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睡蜂蝶舞--史湘云4--end

上一回说到史湘云变成了蝴蝶，她的命运便一分为二。 一个是红学里脂砚斋的命运，一个是程高本《红楼梦》里史湘云的命运。

从生活的角度说起来，史湘云变成脂砚斋的命运更美丽，更动人，更让人难以释怀。 不是吗？程高本《红楼梦》里的史湘云不过是作者笔下的一个艺术形象，而脂砚斋却是历史上真实的人物。史湘云和脂砚斋的命运合二为一，不但把《红楼梦》中的人物更加拉向读者，同时也把生活里的人物更艺术化，最后我们所知道的史湘云就变成了蝴蝶，闪动着美丽的翅膀让我们飞来；恍惚中我们又从蝴蝶中看到了脂砚斋的故事， 犹如童话传说那样的美丽、香醇、余音袅袅，彷佛寒山寺的钟声，在过去、现在和将来之间回荡。。。

贾宝玉是史湘云的姑婆的孙子，因为史湘云的姑婆嫁得不远，史湘云和贾宝玉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从《红楼梦》的故事来看，史湘云小时候呆在贾宝玉家里的时间很多，贾母还另派了一个丫头--袭人来照顾她。贾宝玉和史湘云两个人一定是无所不至，无话不说，吵了好，好了吵，没天没日的疯在一起。贾宝玉没少吃史湘云的胭脂口红，史湘云也没少为贾宝玉梳头。

随着年龄的增大，史湘云被接回了家。史湘云一定忘不了那个淘气的表哥，贾宝玉也经常惦记那个顽皮的表妹。但是再次相逢的时候，史湘云发现记忆中那个淘气的宝玉长大了。

贾宝玉学会了哄林妹妹，学会了发脾气，惟一没有改变的就是依然喜欢和女孩子厮混；贾宝玉呢？发现记忆中的史湘云也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么成天“爱哥哥，爱哥哥”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影子，居然学会了讲大道理。

时间在变，人物在变，心情在变，珍爱的对象也在变，只有那一点关怀没变。 史湘云依然会为贾宝玉忙碌，看到金麒麟的时候心中也会泛起一阵涟漪。虽然自己已经说了婆家，虽然知道自己跟贾宝玉今生的缘分渺茫，但是在史湘云的心底，梦里，也许挂念最多的不是那个从未见过面的未婚夫而是那个“爱哥哥”； “爱哥哥”呢， 虽然有时还记起这个淘气的表妹，还是喜欢史湘云为他做的玩物鞋子，喜欢史湘云为他梳头，但更多的时候，他心目中的史湘云只是旧时的伙伴， 真正牵挂的还是那个依稀前世见过的林妹妹。

史湘云有时就呆呆地想：如果有一天有一个女孩子把“爱哥哥”从那个行动爱恼人的林妹妹身边拉走，也许爱哥哥就会重新变成了自己的“爱哥哥”了。

史湘云的愿望变成了现实，贾家来了一个更漂亮更出色的薛宝钗，果真让贾宝玉有所分心；但是史湘云同时也发现，贾宝玉再也不是以前的“爱哥哥”了。

也许因为这个缘故， 史湘云开始珍惜两个人相处的每一分钟，不再为将来编织幻想。

没想到时世变化莫测，贾家的台柱子元春死了， 贾家的大厦倾倒了，林黛玉也死了，薛宝钗也另嫁了，自己的婚姻也由于史家的败落中断了。命运再一次把贾宝玉和自己拴到了一起。

难道世界上真的有倾城之恋？史湘云对于和贾宝玉的这次相逢是那样的惊喜，那样的惶惑，以至于经常偷偷地这样问自己。但是惶惑之中更多的就是一种幸福感，甜蜜感和安全感。

但是幸福和甜蜜之中却又充满了艰辛和困苦。贾宝玉失去了贾家的庇护以后，变得潦倒，沦落成了更夫。更糟糕的是，沦落的贾宝玉并没有忘记贵公子的身份。 他不愿去讨好世俗，也缺乏自立的生活本领。 他变得消沉，颓废、偾世嫉俗， 甚至开始用酗酒来麻木自己。

史湘云突然发现自己不但嫁了一个丈夫，同时多了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为了安慰这个孩子，史湘云开始帮助他振作，让他好好回忆过去，想念父母亲姐妹对他的期望。

史湘云成功了，因为贾宝玉重新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但是史湘云也失败了，因为在贾宝玉的梦里，那个死去的林妹妹才是他的珍爱，那个他嫁的薛宝钗才是他的梦想。但是史湘云不得不用血泪来掩藏自己，不得不顺着贾宝玉夸奖林妹妹和薛宝钗。

更使史湘云伤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贾宝玉终于离她而去。留给她的只有一本未完的《红楼梦》可以安慰自己。

所以史湘云把自己从脂砚斋改为畸芴老人，在以后的岁月里一再地翻阅那一本诉说自己爱人和过去姐妹们的故事。

这是一个美丽的故事，一个非常动人的古典爱情故事的题材。

是的，如果把脂砚斋和史湘云的故事和曹雪芹贾宝玉的故事合二为一，史湘云的一生就正如蝴蝶一样，既有默默吐丝的阶段，也有作茧自缚的阶段，也有美丽飞翔的阶段--也许并不是最完美的人生，却是一个非常完整的人生。

但这不过是小说家的想象而已。脂砚斋是史湘云的所有证据只不过是《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上的一句话[1]， 而《红楼梦》中很多情节却跟史湘云嫁给贾宝玉的可能性不符合[2]。

《红楼梦》中史湘云的人生却没有这样的完整，作者只给了我们冰山一角，让我们看到了那个豪爽心直口快的史湘云，对她的童年和将来却一无所知。 但是《红楼梦》第32回写道史湘云已经说了婆家[3]，而当时贾宝玉还没有定亲。可见史湘云的未婚夫不是贾宝玉。再说《红楼梦》第5回贾宝玉在警幻处看到了史湘云的命运，其中的判词是这样的[4]:

。。。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也就是说，史湘云固然嫁了一个不错的丈夫，但是丈夫早逝，只落得了“云散高堂，水涸湘江”。史湘云就如“寒塘渡鹤影”的谶语所揭示的那样，变成了一只孤鹤，离影独居。这个命运如果是历史的真实描述，那么它应该发生在作者写《红楼梦》之前。否则作者又怎么能料到史湘云的丈夫先她而去呢？同样的道理，史湘云的丈夫无论如何不可能是作者自己，否则岂不是作者在开自己的玩笑，在出史湘云的霉头？

所以《红楼梦》虽然没有直接写史湘云的结局和命运，却通过警幻仙曲早有提示，从而也进一步揭示了“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女儿命运。

即使如史湘云那样英豪阔大，也逃不过同样的悲剧。 作者这样写又何尝不是为了让我们有所深思呢？


[1]《石头记》第38回有如此脂批：【庚辰双行夹批：看他忽用贾母数语，闲闲又补出此书之前似已有一部《十二钗》的一般，令人遥忆不能一见，余则将欲补出闺 阁中十二钗来，岂不又添一部新书？】周汝昌根据这句话断定脂砚斋就是史湘云，因为只有史湘云才可能有资格补出史家十二钗。我觉得这个推测太过大胆，缺乏充足的证据来证明。脂砚斋并没有说他要补出史家的十二钗。他不过是说，史家也改由《十二钗》的故事，他家也有十二钗的故事。从这个评语的上下文看来，没有充足的理由说明他要补的十二钗就是史家的十二钗。以前的那种大官僚家，谁家找不出十二钗呢？所以这个批语至多说明脂砚斋也是败落的贵族子弟，却很难说他就是史湘云。关于这个问题，我以后可能再次涉及。

[2]周汝昌老先生倒是一直希望通过探秩能够找到更多的资料来“证实”脂砚斋就是史湘云或者史湘云确实嫁给了贾宝玉，无奈终他大半生，他也没有探秩到这样的资料。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倒是发现了周汝昌自作聪明伪造资料的证据。到了最后，周汝昌只好自己动手，续写《红楼梦》把史湘云嫁给了贾宝玉。不知道多少年后，是不是有人会把周汝昌的这本小说当作探秩资料说明脂砚斋就是史湘云呢？我们不能得知。 我还是希望有那么一天的，这样至少可以安慰周老先生多少年痴痴研究《红楼梦》的心情吧。

[3]《红楼梦》第33回：
袭人斟了茶来与史湘云吃，一面笑道：“大姑娘，听见前儿你大喜了。”史湘云红了脸，吃茶不答。袭人道：“这会子又害臊了。你还记得十年前，咱们在西边暖阁住着，晚上你同我说的话儿？那会子不害臊，这会子怎么又害臊了？”史湘云笑道：“你还说呢。那会子咱们那么好。后来我们太太没了，我家去住了一程子，怎么就把你派了跟二哥哥，我来了，你就不象先待我了。”

[4][乐中悲]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甲戌侧批：意真辞切，过来人见之不免失声。】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甲戌眉批：悲壮之极，北曲中不能多得。】
后面又画几缕飞云，一湾逝水。其词曰：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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