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资料
正文

50岁重新学做人 - 周添城

(2011-05-15 08:32:40) 下一个
50岁重新学做人 - 周添城

非常好的文章,一定要仔细读完 ......

人生不就如此吗?没有永远的美好,或低潮......

50岁时,你可能有成功的事业、美满的家庭、恩爱的夫妻和上进的子女,你盱衡自己成就,可能觉得踌躇满志。但在这时候,不经意的一股巨浪打来,把这些像沙滩脚步般,一下子冲刷净尽。50岁的你,能够怎麽面对?

这几年,景文技术学院校长周添城的遭遇,就像荣民总医院思源楼後方的走廊,刻意设计得曲曲折折,让人走不完似的。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十一日,这个日子,在周添城的生命中,就像利器刻在心房上,一辈子都无法磨去。

「完了完了!女儿出事了,她崩溃了!」那天他人在上海,正準备参加一场产经会议。他进了旅馆房间,依照平常的习惯,先给台北的家打电话报平安。没想到电话一接通,传来的竟是他太太急促、恐慌的声音。

「那个日子,我永远记得。」周添城回忆起七年前的这一段,时间数字几乎是不加思索,脱口而出,显示这一天对他生命的意义。一个正值青春期的独生女,一个在上海的父亲、一个在台北不知所措的母亲,从此陷在一场错综複杂的生命演进,叁个人的命运绑在一起。

那天,周添城念卫理女中高一的女儿放假回家,整个人变得很瘦很瘦。那次,妈妈试探问她在学校到底有没有吃饭。她听了这一句话,精神像忽然解除武装一般,哭著说,进卫理这两个月,一粒米都没吃。经过後来医生的诊断,他才知道她得到精神官能症其中的厌食症(Anorexia),而当时在电话中,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将是与生命搏鬥的第一声号角。

之前,她女儿每次回家,在餐桌应付一下,假装吃饭。女儿越来越瘦,周添城一开始不以为意,认为这个年纪的女孩都在乎身材,不吃饭应该不是太严重。他在上海心头还问:「有这麽严重吗?」只知道太太已经掛了号,要带女儿去看医生。隔天他按照计画,仍然把会议主持完。

十一月十叁日,周添城从上海飞回台湾,「我一下飞机就赶去荣总,说实话,我第一眼看到女儿,我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周添城低下头,顿了一下,略带哽咽说:「这是我这辈子印象最深刻的形象。」

他看到身高一六七公分的女儿好瘦,和他之前的印象完全不同,事後才知道她只剩叁十八公斤。女儿看到爸爸第一句话呼救说:「爸爸我好饿!」对於医院,周添城当然知道是病人来看病的地方,眼前瘦成皮包骨的女儿,他知道他面临的是一件严重的大事。

呼救,女儿说好饿却害怕食物 心好痛

周添城回想著,女儿出生时,他正在比利时鲁汶大学攻读经济学博士。白天在校做研究,晚上回家逗女儿为乐,半夜爬起来帮女儿换尿片、餵奶,享受初为人父的喜悦。而现在,眼前的女儿是连一口饭都吃不下,做为父亲如何不心痛?

「我们刚看完医生,坐在板凳上等著领药,医院里来来去去很多人。她不断发抖,我说,爸爸好久都没有抱妳了,我赶紧抱起她……」他的眼神黯淡下来,不自觉环抱起双手,「真的,我说,我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感受就是这样。这一抱,我真的觉得忽略了我女儿,」他喉音沙哑,露出中年男人的哀伤神情,「忽略」两字说得尤其懊悔,「我抱起女儿,她坐在我大腿上,我的大腿竟然会痛,我没有想到,她瘦得骨头尖到……坐在我腿上,我竟然感到非常痛,我就是痛,这是心痛!」

周添城赶紧带女儿到医院餐厅,原本这段两分钟就走得完的路,他们却走了彷彿一个世纪之久。他想到,以前女儿走路那麽喜欢挽著他的手,像一对情侣般,而现在,才两、叁个月不见,他却只能搂著女儿纤弱得像衣架的背骨。

父女相扶,拖著脚步,找来找去,都没有什麽可吃的,最後好不容易点了碗热汤麵,想陪女儿吃。「没想到,麵端来了,她看著汤麵,就怕起来,她很饿,看得到,吃不下,没办法吃。」盯著冒著烟的汤麵,筷子、汤匙始终没有人动,父女相对无言。

他只好开车载女儿回家,焦急的妈妈又泡了麵给她,「这时候,我又看到第二幕我这辈子忘不了的景象:那碗麵一端出来,她一害怕,钻到餐桌子底下,缩成一团发抖,嘴里嚷著,我不能吃!不能吃!好像那碗麵是什麽怪物。」周添城带著不可思议的神情,摇摇头说:「我真的不能想像。」

第二天,周添城在学校开始寻求社工系同事的协助。中午时,太太一通电话打到学校,「不行了!不行了!女儿躲到桌子底下不出来,她说,看到一只蟑螂在跟她说话。」他的女儿开始产生幻听跟幻影。女儿对爸爸说,那只蟑螂不断讥笑她「妳太胖了!」或批评她「你不行了,你好差!」一直到现在,那只蟑螂,每每在她女儿状况不好时,跳出来指控她,「蟑螂已经变成她的恶魔!」

四天内,女儿发生叁幕怵目惊心的变化,原本对住院抱持观望态度的周添城,发现女儿精神达到高度紧张的临界点,再也不能等了,他接受专业医生建议,积极安排女儿住院。「住院,我原本以为是普通病房,一进去才发现是精神楼03病房。啊!这时候我才搞清楚我女儿是要住这种病房。你懂吗?这种病房,用最通俗的话来讲,就是精神病院。」

他还没细想那几天的事,就忙著填问卷、办手续,等一切妥当了,已经入夜。周添城在医院陪女儿度过第一个夜晚,女儿在吃药打针後昏昏睡去,他听著女儿均匀的鼻息,有了长期治疗的心理準备。

周添城在七年後,重回到荣总的现场。他穿过思源楼後方曲折的长廊,来到长廊的尽头,尽头一座电梯专门用来通往另一个世界——荣总精神楼。

七年,从03到02 路迢遥

周添城站在电梯口,停顿一下。电梯旁的牌子写著「02成年」、「03青少年」、「04老年」几个字。十一月底,他的女儿才从「02」病房出院。周添城看了这些数字,感叹地说道:「想想,女儿第一次来这住03病房,七年过去了,她已经由青少年病房转到成年病房了。」

从四十岁到五十岁,是一个男人的黄金年代。周添城和每一位普通男人一样,事业、家庭、婚姻、子女,环绕他,也环绕每一个人。

一九八五年,周添城从比利时鲁汶大学拿到经济学博士学位後,就回母校中兴大学(编按:中兴大学台北校区现改制为台北大学)经济系教书,短短不到六年,他从教授、所长一路做到系主任,人生顺利得像一条笔直的高速公路。

有整整十年,学产业经济的他,每晚回家後埋首书堆,忘情地「著书立说」;每年都在国际期刊发表论文,并受邀到国外参与研讨会。那是他最志得意满的高峰时期。一九九七年年底,他还预备竞逐当时中兴法商学院院长一职。

而就在院长投票,可能带他登上人生另一个高峰的前夕,女儿的发病,意外地把他绊住了。

「为什麽是我?为什麽是这种病?」周添城没有答案。「但她妈妈觉得这就是神经病,她会问,为什麽我们生一个神经病的孩子呢?我觉得机率是存在的,现在人越来越多心灵问题。」

心理医师王浩威表示,这一代的年轻人最不幸,他们处在台湾经济高度成长以後进入的高原期,不像他们的父母辈有很多机会;他们的父母苦虽苦,但很容易超越上一代的成就。但现在的小孩,他们的大好机会都过去了,因此心理面临很大的压力,很难超越父母亲的成就。

周添城的女儿就是这种结构压力的受害者。「她高度自我期许,可是又达不到,所以很容易出差错。」女儿上高中後,非常不快乐,每次回家总是闷闷不乐。周添城事後推敲,可能的原因是,她因为恐惧联考,推甄考上卫理女中,但她国中好友有两位考上北一女、中山女中,她开始感到念私校是个错误。

周添城有一次意外发现女儿在书信中写道:「我永远没有办法成就任何事情,我会成为爸爸的负担。」女儿也担心:「爸爸给我很多压力,我一辈子永远都达不到爸爸的样子。」

她永远觉得自己做得不够。最近她才对父亲吐露多年来的心声,「爸爸你说你不在乎,我压力其实很大,你越说不在乎,我知道,你其实是很在乎的。」他的女儿越来越不放过自己,不断地比较、自责,内心捲入了一个又一个的漩涡。

循环,她暴食完後又会抠喉催吐 很折磨

厌食症患者,虽然身体极度瘦削,但对身体有很扭曲的认知,一直觉得自己过胖。他们承担很大的压力,逼自己不要吃,但压力大到一定程度失控,就相反的产生暴食(Bulimia)。周添城女儿发病後,也会暴食,常常半夜偷偷一口气把冰箱的东西吃光,但一暴食,她又产生罪恶内疚,会抠喉催吐,反覆折腾自己。

周添城不解地说:「七年了,她到底怎麽吃东西还是一个谜。」

他做了最坏打算。「我想她也许今後没办法独立过日子,那就爸爸陪伴一辈子,最差也不过是这样。」以前太太会担心女儿如果长大嫁不出去,怎麽办?周添城就开玩笑说:「那不是很好吗,可以一辈子陪女儿。」女儿生病後,他就以陪伴女儿一辈子的心情,笃定的走下去。

女儿住院第二天,周添城照样到学校上班。一个礼拜後女儿出院,回家跟妈妈在一起却出了问题。女儿有厌食症时,吃饭时就盯著妈妈看,「问妈妈,你怎麽不吃啊,你怎麽吃那麽少?」一定要妈妈吃一口她才吃一口。女儿发病,妈妈情绪也很低落,一顿饭让母女两人都束手无策。

「我是家里唯一经济来源,我不能不上班,为了女儿不上班,我想不出什麽道理。」但,她们母女不能单独相处,尤其不能单独吃饭。所以,女儿出院後整整有半年时间,当时担任中兴大学经济系系主任的周添城,就开始带著女儿上班。

当时他有四个助教,周添城从第一天开始,就没有隐瞒女儿病况。「我把它当做很正常的事,就好像我们会胃痛、肠胃炎;我女儿现在生病,别人可能是器官生病,她是心理生病,」他认为没有幸与不幸的分别,「我从不觉得这里天谴、恶疾,或是奇耻大辱。生病,是生命中必然之事,遇到了,就去面对。

周添城上课时,女儿就在办公室画图、织毛线。吃饭时间一到,他就拜託助教带女儿去吃饭,帮助她更加融入常人生活。他的助教表示,那时他女儿常画房子、爸爸及花朵的造型,用色大胆活泼,「周老师常把这些画、卡片,贴在办公室欣赏,看得出来他非常珍爱女儿的画作。」

周添城那半年,不管走到哪,都一定带著女儿,一度,他还安排女儿远赴澳洲参加活动。他希望女儿放过自己,他就必须先学习「放手」。「我就是弄很多活动,让她有点事做,不让她陷入那个情境中。後来我发现,你可能无法癒治她,只能陪伴她。」荣总医师认为,周添城的女儿需要一个「结构」,需要建构一套外在结构,及一套内心的价值结构。他再问医生该怎麽做,做什麽?医生思索很久之後,只说出两个字:「陪伴。」至於要陪多久,医生也摆摆手,不知道!

危机,夫妻对女儿态度歧异 缘分尽

周添城对女儿的病情采取「轻描淡写」、「举重若轻」的态度,但他太太却主张积极介入性医治,两人对医疗方式的歧异,慢慢导致婚姻危机。

女儿卫理休学後,隔年重考到华冈艺校,一学期念完,就吵著要出国,「事嶀解,她就是不满台湾社会对华冈的评价。」最後,周添城找到纽西兰好友的寄宿家庭,在医生的支持下,让女儿出国念书,彻底离开令她崩溃的熟悉环境。没想到,这项决定的代价,是让他们维持二十多年的婚姻以离婚收场。

把握当下吧~

托尔斯泰写在《安娜‧卡列尼娜》的第一句话:「幸福的家庭大抵相似,但不幸的家庭却各自有各自的故事。」周添城对婚姻不愿多谈,他无意伤害前妻。他只有回想著,以前他们的生活平凡而满足。每年全家都会出国遊玩,十几年下来,几乎玩遍世界各地,那是他最感幸福的日子。「以前我的生活非常稳定,像列车运行在轨道一样规律,我的同事朋友都非常羡慕我有个美好的家庭。的确,我也很满足。如果女儿没有生病,相信我的人生到现在一定还是一样。」

「我们叁人的毛病是彼此过分互相依赖,依赖到很难分开。当女儿生病,我们叁个人就变得不能在一起。」他送女儿出国後,回到家里不到五天,他就留了一封信,主动要求和妻子离婚,把所有家当留下,独自一人搬出去住。

他像计画好般,从看房子到租房子,身边朋友没有一个人知道,周添城希望人生也能重新开始。搬进去住的第一天早上,他从床上醒来,房间里空荡荡灑满晨光,「我脑海里,忽然出现四个字:妻—离—女—散。我家没了,太太也没了,女儿也没了,我在想,奇怪,我前半生不是过得非常顺,幸福不就是这样子吗,但幸福怎麽一夕间就没有了?」他自语著,你自以为你拥有的美好,别人羡慕你的幸福,一觉醒了什麽都没有了。

在人前,周添城一样教书研究,维持过去生活样貌,只是,从外面回到「家里」,一切都变了。唯一一点不同的是,他默默抹下结婚订情的白银戒指,象徵告别婚姻,回到单身状态。周添城体惜妻子心情说:「她一定怨我,直到现在,她都认为我对她做了最大的背叛。」

家庭、事业、婚姻出这麽多问题,周添城了悟,「人生里没有一件事是可以事先选择的,我不愿称无奈,我高中念很多存在主义,有句话我记到现在,人生的意义、价值在过程不在终点。」

这几年,周添城慢慢体会圣严法师「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的处世智慧,他认为,同样一件事原本就有很多角度可以想,可以不断「转念」,将烦恼化成积极的力量。「就像看到人没穿鞋子,悲观的人就觉得永远没机会,但乐观的人就会看到其中无限商机一样。」

「我认为天塌下来还可以过日子!」这几年,周添城让女儿远赴纽西兰,独立生活,差一点就完成大学学业,「我采取放任的方式,对待我女儿,我认为要给她空间,也许有一天,她在心智上面开窍了,建构出自己的力量,走出内心的风暴。」有一次,他看见女儿在剪报,主动对他说,她曾看到一项报导,有忧鬱症的人剪报,蒐集分类各种资讯有助於病情,心情可以平静。「她一边剪一边唱歌,非常快乐的样子,我好高兴女儿自己找到自救的方式。」

这次住院,也是他女儿先觉得自己不对劲,主动要求的,「过去她都是被迫进医院,这是她第一次,这次自己提,显然是自己也寻找支援体系。」往好处想,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周添城经历过人生的顺景,也体尝了意外的逆境,问他,此刻,最大的体悟是什麽?

他毫不迟疑地说:我五十岁後开始学「做人」。「我又重新学做儿子,」他的父亲今年八十岁,母亲七十七岁,自从结婚後自组小家庭,周添城就离开父母,直到去年才把爸妈接过来同住,「现在他们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

在这时候,亲情的温暖显得特别珍贵。除了学做人家的儿子,他现在还学做人家的老闆、学做人家的部属,「担任景文校长,有董事会、董事长监督,我像是个专业经理人,我要学习管理一个营业额十亿、四百多位员工的机构。」

「也许,我们人生的剧本老早就写好了,差别在只是你看不到而已,但不妨碍我们尽其在我。」

荣总後方有一个隧道,连结医院和阳明大学,在冬颱来袭的週末午後,周添城走在长长的隧道里。走著走著,他忽然回忆起,以前他们一家人假日常来军舰岩、水管路步道……这些天母、北投山区出遊。十几年前,全家人爬山时常经过这个隧道,虽然当时那麽简陋黑暗,却充满美好的欢颜笑语。这次再来,隧道早已修缮得光洁透亮,但已是一人独行。

远远近近的水声,迴响在空洞的隧道。隧道口,大雨兜头而来,天空里,飞云疾走。周添城体验著,生命里总有意外,像原本夏季该来的颱风也可能等到冬天才颳过来。

*

周添城小档案出生:1953年学历:比利时鲁汶大学经济学博士经历:中兴大学法商学院经济学研究所所长中兴大学法商学院经济学系系主任现职:景文技术学院校长 暨讲座教授

[ 打印 ]
阅读 ()评论 (1)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