疯了!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袋垃圾,被她随便抛到垃圾堆里。我逼问她原因,她说她从没想过要跟我走到那一步,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走到那一步。我发疯了似的求她,她干脆消失了。我想尽办法找到她最好的朋友风,从她那里知道了她的另一面。 ”

“ 有些女人真的很可怕,我发现了,女人间的友谊也很不可信。风一直给我印象挺好的,人很直爽大方,有点江湖义气的样子。她一开始也是以冰花的保护者的形象出现的。她警告我说: ‘ 冰花是我妹妹,你不要伤害冰花,不然我不放过你 ’ 。但是后来聊着聊着,从她口里的冰花却很不可爱,甚至可怕。我不知道她是说真的,还是故意的。如果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心理。她告诉我:冰花的老公其实很软很善,什么都让她。是冰花自己蛮横暴躁,把老公踩到地上。又说冰花的妈妈离过三次婚,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冰花在那种家庭长大,没有安全感,喜欢把男人玩弄于指掌之内。等等。 ”

“ 这个风真的很讨厌! ” 文秀忍不住插嘴说。她最恨踩女人尤其是损自己朋友的女人了。

“ 是的,跟她聊了之后,我彻底对女人失去了信心。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自作多情,我感觉风在安慰我的时候,好像另有企图的样子。冰花告诉过我,风的老公也是洋人,比她大十多岁,很胖,也没什么钱。风跟她老公并不好,老想离婚,风在一个时事论坛看上过一个北大才子,专门飞去看他,见了面大失所望,那个才子很矮,而且没有风度,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不会帮开车门,让女士先走,等等,而且人很俗气,但是最后两个人还是上了床,过后又视同路人,等等。风对我有兴趣,那种感觉让我有些飘飘然,但是也很看不起她。不过经过那么一折腾,我对冰花的感觉真的变了,就只是觉得羞耻。我真的十分羞愧自己为什么让自己落到那样的角色上。 ”

“ 冰花那么做应该有她的道理吧。我觉得她就是不想破坏双方的家庭。事情过去了,你就尽量想着你们美好的地方就好了。 ” 文秀安慰道。

“ 我后来彻底离开了摄影艺术论坛,就是因为那件事一想起来就让我感觉太羞耻了。这一年多来,我强迫自己忘了它,但是我开始问你的那个问题还是一直困扰我。我真的不知道,冰花选了我做感情跳板,到底是为什么?照你看来,她为什么选了我?是因为我窝囊还是因为我看起来安全?听风说:网上追她的人一大把,那她为什么选了我呢? ”

“ 她应该是真心喜欢过你吧。你应该那么想。而且,你现在应该不再在意了吧。 ”

“ 不能说还在意。我一心只想忘记那件事。只不过老是觉得很羞耻,自尊受了伤的感觉。而且一直憋着不能说出来,很难受。 ”

“ 就让往事留下美好的回忆好了,只记住那些美好的,忘记那丑陋的。 ” 文秀建议。心中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 孙洁怎么了?我那天看她脸色不是很好。我希望你没让她知道这些事。 ”

“ 她好像是感觉到什么了。她那人很好强,什么也不问也不说。倒是张奇出了点问题。都是我的错。 ” 张雨打出了一个哭丧的脸。

“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 文秀着急地问。她记得张奇的性格跟田玉有点像,是比较敏感内向的。

“ 一年多前,就是我跟冰花那事之后,孙洁比较沉默,忙着搞教育基金,不再那么紧张孩子,我们都不那么在意孩子的事,日子就是按部就班的。结果有一天学校来电话说:张奇在学校里出事了,他不会跟同学合作,不善于交流,动不动就把同学推倒,那天把一个孩子弄伤了。学校如临大敌,张奇被罚坐冷板凳,写检讨,见家长的时候,辅导员建议我们带他去见心理医生,让医生教他学会控制情绪。开始是两个星期见一次,后来是一个月见一次,已经见了一年多了。 ”

“ 现在好了吗? ”

“ 现在是好多了。但是我们全家就像大病了一场一样。 ”

“ 病好了就没事了。好好爱惜孙洁和孩子们吧。孙洁真的是个好妻子呀。你要好好珍惜。 ” 文秀真心诚意地安慰他。

“ 我知道。跟你聊了这么久,感觉好多了。谢谢你耐心听我的故事。 ”

“ 没问题,我真心希望你以后开心幸福。 ”

“ 谢谢你。再见。 ”

“ 再见。 ”

张雨下了线。文秀看了看时间,天啊,一共聊了一个半小时!

爱情也不过那样,轰轰烈烈过后,只是平庸!千篇一律的平庸啊。她想。然后开始埋首工作。再过一个小时,杰夫应该会进来了。想到杰夫,她似乎少了以往的激动。也许,一切也不过平庸如此吧,何苦呢!她自嘲地笑了,同时感到很悲凉。

但是那天下午杰夫没有来,到快下班的 时候,他给技术组发来 email 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会在家里办公。他列了技术组需要集中火力攻克的几个难题,并激励大家在项目死期之前做最后冲刺。不久文秀又接到他的电话,请求她去他的办公室把电脑打开,好让他可以通过 VNC 工作。他的声音有些疲倦,让她不安。曾经有一次她生病在家,第二天意外地收到他的问候信,嘱咐她好好休息尽快恢复身体。后来再生病的时候,就多了一点期待,总是希望能看到他的信。欲望是如同火焰般可怕的东西,一旦点着,便会燎燃,使内心失去安宁。这一次,她又要经受怎么样的等待的痛苦?等着他不知何时到来的电话、 Email 、声音、身影。。。

文秀站起身时,头有些发晕。她双手撑着办公桌,深呼吸了一会儿。晚春的傍晚,天色阴沉,窗外飘着蒙蒙细雨,空落落的办公室一片寂廖。他没有说多长时间才会回来。她穿过长长的走廊,轻轻推开他办公室的门。

好像私自闯入别人的私人阵地一样,文秀觉得有些心虚。远角的黑皮沙发看起来有些阴冷,一盆一米多高的圆叶灌木在没有阳光的角落里独自寂寞。巨大的椭圆形办公桌一尘不染。就是在那里,她曾跟他面对面坐着,她笑着说:那天她向杰夫走去的时候,感觉有上帝的光照到自己的身上了。那时有灿烂的阳光从窗子里透射到他的身上,他的头发闪耀着金光。

桌子上摆着他的一儿一女的照片,都是一本正经的大头像,估计是进入中学的时候让学校请来的摄影师帮照的,田玉就照过好些这样的相片。他们都有十分美丽的蓝眼睛,看起来无忧无虑的。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她打开了电脑,旋即看到密码栏有星符跳动。她似乎看到他那双似笑非笑的蓝眼睛正在某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顿时心慌意乱,落荒而逃。

回到座位戴上耳机,那首已经听过无数遍的“风之花”顿时忧伤地吟叹。为什么动人的情歌总是如同挽歌一样充满忧郁呢?文秀想起 6 年前,她暗无天日地陷入无望的网恋中的时候,他经常为她播放的,是周华建的“让我欢喜让我忧”。深情的歌声无休止地回响:“你这样一个女人,让我欢喜让我忧,让我甘心为了你,付出我所有。”,使她无法自拔。她生命中最富于感情色彩的时光,都会跟特定的某一支歌曲想联。初恋的歌是一首古老的爱尔兰民歌“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她一边弹着吉它一边低声吟唱,她含苞欲放的青春在自哀自怜的歌声中仿佛凋零了。

只有跟天俊的相恋是例外。年轻时的天俊是个阳光俊男。他的耳朵比较迟钝,对音乐或是噪音毫不敏感,眼睛却异常敏锐,喜欢悦目的色彩,迷恋于绘画和雕塑。有一次在一家小画店里,他指着一张画着一个娇柔沉静的少女抱着瑶琴,如同婴孩般卷曲起身子凝听琴声的油画,说这幅画美极了,看见它就马上想起文秀,可惜太贵了买不起,不然一定买回家挂在卧室里。文秀闻言便细细品味那幅画。画里秀美的少女秀目微闭,嘴角微微翘起,神态忧伤而迷幻。她抚着琴弦的手静静地垂着,裸露的脚丫无力地卷曲,雪白的椭圆脸蛋、纤细的手指和脚丫从黝暗的背景浮现,如同婴孩一样稚弱纯真。“你真的觉得我像她?”文秀问,天俊认真地点点头。她的心里温暖地感动着。他们又恋恋不舍地欣赏了很久,后来还有意无意地去看了几次,一直到几个月之后,那幅画才不见了。

也许很多东西都有隐喻般的命运,爱情也是如此。没有结果的爱就籍着那些挽歌般的情歌,有时从记忆中跳出来,让人心醉魂迷地悼念一番,对着那些逝去的热情微笑一下。如此而已。她想。

张雨那推心置腹般的倾诉在文秀回忆里变得阻滞和不洁起来,使她感到反胃般的不舒服。她想她是不喜欢自己扮演了一个垃圾桶一样的角色,那完全破坏了他们之间原本温情脉脉的关系。她很清楚一个男人如果向你说了他的秘密恋情,两个人之间就超越了性别,假如不能变成知己,就会慢慢滋生出猜疑和防范了。他们会成为知己吗?她想起张雨第一次到她的家,在最初的轻微尴尬和不安之后,她向他抱怨自己的电脑不知道为什么速度很慢,张雨立即去埋头检查电脑,后来说少了工具,便拆下来带回家去修理。第二天送过来时,速度快了很多,图像卡和音卡也已经更新。那样的事发生得非常自然和理所当然。她记得那天是周末,他们约好这天他带孩子来她家,让孩子们一起玩。但她没料到他们来得那么早。她因为有些头疼还在睡午觉,朦胧地爬起来走下旋转楼梯的时候,看到他带着两个孩子站在门口,清俊的面容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而她在慌乱中套上宽大的白麻纱长裙,头发来不及梳理,素面朝天。她感觉自己不修边幅,羞得脸都红了,所以才胡乱地扯到电脑。现在那些有着淡淡的异性相吸的情愫已经逝去了,而超越性别的真正知己关系,她看不到在他们之间有存在的可能。

文秀不知道的是,张雨回想着他跟文秀的 MSN ,也是越想越羞愧和沮丧。他想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态使他失去防范,如决堤之水滔滔不绝。那本来是他的秘密,他的耻辱,他发过誓要一个人带到坟墓去的。但是那天跟她偶遇,时光便好像倒转了回去,她还是名如其人地文静秀美,一点儿也没有变。当她跟他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似乎看穿了一切。于是他觉得,那在心中积累了很久的话,只能跟她说了。

也许他内心深处是有些把那件事归咎于她吧。是她操纵着命运之手,点拨了那一次无疾而终的艳遇。时机到了,那件事必然会发生,但是对象是冰花却是偶然。对象变成冰花的条件是文秀先入为主地把他跟她排成天作之合,之后冰花又演了七仙女他演了董永,使他觉得那是天意。

他记得第一次到文秀家,是在文秀拜 访他家之后的两个星期。她从旋转楼梯下来,宽大的白裙罩着瘦削的身材,显得空荡荡的,脸上的表情像受惊的样子。如果不是她后来不告而别地搬了家,同时从网上完全消失,对象也可能是她啊。今天他对她的倾诉中,有两句话是真的,一句是说喜欢 比自己年轻弱小的女人,喜欢照顾女孩的感觉,还有一句是跟孙洁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她也许不比自己年轻,但是那脆弱无助的气质,我见犹怜。假如不是时过境迁,为什么不能是她呢?至于跟妻子孙洁,两个人早已乏善可陈。她太自主强壮,健康活泼,后来更是发展到肥胖噪呱令人生厌的地步。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熟睡后会发出刺耳的鼻鼾,使他觉得她简直不再算是个女人。那么多年沉迷于照相艺术,使他逐渐感染了所谓的艺术家品味。女人如果没有文静优雅忧郁秀美,还能能算女人吗?所以最近几年,他们甚至很少性交,他将绝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关到晒照片的暗室里,两个人即便一起吃饭睡觉也极少真正交谈。

其实他已经不太记得冰花的容貌。他曾无数次在记忆中搜寻她柔弱深情的一面,觉得从她年轻的外表中看见了那样的气质,但是现在已经不确定那是不是仅仅出自自己的幻觉。那天在麦当劳的见面太不像情人相见了。在那么喧哗的地方,众目睽睽之下,她走进来,看起来十分年轻,生气勃勃甚至有些盛气凌人的样子,使他立即自惭形秽不敢逼视她。心中十分后悔自己的愚蠢:为什么不选在晚上见面,在酒吧或者咖啡馆的一个幽静雅座里,灯光幽暗,音乐悠扬,那才有情人私会的情调。是她选在麦当劳见面的,说是那里容易找得着。虽然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他却一时昏了头答应了。他现在才想明白了,那样的选择表明了她的自信,她的俗气和对他的不在乎。

假如那时能够一亲芳泽,也就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和伤害了吧。苦恋了那么久,竟然那样草草而终,实在太让他感觉羞耻了。那样的羞耻变成了一个黑洞,后来拼命想去她的身边,也许只是想修补这个黑洞而已,可是她并没有给他修补的机会。

究竟在冰花的心中,他算什么?他那么急切地问文秀这个问题,而她并没有真正回答他。其实他想知道的是,在她们的心中,他究竟算什么?但她没有回答,也许是无法回答。

算了吧,忘掉一切是对的。他想。整件事情中真正受害的是儿子张奇。他把自己关在暗室太久,忘记了做父亲的责任,从今以后要好好补偿他。

接下来的三个星期,杰夫一直没有露面。等待的时光是焦灼难熬的,文秀重新投入股市之中,一颗心随着股海的惊涛骇浪沉浮动荡,喜怒哀乐完全受账号的涨跌控制。就像吸毒者一样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忘记了身边的人,也忘记了隐秘的情伤。

直到某一个星期五下午,那个久违了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那时股市关门不久,她因为当天挺而走险地玩了十多次期权日内冲拼杀,已经力竭神疲,脸色苍白,双眸布满血丝。他的突然出现使她热血上涌,眼冒金花,几乎没昏厥过去。

他隔着桌子伸过右手,看起来是想抚平她鬓边的乱发似地,而后突然垂下来,抓住她的左臂,扶住她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时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好吗?”他的眼睛流露着怜惜的目光,手停留在她的臂上一会儿才放了下来。

“我很好,谢谢。” 文秀迅速回复了平静,本能地答道:“很久不见了。”

“是的,很久不见了。这段时间大家的工作都做得很好,看来公司并不需要我,我可以继续休假。” 他笑道。

“我希望我也能休一个长假。”她说。同时想到那部她很喜欢的日本经典电视剧的名字“长假” 。 虽 然是喜 剧,却流露着难以言喻的感伤情绪。。。她一边笑着一边想。

“真的吗?我还想着要给你增加一项工作呢!”

她的心沉了下去,像掉进冰窟里,一时说不出话来:难道他知道了她最近对工作心不在焉,浪费太多时间在股市中了?如果是真的,实在让人羞愧难当,不能原谅自己。她努力地工作的时候,他投来的欣赏的目光是让她最快乐和自豪的。。。

“不过看起来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走吧,出去喝杯咖啡放松一下。”

她像梦游般站起来跟着他走。技术组的办公室人很少,因为公司实行弹性工作制,星期五下午有人提前回家了,有人出去消磨长长的幸福时光了。所以他们一起走出去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留神地看一眼。

已是盛夏时分,多数人这个时候会选择到西餐馆露天阳伞下喝冰啤酒或冰汽水消磨时光,杰夫却把她带去了附近的一个小越南餐馆。也许他以为越南人跟中国人样子差不多,吃的东西也相似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文秀心里突然觉得不太舒服起来。

“这里的咖啡很不错。” 他们坐下来之后,杰夫说。“越南的咖啡真是特别的又浓又香。你喝过越南咖啡吗?”

“没有,我基本上不太喝咖啡。”

“那么你想喝什么?”

“不用,偶尔喝一杯咖啡没有问题。我也想尝尝这又浓又香的咖啡。”

他问她想吃什么?她摇摇头。他就点了两碟海鲜粉卷和一碟春卷。一边说:“我请客,你应该多吃点,你太瘦了。”

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得这么近,她也没有勇气直视他的眼睛,而是背靠着椅子微歪着脑袋轻笑着,眼睛的焦点落在他肩膀后面的假花上,忽闪的眼光从不停留在他的脸上超过三秒钟。即使是这样,她还是留意到他看起来瘦了很多,用“清俊” 来形容最贴切了。两鬓也有了灰白的头发。

咖啡从小茶炉一样的越南咖啡壶一滴一滴地滴下来,香气四溢。

“谢谢,闻起来真的很香呀。” 这样说着的时候,她感觉到他正在凝视她,慌乱地低下了头。这一切都太荒唐了。而且,这些日子她已经不修边幅,头发一定很凌乱,肤色也很难看吧。她的脸烧了起来。

“你看起来真的很疲倦。这段时间工作太辛苦了吧!” 他用歉意的口气说。

“我还好,谢谢。好在项目的第一个版本已经发行了,以后的升级版应该问题不大吧。” 文秀用下属应有的谦恭又自信的语气回答。

“是的,谢谢大家的辛苦工作。上个星期我去了一趟伦敦,签好了投资合同,下星期一的公司大会上将公布这个好消息。” 杰夫也换了上司的语气说道。

这样的情景其实很微妙,把握不好就尴尬了。文秀的样子看起来平静而淡然,但是她的背部紧紧地压到椅子上,神经紧张得像拉得紧绷的琴弦。

“你提到过要给我增加一项工作。请问是什么?” 文秀受不了那压迫人的寂静,抢先问道。她的眼睛掠过那蔚蓝眼眸旁的眼角细纹,也许在某个夜晚的梦中,她曾用手指轻柔地抚摸过,企图抚平过它们?

他笑了。“那个呀,其实我是想请你教我学中文。”

“噢!”她也笑了。“真的?不会是为了读我的小说吧?”

“当然了,我相信你的小说一定能写出来,我非常希望能读到它。还有我将来可能会去中国开分公司,那也需要懂些中文。你也一定喜欢回中国工作一段时间吧?”他虽然还是笑着说,语气却是郑重其事的。

“这样啊,谢谢。 现在你真的给我压力了,我不一定能写得出来呀。 ” 文秀放松了身体,说:“如果能回国工作,我当然很高兴。我做梦都想回家。谢谢你。”

“那么就一言为定了?”

“可是我们现在说的是两个不同的展望。如果想读懂我的小说,那么你得学正统的中文。如果只是想跟人交流,你只需学普通中文会话。你选择哪一样啊?”

“当然是选择正统的中文。学好之后普通会话就没问题了吧?”

“那当然,但是你得付出十倍,不,百倍的努力。赫赫。”

“是不是要当成一辈子未竞的事业?我愿意学个一辈子。”

可惜我不能教你一辈子。文秀差点儿脱口而出。到了嘴边却成了:“听起来让人难以置信。这是对中文最大的恭维了。谢谢了。”

“那么说定了,你教我?”

“怎么教?什么时候教?”

“看来得先订个计划。下班之后可以吗?我会付你报酬的。”

“恐怕我不能经常加班。我答应了我儿子要尽量准时回家的。”

空气就像突然凝固了一样让人窒息。然后他说:“你总是这样让人吃惊。连戒指也没戴,就有了一个儿子。他多大了?”

“十二岁了。我只是不习惯戴戒指。”她不自在地双手互握了一下。

“十二岁!不可思议!你看起来这么年轻。”

“谢谢,听起来真好,让我也觉得我很年轻了。”

“既然这样,如果你不介意,就请谈谈你的丈夫吧。他人好吗?” 他两手手指交叉着撑在桌面上,似笑非笑的眼睛盯着她,问道。

“我想我可以说,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还有最不愿意伤害的人。” 她不知为什么内心突然起了保护丈夫的冲动,便宣誓般地这么说了。仿佛不这么说就会对不起天俊似的。

“是这样的啊,这样真的很好。非常好。” 他微笑着小声说。眼睛离开了她脸,低下头去喝咖啡。

这时她留意到他的左手无名指也没有戴戒指。以前他是总是戴着银环镶钻石的戒指的呀。她的心动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地继续凝视着他的手。

“是这样的,我跟我妻子分开了。” 他留意到了她的眼神,解释般的说。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不由自主地盯着他,急速地问: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她。。。跟了另一个男人,离开我了。” 他的声调有些迟疑,却没有感情,就只是陈诉一个事实。

“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她不能再掩饰自己的关心,焦急地说。

“就在上个月。那个星期六她说去见一个朋友,然后就不再回家。”

“这就是为什么你一直没来公司?”

“是的。我一时无法面对那个事实。被撇如敝履,那个感觉很糟糕。我们已经结婚二十年了。” 这回 他的声音有些伤感。

“我很遗憾。我一直以为,你很幸福。” 文秀同情地说。“这段时间你好吗?”

“还好,最坏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们已经办好了手续,房子和孩子归我,财产平分。她并不在乎这点财产,那个男人很有钱。他是个 Builder ,这个城市有一大片房子都是他起的。”

“那么,她是因为看上他的钱吗?” 文秀顺着他的口风问道。话出了口才想到妻子即使为了钱跟别人跑,男人也许也还是深以为耻的,因为钱在男人心里很重要。

“也许吧。” 幸好杰夫并不介怀,情神开朗地笑着说:“事情已经发生,我不愿意再去追究原因。这事责任在她,并不是我的错。”

他的话却让她觉得心里不舒服。那样的事情发生了,男人怎么能说他没有错,没有责任呢?作为女人,她突然起了对同类的同情心,好像要为自己辩护一般,不屈不挠地问:

“也许,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太专注于工作了,忽视了她?”

“也许吧,但是那不是出轨的理由。” 杰夫的语气也强硬了起来,自卫般地回答。然后他又笑了,柔和地对她说:“你以前说过,我是你的导师。还记得吧。” 文秀点点头。那时他经常来帮她解答疑难,她曾笑说:你真是我的 mentor 。

“作为导师,我再教你一点:对于不是自己的过错的事,千万不要招揽责任,这样才能更加快乐。”

文秀心犹不甘,但还是点了点头。还要追究什么?为什么要去揭他的伤疤呢。那已经是过去式,追忆只会引起伤痛吧。她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热切地希望他幸福。但是幸福是什么?也许现在的状况对于他而言是解脱也说不定。他笑得那么开朗,她之所以爱他,不就是因为这样的一个阳光、自信、坚实的他吗?就像父亲一样。。。

“ 孩子 们怎么样?他们还好吧? ” 文秀回过神来,终于找到合适的话问道。

“ 还好,好在他们已经长大了。爱得华已经十九,今年九月就入大学,依莎贝拉也十七了。他们都是自立的开朗的好孩子,不用我太操心。 ”


“ 那真是万幸。我看过他们的照片,真是非常漂亮的孩子。他们的母亲怎么舍得离开的啊! ” 文秀由衷地感叹。


“ 黛比才不在乎这些,她总是把自己排在第一位的。 ” 杰夫苦笑着说。


“ 但我听说依莎贝拉会弹钢琴,跳芭蕾舞和唱歌,把孩子培养得这么出色,她肯定是位好母亲吧。 ” 话一出口,文秀的脸又烧了起来,对他的私事这么门儿清,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 要是按照这些标准来看,也可以说她是个好母亲吧。 ” 杰夫嘿地笑了一声,又说: “ 你对我的了解比我对你的了解多得多了,似乎不太公平。说说你的儿子看,他怎么样?肯定跟你一样聪明吧? ”

“ 谢谢,他是很聪明的。 ” 文秀迟疑了一下,低下头说: “ 可惜他太敏感,按照通俗的说法是 EQ 不高,不是个快乐的孩子。我想是因为我这个母亲太不称职了。 ”


“ 你看你,又来了。我不是刚说过,对不是自己的过错的事,不要随便招揽责任的?当然你是个好母亲,我凭感觉就知道这个。 ” 杰夫担忧地责备道。


“ 不是随便招揽责任。孩子不快乐,当然是母亲的责任。我真的不是个好母亲,你不了解的。 ” 文秀用两手手掌捂住额头和眼睛,苦涩地小声说。


“ 不是那样的,我很肯定孩子的问题不是母亲一个人的责任。 ” 文秀感觉到他的手伸过来要抚摸她的头发似的,赶忙把手放下来,慌乱地把身体往后移动,背靠到椅背上。但是杰夫只是稳稳地坐着,双手安静地交叠在桌面上,眼睛有深切的关怀的神情。文秀不好意思地笑道: “ 对不起,我失态了。我只是突然很内疚。 ”


“ 不要那么负疚。那只是孩子成长的过程。我知道那个年龄的孩子要承受很多压力,来自学校的、同学的、朋友的,还有更多是来自他们自己无法认清自己想要什么,或者是想要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得到的忧虑,等等。那些都是我们做父母的无能为力的,我们能做的只是帮助他们学会乐观面对这些。 ”

“ 也许你说得对,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的开解。 ” 文秀说。心里却悲哀地想:你并不了解,你什么也不知道,我孩子的问题是出自我对他的疏于关顾,是因为我的自私。


“ 多跟孩子交谈,知道症结所在就好。就像工作一样,解决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解答本身,而在于找到问题的所在。 ” 杰夫伸出手来握住她的左手,说: “ 如果有问题需要商量,我愿意随时给你提供建议。 ”

仿佛全身的热血一下子就都涌了上来,文秀感觉左手手心出汗了。她非常尴尬地想抽出手来,却像石化了似的无法动弹。幸好杰夫很快又把手放开,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她身上的血才又重新流动了起来,她掩饰地捧起咖啡喝了一口,那浓得发苦的咖啡却让她感觉非常难受。

“ 我相信你是个非常好的母亲。 ” 杰夫又说: “ 像黛比那样的除了按一下按钮那样简单的家务她才不排斥的女人,我都不愿意说她不是个好母亲,你怎么可能不是个好母亲呢。 ”

“ 你那么说?她真的是那样的吗? ”

“ 是的。无论如何事实就是那样。 ” 他若有所思地说: “ 我希望你快乐,永远也不必去体会一些可怕的不幸。 ”

“ 什么样的可怕的不幸? ” 文秀突然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恐怖之感,皱起眉头问。


“ 其实,上个月还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 杰夫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文秀惊疑地盯着杰夫,他却垂下眼睛,仿佛不想惊吓她似的轻声说:

“那个男人的妻子自杀了,就在他 50 岁生日那一天。”

文秀觉得刚吃下去的海鲜粉卷从胃里涌上喉咙,腥气直冒。她强忍着快要呕吐的感觉,喝了一口浓咖啡,定了定神才说:

“太悲惨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星期之前。现在她的女儿把他这个后爹告上了法庭,要求分一半的财产。这丑闻闹大了。”

“女儿得到财产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为什么还要上法庭?” 文秀感觉胃里更不舒服了。

“那个女儿不是这男人亲生的,他们都是离过婚后再婚的,他另外有两个自己的儿子。”

“真乱啊。他们两个戴着那么沉重的十字架今后都不得安宁了吧。”

“你说黛比和那个男人?他们才不会那么敏感呢。现在他最关心的应该是怎么样保住财产而已。”

“可是他的妻子因为他们的事自杀了,难道他们两个不会于心不安吗?”

“据我所知,人心是很狡猾的。一般人的头脑都会自动选择忽视和忘却对自己不利的信息,朝着使自己痛苦最小的方向想。所以我估计他们会认为那个女人的自杀只是她愚蠢而已。”

文秀紧皱眉头强忍住反胃,站了起来,微弱地说了声对不起,转身直奔洗手间,在里面搜肠刮肚大吐特吐起来。小餐馆的厕所里本来很浓的异味扑鼻而来,更使她连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

那次的越南饭店约谈之后,文秀对杰夫的热情莫名其妙地冷却了下来。那天她脸青筋暴头发凌乱从洗手间出来,他十分绅士地起身扶住她虚弱的身子时,从他的手掌传到她手臂上的冷汗却让她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他身上的古龙水味夹着浓重的体味冲入鼻中,引得她几乎要再呕吐了。她突然想起天俊的手总是很温暖没有汗迹的,每次开车的时候都自然地伸过来握住她冰凉的手,想把它捂暖。他的身上没有古龙水味也没有汗味,他淡淡的体味从来不会干扰她的嗅觉,而是让她感觉很安心。那样的想法涌出来,她立即挺直了身体,迅速地把彼此之间的距离拉到安全的范围内。同时心里知道,那着了魔般的暗恋被解咒了。

不久她就开始四处找工作了。因为把杰夫从仰慕者变成真正的上司,那样的调节过程使她感觉很不舒服。当他在会议上或者私底下询问她工作有没有困难时,她会先习惯性地当成是他特别的关怀,然后才醒悟到那样的询问很可能有怀疑她的工作态度和工作进度的成分在内。于是她便乱了方寸,一方面感觉羞耻,一方面又狠狠地责怪自己。还好新工作很快就找到了,张雨的公司正好招人,听她说要换工作,就把她介绍了进去。有张雨的推荐,一切都很顺利,不久便拿到了 Offer 。

“该不是因为不想做我的中文老师所以辞职的吧?” 杰夫接到她的辞职信时,似笑非笑地问。

“不是的,能做你的老师是我的荣幸,更何况你答应过会给我报酬的。只不过是因为我在另一间离家比较近的公司找到了工作。在高速公路开车总是让我胆战心惊的,到那个公司工作就不用怕了,开车上班只要 15 分钟。”

“如果是工资待遇问题我们可以再商量。。。”

“真的不是对工资不满,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希望不必花费太多时间在路上,可以早点回家做饭,我儿子下午 4 点就到家了,你知道。”

杰夫叹了口气,说:“看来是没有办法让你回心转意,只好祝你好运了。” 他走到低头静立的文秀身边,伸出手来:

“谢谢你为公司做的一切,我们会想念你的。”

文秀握住他的手,轻声说:

“我也会永远想念你,谢谢你给了我机会。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是多么感激你。非常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和指导。”

所有曾经的爱恋和热情又涌了出来,凝成眼角的泪水。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离开了这个曾把她从绝望的泥潭中拯救了出来,并点燃过她内心的热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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